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活得长寿,但不要太长
星期三和星期五,加上东正教四月斋——根据尼采和其他人的说法,如何获得永生——或者,为什么以及何时你会考虑,不求活得更久
预期寿命和凸性

每当你质疑医疗领域的某些方面,或者无条件的技术“进步”,总有人马上诡辩道:“我们可比前几代人活的时间更长。”需要注意的是,有些人还提出一些更愚蠢的论点,认为主张回归自然就意味着回到“茹毛饮血”、寿命极短的时代,却没有意识到这相当于说,吃新鲜食品而非罐装食品即意味着摈弃文明、法治和人文主义。因此,有关预期寿命的论点有很多微妙的差别。

人类预期寿命的增加是因为许多因素的结合:卫生、青霉素、犯罪率的降低,以及挽救生命的手术的出现,当然,也归功于一些医学执业者对危重病患生命的拯救。我们活的时间更长,这是由于那些患了致命疾病、病情严重的患者能从医药和治疗中受益,因为此时的医源性损伤非常低。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这属于凸性效应的情况。所以,如果因为医疗能帮助我们活得更长,我们就推断说所有的医疗护理都能使我们的寿命更长,那是严重的错误。

此外,考虑到“进步”的净效果,我们需要从医疗带来的收益中扣除文明病带来的成本(原始社会没有心血管疾病、癌症、龋齿、经济理论、酒吧音乐和其他现代疾病);肺癌治疗的进步需要与吸烟的效果相抵消。从研究论文中我们可以估计,医疗实践也许确实使人类的平均寿命延长了几年,但是,这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取决于病情的严重性(癌症医生的预先干预肯定对可治愈的癌症病患带来了积极的作用,但是私人医生的干预却明显带来了副作用)。我们需要考虑到医源性损伤(也可以说医疗)在很多情况下(即凹性效应的情况,这种情况我们很容易看到)减少了预期寿命的遗憾事实。我们还收集到了一些医院罢工期间的数据,在罢工期间医院只做几台手术(为最危急的患者),其他可推迟的手术则一律被推迟。我们发现,在这些情况下,患者的预期寿命延长了,或者至少没有缩短,当然这取决于你站在辩论的哪一方。此外,更重要的是,许多能被推迟的手术后来在医院恢复正常工作后都被取消了——这些证据足以说明大自然的工作被一些医生“抹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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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受随机性愚弄导致的错误是,直到20世纪之前,人类出生时的预期寿命都只有30岁,所以我们就认为,那时候的人只能活30年。要知道,寿命的分布是极不平衡的,许多人在出生和童年时期就夭折了。有条件的预期寿命其实是很长的——只要想想,古代人往往都是死于外伤就知道了。也许,法律的执行对人类寿命延长的贡献比医生还大——可以说,寿命的增长与其说源于科学的进步,还不如说源于社会的进步。

作为一个案例研究,让我们来看看乳房X光检查。现已证明,让超过40岁的妇女每年做一次乳房X光检查,并不能增加其预期剩余寿命(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这种检查甚至导致了她们寿命的缩短)。虽然接受过乳房X光检查的女性中,乳腺癌导致的死亡率下降了,但其他原因造成的死亡率显著增加。我们可以从中发现简单可测的医源性损伤。医生只要看到肿瘤,就不可避免地想要做些会带来伤害的事情,如手术、放疗、化疗,或同时进行,也就是说,医生会进行比肿瘤更有害的干预。心生恐慌的医生和病人很容易跨越一个平衡点:对不致命的肿瘤进行治疗会缩短病人的生命,因为化疗是有害的。我们对癌症的恐惧已经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但回顾一下逻辑链,我们可以看到一种错误的逻辑,被称为“肯定后件”谬误,即“以果证因”。如果所有那些因癌症早逝的人得的都是恶性肿瘤,那也并不意味着所有恶性肿瘤都能导致人死亡。同样的,聪明的人也不会根据“所有克里特人都是骗子”的条件来推断说,所有骗子都是克里特人,或根据所有银行家都很腐败的条件推断出,所有腐败的人都是银行家。只有在极端情况下,大自然才会允许我们打破这种逻辑,做出“肯定前件”的决策,以帮助我们生存,过度反应可以让我们的祖先在他们的生存环境中受益。

对类似乳房X光检查问题的误解引发了政治家的过度反应(这是我主张通过下放重要的决策权,以使社会免受立法者的愚蠢影响的另一个原因)。希拉里·克林顿就是这样一名不开化的政治家,她竟然声称,批评乳房X光检查的实用性无异于杀害妇女。

我们可以将乳房X光检查的问题推广到无条件的实验室测试中,以发现偏离正常的值,并采取措施“治愈”它们。

减法使你的寿命增长

现在,在仔细查看了我的朋友斯佩诺斯·马克瑞戴克斯的数据后,我做出以下推测。斯佩诺斯是一位统计学家和决策科学家,我们在前几章介绍过他,他是第一个发现统计预测方法具有缺陷的人。我们估计,削减一定金额的医疗开支(将削减范围限于并非急需治疗的外科手术和治疗上)有助于延长大多数富裕国家,尤其是美国人的寿命。为什么呢?让我们进行一个简单的基本凸性分析,简单地考察有条件的医源性损伤:对轻度患者进行治疗的错误会将他们置于凹性状况。现在看起来,好像我们非常清楚该如何去做。只要将最严重的病情设为医疗干预的门槛即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医源性损伤的影响是非常小的。我们甚至应该提高这方面的开支,而减少非急需手术的支出,可能会使情况变得更好。

换句话说,我们应该向后推理,即从医源性损伤出发来考虑选用何种治疗方法,而不是背道而驰。只要有可能,就用人类的反脆弱性来替代医生。但是,在其他情况下,则不要抗拒积极的治疗。

让我们来看看否定法的另一种应用:花更少的钱但活得更长,是一种减法策略。我们看到,医源性损伤源自干预偏见;肯定法,或者想要“做些什么”的倾向,导致了我们上述的所有问题。在此还是让我们应用否定法:消除某些东西可能是非常有效的行动(在实证上也更严格)。

为什么呢?消除一些没有经过进化历练的事物,有助于降低“黑天鹅”这种极端事件的发生概率,同时使人类有机会得到改进。如果人们能够改进,我们可以相当确信,它将在很大程度上消除看不见的副作用。

因此,在医学领域应用否定法会带来许多隐性收益,比如,劝人不要吸烟似乎是过去60年中最大的医学贡献。德吕恩·布奇在《医药的真相》一书中写道:“吸烟的害处大致相当于战后发展起来的每一种医学干预所带来的益处的总和……戒烟带来的好处大于治愈每一种可能的癌症所带来的利益。”

像往常一样,古人也有智慧之言。正如昆图斯·恩纽斯写道:“好,主要是因为缺乏坏的缘故。”

同样的,幸福最好用否定的概念来阐释;非线性在此也适用。现代的幸福研究人员(他们通常看起来很不幸福)往往都是心理学家转行成为经济学家(或反过来),当他们给我们讲幸福学时,就好像我们知道幸福是什么,知道它是否是我们应该追求的东西。而且他们讲这些时,并不使用非线性和凸性效应。事实上,他们应该教我们了解什么是不幸福(我这么推测是因为那些讲授幸福学的人看上去并不幸福,而那些教授不幸福的人看上去却很幸福);我们对不幸福了解得更多;“追求幸福”并不等于“避免不幸福”。我们每个人肯定都知道,是哪些原因让我们不快乐(例如,出版社的编辑、通勤、异味、疼痛、在等候室里看到的某本杂志等),也知道我们应该如何去做。

让我们探究一下古老的智慧。普罗提诺写道:“有时候缺乏营养会让机体恢复。”古代人很相信洁净身体的必要性(洁净的一种方式就是,往往造成伤害但也经常有益的放血)。萨勒诺医学院的养生法则是:愉悦的心情、充足的休息,以及适当缺乏营养。

有一则关于蓬波尼乌斯·阿提库斯的故事,他是西塞罗的亲戚和书信的收信人,这则故事似乎是杜撰的,但还是很有趣。蓬波尼乌斯由于身患绝症而非常痛苦,他试图通过绝食结束自己的生命和痛苦,最后却痊愈了。根据蒙田的记录,蓬波尼乌斯恢复了健康。尽管我知道这个故事可能是杜撰的,但我还是要用它举例,原因很简单,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延长人类寿命的唯一方式就是限制卡路里摄入量,我们在实验室动物身上似乎已经证实了这一方式对疾病治疗和寿命延长的效用。但是,正如我们将在下一节中所见,这种限制并不必是永久性的,只要我们偶然节食(当然有点儿痛苦)即可。

我们知道,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为糖尿病患者制定非常严格的饥饿式疗法,来刺激他们的肌体系统,从而治愈糖尿病——事实上,我们很久以前就经由启发法推导出了这一治疗机制,因为西伯利亚早就有使用饥饿疗法的机构和疗养院了。此外,有资料表明,英国40%的癌症通过否定法就可以消除(只要想想阻止人们吸烟的益处就知道了)。

还有人证明,很多人从摒弃祖先的生存环境中不存在的饮食中受益:比如糖和其他以不自然的形式存在的碳水化合物,小麦制品(患有腹腔疾病的人尤其不适合吃,但实际上几乎所有人都不能适应这一人类食谱中的新成员),牛奶和其他奶制品(非北欧血统的人没有乳糖耐受性),苏打水(包括无糖型和普通型),葡萄酒(亚洲血统的人在历史上不太接触葡萄酒),维生素药片,食品添加剂,家庭医生,头痛药和其他止痛药。对止痛药的依赖鼓励人们不再使用试错法来寻找头痛的根源,原因可能是缺乏睡眠、颈脖肌肉僵硬,或者压力过大。止痛药纵容人们以削足适履的方式毁灭自己。但实际上要解决这些问题并不难,我们只要扔掉医生给你开的药物,或者最好是远离医生,正如老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所说的那样:“把所有药物都倒进大海对人类会更好,只是鱼类要遭殃了。”我的父亲是一位肿瘤科医生(他也做了些人类学研究),他就是根据这样的信条把我抚养长大的(虽然在实践上没有完全遵从,但他经常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而我呢,我抵制任何在古地中海地区找不到的水果(我这里只代表“我”自己的立场,以显示我并未将我的观点狭隘地推广到其他人身上)。我拒绝任何没有古希腊或希伯来文名称的水果,如芒果、木瓜,甚至橘子。橘子在后中世纪相当于糖果,它们在古地中海地区并不存在。很显然,葡萄牙人在果阿邦或其他地方发现了甜柑橘树,便开始培育出越来越甜的果子,就像现代的糖果公司那样。即使对于在商店看到的苹果,我们也得留心:原本苹果不是很甜的,是水果公司培育出了这么甜的苹果——记忆中,我童年时代黎凡特地区的苹果都带点酸涩的味道,脆脆的,而且比美国各大商店中有光泽的、据说能够让你远离医生的苹果小得多。

至于饮料,我的原则是不喝少于1 000年历史的饮料——因为人体对古老饮料的适应性已经过测试。我只喝酒、水和咖啡,不喝软饮料。也许最可能带有欺骗性的有毒饮料就是我们让可怜无辜的人们在早餐桌上喝的橙汁了,但同时我们却通过营销手段说服他们这是“健康的”。(除了因为早年我们祖先吃的水果没有那么甜,还因为他们从来不会在摄取碳水化合物的同时摄入大量的纤维。吃一个橘子或苹果,在生物学上与喝橘子汁或苹果汁并不等效)。从这个例子我得出一个规律,被称为“健康”食品的东西一般都不健康,就像“社交”网络阻碍了人类的正常社交,“知识”经济也往往是无知的一样。

我还想补充一点,根据我自己的经验,在消除了一些恼人的刺激物后,我的健康状况实现了一次飞跃:这些刺激来自出版社编辑,早报(只要提到诸如托马斯·弗里德曼、保罗·克鲁格曼等脆弱推手,就会让我心头涌上一股无名之火),老板,通勤,空调(不过供暖装置不在此列),电视,纪录片制片人发来的电子邮件,经济预测,股市消息,健身房的“力量训练”器械,等等。

金钱的医源性损伤

我们追求财富的方式完全将反脆弱性拒于千里之外,只要看看吃着火腿加奶酪的法式面包的建筑工人要比享用米其林三星级餐厅套餐的商人看上去更快乐,你就会明白了。努力工作之后,食物似乎美味得多。罗马人有一个奇怪的财富观:任何有“软化”或“镇静”功能的东西都被视为不良事物。说罗马人颓废,是有点儿夸张,历史总是喜欢夸张的故事;其实罗马人不喜欢舒适的生活,因为了解它的副作用。闪米特人也一样,他们分裂为城市居民和沙漠部落,城市居民对他们的文化源头始终抱有挥之不去的怀旧情感;而沙漠文化则充满了诗意、骑士精神、冥想、粗犷的故事、简朴,以及对城市舒适生活的抗拒,因为后者往往与身体和道德的堕落、流言蜚语和颓废的精神相关。城里人重返沙漠以求心灵的净化,就像基督在朱迪亚沙漠苦熬40日,或圣马克在埃及沙漠中开启了禁欲主义的传统。曾经有段时间,在黎凡特地区流行修道生活,也许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在叙利亚北部的一根圆柱上坐了40年的圣西蒙。阿拉伯人也保留了这个传统,舍弃财物,前往寂静、贫瘠、空旷的地方。当然,还有强制禁食,这个稍后再谈。

需要注意的是,医源性损伤是富裕和复杂,而非贫困和单纯造成的结果,而且是知识不完全的产物,而非完全无知带来的恶果。因此,这种抛弃所有走进沙漠的想法,是一种相当有效的否定法式减法策略。很少有人认为,钱也有它自己的医源性损伤,某些人失去财富只会让他们的生活更简单,以健康压力因子的形式令其受益匪浅。所以说,只要做得正确,生活贫困一点儿也并非完全没有益处。我们需要现代文明中的很多元素,比如法律制度和急诊室手术。但想一想,我们如何从减法的视角,通过否定法来变得强韧、变得更好:不要防晒霜、不要墨镜(如果你的眼睛是棕色的话)、不要空调、不要橘子汁(它们只是水而已)、不要光滑的地面、不要软饮料、不要复杂的药丸、不要嘈杂的音乐、不要电梯、不要榨汁机、不要……我还是打住吧。

我的朋友阿特·德·凡尼极力实践古人的生活风格,如今70多岁了,身体依然很健朗(远比年轻30岁的人更健康),看看他的照片,再看看那些梨状体形的亿万富翁——鲁珀特·默多克、沃伦·巴菲特,或其他同年龄段的人士,我总是禁不住冒出一些想法。如果真正的财富是高枕无忧、问心无愧、相互感恩、远离嫉妒、胃口良好、肌肉强健、精力充沛、经常开怀大笑、从不独自用餐、无须健康课程、适当的体力劳动(或有些爱好)、良好的排便、不用开会、偶尔来点儿惊喜,那么这些主要是靠做减法(消除了医源性损伤)做到的。

宗教和天真的干预主义

宗教有它的无形目的,超越缺乏想象力的科学主义和科学至上的认同——事实上,宗教的目的之一就是保护我们免受科学主义的伤害。我们看到,许多(坟墓)的铭文中记述了人们在求医未成、求神成功了之后,为他们崇拜的神建造喷泉甚至庙宇的故事。事实上,我们很少看到宗教在约束干预偏见及其医源性损伤方面给我们带来的积极意义:在很多情况下(病情轻微),任何使你远离医生、选择无为策略(因此给予大自然发挥作用的机会)的事情都是有益的。所以,在病情轻微的情况下去教会(或阿波罗神庙)肯定是有帮助的,这里的病情轻微是指没有重大创伤,只是有些小恙,不是在车祸中受伤,因为在这些情况下(也就是说负凸性效应的情况),医源性损伤的风险要高于治疗带来的利益。我们在庙宇中看到很多诸如“阿波罗救了我,我的医生试图杀了我”之类的铭文,通常都表明病人希望将自己的财富捐赠给寺庙。

在我看来,在人性深处,我们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寻求宗教的安慰,什么时候需要回到科学思维上来。[36]

如果今天是星期三,那么我必须吃素

有时候,研讨会的主办单位为了准备晚餐,会提前寄给我一张表格,询问我的饮食要求。有些甚至要提前半年确认。过去,我的回答一般是,我拒绝食用猫、狗、鼠和人类(特别是经济学家)。今天,随着我个人的进化,我真的需要弄清楚那天是星期几,从而决定我当天是应该吃素,还是可以吃大牛排。怎么决定呢?只要看看希腊东正教的日历就行了,它会显示哪些天需要禁食。这会让一般的会议组织者感到迷惑,不知道应该将我分到“原始阵营”还是“素食阵营”(“原始阵营”的人们都是肉食动物,他们认为古代狩猎–采集者的饮食结构多肉、多动物脂肪,所以他们也要效法;而素食者则不吃动物制品,甚至不吃黄油)。我们在下文中将进一步阐述,除偶然情况外,为什么上述两种分类都犯了天真的理性主义错误(除了宗教或精神方面的原因)。

我相信宗教的启发法,并盲目地接受其所有规则(作为一名希腊东正教教徒,我偶尔也会禁食一次,因为这实际上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宗教的作用之一就是驯服过于丰盛的生活所带来的医源性损伤——禁食会让你放下你饭来张口的权利意识。但还有更微妙的地方。

凸性效应和随机营养

回想一下,我们在讨论肺部呼吸器时提到的詹森不等式的实践影响:不规律在某些领域是有其益处的;规律性有时也有其危害。在詹森不等式适用的地方,不规律反而可能是一剂良药。

也许我们最需要的是随机性地少吃几餐,或至少避免稳定的饮食。我们可以在两个地方发现忽视非线性的错误,一是在摄取食物的成分方面,二是在食物摄取的频率方面。

摄取食物的成分方面的问题如下所述。人类被认为是杂食性动物,与非杂食性哺乳类动物,如牛、大象(食草动物)和狮子(吃猎物,一般吃食草猎物)不同。但是,这种杂食性能力的发展是为了适应多元化的、充满意外和无序的环境,以及不同的食品供应来源——而非杂食性能力则是为了适应非常稳定的栖息地环境,这里没有突变,也没有更复杂环境下提供的更多出路。所以,功能的多样化一定是为了应对环境的多样性与结构的多样性。

请注意人体构造的微妙之处:牛和其他食草动物在食物摄取上的随机性比狮子要小得多;它们稳定地进食,但需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来代谢所有这些营养成分,因此它们每天要花费好几个小时吃东西。更不要说站在那里吃草是多么无聊了。而狮子则不同,它需要依靠更多的运气,它的捕食成功率并不高,只有不到20%,但是一旦捕食到猎物,它便能快速而容易地摄入它的猎物通过艰苦和枯燥的进食工作所积累的进食所有营养成分。因此,我们可以从环境的随机结构中总结出以下原则:当我们吃素时,我们就需要稳定地摄取食物;当我们吃肉时,我们可以更随机地进食。因此,从统计上说,我们也应该随机消耗蛋白质。

所以,如果你认为我们需要“均衡”的营养组合,同时马上假定我们每餐都需要这样的均衡,而不是连续几餐才取得均衡,那么你的想法是错误的。假设我们需要一定量的营养,比如说一定量的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脂肪,那么,每餐都摄取这些营养,比如经典牛排、沙拉和新鲜的水果,与在连续的几餐中分别摄入这些营养的效果存在很大区别。

为什么呢?因为匮乏会形成一种压力源——我们都知道系统先遭受压力后又得到充分恢复,会产生什么结果。这里我们又看到了凸性效应的作用:在一天之内3次摄入蛋白质,每次剂量相当于平时的一日剂量,接下来两天则不摄取任何蛋白质,这种进食方法在生物上的效用绝不等价于每日“稳定”摄取适量的蛋白质,如果我们的代谢反应是非线性的话。事实上,这样做应该有一定的好处——至少我们的生理构造是适应这种方式的。

我推测,事实上,不仅仅是推测: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有非线性的影响和大自然的逻辑做后盾,还有实证证据的支持),我们对食物的摄入和成分的随机性是有反脆弱性的——至少在某个范围内,或者某些天内是这样的。

对凸性偏见的一个公然否定,就是所谓的克里特岛(地中海)饮食理论,这类饮食引发美国开明阶层开始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远离牛排和土豆,而青睐烤鱼搭配沙拉和羊奶酪。但是这个理论公然不顾凸性偏见,说法如下:有人看到克里特人大多很长寿,于是对他们的饮食进行了归类,然后推断——这可真够幼稚的——他们更长寿是得益于他们吃的食物种类不同。可能这是真的,但发挥了主导作用的二阶效应(食物摄取的多样性)却被机械的研究人员忽略了。事实上,人们过了很久才注意到,希腊东正教要求每年有多达200天的禁食(根据当地文化的严苛程度而定),而且都是艰苦的斋戒。

是的,艰苦的斋戒,就像我现在所感受到的那样。我写这些文字时正值东正教四旬期,在这40天内,我们几乎不可以吃任何动物制品和甜食,一些非常虔诚的教徒甚至连橄榄油也不碰。禁食有几个层级,我一般以中等严格的层级为准,这段时间的生活是很不容易的,这也是禁食的目的。我刚在黎巴内北部地区度过了漫长的周末,这里是我们家祖辈生活的村庄,位于希腊东正教教区一个被称为库拉河谷的地方。这里传统的“素斋”可谓登峰造极,具有极大的想象空间:黎凡特的羔羊肉饼是用植物和豆子取代肉类做成,肉丸是用未发酵的棕色小丸子在扁豆汤内做成。值得注意的是,虽然禁止吃鱼,但大多数时候,贝壳类食物还是允许食用的,可能因为它不被认为是奢侈品。日常饮食中某些营养元素的缺乏,在日后可以大量地补回来。我会在我能够吃鱼的日子里,补偿我这些天因少吃鱼而缺少的被研究人员(目前)称为蛋白质的东西,当然我也会在复活节狼吞虎咽地吃羊肉,随后再大量食用高脂红肉。现在,我就非常渴望在胖子托尼经常光顾的餐厅吃上一块牛排,而且毫无疑问要超大份的。

这就是禁食的压力所带来的反脆弱性,它使我们所渴望的食物品尝起来更美味,也能在我们的肌体系统内产生更多的快感。禁食后进食的感觉与吃喝过量的感觉完全相反。[37]

如何吃掉自己

我很好奇,为什么人们认同锻炼的压力对身体有益,但却无法推此及彼地认识到,一定的食物匮乏也会有相同的效果。在我写这本书时,科学家们正在探索偶尔不吃部分或全部食物所带来的影响。不管如何,有证据显示,我们在约束的压力下只会变得更加体力充沛和健康。

我们可以看一下生物学研究,不是为了从理性主义的角度进行总结或使用,而是为了验证人类对饥饿的反应:人体机制会因食物匮乏而被激活。我们曾对一群人做过实验,显示出饥饿——或者说某类食物匮乏——会对人类产生积极的作用。研究人员可以通过细胞自噬机制对此进行理性化解释,当外部资源匮乏时,你的细胞开始自噬,或者分解蛋白质,重新合成氨基酸,为构建其他细胞提供原料。一些研究人员(目前)认为,自噬带来的“吸尘器”效应就是长寿的关键——但我对大自然的想法与他们无关:我将在下文进一步表明,偶尔的饥饿会给健康带来益处,但仅此而已。

我们对饥饿的反应,也就是我们的反脆弱性,被低估了。我们一直在告诉人们,吃一顿丰盛的早餐才足以支持他们应对一整天的操劳。这对无视实证的现代营养学家来说可不是新理论了——比如在司汤达的不朽小说《红与黑》中,我就看到了这样一段对话,主人公于连被告知“今天的活儿很重,要干到很晚,所以,让我们好好吃这第一顿午餐来增强体力吧”(当时法语中将早餐称为“第一顿午餐”)。首先,将谷物和其他类似食材作为早餐主食的想法正逐渐被证明有害于人类健康,我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有人意识到,这种非自然的想法需要进行测试;其次,测试表明,这种方式是有害的,或者吃早餐并不能带来什么好处,除非你在吃早餐前已经辛苦工作过。

让我们记住,我们最早可不是从送餐员手上获取食物的,在大自然中,我们必须费些力气才能弄到吃的。狮子要靠狩猎才有食物,它们可不是为了取乐而去狩猎的。因此,在人们还没有辛苦工作之前就供应食物,无异迷惑了他们的身体信号系统。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表明,间歇性(只能间歇性)地剥夺食物可以对许多肌体功能产生有益的影响——比如瓦尔特·隆戈注意到,集中营的囚犯们在食物限制的第一阶段反而很少生病,进一步限食才导致他们的崩溃。瓦尔特·隆戈做了实验后发现,老鼠在饥饿的初始阶段能承受高剂量的化疗,没有出现明显的副作用。科学家们也常常说,饥饿会导致基因对一种被称为蛋白质的基因进行编码,从而带来延年益寿等功效。人类的反脆弱性往往会在饥饿的压力下通过某些基因的升级来显现。

再次重申,宗教的斋戒仪式比你从表面上看到的更有深度。实际上,这些斋戒仪式是将非线性带入我们的饮食中,从而与生物的特性相匹配。

剥夺步行

天真的理性主义还有另一个危害来源。正如长久以来,人们都在试图缩短自己的睡眠,因为它在世俗的逻辑里似乎毫无作用;很多人认为步行也是无用的,所以他们更愿意使用机械运输(汽车和自行车等),并在健身房里进行锻炼。而当他们步行时,他们却要做那种臭名昭著的“快步行走”运动,有时还要在胳膊上负重。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出于一些他们尚不清楚的原因,以没有压力的速度轻松地行走是很有益的——或者,我推测,对人类是必要的,就像睡眠一样必要,可是到了现代化的某个时点,由于无法合理化,所以人们试着将它缩减。现在,且不论轻松步行是否与睡眠一样必要,但因为在汽车出现之前,我的祖先们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步行(以及睡觉)的,因此我决定在一些医学杂志也开始接受这些想法并提出医学杂志推荐者们所称的“证据”之前,按古人的逻辑行事。

我想永生

我听到的都是如何活得更长久、更富有,当然,还有拥有更多的电子产品。自古以来,人们相信降临到我们身上最糟糕的事情就是死亡,我们并不是这么认为的第一代人。但对于古人来说,最坏的结果不是死亡,而是死得不光彩,甚至只是平庸地死去。对一个典型的英雄来说,在养老院的床上奄奄一息,只有一个粗鲁的护士照顾你和一堆管子从你的鼻孔插进、拉出,显然不是什么有吸引力的终极生活目标。

当然了,我们也有一种现代化的错觉,即我们应该尽可能长地活下去。这样的想法,好像我们每个人都是终极产品。“我”作为一个个体的存在可以追溯到启蒙运动时期。但是,这个概念是脆弱的。

在此之前,我们是现在的群体和未来子孙的一部分。现在和未来的群体都会利用个体的脆弱性来强化自身。人们勇于牺牲、寻求殉道、为集体献身,并因这样的做法而感到自豪;他们的努力是为了造福子孙后代。

可悲的是,当我写这些文字时,我们的经济体系却导致子孙后代不得不背负沉重的公共政府债务,以及资源的枯竭和环境的灾害,只是为了满足安全分析师和银行机构的要求(再一次看到,我们无法将脆弱性与道德问题分开)。

正如我在第4章中所述,虽然基因是具有反脆弱性的,因为它本身就是信息,但基因的载体却是脆弱的,而且需要维持这种脆弱性,以使基因变得更强。我们活着就是为了产生信息或改善信息。尼采说过一个拉丁双关语——子女和书籍,这两类信息都是可以世世代代流传的。

刚才,我还在读约翰·格雷的精彩著作《不朽委员会》,书中谈到了在后宗教时代,尝试利用科学来实现永生的故事。我对笃信人类永生潜力的“少见”的思想家,如雷·库日韦尔所做的努力深感厌恶——就像任何一个古人一样。请注意,如果我要找到一个“反我”,即地球上与我的想法和生活风格截然相反的人,那么非雷·库日韦尔莫属了,他不只是患上了新事物狂热症。我建议从人们的饮食(生活)中剔除令人不快的元素,而他却致力于加入这些元素,比如一天要吃200粒药丸。除此之外,这些尝试永生的努力还激起了我深深的道德方面的反感。

这种袭上心头的深深厌恶,与我看到一个82岁的阔老头身边环绕着一群20来岁的“辣妹”情妇(通常是俄罗斯人或乌克兰人)时的感觉是一样的。我在地球上不是为了永生,不是为了苟活。在第4章我们说过,系统的反脆弱性来自其组成部分的死亡——而我只是被称为人类的这个更大体系的一部分。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最后能够为集体利益,为了繁衍后代(为他们今后的生活做好准备,并为他们提供生活的给养),或最终为了书籍而像英雄那样死去——说到底,我的信息,也就是我的基因或我的反脆弱性,才是应该寻求永生的东西,而不是我。

最后,我会释然地说再见,在圣塞格鲁斯墓地(马尔萨尔基斯)举办一个体面的葬礼,就像法国人说的,腾出空间给其他人吧。

[36]我试图避免讨论宗教的心灵慰藉效应;我讨论的是非线性,与非线性的论点无关。

[37]过度丰盛带来的主要疾病常见于食欲不振(生物学家目前称为受体钝化);塞内加说过:“对一个生病的人来说,蜂蜜的口味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