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Chap.15
一个不大可能成为劳伦斯 (1) 的人

阿拉伯军团司令约翰·巴戈特·格拉布(John Bagot Glubb),也就是格拉布·帕夏,望着从汉博轿车的窗外一掠而过的这座灰色城市,丝毫不掩饰他的厌恶。这些寒冷和沉闷的街道不是他的地盘。他的王国在别处,在那寂寥的沙漠里。只有在那里,横无际涯的天空下的寂静荒漠,才是约翰·格拉布真正的家。

他是一个不大可能成为劳伦斯的人,这个说话尖声尖气的小个子,深陷在他的外交官汉博轿车的真皮座椅里。然而,对于一大批以那位东方大师为人生楷模的英国阿拉伯主义者而言,他毫无争议是其中最伟大的一位。没有一个在世的西方人能像格拉布那样,完全掌握错综复杂的贝都因方言。他能从一个贝都因人口音的转调听出他的来历,从他长袍的褶皱看出他的性格。他熟悉他们的口头传说、他们的习俗、他们的部落结构,以及主宰他们生活的错综复杂的不成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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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格拉布发现了他的终身爱好。脸上还带着被子弹削掉下巴颏的伤疤,他前往伊拉克担任部落事务官。在外约旦调停该国东南边境相互交战的贝都因部落时,他爱上了本来要去仲裁其纠纷的部落。他们的生活成了他的生活。格拉布骑在善于奔跑的哈金(Hajeen)骆驼上,亲自率领远程沙漠骑警的精英,他的耐力和他们不相上下。他裹着羊皮睡在沙漠上,拿岩石当枕头。他的口粮就是他们粗劣的小馅饼,一种用谷物粗料蘸水制作的沙漠饼,放在篝火上直接烤熟,就着骆驼奶和散发着陈腐气味的绵羊油一起下咽。长夜漫漫,他盘腿坐在营火旁,仔细倾听、不耻下问,耐心积累关于他们正在消亡的种族的渊博知识。

格拉布模仿他们的风俗习惯可谓炉火纯青,以至于每当他坐下来和他的贝都因人一起吃饭或开会时,他就开始在胸口上捉假想中的虱子,然后按照贝都因人的样子,用手指头挤压它们。就这样经过了若干年,他自己也长成为一个贝都因人了,宁愿独处而非结伴,宁愿沉默而非闲聊。格拉布排斥在安曼的社交生活,宁愿省下哪怕片刻时间也要逃离大城市,逃回到贝都因人和寂寥的沙漠中间。

1939年3月,阿拉伯军团的创始人F. G.皮克上校(又称皮克·帕夏)退休,格拉布被任命为司令。他置所有人的建议于不顾,决定将他目不识丁的贝都因部落民打造成为一支精锐的机械化军团的核心力量。在他的监督下,军团从1939年的2000人增长到1945年的16000人。他们和英国人并肩作战,打击叙利亚的法国维希政府,打击他们在伊拉克的阿拉伯兄弟,在这两次冲突中赢得了朋友和敌人的赞美。

他们的司令性格复杂。他看上去好像从不生气的样子:一小撮毫无军人气质的胡子,面颊丰满,眼睛是淡蓝色的,花白的头发整齐地从头顶中间分开。他有着一双柔软的,几乎和女性一样的双手,待人接物显得害羞而内敛。然而,他的脾气却极其暴躁。有一次,他大发雷霆,用赶骆驼的棍棒暴打一位谢赫,以至于第二天不得不赔给他20头骆驼。不止一个军官飞身逃离他的办公室时,耳边唰地飞过一只墨水瓶或一块镇纸。他意志坚定、清心寡欲,军团事务的方方面面他都事必躬亲。

在他手下干活的人很少有谁能说完全了解他。“你永远不知道格拉布到底怎么了,”其中有个人后来如此评论道,“他的头脑开始像一个阿拉伯人那样思考问题。他极度狡猾、头脑清醒,可以理解阿拉伯人不合逻辑的事情,并且事先早有预见。他深知他们感情用事,甚至还深知这些感情是什么。他能够像阿拉伯人一样和王宫打交道,像一个贝都因人一样和部落打交道,像一名英国军官一样和伦敦打交道。除了格拉布,谁也不能总揽全局。”

格拉布坐在这辆黑色汉博轿车里就说明了这点。坐在他身边的是阿卜杜拉国王的首相陶菲克·阿布欧·霍达(Tewfic Abou Hoda)。他们的目的地是白厅,去和英国外交大臣欧内斯特·贝文(Ernest Bevin)举行一次秘密会见。阿布欧·霍达决定让格拉布而不是阿拉伯同胞做翻译。

两人立即被迎入一间巨大的办公室,在这间办公室里,面对诸多重要事件,只消寥寥数语或睿智的钢笔一画,世界地图就会为之发生改变。阿布欧·霍达甫一坐定,就开始请求在那张地图上再做一次改动,以这间昏暗的房间里的标准而言,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改动,不过这却是派他来伦敦的君主极为关注的改动。

他对贝文说,无数巴勒斯坦人正在敦促阿卜杜拉国王在英国委任统治到期后进入西岸,宣布对那些分治计划划归阿拉伯国家的地区拥有主权。他小心翼翼地强调,英国和外约旦在阻止哈吉·爱敏·侯赛尼回到耶路撒冷上有着共同利益。他向贝文指出,如果得不到其主要盟友的同意和支持,阿卜杜拉是绝对不会采取如此重大行动的。

英国外务大臣想了一会儿。和替阿布欧·霍达做翻译的约翰·格拉布一样,他相信一个和英国另一中东盟友伊拉克有着相同血统的稳定、团结的外约旦哈希姆王朝,对于英国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看来这显然是要做的事情,”他对首相说,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刚刚对阿卜杜拉的计划表示赞同,又加上了一句谨慎的话,“不要侵入划给犹太人的地盘。”

现在,约翰·格拉布认为,要让阿卜杜拉的愿望变成现实,还需要让伦敦同意另外一件事。在今后几个月里阿卜杜拉国王所不得不倚重的阿拉伯军团,已由战时高峰期的16000人裁减到4000人。格拉布想将其增加到7000人,并购买50到75辆装甲车,将机械化团扩编到一个师。更为重要的是,军团一直由驻巴勒斯坦英军提供日常的后勤保障、车间和物流。英国人退出时,所有这些将不得不有所替代。

他转而求助他的同胞。三个月后,英国离开巴勒斯坦前夕,约翰·格拉布访问伦敦的结果就显现出来了。幸亏阿拉伯军团的补贴增加了三倍,约翰·格拉布和他的贝都因战士才能将耶路撒冷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令帕布洛·德·阿兹卡拉特(Pablo de Azcarate)感到困扰的,与其说是愤懑,不如说是屈辱。他的职务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个机构的显赫地位,令这位西班牙外交官觉得,他理应得到比现在更加精心布置的欢迎。阿兹卡拉特曾经设想,他要以官方身份进入耶路撒冷,在他作为一名国际公务员履职的几年里,按照他所想象的那样,关注细节、恪守协议、整顿城市。他经常梦想他的首次耶路撒冷之旅,遍赏城市奇景,橄榄山、客西马尼园、老城墙等。然而,相形之下,现实却完全不是那么罗曼蒂克。他首次以官方身份进入耶路撒冷,兜头看到的唯一景象,就是一个英国警察的一双平头钉的靴子和飞扬跋扈的臀部。

在英国的竭力反对下,阿兹卡拉特和一位挪威上校、一位印度经济学家、一位希腊律师以及两位秘书被派到耶路撒冷,设立联合国落实分治的机构。在机场欢迎他们这群人的巴勒斯坦政府唯一代表是一个冷漠的少尉,他命令西班牙人进入一辆装甲车,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一个警长的双脚在他面前晃悠。每当他想抬头看一眼路边的风景时,警长就用司登冲锋枪示意,要他待在警长的双膝之间别动,好为他提供专属“保护”。

当装甲车把一行人带到英国人为他们预备的“官邸”时,阿兹卡拉特对于他在耶路撒冷获得待遇的一切幻想瞬间烟消云散了。它是大卫王宾馆对面街道上的几间平房和一间两层小楼。当阿兹卡拉特跨进建筑,以把他派遣到巴勒斯坦的令人肃然起敬的国际机构的名义接管下来时,他发现一个水管工还在安装厕所,电源不通,两个工人正兴高采烈地在一堵墙上凿洞。破旧的家具下脚料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在他看来就像从僧侣的房间或是监狱里抢来的一样。甚至连供书写的墨水或纸张也没有。他被告知,阿拉伯人,英国安全区内唯一可以雇用的仆人,拒绝与他们有任何的联系;他们当中的一名成员可在保镖看护下在进餐时到青年会去领取一顿热饭。

阿兹卡拉特受到如此惊人的接待,正是英国人给他们精心计划的羞辱,好叫这个西班牙人明白,他们认为他和联合国在巴勒斯坦的存在是令人讨厌的。正如他们明确表示的那样,英王陛下的公务员并没有要求在他们的委任统治到期之前,与联合国或者其他任何人分享他们在巴勒斯坦的统治。

阿兹卡拉特对他们的态度深感震惊,正式提出抗议。最后,他们决定,最好的对策就是“表现出泰然和善意”,他下令他的小组打开行李。

第二天一早,联合国巴勒斯坦执行委员会首席秘书便着手完成第一项任务:洗早餐盘子,整理床铺。然后,心想尽管不受欢迎,还是应当让全城周知联合国的存在,阿兹卡拉特于是从行李中取出他离开纽约时刚刚拿到的一面崭新的、可爱的蓝白相间的联合国旗。

自豪地意识到这一时刻的重要性后,身材矮小、戴着眼镜的阿兹卡拉特登上二楼窗口,在圣城上空展开了这面属于全体人类的议会的旗帜。

虽然阿兹卡拉特到现在已经彻底明白其使命受欢迎的程度,但仍然不免为他的这一举动带来的反应大吃一惊。一阵冷枪射向那面旗帜。不幸的外交官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那面蓝白相间的联合国旗酷似西奥多·赫茨尔数十年之前为犹太复国主义选定的旗帜。每一个在耶路撒冷的阿拉伯狙击手都相信,他刚才是用犹太人的旗帜在装饰他的房子。

* * *

每天早晨7点半,驻巴勒斯坦英军总司令戈登·麦克米兰爵士都会照例一边吃掉一只雅法柚,一边读着大卫王宾馆的情报室送到食堂里的晚间消息。1948年3月6日,星期六上午,将军读到的新闻报道将会破坏他品尝柚子的胃口。报道称,又有一批国家的代表团乘坐一辆军车抵达巴勒斯坦。午夜时分,法乌兹·艾尔·考克基一马当先,领着25辆卡车和500人驶过艾伦比大桥(Allenby Bridge)进入巴勒斯坦,麦克米兰驻扎在那里的军队浑然不知。将军勃然大怒。不管外交部如何宽待考克基,麦克米兰深知,绝不能就允许他“在英国认为享有主权的领土上横冲直撞”。

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还没有吃完早饭,就开始收到“伦敦一片吵吵嚷嚷的消息,说什么要把考克基和他的人轰出去,而且这回可得动真格的”。

而这正是戈登·麦克米兰爵士绝不想揽在身上的事。他对手下生命的关注高过一切,认为“让众多英军士兵死于此类军事行动,简直毫无道理”。既然考克基已经进入巴勒斯坦,他认为最好的战术就是说服他保持低调,不要在英国人离开之前引发国际事件。麦克米兰说服高级专员阿兰·康宁汉爵士派遣一名地区官员和他的一名将军,一起去向考克基晓以大义。

当英国代表团在黄昏时分终于追上考克基时,他表现得既热诚而又豁达。麦克米兰的口信实际上很直白:我们的任务就是维护法律和秩序,如果你要挑起事端,我们别无选择,只有轰你走。毕竟,首先你不该到这里来。不过这次我们会做出一个例外,只要你承诺信守规矩。

考克基笑着答应了,还给他的访客端上一杯咖啡,签下了协议。当然,他毫无遵守协议的意愿,但他郑重发誓自己会守规矩,这对麦克米兰就足够了。他确实满足于此,因为这样的话“就可以安抚英王政府一阵子,而我们自己也就摆脱困境了”。

无论如何,考克基都不急于展开行动。多亏过去两个月不断地渗透,他有了4000名武装人员听候指挥。他们分为四个团,集中在加利利和纳布卢斯附近。他们在纳布卢斯的存在得到了公开承认,他们甚至当着该市10000名居民的面,组织了一次600人的游行,然后接受了市长的正式欢迎。

以巴勒斯坦的标准而言,他的人装备相对精良,然而通信和后勤却极其原始。传令兵带着口头的或者手写的命令一个岗哨、一个岗哨地跑。考克基并不在意食品和其他必需品的短缺。他打算让他的军队靠掠夺被征服的犹太定居点来养活自己。他的医疗用品只有阿司匹林、绷带和泻药,不过他也不怎么担心。他预计,这并不是一场持久战,也不会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

他宣告:“我到巴勒斯坦来,在此生活,在此战斗,直到巴勒斯坦成为一个自由和团结的阿拉伯国家,或是我死在这里,埋在这里。”他宣称,他的目标,借用正在成为阿拉伯领导人核心思想的那句口号,就是:“把犹太人统统赶入大海。”

“万事俱备,”他宣称,“只要我一句话,战斗就会打响。”

* * *

指挥驻巴勒斯坦英军的将军,并不是1948年3月6日唯一和法乌兹·艾尔·考克基展开对话的人。几个星期以来,约书亚·帕尔蒙(Yehoshua Palmon)一直试图与这位阿拉伯领导人安排一次秘密会见。作为巴勒斯坦最富经验的语言学家之一,帕尔蒙和贝都因部落一起在沙漠里住了几个月。一年来,他伪装成阿拉伯商贩,带着一头骡子、一箱干货在叙利亚游荡。这些经验使他日后和阿拉伯人建立了广泛联系。通过他们,他得知考克基和穆夫提之间的尖锐斗争。他认为,要是通过他的关系安排和考克基会面,也许可以为起用他的人谋取重大成就。帕尔蒙是犹太代办处最有用的情报员之一。

考克基抵达巴勒斯坦北部,立即在耶路撒冷引起反响。在他的军队尚未在战场上展示出自己的实力之前,哈加纳领导人是不会冒险将部队从加利利撤回来加强该市的防御能力的。然而耶路撒冷的新任指挥官大卫·沙提尔却认为,他必须拥有更多兵员,或者减少他要守卫的区域。在他指挥下的第一个月,这个城市已经暴露出许多弱点。

耶路撒冷当地的特殊性,显然使哈加纳不能像在巴勒斯坦其他地方那样发挥有效作用。英国多年的严格监控阻碍了培训活动。不同族裔的社区零零落落地散布在城里,难以连成一片。构成耶路撒冷人口很大一部分的正统教派,完全不能成为哈加纳可以招募的人力资源。耶路撒冷的斯特恩帮和伊尔贡特遣队,在全国范围内是最大、最有影响力的,他们抵制城市的国际化,因此哈加纳也不可能像在其他地方一样与之展开合作。

所有这些因素,都促使沙提尔在3月初写信给本-古里安要求增援。他说,他指挥的3000人不足以保卫城市。他认为许多指挥官都不能完成任务,要求允许撤换他们。和多弗·约瑟夫不同,沙提尔认为,让耶路撒冷的子民保卫耶路撒冷实际上是极为不利的。“只要有一个耶路撒冷本地人被杀,”他写道,“就会影响每一个人的士气。”

他的武器只够用于固定的岗哨。“我每武装一个车队,”他报告说,“都要从我的岗哨那里带上武器。如果车队遭到伏击,那我的武器也就丢了。”

几天后,沙提尔在写给犹太代办处的司库以利以谢·卡普兰的一份报告中,概述了全市的形势,他说,耶路撒冷的水资源、防御工事和人力资源都没有为一场战争做好准备。他警告说,耶路撒冷能否坚持到英国退出,将取决于能否解决若干问题。在沙提尔看来,其中最重要的问题,是要将伊尔贡和斯特恩帮纳入哈加纳的管束之下。然而他的努力收效甚微。

“我们决不妥协,”斯特恩帮的地区指挥官约书亚·泽特勒(Yoshua Zetler)在一次两人秘密会谈时声色俱厉地说,“你们(犹太代办处)愿意看到/接受耶路撒冷国际化。在这一点上,你们绝对得不到我们的帮助。”

沙提尔恳求他在一些村庄里驻扎士兵,保护城市的侧翼。泽特勒一口拒绝。

“我对村庄不感兴趣,”他说,“我唯一感兴趣的只有耶路撒冷。”

这位哈加纳司令与耶路撒冷许多其他正统社区的关系同样也不能令人满意。他们好心的拉比确信,数千名年轻男子在塔木德学校里背诵诗篇,为胜利祈祷,比扛枪或挖掘战壕更能服务于耶路撒冷的事业。沙提尔命令一个年轻的外交官雅各·苏尔(Jacob Tsur)去改变他们的态度。

戴着一顶特意为这种场合新买的黑帽子,苏尔进入巴勒斯坦大拉比的家,向这位耶路撒冷最杰出的宗教领袖表示敬意。苏尔拼凑了他所有的博学知识,开始背诵伟大的犹太哲学家迈蒙尼德的章节和诗句以及名言,迈蒙尼德曾经描写了历史上所有令这个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战争:“每一个男人,即使婚礼帐篷下的新郎都应该动员起来。”经过几小时激烈的、决疑论的争论,拉比们终于同意让他们的学生一星期挖四天工事。剩下的三天,命令他们潜心祈祷:“好叫上帝赐予我们胜利。” (2)

然而,沙提尔的所有难题,与他的主要职责带给他的困难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他的主要职责是:坚守城市周围的定居点、被围困的老城犹太区,以及26英里外大卫·本-古里安当初听到分治投票结果的死海钾肥工厂。他手下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不是坚守在这些偏远的居民点,就是在确保与它们的交通通畅。

深受挫折的沙提尔,决定向特拉维夫提出一个和本-古里安无论如何决不放弃一寸犹太领土的命令相矛盾的动议。他呼吁放弃老城犹太区、该市西部和南部的定居点,将由此节省下来的人员和武器集中到耶路撒冷。他预计:“阿拉伯人的数量将急剧上升……因此到5月1日,敌我对比将高达5比1。我们的军事形势不断恶化,糟糕的培训、缺乏经验、领导不力、损失惨重,再加上敌人实力持续增强,这些都容不得我们感情用事。”他说,必须采取撤退行动,“不要再考虑政治因素了,因为它们和军事规则相矛盾。”

* * *

“他到我们这里来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们是更好的顾客。”拿鸿·斯塔维(Nahum Stavy)心想,望着面前紧张擦拭眼镜的英国少校。少校驻扎在耶路撒冷北缘一片重要的建筑里面,这些建筑属于施奈勒(Schneller)学校,一所英国人从一家德国慈善机构没收来的孤儿院。沙提尔手下的一名军官斯塔维刚刚向他解释哈加纳需要这些建筑物,尤其是,他们非常不愿意它们落入阿拉伯人之手。

少校头也不抬地答应斯塔维他愿意帮助他们,但是他暗示那会“涉及一些费用”。斯塔维已经预见到了这点。他告诉英国人,他准备用现金支付一笔合理的开销。少校开价2000美元。斯塔维点头表示同意。

他的交易是大卫·沙提尔准备在适当的时机投入兵力采取的唯一攻势的序幕。这种攻势,诡诈比枪炮更重要,威士忌比弹药更有效,沙提尔估计,对于他所指挥的24个四人小组而言,这种攻势在英国离开该城的那天是至关重要的。

在那一天,英军将从他们曾经统治耶路撒冷多年的重要建筑群和据点撤出。之所以看中这些建筑,是因为其战略价值及其在该城的功能,它们乃是控制耶路撒冷的关键。在英国撤出时占领它们的那一方将轻而易举地征服全市。其中有贝文格莱德,那是一批位于耶路撒冷的心脏,像堡垒一样用铁丝网环绕的建筑群,包括安装有电话总机的邮政总局、警察总部、法院、城市行政机构、监狱、广播台、俄罗斯东正教建筑群、两家医院和两家银行。有意大利医院,其尖顶俯瞰着城市各个角落;有占地面积很大的法国圣母朝圣宾舍,其庞大的石头建筑耸立在老城的城墙上;有艾伦比和艾莱曼(El Aleiman)两座军营,以及大卫王宾馆。这些建筑大多位于该城犹太人和阿拉伯人的分界线上,其犹太人一侧的入口设有铁丝网、堵上的大门和路障。然而阿拉伯一侧的通道相对单薄,到英国人离开的时候,哈吉·爱敏·侯赛尼的追随者能在几秒钟之内就蜂拥而入。

因此,哈加纳一定要确保英国人从容易进出的阿拉伯人一侧迈步走出来,这样的话,他们就能够尾随在他们后面进入这些建筑。他们需要知道英国人撤离每幢建筑物的时间表,精确到每一分钟,以便沙提尔的手下可以最精确地采取行动。为哈加纳做情报工作的前皇家卫队军官维维安·赫尔佐格得到一项任务,就是要说服英国人从阿拉伯人而非犹太人一侧撤出。他还被告知,要弄清楚哪些英国军官在思想上同情犹太人的事业,哪些可以用审慎的贿赂说服他们,从而把疏散计划提供给他们。

由于施奈勒大楼孤悬于他们在城里其他几个地点之外,英国人决定比耶路撒冷其余地方提前两个月从那里撤离。那位驻扎在施奈勒的少校信守对斯塔维的诺言,在3月的一个大清早打来电话。“我们要离开了,”他说,“带上钱,10点钟到门外来。”

斯塔维10点整准时到达。两人一起参观了整幢大楼,斯塔维仔细检查,仿佛在清点财产似的。然后少校把手伸进口袋,递给他一串钥匙。斯塔维把装有2000美元的信封递给他。几分钟前,从程序意识极强的沙提尔副官那里得到这笔钱的时候,斯塔维被反复叮嘱,一定记得问少校要收据。少校笑了。他承认,这是一项极其令人愉快的行政手续,但在此情形下并不适用。“祝你好运。”他说着走开了。

少校的轿车还没有消失,哈加纳就占领了整幢建筑。15分钟后,愤怒的阿拉伯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开始攻击这幢大楼。但为时已晚。几天之内,它们就成为哈加纳在耶路撒冷的主要基地。


(1)  指阿拉伯的劳伦斯(Lawrence of Arabia, 1888—1935),以英国的联络官身份参与1916—1918年阿拉伯大起义,成为传奇人物。

(2)  好几百名学生仍然不顾他们教授的要求,自愿与哈加纳并肩战斗。该组织对其新募人员的体检揭示了一个令人悲哀的事实:这些塔木德学者患肺结核的数量惊人。——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