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胖子托尼与苏格拉底辩论
孝与不孝——胖子托尼不喝牛奶——别忘了让诗人解释他们的诗歌——神秘主义的假哲学家。

胖子托尼认为,我们完全有理由处死苏格拉底。

我们将在本章完成叙事、可理解的知识,与更加晦涩、完全由实践者摸索出来的知识之间差异的讨论——表14–1中的两栏区分了可叙述与不可叙述的行动。我们有种错误的想法,即认为事情背后总有一个你可以找到的理由,而且我们会很容易理解这些理由。

事实上,在生活中最严重的错误莫过于将不可叙述的事物误认为是愚蠢的东西——这是尼采最终得出的结论。在某种程度上,这种错误酷似火鸡问题,将我们没有看见的东西疑为不存在,这与将缺乏证明某事的证据错当成证明某事不存在的证据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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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哲学的黄金时代开始,我们就陷入了绿色木材谬误——我们看到亚里士多德对泰勒斯成功故事的错误诠释。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向最伟大的导师苏格拉底。

《欧蒂弗罗篇》

柏拉图主要是通过一个人的口来表达自己的见解,那个人无疑成为了历史上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他就是雅典的苏格拉底——现代意义上的第一位哲学家。苏格拉底没有留下自己的作品,所以我们主要是通过柏拉图和色诺芬来了解他。而且,就像胖子托尼亲自指定自己的传记作者,但那位传记作者只顾满足自己的写作计划,因而扭曲托尼的性格,并加上作者自己的见解和观念。所以我敢肯定,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更多的带有柏拉图的烙印,而不是一个真实的苏格拉底。

在柏拉图记录的一次对话《欧蒂弗罗篇》中,苏格拉底在法院外等待审判(在这次审判中,苏格拉底最终被判处死刑)时,当时的一位宗教专家兼半个预言家欧蒂弗罗与他攀谈起来。苏格拉底开始解释,关于他被人在法院指控的“活动”(腐蚀青年,介绍新的神而抛弃旧的神),他不但没有收取费用,还十分乐意向前来聆听的人付酬。

而苏格拉底发现,欧蒂弗罗来法院则是准备指控其父犯了故意杀人罪,这是一个不错的谈话引子。于是苏格拉底开始质疑,指控自己的父亲犯杀人罪是否符合欧蒂弗罗的宗教职责。

苏格拉底使用的技巧是,先从一个论点出发,让谈话者同意一系列的陈述,然后告诉他,他所认同的这些陈述如何与他最初认同的那个论点不同,因而确定他对于自己要做的事情毫无头绪。苏格拉底使用这个技巧主要是向人们展示,他们的思考是多么缺乏清晰的逻辑,他们对自己日常运用的概念了解得多么少,以及他们多么需要哲学来帮助他们理清思路。

在《欧蒂弗罗篇》对话的开始,欧蒂弗罗用“孝顺”一词开始与苏格拉底的对话,将他起诉他父亲的行为描述为孝顺的行为,所以给人的印象是,他是出于宗教的孝行才起诉自己的父亲的。但是,对于“孝顺”的概念,欧蒂弗罗不能拿出一个让苏格拉底满意的定义。苏格拉底一直纠缠着这个可怜的家伙,因为他无法对孝顺进行明确的界定。对话继续围绕着更多的定义进行(什么是“道德感”),直到欧蒂弗罗找了一个礼貌的借口跑开。对话结束得很突然,但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这个对话可以一直延续到今天,25个世纪以后,我们也并未接近最终答案。

让我们来重新开启这段对话。

胖子托尼对话苏格拉底

如果是胖子托尼的话,他会怎么对付那个无情的雅典人的盘问?现在读者们已经熟悉胖子托尼的性格了,作为一个思维实验,让我们看看如果胖子托尼和苏格拉底见面的话,会有一个怎样的对话,当然,我进行了适当的翻译。

显然,这两个人物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个人都有空闲时间,可以无休止地享受休闲生活,只不过对托尼来说,空闲时间是富有成效的见解带来的结果。两个人都喜欢争论,都在寻求积极的对话(而不是从事看电视或听音乐会这种被动的活动),这是他们娱乐的主要来源。两人都不喜欢写作:苏格拉底排斥写作的原因是,一旦写下文字,这些内容就定型了、不可改变了,而实际上对他来说,答案从来不是最终的和固定的。因此,什么都不应该被记录下来,哪怕只是刻在石头上也不合适。在《欧蒂弗罗篇》中,苏格拉底还吹嘘了一下他的祖先雕刻家戴达罗斯,因为他的雕刻一旦完成,就会栩栩如生。当你与戴达罗斯的雕像说话,它会回应你,与你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看到的那些雕像可不同。而托尼不喜欢写作则有其他原因,而且也没什么不光彩的:他在布鲁克林贝里奇上高中时,差点儿因为多门功课不及格而退学。

但这两个人的相似之处也仅限于此,不过这对他们之间开展对话来说已经足够了。当然,我们可以想象,当尼罗告诉胖子托尼,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最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的时候,托尼一定会有些吃惊。据说苏格拉底的外表看起来可能并不讨人喜欢。苏格拉底一再被描述为大腹便便,四肢瘦弱,眼凸鼻塌,面容憔悴,甚至可能有体臭,因为据说他洗澡的次数没有同时代人的那么多。你可以想象胖子托尼一边用手指着苏格拉底,一边嘲讽道:“你看,尼罗,你想让我跟这个……谈话。”也许情况正相反:据说苏格拉底气度不凡,他有一种非凡的自信和平静的心态,会使一些年轻人感觉他“很帅”。

尼罗能够肯定的是,胖子托尼起初会设法接近苏格拉底,通过嗅觉形成对苏格拉底的看法——正如我们所说,胖子托尼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习惯。

现在假设苏格拉底问胖子托尼如何定义孝顺。胖子托尼的回答肯定是不知所云——胖子托尼知道苏格拉底不仅免费与人辩论,还愿意向与他谈话的人付酬,所以胖子托尼会说,一个人不应该与一个准备付钱给他的人争辩。

但是,胖子托尼在生活中的力量来自于他从来不会让别人来构建问题的框架。他跟尼罗说过,问题的答案永远是根植于问题之中的;千万不要直接回答一个对你来说毫无意义的问题。

胖子托尼说:“你让我界定哪些特征使人有孝顺和不孝的区别。我是不是真的需要回答你那是什么,才能行孝道?”
苏格拉底说:“如果你根本不懂‘孝顺’的含义,而只是假装知道它的意思,那你怎么能准确地使用这个词呢?”
胖子托尼说:“我是不是必须能用直白野蛮的非希腊英语或纯粹的希腊语来解释这个词,才能证明我知道和明白它的意思?我不知道如何表述它,但我知道它是什么。”

毫无疑问,胖子托尼会进一步牵着雅典的苏格拉底的鼻子走,然后成为构建问题框架的那个人。

胖子托尼说:“告诉我,老伙计。一个婴儿必须对母亲的乳汁进行定义才会懂得他需要喝母乳吗?”
苏格拉底说:“不,他不需要。”
胖子托尼说(重复柏拉图记录的对话中苏格拉底使用的相同模式):“我亲爱的苏格拉底,狗需要界定他的主人才能忠诚于他吗?”
苏格拉底说(很疑惑有人会问他这个问题):“狗……有本能,它并不思考它的生活,它并不探索它的生活。我们可不是狗。”
胖子托尼说:“我同意,我亲爱的苏格拉底,狗有本能,我们不是狗。但是,我们人类难道与其他生物之间的区别那么大,乃至完全被剥夺了引导我们做并不了解的事情的本能吗?我们是不是必须将生活限定在只能用布鲁克林英语回答的事情上?”

还没有等苏格拉底回答(只有傻瓜才等待答案,问题不是为了答案才设计的)。

胖子托尼又说:“那么,我的好苏格拉底,为什么你认为我们需要了解事情的定义呢?”
苏格拉底说:“我亲爱的巨无霸托尼,我们说话的时候需要知道我们谈论的是什么。整个哲学理念就是能够反思和理解我们在做什么,探究我们的生活。浑浑噩噩地生活可不值得。”
胖子托尼说:“问题是,我可怜的古希腊人,你在扼杀我们知道但不一定能够表达的事情。如果我告诉一个学骑自行车的人,他只要知道骑车背后的理论就行了,那么他骑车时一定会摔下来。你总是通过咄咄逼人地问问题来迷惑和伤害他们。”

然后,胖子托尼带着假笑,得意扬扬地看着苏格拉底,非常平静。

胖子托尼说:“我亲爱的苏格拉底……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你处死吗?那是因为你让人觉得盲目跟随习惯、本能和传统是愚蠢的事。你有时可能是正确的,但是,你可能会让他们对自己一直做得很好和并未陷入麻烦的事情感到疑惑。你正在摧毁人们对自己的理解。你拿我们对某些事情的无知来取乐。而且,你没有答案可以给他们。”
定义性知识的优越性

你可以看到,胖子托尼一语击中了哲学的核心:正是因为苏格拉底的影响,所以今天的哲学首先提出的主要问题是:“什么是存在?”“什么是道德?”“什么是证明?”“什么是科学?”“这是什么?”以及“那是什么?”

我们在《欧蒂弗罗篇》中看到的问题,贯穿于柏拉图所写的各种对话中。苏格拉底倾其一生寻求的是对事物本质的界定,而不是关注事物属性的描述,以便人们认识事物。

苏格拉底甚至质疑诗人,认为他们对自己作品的了解并不比大众读者更多。柏拉图在《申辩篇》中记录了对苏格拉底的审判,苏格拉底讲述了他是如何仔细盘问诗人却一无所得的:“我从他们自己的作品中挑选了一些辞藻华丽的段落,并要求他们解释其中的含义。谈到这一点我几乎很惭愧,但我仍必须说,在场的任何人评论这些诗歌绝对不会比这些诗人更逊色。”

对定义性知识的重视导致柏拉图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如果你不能认识事物的形式,你就不能说你了解事物,因为任何事物都是以定义来说明的。如果我们不能根据特殊性来界定虔诚,那么就让我们从普遍性开始,因为其中包含了特殊性。换句话说,如果你不能根据地形绘出地图,那么就根据地图造出地形。

我们也要为苏格拉底辩护一下,他的问题带出了一个重大的结果:如果它们无法让他定义某个事物是什么,至少它们能让他确定某个事物不是什么。

误将难以理解当作愚蠢

在胖子托尼之前,当然也有很多先驱对苏格拉底提出过质疑。有些先驱的名字我们并没有听说过,这可能是因为哲学的崇高地位,以及哲学通过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融入日常实践的方式。这里的“哲学”指的是理论化和概念化的知识,也就是所有我们可以写下来的知识。因为,这个词以前在很大程度上指的是我们今天所称的科学——自然哲学,用理论来说明自然,洞察它的逻辑。

现代世界中,年轻的尼采针对这一点展开了猛烈的攻击,虽然披上了文学辩论的外衣,谈论的是乐观和悲观,夹杂着对“西方”、“典型的希腊人”和“德国的灵魂”是什么意思的幻觉。年轻的尼采在20岁的时候就写了他的第一本书《悲剧的诞生》。他研究了“科学密教者”苏格拉底的“使得存在看起来能够理解”的说法。尼采不可思议的文字揭示了我所提出的愚蠢的人的理性主义谬误:

或许——因此苏格拉底应该自问——有些事情我不能理解,但这不一定表示我是无知的?也许这是逻辑学家尚未涉猎的一个智慧领域呢?

“有些事情我不理解未必表示我无知”,这也许是尼采所在的时代最有力的一句话——我们在序言中曾说过与之类似的话,在界定那些将不理解的事物误当作不合理的事物的脆弱推手时。

尼采对苏格拉底所说的真理极为反感,主要原因在于这种对真理的探求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推广对事物的理解,因为苏格拉底认为,对于恶事,人们不会明知故犯——这个观点在启蒙运动时期影响了无数思想家,比如孔多塞,他们认为,真理是实现善的唯一和充分条件。

而这个观点正是尼采所斥责的:知识是万能的,错误是邪恶的,因此科学是一个让人感到乐观的产业。这种科学乐观主义的说法激怒了尼采:这等于是利用推理和知识来为乌托邦效力。人们在讨论尼采时,忘记了他所说的那些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的区别,因为所谓的尼采式悲观主义分散了我们的注意力,而没有注意到他想要表达的要点:他所质疑的正是知识的善。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搞清楚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一书中谈到的核心问题。他看到了两股力量:太阳神阿波罗的精神和酒神狄俄尼索斯的精神。一种是可衡量的、平衡的、理性的,充满了逻辑和自我约束;另一种则是黑暗的、本能的、野性的、未驯服的、难以理解的,源自我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古希腊文化代表了这两者的平衡,直到苏格拉底对欧里庇得斯的影响导致天平在很大程度上倾向了阿波罗,而中断了狄俄尼索斯的力量,导致理性主义的过度膨胀。它相当于通过注入激素破坏了你身体中自然的化学作用。有太阳神而没有酒神,就像中国人常说的,有阳无阴、阴阳失调。

作为一个思想家,尼采的力量给我带来了更多的惊喜:他琢磨出了反脆弱性。虽然许多人都(错误地)将“创造性破坏”的概念归功于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怪不得一些深刻的洞见会出自经济学家),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更博学的人则将其归功于卡尔·马克思,然而,其实是尼采第一个创造出了这个词来形容狄俄尼索斯的,他称其为“创造性破坏”和“破坏性创造”。尼采确实以自己的方式想出了反脆弱性。

我拜读了两遍尼采的《悲剧的诞生》,第一遍阅读时,我还是一个懵懂的孩子。第二次阅读时,在对随机性做出思考后,我突然意识到,尼采还理解某些他在自己的作品中都没有明确指出的东西:知识的增长,或任何事情的发展,都离不开狄俄尼索斯。由于我们有可选择性,到了某些时候我们可以选择的一些事物就会显现出来。换句话说,它可以是随机自由探索的源泉,而阿波罗则是选择过程中的理性部分。

让我再把大人物塞内加抬出来,他也提到过酒神与太阳神的特性。他曾在一本著作中将人类的倾向阐述得更为淋漓尽致。如果用神(他称之为“命运”,将它等同于各种成因的相互作用)来表述,他提到了3种象征。首先是葡萄酒酒神黎伯特,它代表喧闹的力量,亦即尼采提到的狄俄尼索斯),赋予生命生生不息的能力;其次是大力士赫拉克勒斯,它代表着力量;再次是墨丘利,它代表(对塞内加同时代的人来说)手工艺、科学和理性(类似于尼采所指的阿波罗的特性)。塞内加的描述比尼采更丰富,他将力量作为另外一个维度纳入进来。

正如我所说的,早前有各种各样的人都对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将“哲学”作为理性主义知识的观点进行了批判,不过这些人的名字你不一定能在资料中找到,因为他们大多被遗忘了,或者很少在资料中被提及。为什么这些人会被忘记呢?由于结构化的学习喜欢贫乏死板、容易传授的天真的理性主义,而不喜欢内涵丰富的经验主义,正如我所说的,那些攻击学术思想的人在历史舞台上并没有留下多少声音(我们将看到在医学史上,这一现象是非常显而易见的)。

有一位比尼采更有才能也更开明的古典学者,他就是19世纪法国的思想家欧内斯特·勒南。勒南除了当时常用的希腊和拉丁语,还懂得希伯来语、阿拉姆语(叙利亚)和阿拉伯语。在对阿威罗伊的抨击中,他表达了一个著名的观点,即从定义上说,逻辑排除了细节,而由于真相只存在于细节中,因此,“在寻找道德和政治科学中的真相时”,逻辑只是“无用的工具”。

传统

正如胖子托尼所说,苏格拉底被处死是因为他破坏了在雅典政府眼里无可置疑的东西。事物过于复杂,乃至无法用言语表达,如果什么都要用语言表达出来就磨灭了人性。有人——比如在绿色木材案例中——可能关注的是正确的事情,但我们却不够聪明,没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死亡和牺牲成了很好的营销手段,特别是当一个人在面临命运的审判时还能坚持自己的意见时。英雄往往是一个充满知性信心和自尊的人,死亡对他来说微不足道。我们听到有关苏格拉底的叙述都让他以英雄的姿态出现,这大多归功于他的死亡和他以一种哲学的方式献身。但是,仍有一些古典批评者认为,苏格拉底摧毁了社会的基础——那种由长者传递的,我们可能因不够成熟而没有资格质疑的启发法。

我们在第2章中提到的罗马思想家老加图,就对苏格拉底极为反感。老加图也像胖子托尼那样实事求是,但他比托尼具有更高的公民意识、使命意识、尊重传统的意识和恪守道德的意识。他也对希腊的事物很反感,这从他对哲学家和医生的反感中就可以看出——正如我们在后面的章节中可以看到的,这种反感在现代有充分的理由。老加图坚信民主,这使他相信自由和传统规则,害怕暴政,他曾这样评价苏格拉底——普鲁塔克曾引用他的话——“苏格拉底是一个强大的蛊惑者,他想让自己成为国家的主宰,以摧毁习俗,怂恿公民持有与法律和秩序相反的意见”。

因此,读者可以看到,古人是如何看待天真的理性主义的:天真的理性主义削弱而非促进了思想,因此只会带来脆弱性。他们了解,一知半解一定有危险。

除了古人,其他许多人也在捍卫并邀请我们尊重这种不同的知识。首先是爱尔兰政治家和政治哲学家埃德蒙·伯克,他批驳法国大革命破坏了“长期积淀的集体理性”。他认为,激烈的社会变化可能将我们暴露在不可预见的后果之下,因此他主张在社会体系中进行小规模的试错实验(实际上就是凸性的自由探索),同时对复杂的、传统的启发法保持尊重。此外,还有20世纪的保守主义政治哲学家和历史哲学家迈克尔·奥克肖特,他认为,传统汇总了历史所积淀的集体智慧。持同一思想的还有约瑟夫·德·迈斯特,我们在上文中介绍过他的思想。他是一位说法语的保皇党和反启蒙运动思想家,对革命的弊病大胆直言,并认为人有堕落的本性,必须用独裁手段加以压制。

显然,维特根斯坦在现代反脆弱思想家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对无法用文字表达的思想有着深刻的洞见。在所有的思想家,他是最了解绿色木材问题的人,他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对用语言表达意思的能力表示过怀疑的人,此外,这个家伙还是一个圣人,他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友谊、财富、名誉,他的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哲学。

我们可能会认为,弗里德里希·哈耶克将被归入反脆弱性、反理性主义那一类。他是20世纪反社会规划的哲学家和经济学家,反对的理由是定价系统通过交易揭示了社会中隐含的信息,而这些信息是社会规划者无法获得的。但是,哈耶克没有意识到,可选择性可以替代社会规划者。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相信人的智慧,但那只是一种分散的或集体的智慧,他并未认识到可以替代智慧的可选择性。

人类学家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发现,不识字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具体性科学”,这是一种从事物及其替代物的角度来思考他们所在环境的一种全面的思考方法,这种感性方法的质量并不一定比我们的许多科学方法缺乏一致性,相反的,在许多方面它与我们的方法同样丰富,甚至更丰富。同样,这又是绿色木材谬误。

最后,我们要说说当代政治哲学家和散文家约翰·格雷,他反对人类的傲慢,也反对启蒙运动是万能的这种普遍观点,他将某些思想家归为启蒙运动的保守主义思想家。格雷反复说明,我们所说的科学进步可能只是海市蜃楼。当他与我和作家布赖恩·阿普尔亚德共进午餐时,我预先准备了一些想讨论的话题,并提出了自己的主张。让我感到惊喜的是,这是我一生中最有收获的一次午餐。共同的思想让我们三个人心照不宣地在很多理念问题上达成共识,并开始讨论应用的问题——一些世俗的问题,比如如何用贵金属取代我们目前持有的货币,因为贵金属不是政府所拥有的。格雷曾经在哈耶克办公室的隔壁工作,并告诉我哈耶克是相当沉闷的人,他缺乏趣味性——因此缺乏可选择性。

愚蠢的人和不愚蠢的人的区别

让我们回头讨论炼金石。苏格拉底关心的是知识,但胖子托尼不是这样,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知识。

对托尼来说,生活中亟须区别的并非真与假,而是谁是愚蠢的人、谁不是。在托尼的眼中,事情总是相对简单的。在现实生活中,正如我们在塞内加的思想和泰勒斯的赌注中所看到的,风险比知识更重要,决策的影响将超越逻辑。教科书中的“知识”忽略了一个方面,即隐性利益的不对称性,就像平均数的概念一样。关注行动的回报,而不是关注世界的结构(或理解“真”与“假”),已在很大程度上在思想史上被忽略了。这非常糟糕。回报,即你发生了什么(从中获益或受害)永远是最重要的事情,而不是事件本身。

哲学家谈论真与假。真正过日子的人谈论报酬、威胁和后果(风险和回报),也就是脆弱性和反脆弱性。有时,哲学家和思想家总是将真理与风险及回报混为一谈。

让我进一步阐释我的观点,真与假(我们所谓的“信仰”)在人类的决策中扮演着糟糕的、辅助性的角色;起主宰作用的是真与假所带来的回报,而这几乎总是不对称的,一个结果会比另一个结果更大,也就是存在积极和消极的不对称性(脆弱性和反脆弱性)。下面,让我进行解释。

脆弱性,而非概率

我们在乘客登机前要进行安检,看他们是否携带了武器。我们是不是认为他们是恐怖分子?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不太可能是恐怖分子(只有极小的概率)。但是,我们还是要对他们进行安检。因为这里存在不对称性。我们感兴趣的是回报和后果,因为如果假定为真(即他们是恐怖分子),那么我们得到的回报将会很大,相比之下,安检的成本很低。你认为核反应堆有可能在明年爆炸吗?当然不会。但是,你的防御工作是为了应对这一假定为真的情况,所以你要投资数百万美元采取额外的安全措施,因为我们在核事件面前是相当脆弱的。再举一个例子:你是否认为随便吃药会伤害你?当然不是。那你会马上服下这些药吗?不,不,不!

如果你坐下来,用笔记下过去一周内所有的决定,或者如果可以的话,记下你一生中的所有决定,那么你就会认识到,几乎所有的决定都具有不对称性的收益,一面造成的结果大于另一面。你的决定主要基于脆弱性,而非概率。换句话说,你的决策主要基于脆弱性,而不怎么取决于真/假。

让我们再来讨论一下在现实世界中做决策时,仅判断真/假的不足之处,特别是当涉及概率时。所谓真或假相当于概率的高或低,也即科学家们称为“置信水平”的东西;如果一个结果的置信水平是95%,意味着该结果错误的概率为5%。那么,这个概念当然不适用,因为它忽视了规模的影响,要知道即使是小概率的极端事件也能带来十分糟糕的结果。如果我告诉你,某些结果为真的置信水平是95%,你会非常满意。但是,如果我告诉你,这架飞机安全飞行的置信水平为95%,你会作何反应?即使是有99%的置信水平也不行,因为1%的坠机概率也将带来可怕的结果(如今,商用飞机的坠机概率为几十万分之一,而且还在改善,正如我们所见,每一个错误都有助于整体安全性的提高)。因此,再说一遍,概率(即真/假)在现实世界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件带来的影响。

你一生中可能做了上亿个决定。你计算过所做决定的概率吗?当然,你在赌场中可能会考虑概率,但在其他情况下很少这样做。

事件与风险的混淆

这又将我们带回了绿色木材谬误。一个“黑天鹅”事件和它如何影响你——对你的财务状况和情绪的影响,或者它所造成的破坏——并不是“同一回事儿”。问题的根源在于人们的标准反应;每当我们指出预测者的预测失误,他们的回答通常是“我们需要更精确的计算”,以更好地预测事件、找出概率,而不是更有效地“调整你的风险敞口”,并了解如何摆脱困境;宗教和传统的启发法比天真的伪科学更管用。

第四卷小结

除了医疗实证,本节希望能给那些在历史长河中受到不公正对待的特立独行的“异端”分子、工程师、自由创业者、创新艺术家和反学术的思想家正名。他们中的一些人有很大的勇气——不仅是大胆提出自己想法的勇气,还有接受自己生活在一个他们不明白的世界里的勇气。而且他们乐在其中。

本节的结论认为,你的行动往往比你倾向于相信的更加明智,也更加理性。我在这里所做的只是揭穿了“教鸟儿飞行”这种副现象和“线性模型”,这无须特别的知识或智慧,只需在选择时有理性。

请记住,没有经验证据表明,如今所宣传的有组织的研究能够带来大学所承诺实现的成就。苏联–哈佛派观念的推动者从不使用可选择性,或二阶效应——他们的叙述中可选择性的缺乏,导致他们对技术科学的作用产生错误的看法。他们需要改写技术的历史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上次见到艾莉森·沃尔夫时,我们讨论了有关教育与对教育的学术贡献的错觉这个可怕的问题,常春藤大学已经在新一代亚洲人和美国上流阶层的眼中逐渐被提升到了奢侈品的地位。哈佛大学就像是路易·威登包或卡地亚手表一样。中产阶层的父母背上了沉重的负担,把储蓄中越来越大的份额送入这些机构,也就是把他们的钱转移给了行政管理人员、房地产开发商、教授,以及其他机构。在美国,越来越多的学生贷款自动转移给这些“抽租者”。在某种程度上,这与诈骗没有区别:人们需要一个“名牌”大学来给自己镀金;但是我们知道,集体社会不是靠有组织的教育来推进的,情况正好相反。

沃尔夫要求我写信告诉她,我对未来教育的看法——因为我告诉她我在这个问题上的态度还算乐观。我的答案是:骗局永远是脆弱的。哪一个骗局在历史上能够永远持续下去?时间和历史终将揭穿脆弱性的真面目,对此我很有信心。教育是一个持续膨胀而不受外部压力约束的机构,终有一天它会崩溃。

接下来的两卷——第五卷和第六卷,将讲述脆弱性事物的崩溃指日可待的观念。第五卷将展示如何发现脆弱性(以更技术性的方式),并将说明炼金石背后的机制。第六卷则基于这样的概念:时间更容易抹去一些东西,而不是构建一些东西,时间也更容易摧毁脆弱的事物——无论是建筑还是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