历史世态剧的路线代替了直觉和情感

《裘力斯·恺撒》

在演出《裘力斯·恺撒》时，也发生了和《黑暗的势力》类似的情形。我们演员的内部工作比起外部演出要显得薄弱一些，我们又一次离开了直觉的路线，而走上了历史世态剧的演出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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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了，我们要上演莎士比亚的《裘力斯·恺撒》，”涅米罗维奇‐丹钦科走进我的房间，把帽子放在桌上，对我说。

“我们什么时候上演呢？”我困惑地问。

“就在下一个季节的开头，”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回答。

“我们怎么来得及做出有关演出、布景和服装的设计呢？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大伙都要去过暑假了，”我还是困惑不解。

然而，每当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说得这样有把握时，那就意味着他已经不止一夜手执铅笔，制订出了未来演出的计划，忖量了期限，研究了庞杂的剧场机构每一部门的工作细节了。

在我们的剧院里，选择剧本作为上演节目的过程跟难产没有什么两样。而在我谈到的这一年，这项工作比往年更加困难。时间已经是四月，该是到彼得堡旅行演出的时候了，可是谁都还没有明确地知道，快要到来的下一季节的工作是什么。

我了解到，已经没有争论的时间，必须同意他的建议，着手去实现那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和画家西莫夫出发到罗马搜集材料去了，在莫斯科剧院里设立了一个总的机构，负责各项准备工作。这个机构下分设许多部门，各部门的负责人都是由演员和导演中选出的。这些部门设立在剧院的休息室以及和休息室相连的一些房间里。一个部门负责文学方面以及有关台词、翻译、台词的修改和删节、文学上的查询和诠释等工作。另一个部门负责一切有关恺撒时代的日常生活和风俗、习惯、道德、社会生活的研究，建筑物的设计和构造等工作。第三个部门负责服装，服装的图样、剪裁，料子的样本，采购和洗染等工作。第四个部门负责武器和大道具。第五个部门负责舞台布景，为设计图样搜集材料，制作模型等。第六个部门负责音乐。第七个部门负责定购和执行一切已经确定的工作。第八个部门负责演员的排演。第九个部门负责群众场面。第十个部门是分配部门：从各方面搜集到的东西都集中到这里，然后由这里分门别类，分配给其他部门。整个剧院被宣布处于战时状态，所有的演员、管理人员和勤杂人员都动员起来了。谁也不能以任何借口拒绝工作。

那些已经动员起来而尚未派定工作的人，就被派到博物馆、图书馆、研究古代文化的专家、个人收藏家和古董商那里去。剧院通过自己的代表去访问的所有那些机关和个人，都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把珍贵的出版物、陈列品、武器等送来给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莫斯科所拥有的全部丰富材料，我们都充分加以利用了。

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从罗马带回来了更丰富的材料。

得力于这样的组织，我们在几个星期内就搜集到了在其他情况下需要费一年以上的时间才能搜集到的东西。其中有许多事情，在经过战争以后的今天是不可能设想的，而当时却是可能的，而且做到了。例如，被派到各个商店去的演出委员会的成员们，选到了大批不同质量和颜色的料子。这些料子都送到剧院来，挂在舞台上，用脚灯、顶灯、和聚光灯照射着，从观众厅的角度来进行研究，选出效果最好的料子。服装的色调挑选得特别仔细，使得任何一批演员走上舞台，都能形成一个经过精选的、色调鲜艳和谐的花束。

我们研究了服装，服装的剪裁，研究了穿着服装和佩戴武器的方法，以及古代的造型。不仅要从理论上，而且要在实践中熟悉这一切。为此，我们缝制了一些试验性的排演用的服装，整天在剧院里穿着它，使自己习惯于这样的穿戴。以前在演契诃夫的《三姊妹》时，我们也采用过同样的方法。当时必须使穿着军装成为习惯，因此，就像如今上演《裘力斯·恺撒》的情形一样，我们那时也整天穿着军装走来走去，甚至冒着上法庭的危险，穿着它在街上走，大模大样地接受警察们的敬礼。根据这种方法得到的经验，使我们懂得很多从书本、理论和图样上学不到的东西。我们学会掌握披风，把披风的褶子捏成一把握在手里，把它往肩上、头上和手上一抛，握住褶子已经摊开来的披风的末端舞弄一番等。这样一来，我们便创造了一套从古代的塑像中总结出来的动作和手势的轮廓了。

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从国外回来以后，就担负起演出的主要领导工作，我们协助他。首先需要做出布景构图。每一幕布景，不仅在绘画和色彩方面，而且在导演意图方面，都必须具有各自的舞台特征。第一步要去找出这种“Je ne sais quoi”，这种能使布景显得触目、令人意想不到和具有独特魅力的风趣。例如，需要用少数的临时演员表现出勃鲁脱斯的大军开过，前往作战。在这同一个布景里，勃鲁脱斯的敌手安东尼带着军队从远处出现。这场戏是在一个适宜于双方军队发生接触的太平原上进行的。借助于剧院里现有的一条作为地平线的天幕和一块绘制的远景，我们获得了所需要的广度。但是，怎样借助少数的临时演员造成大批军队通过的印象呢？这就需要能够很巧妙地把观众蒙骗过去的花招。试验证明，表现士兵通过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表现士兵的全身，而只表现到他们的腰部，即只表现他们的头、钢盔、上身和枪刺。如果军队的行进是在树丛背后或突出的山岩背后进行，幻觉将更会加强。利用我们舞台上的巨大的活动地板，我们可以使观众只看到那些在活动地板门走过的临时演员的上半身。还有一些人在他们后方走动，观众看不见人，只看见他们拿着的一排排戈矛，这就增强了人数众多的幻觉。这种花招还有一种好处，它使我们可以只消去装扮临时演员的上半身就够了，他们的腿反正是看不见的。演员们沿着活动地板走过去，跑进地下，然后又在刚才出场的地方出现。结果形成一支无穷无尽的士兵队伍。当士兵跑进后台时，站在半路上等着的裁缝们就赶忙在他们的军装上增添一些新的细节，把头盔或披风变换一下，这也造成了军队越来越多的幻觉。

借助于同样数量的临时演员，我们在第一幕里相当令人信服地创造了街头群众的效果。舞台的巨大的活动地板给人以通往山下的街道的幻觉。在街道的深处，也和军队通过的场面一样，远远地看得见许多人的头在攒动。成排的店铺从前台伸展到活动地板那儿，然后被人群遮掩住了。这里有兵器工场，人们在制造剑和胸甲，打铁声和群众的喧嚷声混成一片。街道弯弯曲曲地穿过整个前台，伸进右方的侧幕。一条小巷从山上通到这街道上来，巷子里摆着一架典型的意大利式的梯子。这样，群众便可以上上下下，在舞台各处走动。行人来来往往，整个街头生活呈现出一片活跃气象。在舞台正中两条街的拐角处，有一家罗马式的理发店。贵族们在这里聚谈，就像在俱乐部里似的。理发店上头，一个平坦的屋顶上，有一座小花园，园内放着一把游憩椅。护民官们正在上面发表演说，时时使聚集在舞台前缘、背对着观众的群众停下来。贵妇们带着奴仆从街上走过。纨绔子弟们从理发店里毕恭毕敬地向她们打招呼，可是等她们走过以后，却把在附近徘徊的娼妇叫了进去。行列从下面沿着大道登场了：恺撒大模大样地倚坐在一架肩舆上，卡茀妮霞舒适地坐在另一架肩舆上。当他们被抬到舞台正中的时候，预言者止住了行列。他的警告引起了普遍的惊慌。紧跟着出现的是勃鲁脱斯和他的拥护者。他怒气冲冲地目送着渐渐走远的行列。一些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把他围住了，向他呈递诉苦状……谈到这里，我不能不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它雄辩地证明，舞台训练对一个即使是最无足轻重的群众演员来说也是必要的。勃鲁脱斯由我扮演。有一次，那个向我递交诉苦状的群众演员没有及时上场。站在侧幕里照看演出的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叫来一个闲着的群众演员，让他代替那个缺席的演员上场。这个递状人便以录事去见上司的典型的步态走到我的面前，向我行了一个近代的鞠躬礼，虽然他穿的却是古罗马的宽上衣。他一清二楚地报告说：

“康斯坦丁·谢尔盖耶维奇，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命令我把这个交给您……”他说着就把那个道具——罗马书版递了给我。

《恺撒》的演出获得了巨大成功〔150〕，但这主要是由于导演的指导和卡恰洛夫的表演，卡恰洛夫创造了恺撒的卓越形象。但其他演员在表演工作上却又产生了游离现象。我们没有能够防止演出又一次离开直觉和情感的路线，而走上了历史世态剧的路线。

在艺术剧院的博物馆里，保存有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为这次演出而写的细致异常的导演计划。这个导演计划充满了许多性格描写和世态风俗的细节，因为这次演出与其说是表现莎士比亚的悲剧，毋宁说是以“凯撒大帝时代的罗马”为主题，表现了历史与世态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