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教鸟儿如何飞行
轮子终于问世——胖子托尼的原始想法——核心问题是,鸟儿写的著作比鸟类学家少得多——将愚蠢与智慧结合,而不是反过来做

让我们来看一个滚轮旅行箱的故事。

只要我出远门,几乎每次都会随身携带一个大型的滚轮旅行箱,里面装的大多是书籍。箱子非常重(我旅行时喜欢阅读的书碰巧都是精装书)。

2012年6月,在纽约肯尼迪国际机场外,我一边拖着我常用的那个装满书籍的笨重旅行箱,一边看着箱子底部的轮子和顶部的金属手柄,我突然回忆起过去,同样在这个机场里,我必须提着装满书的行李,几步一歇,让乳酸流出我酸痛的臂膀。我请不起搬运工,即使我请得起,这么做也不会让我感到舒服。我在这个机场来来往往已经30年了,从没有滚轮的旅行箱到装了滚轮的旅行箱,两者的对比相当诡异。这让我意识到,我们是多么缺乏想象力:我们早就懂得把我们的行李放在带轮子的推车上,但却没有人想到直接把轮子安装在旅行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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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够想象从轮子的发明(我们认为是由美索不达米亚人发明的),到它在旅行箱上的奇妙运用(由毫无特色的工业园区内的某家旅行箱制造商生产的),两者之间隔了将近6 000年吗?像我这样的旅客,曾经花了数十亿个小时,费力地拖着旅行箱,通过站满粗鲁海关人员的通道。

更糟糕的是,这发生在我们把人类送上月球的40年之后。想想看,把人送上太空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但它对我的生活的影响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把它与我手臂的酸痛、腰部的疼痛,以及磨得生疼的手掌和站在漫长走道上的无助感对比一下。事实上,我们这里谈论的滚轮旅行箱虽然很重要,但仍是微不足道、非常简单的技术。

但是,这项技术是事后看来才显得微不足道,事前则不然。所有那些才华横溢的人,那些不修边幅、不远千里赶赴会议,来讨论哥德尔猜想、黎曼猜想、夸克的人,都不得不提着他们的旅行箱穿过机场航站楼,但却没有人考虑过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运输问题。(我们说,知识型社会总是会对“复杂的”衍生工具做出奖励,这与从不对简单的头脑做出惩罚形成了对比。)即使这些才华横溢的人用他们那过度发达的头脑来解决这么一个明显和琐碎的问题,他们也可能一无所获。

由此可见,我们是如何规划未来的。人类缺乏想象力,甚至不知道明天的重要事情到底会是什么。我们使用随机性来帮助我们一点点地发现新事物——这就是反脆弱性如此必要的原因。

轮子本身的故事甚至比旅行箱的故事更令人惭愧:不断有人提醒我们,轮子不是美索不达米亚人发明的,但事实上就是他们发明的。美索不达米亚人发明了轮子,但这些轮子只安装在他们给儿童做的小玩具上。这跟旅行箱的故事如出一辙:玛雅人和萨巴特克人并没有实现将轮子运用到实际生活中的这一飞跃。建造金字塔时,他们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汗水在平地上运输这些巨大的石板,虽然此时用手推车和马车来运输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他们甚至懂得把石板放在滚木上来运输,可同时,他们的小孩子已经拉着滚轮玩具在灰泥地上玩耍了(或许他们的小孩子也不玩滚轮玩具,可能这种玩具的唯一用途就是用作陪葬品)。

蒸汽机的故事也很相似,希腊人实际上已经制造出来可操作的蒸汽机,遇热会旋转,当然,这只是用来娱乐的:希腊的发明家、亚历山大港的希罗描述过这一装置。但直到工业革命时期,我们才发现以前早已有这种东西。

正所谓伟大的天才只是找寻到了前辈的足迹,实用性的创新只是践行了祖辈的理论。

发现和应用的过程中总有一些事情是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完成的,这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进化。我们受制于或小(或大)的意外变化,这种意外性比我们承认的更多。我们常常说大话,但几乎没有任何想象力,除了少数富有远见的人似乎意识到了可选择性的存在。我们需要一定的随机性来帮助我们解决问题,再加上双倍的反脆弱性。随机性在两个层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发明层面和应用层面。第一个层面并不令人惊讶,虽然我们常常会小看机会的作用,特别是我们自己在发现问题时。

但我花了毕生时间探索应用层面:应用并不一定能紧跟发明,它也需要视运气和情况而定。医学史上就充斥着一些奇怪的序列,一种治疗方法出现之后很久才被实际应用——就好像这两者是完全独立的事情,后者比前者还要困难,并且是困难得多。把某样东西推上市场,需要与众多事情抗争。唱反调的人、管理人员、徒有虚名的人、形式主义者、无数琐碎的细节,这些就足以将你淹没,更何况在这些情况下你自己往往也会泄气。换句话说,你得识别你是否掌握了选择权(我们再次犯了无视选择权的毛病)。这时,你所需要的就是有足够的智慧认识到你手上掌握的是什么。

半发明状态。有一类东西我们可以称为处于半发明状态,从半发明到发明往往要实现真正的突破。有时候,你需要一个富有远见的人来探索一项发现的用途,这个愿景可能只有他能找到。以电脑鼠标,或所谓的图形界面为例——多亏了史蒂夫·乔布斯,这些才应用到了你的台式电脑和笔记本电脑上——只有他心怀人机交互的愿景,随后又将声音加入进来。正如乔布斯所说,这些事情“就在那里盯着我们。”

另外,最简单的“技术”,或者甚至不是技术,只是一些工具,如轮子,却似乎推动了整个世界的发展。尽管我们这么赞誉它们,但我们所说的这些技术却有非常高的死亡率,我将在第20章详述。试想,在过去3 000年的时间内,或者更早,从希克索斯人发明攻击武器,西罗绘制设计图纸以来,人类设计的所有交通工具中,个人交通工具仅限于自行车和汽车(以及两者之间的几个变种)。即使在此期间,技术的发展也是时进时退的,总体趋势是更自然和更强韧的取代了技术性的。在阿拉伯人入侵,并在黎凡特推广使用骆驼之后,诞生于中东的轮子就消失了,居民认为骆驼更强壮,从长远来看也比轮子这一脆弱的技术更有效。此外,一个人可以控制6只骆驼,但却只能驾驭一辆马车,这种反技术发展的趋势从经济上说也更加合理。

再谈少即是多

当我凝视一个陶瓷咖啡杯时,我意识到脆弱性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定义,由此带出一个非常简单和实用的启发法:一项发现越是简单和明显,我们就越不容易通过复杂的方法将其弄明白。最关键的是,我们只能通过实践来揭示其意义。我感觉滚轮旅行箱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嘲讽。有多少类似的简单、平凡的启发法正在那儿看着我们和嘲笑我们?

轮子的故事也说明了本章的一个主旨:政府和大学在推动创新和发现方面的贡献非常少,原因除了令他们盲目的理性主义外,他们还总喜欢寻找复杂的、耸人听闻的、有新闻价值的、有故事性的、科学主义的和宏伟的东西,却很少关注旅行箱的轮子。我意识到,简单很难给人戴上桂冠。

注意时间落差

正如我们在前面所看到的泰勒斯的故事和轮子的故事,反脆弱性(多亏了试错的不对称效应)可以取代智慧,但某些智慧还是必要的。从我们对理性的讨论中可以看到,我们需要的只是有能力认识到我们当前掌握的优于过去所掌握的,换句话说,就是能够认识到选择权的存在(或者像生意人那样说的“行使选择权”,即充分利用比过去更优的、有价值的替代方案,并从中获利,这是唯一需要理性发挥作用的部分)。从技术发展史来看,反脆弱性会赋予我们使用选择权的能力,但并不保证我们就能使用它:它可能近在咫尺却未被发现。我们看到了轮子的发明及其应用之间的时差,医学研究人员往往称这种滞后为“转换时滞”,即正式发现和首次应用之间的时间差,它在很大程度上是人们过度关注噪声以及学术兴趣导致的,孔托普洛斯–约安尼季斯和她的同行们已经发现,现在,这种时间差正在拉长。

历史学家戴维·伍顿提到,在发现细菌消毒法与将细菌视为致病原因之间间隔2个世纪之久,细菌导致腐败的理论发现和消毒法的发明之间存在30年的时间间隔,而消毒法的诞生和药物治疗的出现之间也有60年的时间间隔。

但是,情况也可能变糟。在医学界的黑暗时代,医生曾经非常依赖于一些天真的理性主义想法,比如必须平衡身体的体液,疾病被认为源于某些不平衡,根据这些想法所衍生出的一系列治疗方法被认为是恢复身体平衡的必要手段。诺加·阿利卡在她写作的有关体液的书中写道,自从威廉·哈维在17世纪20年代证实了血液循环系统的存在后,你也许会预期关于体液平衡的理论和相关做法应该已经消失。然而,人们却继续关注精气和体液,医生继续开出静脉抽血(放血术)、灌肠剂(对此我不想多作解释)、泥糊剂(在发炎的组织上敷上一块潮湿的面包或麦片粥)等药方,如此又延续了几个世纪,直到巴斯德研究所,提出证据表明细菌是导致这些感染性疾病的罪魁祸首。

现在,作为一个怀疑经验主义者,我不认为抵制新技术必然是非理性的行为:如果你认为我们对事物的看法不完整,那么静待时间的验证也许是一个有效的方法。这就是自然主义的风险管理法。然而,如果旧的技术不仅不自然,而且明显有害,或者向新技术转换(比如带滚轮的旅行箱)显然能消除旧技术的副作用,那么死守着过时的技术就是彻底的非理性了。拒绝推陈出新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无能和犯罪(因为我一直认为,消除一些非自然的东西从长期来看没有副作用,它通常能使我们免受医源性损伤)。

换句话说,我不认为抗拒这些发现的应用是明智的;或者用某种难以言传的智慧和风险管理态度来诠释这种抗拒,这显然是错误的。它解释了为什么长期以来专业人员都缺乏英雄主义,而显得分外懦弱:很少有人愿意为了改变而危及自己的工作和声誉。

找寻与错误如何能成为投资

试错法有一种人们还未理解的首要价值:它其实不是随机的!由于可选择性的存在,它需要一定的理性:它需要你以一定的智慧来识别有利的结果,以及知道该放弃什么。

为了让试错过程不完全是随机性的,你需要保持理性。如果你在客厅寻找不知道放到哪里去的钱包,那么在采用试错法时,你的理性就在于,同一个地方不必寻找两次。这样,在找寻过程中,每一次尝试、每一次失败都能提供额外的信息,每一个信息都比前一个信息更有价值,因为你越来越清楚,哪些方法是无用的,或者在哪些地方不可能找到钱包。在一个你确切地知道自己要找寻什么的环境中,每次尝试都会使你更接近于那个东西。我们从失败的尝试中能够逐渐摸索出正确的方向。

我可以用格雷格·斯德姆的故事来说明问题。斯德姆擅长从海底打捞失踪多年的沉船。在2007年,他将他(当时)最大的发现称为“黑天鹅”,意指发现意外横财。他的发现确实相当可观,那些贵金属在今天可能价值10亿美元。他的“黑天鹅”是一艘西班牙护卫舰,被称为“梅赛德斯圣母”号。1804年,该船在葡萄牙南部海岸被英国人击沉。斯德姆被认为是捕获正面“黑天鹅”的代表,他的做法可以说明,这样的找寻是一种高度控制的随机形式。

我曾与格雷格·斯德姆碰过面,并分享了我的想法:他的投资者(就像当时我当交易员时的投资者)基本上没有意识到,对一个寻宝人来说,所谓的“坏”光景(即只有开支而没有发现)并不意味着灾难,这与有稳定现金流收入的人(如牙医或妓女)不同。由于一些心理上的领域依赖性,如果人们花钱购买办公家具,不会称之为“损失”,而认为这是投资,但他们却将寻宝成本视为“损失”。

斯德姆的方法如下所示。他先对沉船可能出现的海域进行广泛分析。这些数据会被整合进一张详细标明各海域藏宝概率的地图。然后,他会设计搜索区域,并规定,必须确定某片海域真的没有沉船之后才能转移到下一个发生沉船概率较低的海域。这看上去很随机,但实则不然。这与你在房间寻找东西没什么两样:每一次搜索都使得产生结果的概率更大,但前提是你可以肯定你搜索过的区域中不可能藏有你要找的东西。

有些读者可能对沉船的寓意不太感兴趣,可能认为这些珍品是国家的,而不是私人的财产。那么让我们换个领域。斯德姆使用的方法也同样适用于石油和天然气的勘探,特别是未开发的海洋深处。两个领域的区别只有一个:搜寻沉船时,收益以船上的宝藏价值为限,而搜寻油田和其他自然资源时,收益可能是无限(或上限很高的)。

最后,记得我在第6章中讨论了随机钻探法,以及该法是如何优于那些定向勘探技术的。这种由可选择性驱动的搜寻方法并不是愚蠢的随机方式。由于可选择性在其中起作用,随机勘探法成为容易处理和可望获得成果的随机性。

创造性和非创造性破坏

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认识到了广义的试错法会产生错误,但却不怎么理解不对称性(从第12章以来,我们也一直称其为可选择性)的概念。熊彼特意识到,有些事情需要毁灭才能促进整个系统的改善,这被称为创造性破坏,它是由哲学家卡尔·马克思等人发展出来的,也是尼采所发现的一个观念。阅读熊彼特的书籍我们可以看出,他并未从不确定和不透明的角度去思考。他完全执着于干预主义,抱着政府可以通过法令推动创新的错觉,对此我们将在下文进行反驳。此外,他也没有理解进化性紧张层叠的概念。更为关键的是,他和他的批评者(那些认为他不懂数学的哈佛经济学家)都忽略了具有不对称效应(可选择性)的反脆弱性,因而也忽略了炼金石,而这才是发展的动力。可以说,他们错过了一半的人生。

苏联–哈佛鸟类学系

现在,由于相当比重的技术知识实际上来自于反脆弱性、可选择性的试错法,因此某些人和机构试图向我们(和他们自己)隐瞒这一事实,或贬低它的作用。

让我们来看看两种类型的知识。第一类不完全是“知识”,其模糊的特性让我们很难将其与严格定义的知识联系起来。这是一种我们无法用明确和直接的语言表达的做事方式——有时我们称其为否定法——但是,我们却切切实实地身体力行,而且做得很好。第二类更像我们平常所说的“知识”,它是你在学校里学会的东西,是你用来获得分数的东西,可以写成文章、可以解释、可以做学术、可以理性化、可以形式化、可以理论化、可以苏联化、可以官僚化、可以哈佛化,也是可以证明的。

天真理性主义的错误导致我们高估了第二类知识,即学术知识在人类事务中的作用和必要性,同时也低估了无法成文的、更复杂、更直觉式的或更依赖于经验的那类知识。

事实上,那些可以解释的知识在生活中扮演的角色是微不足道的,这一点儿都不好笑。我们找不到任何证据来反驳这一点。

我们很可能认为,技能和想法都来自于书籍、思想和推理,殊不知,它们实际上是通过反脆弱性的实践方法获得的,或者是自然产生的(通过我们与生俱来的生物本能知道的)。我们无视这一点,我们脑中的一些概念让我们在这一点上受骗了。让我们来看看下文。

我最近查了技术的定义。大多数课本将其定义为科学知识在实际项目中的应用,这让我们相信,知识主要或完全是从高高在上的“科学”(以一群姓名前面带有头衔的教士般的群体为中心组成)流向下层的实践(由缺乏知识成就,无法跻身那群牧师式的人物中去的不学无术者执行)。

因此,在文库中,知识的产生流程被描述为:基础研究产生出科学知识,继而又产生技术,后者进入实际应用,从而推动经济增长和产生其他看似有趣的事务。“投资”基础研究带来的回报将被用以更多的投资基础研究,公民们将会逐渐富裕,并享受知识带来的福利,比如沃尔沃汽车、滑雪度假、地中海美食,以及在群山迤逦、维护良好的国家公园中展开漫长的夏季徒步旅行。

这就是根据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命名的所谓的“培根线性模型”,我更习惯用科学家特伦斯·基利为该模型编制的表达式(最重要的是,这位科学家作为一名生物化学家,是一位实践型科学家,而不是科学史学家):

学术→应用科学与技术→实践

虽然这种模式在某些非常狭窄(但被高调宣传)的领域内十分明显,比如原子弹制造。但据我观察,在大多数领域内,我们看到的正好相反。或者,至少这种模式并不一定正确,更令人震惊的是,我们没有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它是正确的。可能学术确实有助于科学和技术的发展,反过来又推动了实践,但却是以无意识的、非技术的方式进行的,我们将在下文详述(换句话说,所谓的定向研究很可能是一种假象)。

让我们回到鸟类的比喻。想想下面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发生:一群如僧侣般神圣的人(来自哈佛或类似的地方)给鸟类上课,教它们如何飞翔。试想一下,一群60多岁身穿黑色长袍的秃顶男人,说着英语,满口专业术语,写下很多方程式。鸟儿果然飞了起来。完美的证明!这些卫道士赶忙冲回鸟类学系去著书写报告,说明这只鸟是听了他们的话飞起来的。一个无可辩驳的因果关系推论。哈佛鸟类学系成为鸟儿飞行所不可缺少的要素,它会得到政府为其贡献所拨的研究经费。

数学 → 鸟类飞翔和羽翼扇动技术 → (忘恩负义的)鸟类会飞

但鸟类却写不出这样的论文和书籍,因为它们只是鸟类,所以我们没法得到它们的证词。同时,这些“教士”还向根本不了解哈佛开设鸟类飞翔课程之前的状况的新一代人类推广他们的理论。如此一来,没有人讨论鸟类不需要这种课程也能飞行的可能性,也没有人有任何动力观察,有多少鸟儿在飞行时并不需要这些伟大的科学机构的帮助。

上述的内容虽然看上去很可笑,但问题是,换个领域会让它看起来合情合理。很显然,我们从来不认为鸟类学会飞行得归功于鸟类学家的成果,如果有人确实持有这种观点,那他们也很难说服鸟儿相信。但为什么当我们把这里的“鸟儿”替换为“人类”,说人类之所以会做事是学者授课的结果,你却觉得没问题呢?一旦和人类扯上关系,事情立刻变得令人困惑了。

所以,这种错觉日益蔓延,政府拨款、税收、华盛顿逐渐膨胀的官僚机构都加入到帮助鸟儿飞得更高的活动中。而当人们开始削减这项资金时,问题来了,一连串杀害鸟类(因为没有帮助它们飞行)的指控接踵而至。

意第绪曾说过:“学生很聪明,受称赞的却是老师。”这些有关贡献的错觉大多来自于证实谬误:历史属于那些会写历史的人(不论是赢家或输家),这一事实已然可悲,但更糟糕的是,写这些文字的人虽会提供证实事实(也就是行得通的事情),却没有呈现一个完整的画面告诉我们哪些事实行得通、哪些事实行不通,由此让我们形成了第二种偏见。比如,定向研究会告诉你哪些项目依靠资金资助成功了(如艾滋病治疗药物或一些现代药物的研制),但不会告诉你哪些项目不成功,所以你会形成基金资助项目比随机项目更有成效的印象。

当然,医源性损伤也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种讨论中的。不会有人告诉你,教育在哪些方面给你带来了伤害。

所以,我们对可能的替代流程或者该流程的作用视而不见,即无视以下循环:

随机自由摸索(反脆弱性)→启发法(技术)→ 实践与实习(反脆弱性)→启发法(技术)→实践与实习……

与上述循环并列的还有一个循环:

实践→学术理论→学术理论→学术理论→学术理论…… 当然有一些例外,一些意外的遗漏,但这其实少之又少,并被过度宣传、过度推广

现在,最重要的是,通过观察哈佛开设飞行课程和鸟类研究课程之前的情况,人们可以洞察到所谓的培根模式中的这一骗局。这是我在从波动性的践行者转为研究者的过程中无意发现的(这确实是意外),多亏了一些事件的幸运转折。但在此之前,让我来解释一下副现象和教育的方向。

副现象

苏联–哈佛派谬见(给鸟类开设飞行课,并相信这些课程正是这些鸟类具备精湛的飞行技能的原因)属于一种被称为副现象的因果错觉。这种错觉是什么?当你站在船上的驾驶台或者舰长室里,面前放着一个大罗盘时,你很容易形成一种印象,以为罗盘在指引船只行进的方向,而不仅仅是反映船只前进的方向。

给鸟类上飞行课的效应就是相信副现象的例子:我们看到富裕和发达国家的学术研究水平很高,这让我们不加批判地认为,研究能创造财富。在一个副现象中,当你看到A时通常都会看到B,所以你很可能认为,是A引起了B,或B导致了A,这取决于文化架构或者当地记者认为哪种解释更合理。

我们很少有这样的错觉,即看到男生大多留短发就认为头发的长度决定性别,或者戴上领带就能成为一名商人。但是,我们却很容易陷入其他的副现象,特别是当一个人被淹没在新闻驱动的文化中时。

人们很容易掉进这个陷阱:副现象引发社会行为,事后又为行为寻找合理化的解释。独裁者——就像一国政府——会觉得自己是不可缺少的,因为其他的替代方案我们不容易看见,或者被特殊利益集团隐藏起来了。例如,美联储会给经济带来巨大破坏,但人们仍旧确信它的有效性。人们害怕替代方案。同样的,在医源性损伤极度泛滥的年代,医疗仍被视为不可或缺。

贪婪是罪魁祸首

每当经济危机发生时,贪婪很容易被当作罪魁祸首,这留给我们一个印象,即如果我们可以找到它的根源并将它从生活中连根拔出,那么经济危机就会被消灭了。此外,我们倾向于认为贪婪是新生事物,因为那些肆虐全球的经济危机是新近发生的。始于2007~2008年的危机被解释为“贪婪”的产物,而不是源自系统的脆弱性,这让我们一厢情愿(再次)地做起了消除贪婪的乌托邦之梦。这是一个副现象:贪婪比系统的脆弱性更古老。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就有贪婪存在。维吉尔口中“对黄金的贪婪”以及“贪婪是邪恶的根源”(源自拉丁版的《圣经·新约》)都是20个世纪以前的说法了,我们知道贪婪的问题已经延续了多个世纪,尽管我们在之后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政治体制,却一直找不到解决良方。将近一个世纪之前出版的特罗洛普的小说《我们的生活方式》中对贪婪之风复苏的抱怨,与1988年我听到的有人对“贪婪的年代”的痛斥,以及2008年有人对“贪婪的资本主义”的声讨如出一辙。贪婪总是以惊人的规律性反复被人视为新的与能够治愈的东西。消灭贪欲不过是一个类似普罗克拉斯提斯之床的方法;我们很难改变人类,所以应该建立一个抗贪婪的系统,但却没有人想到这个简单的解决方案。

同样的,“缺乏警惕”也往往被视为错误的根源。(正如我们将在第五卷中所看到的法国兴业银行的故事,其根源其实是规模和脆弱性)。缺乏警惕不是一个黑手党头目死亡的原因,他死亡的原因是树敌太多,而解决方案就是多交朋友。

揭穿副现象的真面目

通过观察事件的先后顺序,看看某件事是否总是发生在另一件事之前,我们往往就可以从文化话语和意识中挖掘出副现象。这是由已故的克莱夫·格兰杰改良的一种方法。格兰杰本人是一位儒雅的绅士,是当之无愧的经济学界的“诺贝尔”,而瑞典银行为纪念阿尔弗雷德·诺贝尔设定的奖项却大多给了一群脆弱推手。格兰杰的方法是科学哲学家唯一可以用来建立因果关系的严谨的科学技术,因为现在他们通过观察事件的顺序就可以推断出(如果还不能测量的话)所谓的“格兰杰原因”。在有副现象的情况下,你最终看到的是A和B在一起。但是,如果你通过考虑顺序来优化你的分析方法,从而引入一个时间维度——A与B谁先发生——并分析证据,那么你会看到A是否真的会造成B。

此外,格兰杰还提出了研究差异的伟大构想,也就是说研究A和B的变化,而不仅仅是A和B的当前状态。虽然我不认为格兰杰的方法可以使我相信“A导致B”,但它肯定能帮助我揭穿假的因果关系,并帮助我确定“B导致A的说法是错误的”,或者事件顺序的证据不足。

理论与实践之间的重要区别恰恰在于对事件顺序的洞察,并在记忆中保留那种顺序。如果生活是向前的,而记忆是往后的,那么,正如叔本华观察到的,书籍会加剧这种效果——我们自己的记忆力、学习能力和本能都有内含的顺序。毫无亲身经历的人站在今天的时点上回顾过去,往往会在因果关系上产生错觉,主要是打乱了事件本身的顺序。在现实生活中,尽管存在很多的偏见,但不会出现像历史记录中那么多的颠倒和扭曲。不堪的历史,充满了谎言,充满了偏见!

我们来看一个揭穿因果把戏的例子:我还没有去世,但已经可以预见到有人会对我的作品大肆扭曲。将来的作家读了我的书,会先推导我的观念的出处,并据此发展出自己的理论,就好像人人都要先读书,然后才会有想法,却不曾想过,或许应该反过来的;人们会努力寻找支持其想法的书籍来看。因此,一名叫作阿纳托尔·卡里兹基的记者在我2001年出版的书《随机漫步的傻瓜》中看到了伯努瓦·曼德布罗特对我的影响,虽然当时我根本不知道曼德布罗特是谁。道理很简单:他看到我们的思想在某个领域的相似性,并根据我们的年龄大小,立刻得出了错误的推论。他没有考虑到,志同道合往往是交朋友的前提,知识上的相似会拉近两人的关系,而不能反过来说。这让我非常怀疑在文化历史书中常常读到的师生关系:所有被称为我的学生的人,都仅仅只是因为我们志趣相投而已。

“净挑好的来说”(或证实谬误)

想想看各国的旅游宣传册:你完全可以预期,呈现给你的图片会比你实际看到的好看得多。其偏差或差距(当然由于常识,人们会自行修正这一误差)可以这样来衡量:旅游手册上展示的国家,减去你亲眼所见的这个国家。这种偏差或小或大。我们对商业产品也会做出这样的修正,不会过分信任广告。

但在科学、医学和数学领域,我们却不修正这样的偏差,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也并不关注医源性损伤。在某些地方,我们被复杂性欺骗了。

在研究机构的报告中,人们可以有选择地报告能证实其想法的事实,而不会透露与其想法相悖或者无法证明其想法的事实。正因为如此,人们对科学的认识才会被误导而相信高度概念化的、脆弱的、纯化的哈佛方法。而统计研究往往因受这些片面性的影响而失真。这是我们应该相信证伪理论而非证实谬误的另一个原因。

因此,像政治家一样,学术界也会堂而皇之地告诉我们,他们为我们做了什么,而不会告诉我们,他们没做什么,从而显示出他们的方法是多么的不可缺少。这种事情发生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交易商会向你炫耀他们的成功,这样人们就会相信他们有多聪明,而不会去探究他们隐藏起来的失败。至于学术研究:几年前,弦理论的发明者、伟大的数学家迈克尔·阿蒂亚来到纽约,为总部设在黎巴嫩的数学研究中心筹集资金。在演讲中,他列举了有益于社会和现代生活的数学应用,如交通标志。这很好。但是,数学的应用在哪些方面使我们陷入了灾难(如,在经济学和金融学中,数学几乎摧毁了整个系统)?有没有数学无法覆盖的领域?(我们将在下文讨论)这让我想到做一个不同的项目:找到数学无法产生益处且造成危害的领域。

“净挑好的来说”是有可选择性的:说故事(并出版)的人的优势在于能够展示用于证实的例子,而完全忽略其他情况——事实上,波动性和分散性越大,其成功的例子就越吸引人(其失败的例子也更惨痛)。有些拥有可选择性的人(即有权挑选自己要讲的故事的人)只会报告最符合其目的的东西。把故事好的一面呈现出来,把糟糕的一面隐藏起来,只要能打动听众就行了。

真实的世界依赖于反脆弱性的智慧,但是没有一所大学会承认这一点——就像干预主义者从不接受事情没有他们的介入也可以改善的事实。让我们回到认为大学能够创造财富、促进社会中有用知识的增长的观点,这其中存在着因果关系的错觉,现在是戳穿它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