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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魏——云冈石窟
起源
在元魏治下,佛教皆为帝王所提倡,故在此时期间,造像之风甚盛。然其发展,非尽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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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太武帝(公元424~452年)初信佛教,常与高德沙门谈论佛法。四月八日,诸寺辇像游行广衢,帝亲御门楼,瞻观散花,以致敬礼。此实为魏行像之滥觞。然帝好老庄,晨夕讽味,富于春秋,锐志武功。虽归宗佛法,敬重沙门,然未观经教,未深求缘报之旨。信嵩山道士寇谦之术。司徒崔浩,尤恶佛法,尝语帝以佛法之虚诞,帝益信之。太平真君五年诏王公以至庶人,家有私养沙门、师巫及金银巧匠者,限期逐出,否则沙门师巫身死,主人门诛。既而帝入寺中,见沙门饮酒,又见其室藏财物弓矢及富人寄藏物,忿其非法。时崔浩亦从在侧,因更进其说,遂于太平真君七年(公元446年)三月,诏诸州坑沙门,凡有佛像及胡经者亦尽焚毁。太子晃信佛,再三谏弗听,然幸得暂缓宣诏,俾远近得闻,各自为计。故沙门经像亡匿多得幸免。然塔庙及大像,无复孑遗。
太武帝被弑后,文成帝即位,诏复佛法,自真君七年,至此,凡七年间,魏境造像完全屏息。
物极则反,复法之后,建寺造像之风又盛。遂命诸州郡,限其财用,各建佛图。往时所毁并皆修复,藏匿经像遂复出世。至献文帝(公元466~471年)竟有舍身佛道,摒弃尊位之行为。其对于寺观之兴筑及佛像之塑造盖极提倡也。
我国雕塑史即于此期间放其第一次光彩。即大同云冈石窟之建造是也。
但是或因两个极简单的原因,这云冈石窟的雕刻,除掉其在宗教意义上,频受人民香火,偶遭帝王巡幸礼拜外,十数世纪来直到近三十余年前,在这讲究金石考古学术的中国里,却并未有人注意及之。
我们所疑心的几个简单的原因,第一个浅而易见的,自是地处边僻,交通不便;第二个原因,或是因为云冈石窟诸刻中,没有文字,窟外或崖壁上即使有,如《续高僧传》中所称之碑碣,却早已漫没不存痕迹,所以在这偏重碑拓文字的中国金石学界里,便引不起什么注意;第三个原因,是士大夫阶级好排斥异端,如朱彝尊的云冈石佛记,即其一例,宜其湮没千余年,不为通儒硕学所称道。
近人中,最早得见石窟,并且认识其在艺术史方面的价值和地位、发表文章、记载其雕饰形状、考据其兴造年代的当推日人伊东〔3〕和新会陈援庵先生〔4〕,此后专家作有统系的调查和详细摄影的,有法人沙畹(Ed. chavannes)〔5〕,日人关野贞,小野〔6〕诸人,各人的论著均以这时期因佛教的传布,中国艺术固有的血脉中,忽然渗杂旺而有力的外来影响,为可重视。且西域所传入的影响,其根苗可远推至希腊古典的渊源,中间经过复杂的途径,迤逦波斯,蔓延印度,更推迁至西域诸族,又由南北两路健陀罗及西藏以达中国。这种不同文化的交流濡染,为历史上最有趣的现象,而云冈石刻便是这种现象,极明晰的实证之一种,自然也就是近代治史者所最珍视的材料了。
南派与北派
根据着云冈诸窟的雕饰花纹的母题(motif)及刻法,佛像的衣褶容貌及姿势(图005、006),断定中国艺术约莫由这时期起走入一个新的转变,是毫无问题的。以汉代遗刻中所表现的一切戆直古劲的人物车马花纹(图007~009),与六朝以还的佛像饰纹、浮雕的草叶、璎珞、飞仙等等相比较,则前后判然不同的倾向,一望而知。仅以刻法而论,前者简单冥顽,后者在质朴中,忽而柔和生动,更是相去悬殊。
图005云冈十一窟造像
图006云冈十一窟造像
图007~009汉武梁祠画像石,表现出汉代戆直古劲的雕塑手法
但云冈雕刻中,“非中国”的表现甚多,或明显承袭希腊古典宗脉,或繁复地掺杂印度佛教艺术影响,其主要各派元素多是囫囵包并,不难历历辨认出来的。因此又与后魏迁洛以后所建伊阙石窟,即龙门诸刻稍不相同。以地点论,洛阳伊阙已是中原文化中心所在,以时间论,魏帝迁洛时,距武州凿窟已经半世纪之久,此期中国本有艺术的风格,得到西域袭人的增益后,更是根深蒂固,一日千里,反将外来势力积渐融化,与本有的精神冶于一炉。
云冈雕刻既然上与汉刻迥异,下与龙门相较又有很大差别,其在中国艺术史中,故自成一特种时期。近来中西人士对于云冈石刻更感兴趣,专诚到那里谒拜鉴赏的,便成为常事,摄影翻印,到处可以看到。
石窟寺之营造,源于印度(印度大概又受埃及波斯遗物影响),而在西域,如龟兹〔7〕敦煌,已于云冈开凿以前约一百年开始。故昙曜〔8〕当时并非创作,实有蓝本。
石窟总数二十余,其大者深入约七十尺,浅者仅数尺。其山石皆为沙石,石窟即凿入此石山而成者。除佛像外,尚有圣迹图及各种雕饰。石质松软,故经年代及山水之浸蚀,多已崩坏。今存者中最完善者,即受后世重修最甚者,其实则在美术上受摧残最甚者也。
云冈雕刻,其源本来自西域,乃无疑义。然传入中国之后,遇中国周秦两汉以来汉民族之传统样式,乃从与消化合冶于一炉。其后更经法显与其他高僧之留学印度,商务上与印度之交通,故受印度影响益深而进步益甚。云冈初凿虽在北魏,然其规模之大,技巧之精,非一朝一夕所养成也。
云冈雕饰中如环绕之莨苕叶(Acant hus)(图010、011)。飞天手中所挽花圈,皆希腊所自来,所稍异者,唯希腊花圈为花与叶编成,而我则用宝珠贵石穿成耳(图012、013)。顶棚上大莲花及其四周飞绕之飞天(图014~017),亦为北印中印本有。又如半八角拱龛以不等边四角形为周饰,为健陀罗所常见,而浮雕塔顶之相轮,则纯粹印式之窣堵坡也(图018、019)。尤有趣者,如古式爱奥尼克式柱首,及莲花瓣,则皆印译之希腊原本也。此外西方雕饰不胜枚举,不赘(图020~023)。
图010、011云冈石窟龛眉上之莨苕叶,由希腊而来
图012、013云冈石窟龛眉飞天手中所挽的花圈,由希腊而来,略有不同之处在于在于希腊花圈为花与叶编成,而我则用宝珠贵石穿成
图014云冈第九窟后宫明窗顶部上大莲花及其四周飞绕之飞天,亦为北印中印本有
图015云冈石窟窟眉之飞天
图016云冈石窟窟眉之飞天,与汉刻中鱼尾托云的神话人物,则又显然同一根源
图017云冈石窟藻井之飞天
图018、019云冈石窟旁塔顶之相轮,则纯粹为印度的风格
图020、021云冈第十窟中爱奥尼克式柱头,古希腊的建筑有五种传统柱式的做法,爱奥尼克式为其中之一。在云冈见到此种柱式,印证了云冈石刻承袭了希腊古典宗脉
图022、023云冈第十二窟中的莲瓣
不唯雕饰为然也,即雕饰间无数之神像亦多可考其西方本源者,其尤显者为佛籁洞〔9〕拱门两旁金刚手执之三义武器,及其上在东之三面八臂之涅婆天像〔10〕,手执葡萄、弓、日等骑于牛上。其西之毗纽天像,五面六臂,骑金翅鸟,手执鸡、弓、日、月等,鸟口含珠。即此二者已可作云冈石窟西源之证矣(图024~027)。
图024、025云冈无数神像亦多可考其西方本源,如云冈佛籁洞洞口之涅婆天像
图026、027云冈佛籁洞洞口之毗纽天像,此天像与涅婆天像可作云冈石窟西源之证也
佛像中之有西方色彩可溯源求得者亦有数躯,则最大佛像数躯是也。此数像盖即昙曜所请凿五窟之遗存者。在此数窟中,匠人似若极力模仿佛教美术中之标准模型者,同时对一己之个性尽力压抑。故此数像其美术上之价值乃远在其历史价值之下。其面貌平板无味,绝无筋肉之表现。鼻仅为尖脊形,目细长无光,口角微向上以表示笑容,耳长及肩。此虽号称严依健陀罗式,然只表现其部分,而失其庄严气象。乃至其衣褶之安置亦同此病也。其袈裟乃以软料作,紧随身体形状,其褶纹皆平行作曲线形。然贴身极紧似毛织绒衣状,吾恐云冈石匠,本未曾见健陀罗原物,加之以一般美术鉴别力之低浅,故无甚精彩也(图028~038)。
图028梁思成、刘敦桢、林徽因在去云冈石窟的路上
图029云冈最大的佛像,是南派风格的代表,匠人似若极力模仿佛教美术中之标准模型者,同时对一己之个性尽力压抑。故此数像其美术上之价值乃远在其历史价值之下
图030~032云冈最大的佛像
图033~038云冈早期的佛像
此种以外,云冈石像尚别有作风与大佛大不同者。年代较后,或匠人来自异地,俱足以致之。此种另一作风,佛身较瘦,袍带长重,其衣褶宽平,被于身上或臂上如带,然后自身旁以平行曲线下垂,下部则作尖错形。其中有极似鸟翅伸张者,盖佛自天飞降之下意识之表象欤。其与印度细密褶纹,两相悬殊。如二极端。其内蕴藏无限力量,唯曾临魏碑者能领略之(图005、006,图039、040)。
图039云冈第十一窟胁侍菩萨,北派佛像之杰作
图040云冈窟窗下群佛衣裙作鸟翅伸张状
由此观之,云冈佛像实可分为二派,即印度(或南派)与中国(或北派)是也。所谓南派者,与南朝遗像袈裟极相似,而北派则富于力量,雕饰甚美。此北派衣褶,实为我国雕塑史中最重要发明之一,其影响于后世者极重。我古雕塑师之特别天才,实赖此衣褶以表现之(图041~043)。
图041云冈第二十七窟造像
图042云冈第十九窟西洞造像
图043云冈佛像之衣褶,此北派衣褶,实为我国雕塑史中最重要发明之一,其影响于后世者极重
我国佛教雕塑中最古者,其特征即为极简单有力之衣褶纹。其外廓如紧张弓弦,其角尖如翅羽,在此左右二翼式衣裙之间,乃更有二层或三层之衣褶,较平柔而作直垂式。然此种衣纹,实非有固定版式者,亦因地就材而异,粗软之石自不能如坚细石材之可细刻,或因其像大小而异其衣褶之复简。总而言之,沿北魏全代,其佛像无不具此特征者。然沿进化之步骤,此刚强之刀法亦随时日以失其锋芒,故其作品之先后,往往可以其锋芒之刚柔而定之(图044、045)。
图044、045手绘云冈佛像衣褶比较图
至于其面貌,则尤易辨别。南派平板无精神(图029~032)。而北派虽极少筋肉之表现,然以其筒形之面与发冠,细长微弯之眉目,楔形(Wedge Shaped)之鼻,小而微笑之口,皆足以表示一种庄严慈悲之精神。此云冈石窟雕刻之所以能在精神方面占无上位置也(图005、039、041、042、046~048)。
图046、047云冈后期小佛窟
图048云冈佛像群
石刻的飞仙
飞仙雕刻亦如佛像,有上面所述两大派别;一为摹仿,以印度像为模型;一为创造,综合摹仿所得经验,与汉族固有趣味及审美倾向,作新的尝试。
这两种时期距离并不甚远,可见汉族艺术家并未奴隶于摹仿,而印度健陀罗刻像雕纹的影响,只作了汉族艺术家发挥天才的引火线。
洞内外壁画与藻井及佛后背光上,多刻有飞仙,作盘翔飞舞的姿势,窈窕活泼,手中或承日月宝珠,或持乐器,有如基督教艺术中的安琪儿。飞仙的式样虽然甚多,大约可分两种,一种是着印度湿褶的衣裳而露脚的(图026),一种是着短裳曳长裙而不露脚,裙末在脚下缠绕后,复张开飘扬的(图015、016),两者相较,前者多肥笨而不自然,后者轻灵飘逸,极能表出乘风羽化的韵致,尤其是那开展的裙裾及肩臂上所披的飘带,生动有力,迎风飞舞,给人以回翔浮荡的印象。
从要考研飞仙的来源方面来观察它们,则我们不能不先以汉代石刻中与飞仙相似的神话人物(图007)和印度佛教艺术中的飞仙,两相较比着看。结果极明显的,看出云冈的露脚、肥笨、作跳跃状的飞仙,是本着印度的飞仙摹仿出来的无疑,完全与印度飞仙同一趣味。而那后者,长裙飘逸的,有一些并着两腿,望一边曳着腰身,裙末翘起,颇似人鱼,与汉刻中鱼尾托云的神话人物,则又显然同一根源(图016)。后者这种屈一膝作猛进姿势的,加以更飘散的裙裾,多脱去人鱼形状,更进一步,成为最生动灵敏的飞仙,我们疑心它们在云冈飞仙雕刻程序中,必为最后最成熟的作品。
天龙山石窟飞仙中之佳丽者,则是本着云冈这种长裙飞舞的,但更增富其衣褶,如腰部的散褶及裤带。肩上飘带,在天龙山的,亦更加曲折回绕,而飞翔姿势,亦愈柔和浪漫。每个飞仙加上衣带彩云,在布置上,常有成一圆形图案者(图049)。
图049手绘的印度汉魏飞仙比较图
曳长裙而不露脚的飞仙,在印度西域佛教艺术中俱无其例,殆亦可注意之点。且此种飞仙的服装,与唐代陶俑美人甚似,疑是直接写真当时女性服装。
飞仙两臂的屈伸,颇多姿态,手中所持乐器亦颇多种类,计所见有如下各件:
鼓状,以带系于项上,
腰鼓,笛笙,琵琶,筝,
(类外国harp)
但无钹。其他则常有持日、月、宝珠及散花者。
总之飞仙的容貌仪态亦如佛像,有带浓重的异国色彩者,有后期表现中国神情美感者。前者身躯肥胖,权衡短促,服装简单,上身几全袒露,下裳则作印度式短裙,缠结于两腿间,粗陋丑俗。后者体态修长,风致娴雅,短衣长裙,衣褶简而有韵,肩带长而回绕,飘忽自如,的确能达到超尘的理想。
云冈石刻中装饰花纹及色彩
装饰花纹在云冈所见,中外杂陈,但是外来者,数量超过原有者甚多。观察后代中国所熟见的装饰花纹,则此种外来的影响势力范围极广。殷周秦汉金石上的花纹,始终不能与之抗衡。
云冈石刻中的装饰花纹种类奇多,而十之八九,为外国传入的母题及表现(图050、051)。其中所示种种饰纹,全为希腊的来源,经波斯及健陀罗而输入者,尤其是回折的卷草,根本为西方花样之主干,而不见于中国周汉各饰纹中。但自此以后,竟成为中国花样之最普通者,虽经若干变化,其主要左右分枝回旋的原则,仍始终固定不改。
图050手绘的云冈中部诸窟雕饰纹样数种
图051手绘的云冈各洞雕饰数种
希腊所谓acanthus叶,本来颇复杂,云冈所见则比较简单。日人称为忍冬草,以后中国所有卷草,如西番草、西番莲草则全本源于回折的acanthus花纹。
图中所示的“连环纹”,其原则是每一环自成一组,与他组交结处,中间空隙,再填入小花样。初望之颇似汉时中国固有的绳纹,但绳纹的原则,与此大不相同,因绳纹多为两根盘结不断,以绳纹复杂交结的本身,作图案母题,不多借力于其他花样。而此种以三叶花为主的连环纹,则多见于波斯希腊雕饰。
佛教艺术中所最常见的莲瓣,最初无疑根源于希腊水草叶,而又演变而成为莲瓣者。但云冈石刻中所呈示的水草叶,则仍为希腊的本来面目,则当时由健陀罗直接输入的装饰。同时佛座上所见的莲瓣,则当时从中印度随佛教所来,重要的宗教饰纹,其来历却又起源于希腊水草叶者。中国佛教艺术积渐发达,莲瓣因为带着象征意义,亦更兴盛,种种变化及应用,叠出不穷,而水草叶则几绝无仅有,不再出现了。
其他饰纹如璎珞(beads)、花绳(garlands)及束苇(reeds)等,均为由健陀罗传人的希腊装饰无疑。但尖齿形之幕沿装饰,则绝非希腊式样,而与波斯锯齿饰或有关系(图051)。真正万字纹未见于云冈石刻中,偶有万字勾栏,其回纹与希腊万字纹,却绝不相同。水波纹亦偶见,当为中国固有影响。
以兽形为母题之雕饰,共有龙、凤、金翅鸟(Garuda)、螭首、正面饕餮、狮子,这些除金翅鸟为中印度传入,狮子带着波斯色彩外,其余皆可说是中国本有的式样,而在刻法上略受西域影响(图051)。
汉石刻砖纹及铜器上所表现的中国固有雕纹,种类不多,最主要的如雷纹、斜线纹、斜方格、斜方万字纹、直线或曲线的水波纹、绳纹、锯齿、乳、箭头叶、半圆弧纹等,此外则多依赖以鸟兽人物为母题的装饰,如青龙、白虎、饕餮、凤凰、朱雀及枝柯交纽的树,成列的人物车马及打猎时奔窜的犬鹿兔豕等等。
对汉代或更早的遗物有相当认识者,见到云冈石刻的雕饰,实不能不惊诧北魏时期由外传入崭新花样的数量及势力。盖在花纹方面,西域所传入的式样,实可谓喧宾夺主,从此成为十数世纪以来,中国雕饰的主要渊源。继后唐宋及后代一切装饰花纹,均无疑义的、无例外的由此展进演化而成。
色彩方面最难讨论,因石窟中所施彩画,全是经过后世的重修,伧俗得很。外壁悬崖小洞,因其残缺,大概停止修葺较早,所以现时所留色彩痕迹,当是较古的遗制,但恐怕绝不会是北魏原来面目。佛像多用朱,背光绿底,凸起花纹用红或青或绿。像身有无数小穴,或为后代施色时用以钉布布箔以涂丹青的。
小 结
云冈石窟由皇帝下令于452年开始建造,但因首都南迁洛阳,而于494年突然停止。云冈的一部分石窟与印度的“支提”(Chaitya)十分相似,中间是圣坛或窣堵坡。建筑与雕塑则基本是中国式的。早期的较大的雕像有的高度超过70英尺(21米),粗壮结实,身上紧裹着有褶的服装。后来佛像变得苗条些,而头及颈部却几乎是圆柱形的。眉毛弯弯,与鼻梁相接。前额宽而平,在太阳穴处突然后折。眼是细长缝,薄唇,永远微笑,下巴尖尖的。这一特征多在同时期的小型铜佛像上见到。衣服不再紧贴而是披挂在身上,在脚踝处张开,左右对称,衣褶尖挺如刀,像鸟翼似的张开(这并非偶然,这时期中国书法常有尖锋)。佛像组群中有菩萨像,在印度菩萨作公主般打扮,在中国则几乎取消全部装饰,只戴简单的头巾和一个心形项圈。有长长的肩带,穿过在大腿前的环。
佛像的容貌衣褶,在云冈一区中,有三种最明显的派别。
第一种是带着浓重的中印度色彩的,比较呆板僵定,刻法呈示在摹仿方面的努力。佳者虽勇毅有劲,但缺乏任何韵趣,弱者则颇多伧丑。引人兴趣者,单是其古远的年代,而不是美术的本身。
第二种佛容修长,衣褶质实而流畅。弱者质朴庄严,佳者含笑超尘,美有余韵,气魄纯厚,精神栩栩,感人以超人的定、超神的动。艺术之最高成绩,荟萃于一痕一纹之间,任何刀削雕琢,平畅流丽,全不带烟火气。这种创造,纯为汉族本其固有美感趣味在宗教艺术方面的发展。其精神与汉刻密切关联,与中印度佛像,反疏隔不同旨趣。
飞仙雕刻亦如佛像,有上面所述两大派别:一为摹仿,以印度像为模型;二为创造,综合摹仿所得经验,与汉族固有趣味及审美倾向,作新的尝试。
这两种时期距离并不甚远,可见汉族艺术家并未奴隶于摹仿,而印度健陀罗刻像雕纹的影响,只作了汉族艺术家发挥天才的引火线。
云冈佛像还有一种,只是东部第三洞三巨像一例。这种佛像雕刻艺术,在精神方面乃大大退步,在技艺方面则加增谙熟繁巧,讲求柔和的曲线、圆滑的表面。这倾向是时代的,还是主刻者个人的,却难断定了。
装饰花纹在云冈所见,中外杂陈,但是外来者数量超过原有者甚多。观察后代中国所熟见的装饰花纹,则此种外来的影响势力范围极广。殷周秦汉金石上的花纹,始终不能与之抗衡。
云冈石窟乃西域印度佛教艺术大规模侵入中国的实证,但观其结果,在建筑上并未动摇中国基本结构。在雕刻上只强烈地触动了中国雕刻艺术的新创造,其精神、气魄、格调,根本保持着中国固有的风格。而最后却在装饰花纹上,给中国输入了大量的新题材、新变化、新刻法,散布流传直至今日,的确是个值得注意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