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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Chap.28
一票之差
夜色深沉,伊西翁村的定居点响起了忧郁的手风琴声。时而怀旧,时而勇猛,维也纳诗人兹维·本-约瑟夫(Zvi Ben-Josephy)演奏着他创作的歌曲,面对着静静围坐在身边的年轻人。“如果我失败了,朋友啊,请拿起我的枪,为我报仇。”他唱道。面前的哈加纳的男孩和女孩充满感情,轻声和着,本-约瑟夫的歌声穿过他们奈夫·奥瓦迪亚被炮弹炸开的空洞,飘向遥远的夜空。寥寥数语的歌曲完美地表达了在5月11日夜晚,伊西翁联盟545名定居者和士兵的精神状态,他们正在不幸的山头迎接最后一拨扑向他们的浪潮。
自从开往定居点的车队在纳比·但以理遭到惨败后六个星期以来,发生了很多事情。4月12日,该垦殖点得到一项任务,它的建立,就是为了在军事上完成这项任务的:骚扰阿拉伯人在耶路撒冷和希伯仑之间的交通。然后,4月30日,定居者接到一条将决定他们命运的命令。这些在耶路撒冷南部堡垒的人得到通知,切断公路,在帕尔马赫攻击卡塔蒙时,阻止阿拉伯增援部队从希伯仑驰援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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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西翁村的指挥官摩西·希尔伯施密特(Moshe Silberschmidt)阴沉的脸标志着他多年在纳粹集中营的经历,他用一句短语——“Netsach Yerushalayim(为了永远的耶路撒冷)”,敦促他的手下去从事这项危险工作。他们拆毁路障、切断电话通信、伏击过往车辆,成功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以至于阿拉伯人再也不能忽视他们的挑战了。5月4日黎明,不可避免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是巴勒斯坦的犹太士兵头一次从他们的步枪瞄准器里看见本-古里安早就预见的战争景象:身穿制服的正规军在装甲车的掩护下推进。阿拉伯军团决心在5月14日之前,清除这个出于战略意义而设立的定居点,他们进攻了。 (1)
两个装甲车中队开始对着定居者的一个重要据点,耶路撒冷-希伯仑公路上一座废弃的俄罗斯东正教修道院实施短距离射击。然后,在数百名阿拉伯村民掩护下,阿拉伯军团的贝都因步兵扑向攻击目标。修道院的守卫者被迫撤回到垦殖点,他们的敌人与其定居点中心只有500码的距离。
一条字迹潦草的通知救了那天的垦殖点。格拉布·帕夏急于重新打通希伯仑的公路,而不是打一场重大战役,他命令指挥进攻的军官停止攻击,返回基地。眼看即将丧失唾手可得的胜利,阿卜杜拉·泰尔(Abdullah Tell)向身边的村民发誓:“我们还要回来的。”
第二天清晨,摩西·希尔伯施密特站在垦殖点鲜花盛开的果树下面的公用壕沟旁,心情悲伤地执行一项任务,颂扬十几位伊西翁村死去的定居者的事迹。“我们生命的价值是什么?”这位年轻军官问他忧伤的士兵,“什么也比不上我们的任务。你们要记住:我们在这里保卫的,是耶路撒冷的城墙。”
这些曾经发誓不让贫瘠的山岭长满鲜花盛开的果树就绝不休息的男男女女,现在面临着严酷的前景,用他们的指挥官的话说,“又是一个马萨达”,那是犹太奋锐党人抗击罗马人的传奇之地。有人在那天晚上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至少,我们庆幸能够做一些在欧洲隔都里的年轻人做不到的事情——拿起我们手中的武器挺身反抗我们的敌人。”
然而,在5月11日那天晚上,当兹维·本-约瑟夫的手风琴声最终在奈夫·奥瓦迪亚戛然而止,年轻人的笑声响遍了整个定居点。在站岗中小憩或打个盹之前,伊西翁村的年轻守卫者可以有几个小时忘却眼下的情景。
时间没过多久。雅科夫·埃德尔斯坦(Yaacov Edelstein)把当护士的女朋友送回医院,和她告别之际,心中升起了一种预感。曾在祖国波兰的森林里打游击,抵抗德军的他本能地感到,伊西翁村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氛围之中。
“听着,”埃德尔斯坦告诉他的姑娘,“我敢肯定,他们就要冲我们来了。恐怕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他说对了。阿拉伯军团回来了。在军团的英国指挥官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数十名士兵登上装甲车和半履带车。在希伯仑和周围的村庄里,非正规军也纷纷跳上卡车。这些人向伊西翁村猛扑过来。
5月12日,星期三,凌晨4时,他们开始攻击了。第一颗炮弹炸响,把雅科夫·埃德尔斯坦从床铺掀到了地上,他穿着睡衣赶往自己的哨所。他翻滚到他的位置,看到第一道灰色的曙光浮现在地平线上,穿过层层雾霭笼罩着周围的群山。
他说对了。伊西翁村的最后一战打响了。泰尔少校曾于八天前发誓,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摧毁这个垦殖点。他向军团犹豫不决的指挥官耍了一个诡计,来为他的攻击行为做辩护。他让在希伯仑的副官希克梅·穆海尔(Hikmet Muhair)用无线电话告诉格拉布,他的一个车队遭到了垦殖点枪击。
穆海尔用一个步兵连、一个装甲车中队和数以百计的非正规士兵实施攻击。一个排的士兵攻占了一块叫穆赫塔尔之鞍的高地,然后直扑基布兹主建筑南面的小片松树和柏树林。他的主力还是按照5月4日的进军路线。经过装甲车猛烈的射击,他的手下占领了哈加纳袭扰希伯仑公路上来往车辆的俄罗斯东正教修道院。然后,装甲车和一群非正规士兵冲上定居点北面以一棵巨大橡树命名为孤树的山顶。这样穆海尔就切断了伊西翁村和它的三个卫星定居点——马索特、拉瓦丁和艾因·楚林之间的联系。
对修道院的进攻速战速决,而且是毁灭性的。他们的沙袋阵地被子弹打碎,战壕被摧毁,据点被大炮炸飞,建筑物里的守卫者被迫撤出,把伤员留在身后。幸存者们从一个弹坑跨过另一个弹坑,返回基布兹主楼。那位前一天晚上用歌声激励奈夫·奥瓦迪亚的诗人,兹维·本-约瑟夫在撤退时身受重伤。一位同志抓过约瑟夫死死攥住的司登冲锋枪,继续逃回伊西翁村。几分钟后,一颗子弹终结了摩西·希尔伯施密特要活在另一个马萨达的决心。这个在纳粹德国集中营被关押四年的幸存者,跌倒在他的诗人朋友旁边几码远的地方。
修道院一到手,穆海尔的人立刻扑向通往孤树的第一个障碍。那是处在修道院和孤树之间的一座山丘上的据点,有18人带着一挺施潘道机枪和定居者仅有的一门迫击炮驻守在那里。一小时后,这个据点的指挥官死了,机枪卡壳了,迫击炮也损坏了。山丘上的守卫者退回到了伊西翁村。
阿拉伯人用另一轮铺天盖地的子弹开路,直扑孤树,伊西翁村的一管老式英国火箭筒正在恭候他们。几发炮弹根本阻止不了推进的装甲车。阿拉伯人从那里沿着布满白色石块的山坡猛冲,夺取电话交换机。当守卫者最后一点弹药也用完了,值班人员就用斧头砸碎他们的交换机撤退了。该联盟的四个定居点之间的电话通信就此被切断。很快所有地区的联系也都中断了。
穆海尔完成了他第一阶段的计划。他将伊西翁村分割成四个孤立的定居点,现在只需要各个击破了。
* * *
在特拉维夫凌乱的书房里,大卫·本-古里安正在为参加一次最重要的会议做准备,他一生中的大部分重大决策,都是在这间书房里做出的。在这个5月的下午,他亲手缔造的取代犹太代办处执委会,并最终充当临时政府职责的13人理事会,将决定是否要在英国巴勒斯坦委任统治结束时宣布成立犹太国家。对于国务卿马歇尔的严重警告和集结在巴勒斯坦边境的阿拉伯军队的威胁,他们甚为关切。理事会有一种极为普遍的观点,赞同接受马歇尔的停战建议,推迟宣布建国。在这个问题上的选票如此接近,以至于本-古里安采取了特别措施,派一架小熊轻型飞机到耶路撒冷接理事会成员之一、正统派的犹太教拉比,他知道他的那一票是可靠的。
对于本-古里安而言,当然没有问题。他和那位在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领导权问题上龃龉不断的老科学家,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完全一致:宣布建立犹太国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觉得,如果犹太人民稍有犹豫,对于他们为之奋斗的国家而言将是致命的。美国的动议,其实是要利用停战重新评估巴勒斯坦问题,这会令他们的建国梦再度破灭。
尽管对马歇尔尊敬有加,但本-古里安不相信推迟建国就能阻止阿拉伯人入侵。不论建国与否、停战与否,他确信阿拉伯人都会入侵,而一旦他们入侵,一个国家机构对于耶路撒冷犹太人的生存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有了一个国家,他们就可以像阿拉伯人一样公开购买军火,开展海上贸易,把它们带进巴勒斯坦。有了一个国家,人民在渡过危难之际,就会形成一种国族认同,它将成为其精神支柱。
13人理事会中的反对派赞成以停战为手段换取时间。现在仓促建国,会激起阿拉伯人的猛烈攻击,他们认为,耶路撒冷犹太人将会面临危险,而失去犹太人民多年以来一直努力想得到的一切。他们在5月12日星期三不得不做出决定时,另一个问题也沉重地压在他们心头。刚刚在纳粹大屠杀中死去600万人的犹太民族,还能承受另一场屠杀吗?他们还敏锐地意识到,他们的解决方案所必须依靠的军队,还存在内部分歧。
随着一个国家的诞生,以及由此带来的冲突,哈加纳将不得不变身为一支正规部队。本-古里安希望,未来的这支部队应仿照英国建制。在本-古里安看来,许多哈加纳领导都是在地下斗争中培养成长起来的,还没有明白“什么是国家,什么是战争”。他们的训练是保卫定居点,而不是战争,他们不懂得两者之间的差别。本-古里安认为,在战争中,“你把一个人从特拉维夫调动到别是巴,他必须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这不是为了别是巴,而是为了国家”。为了让哈加纳为其新的角色做好充分准备,本-古里安对那些曾经在战争期间与英军并肩作战而不是留守巴勒斯坦的军官,给予了更大的信任。
这就引起犹太精锐部队、5200人的帕尔马赫的强烈不满。一种强烈的、特殊的战斗情谊,将帕尔马赫的成员,无论官兵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们轻视军事训练的虚饰外表,一种极大的相互依存和相互信任感将其团结在一起。这使得他们在战斗中具有极大的弹性和灵活性,也给了他们一种胜过哈加纳其余人员的优越感。对于他们所质疑的哈加纳命令,帕尔马赫的军官往往不屑与之争辩,有时甚至置之不理。他们随意袭击附近哈加纳单位里的给养,以补充自己的军火。他们的战术在巴勒斯坦委任统治时期非常成功。但本-古里安担心,在新的形势下,他们可能会酿成灾难。此外,在帕尔马赫的军官大部分来自本-古里安的政治对手统一工人党的基布兹派,比自己的巴勒斯坦工人党表现得更加“左”倾。他怀疑,总有一天帕尔马赫会变成左翼政变的工具。对此,他已经采取过措施,严加控制。
他先是解除了伊斯雷尔·加利利的工作,此人系哈加纳高级指挥机构中帕尔马赫的代表。强烈的反对声音接踵而至,本-古里安被迫让步,又恢复了加利利的职务,但是这位犹太领导人表达了他的态度:帕尔马赫独往独来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
从理论上讲,犹太人的形势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令人绝望。哈加纳有一个人数高达60000的、训练有素的兵源库。其中三分之一的民兵曾在犹太旅或其他一些军事小组中获得战争经验。在英国的塞浦路斯的拘留营里有28000名移民,其中许多人都达到了参军年龄,准备在委任统治结束之后登船前往巴勒斯坦。其他人则挤进拥挤不堪的船只,已纷纷从欧洲各地赶来。 (2)
然而,在5月12日,哈加纳只有18900人能够充分动员、武装并到达指定位置,迎击阿拉伯人的攻击。他们分成九个旅,三个旅在北面保卫加利利和海法以北的海岸,两个旅保护通往特拉维夫的南部道路,两个旅在内盖夫,一个旅在耶路撒冷,一个旅在争夺激烈的巴伯·艾尔·瓦德的瓶颈地带。
阿拉伯人几乎处处占据有利地形。在图尔卡姆(Tul-karm),他们距离海边不到十英里,完全可以将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分割成两半。吕大和拉姆勒的阿拉伯社区距离特拉维夫市中心只有几分钟路程。内盖夫似乎向埃及的装甲车敞开大门。尤其是,耶路撒冷仍然完全与外界隔绝。另一次像拿雄行动那样重新打通公路的努力已经宣告失败。
和哈加纳缺乏武器弹药这个最严重的问题相比,上面这些顾虑简直微不足道。如果说巴勒斯坦60000名训练有素的犹太人中只有20000名被动员起来,那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武器装备国内其余的人。哈加纳的中央储备中有10000支步枪,蒸汽船“诺拉”号和大洋贸易航空公司的秘密飞行增加了4500支步枪和400挺机枪。哈伊姆·斯拉文尼的地下兵工厂成功生产额外的7000支司登冲锋枪。这囊括了几乎所有哈加纳的轻型武器。然而,和严重匮乏的重型武器相比,该组织手中的这些手提武器已经算是丰富的了。野战炮兵几乎完全由自制的大卫炮和几门购买或偷来的3英寸迫击炮组成。全国没有一架战斗机。约瑟夫·阿维达尔的车间正在给600辆各类车辆安装防护性的装甲钢板,它躲避阿拉伯人的伏击或许还行,但对格拉布的装甲车或埃及的装甲部队而言则是毫无价值的。
在这位犹太领导人的办公桌上,放着两个文件夹,其中有对哈加纳唯一获胜希望的详情,以及本-古里安希望说服他的同伴赞同宣布建国的证据。这是以户·阿弗里尔和耶胡达·阿拉兹在国外所购军火的摘要。这些军火存储在欧洲,只等犹太国家得到合法许可,便可踏上前往巴勒斯坦的旅程,改变冲突的发展方向。第一批武器已经悄然等候在本-古里安窗外地中海某处巴勒斯坦境内的水域里。蒸汽船“伯利亚(Borea)”号的货舱里装载着哈加纳的第一门野战炮部件、5门65毫米山炮和48000发炮弹。本-古里安打算提议让他犹豫不决的同事打一场赌,看一看在他们的蒸汽船“伯利亚”号上的货物抵达港口之前,他们对阿拉伯人的攻击到底有多大的承受力。大卫·本-古里安拿起事关其观点和建国宣言能否成立的报告,前往犹太民族基金在特拉维夫的总部,出席这个历史性的会议。
* * *
“他们就要冲进来了。你们快点派飞机来援助。”在伊西翁村的基布兹指挥所,该垦殖点波兰出生的年轻无线电报务员伊丽莎·福伊希特万格(Eliza Feuchtwanger)的手指再次发出了绝望的求助信号。她接连发出绝望的SOS求助信号,表明基布兹已经陷入极为严重的困境。她请求道:“人员、武器和弹药,都已到极其危急的关头。做你们今晚可做的任何事情。我们已经无法照料死者和伤者。”阿拉伯军团装甲车的炮火蹂躏了大部分基布兹的建筑。奈夫·奥瓦迪亚一半的屋顶被掀掉,食堂、厨房、医院、图书馆和宿舍几成废墟。只有指挥所本身,由于用坚固的石头建筑而成,所幸还完整无损,这幢大楼是犹太民族基金从原先的德国本笃会修士手中买下来,用作伊西翁村的部分设施的。
大楼里挤满了气喘吁吁的传令兵、伤病员、战斗人员,因为恐惧和疲劳而变得麻木,抓紧每一个休息的瞬间。炮火连续不断的喧嚣,基布兹建筑燃烧散发出的刺鼻烟雾,人员毫无秩序的运动,叫喊着要求武器、弹药或帮助,使整幢大楼笼罩着一种绝望的歇斯底里的气氛。这个基布兹联盟的新任指挥官,一头鬈发的土生土长的犹太人阿布拉斯·塔米尔(Abbras Tamir)5月4日已身负重伤。在摩西·希尔伯施密特死后,他被人从医院抬到指挥所,不得不躺在担架上发号施令。
在交战的另一方,希克梅·穆海尔上尉也发出了一条消息。他和泰尔一样,用无线电向阿拉伯军团指挥部就战况做了耸人听闻的汇报,请求增援。两个排的部队前来增援。
到下午快结束时,阿拉伯军团的炮火再一次发出怒吼,随后穆海尔的装甲车实施攻击。在基布兹本身的主要前沿阵地洛克·希尔(Rock Hill),一门当作火箭筒使用的两英寸迫击炮和两挺轻机枪,向迎面而来的装甲车发出一阵猛烈的齐射。
冒着纷飞的炮火,洛克·希尔的守卫者牢牢守住了阵地,用他们不堪一击的武器瞄准隆隆推进的装甲车唯一的脆弱部分——它们的轮胎射击。他们的战术大获成功。就像一群受伤的动物一样,穆海尔上尉的装甲车靠着爆掉的轮胎,一瘸一拐地退回到孤树。洛克·希尔少数人员的顽强抵抗,为伊西翁村赢得了一份珍贵礼物:一个晚上的生存机会。
在犹太民族基金总部,大卫·本-古里安审视着围坐在他身边人的九张脸。在13人的全国理事会中有三人缺席、无法与会的情况下,这些犹太复国主义最高权力机构的领导人即将决定,犹太民族是否要建立一个自己的主权国家。做出这一决定的重担落在本-古里安身边的这些人身上,原因各不相同。三位拉比,他们在理事会中代表着一个民族的宗教意识,这个民族对巴勒斯坦这片土地的依恋,本身就深刻体现了一种精神传统。而有些人,如果尔达·梅厄、以利以谢·卡普兰和摩西·夏里特,都在理事会的前身犹太代办处执委会供职多年。其他人相对而言是新人,一旦理事会变成一个临时政府即可走马上任。
本-古里安从九位同事的脸上感受到了不安和不确定性,这不免令他心生烦恼。夏里特关于他和美国国务卿马歇尔会见的描述,至少动摇了三分之一本-古里安自己的巴勒斯坦工人党代表的决心。梅厄关于她访问阿卜杜拉的报告更是加重了这种犹疑。现在,应理事会要求,伊果尔·雅丁开始陈述哈加纳对于他们和阿拉伯军队的冲突究竟有多大胜算的把握。
雅丁表示,如果马歇尔将军提出的停战呼吁让他们得到充裕的时间将武器运进国内,那么它就值得接受。如果他们不接受而战争立即爆发,那么哈加纳将受到严峻考验。由于情报部门渗透进了叙利亚人的指挥部,他们知道叙利亚人会参战,但伊拉克人、埃及人和阿拉伯军团的计划尚不得而知。他最多给哈加纳百分之五十的胜算机会。
本-古里安痛苦地看到,听到雅丁说的一番话,人们发出了惊愕的喘息。他注意到,那些心中本已犹疑不定的代表比他讲话之前更加害怕了。他要把会议的局面扭转过来。
“我担心我们的士气。”他对犹豫不决的同事说。巴勒斯坦犹太人真是被宠坏了:敌人未能占领他们的任何一个中心。这有什么好悲哀的,但是,如果在未来伤亡惨重,在阵地上有所损失,他担心巴勒斯坦犹太人的士气就会动摇。他警告说,未来的考验肯定会造成领土和人员方面的损失。它们可能会对公众产生强烈影响。他顿了一顿,然后打开此前在书房里经过仔细研究的两份报告的文件夹。他透露,他知道某些马歇尔在警告夏里特时并不知道的东西。他知道,巴勒斯坦犹太人现在拥有的武器可能令形势发生逆转。
慢慢地,戏剧性地,他读出了文件的内容,好让每一个数字在他身边围坐的人们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他透露,阿弗里尔已经购买了2.5万支步枪、5000挺机枪、58万发子弹、175门榴弹炮和30架飞机。阿拉兹已成功购买到10辆坦克、35门高炮、12门120毫米迫击炮、50门65毫米大炮、5000支步枪、200挺重机枪、9.7万发火炮和各种口径的迫击炮炮弹、900万发轻武器弹药。
正如他所期望的那样,这些数字重新在他的同事中注入了新的自信的气氛。他继续说,如果这些武器储存在巴勒斯坦,他们可能会更加从容地考虑目前的形势。然而,这些武器并不在巴勒斯坦,而把它们运送到巴勒斯坦所需要的时间将是决定性的。这些武器不仅决定战争的胜负,而且决定他们所能够承受的战争持续的时间和人员伤亡的数量。阿拉伯军队可能会在武器尚未大量运抵之前就进攻我们。犹太人不得不坚强地面对严重的损失和打击。但是,他咆哮道,鉴于其逐渐强大的前景,他对自己的专家并不苟同:“我敢相信我们会战胜敌人。我们一定能够取得胜利!”
被他们首领的人格魅力所震撼,其他领导人默默不语。本-古里安要求进行表决。现在的问题是,是否接受马歇尔的停战呼吁,暂时推迟建国。如果投票反对接受停战,那么它就自动意味着宣布成立一个国家。尽管本-古里安最后的演讲感人至深,但选票如此接近,表明在犹太民族基金总部的这些人差不多还是反对建国的。当本-古里安要求就赞同停战表决时,他看到四只手举了起来。这项动议以一票之差被否决。这一票,竟成了犹太国家重生之所系。
理事会转而讨论此次投票之后的问题,亦即宣布建国的草案。有人建议,建国宣言应明确规定,该国的边界是指联合国分治决议中划定的边界。
本-古里安拒绝了这个想法。他说,美国人没有在《独立宣言》中宣布他们国家的国界。尽管有着相当大的保留意见,特别是对耶路撒冷的国际化,但是犹太人还是接受了分治决议。阿拉伯人并不拥有,而且由于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丧失了对分治计划的权力。他们国家的边界将由战争的最终后果来决定。“在我们面前有一个机会,”他说,“就是得到一个以实际拥有的边界为边界的国家。我们宣布成立的国家,不是根据联合国的决定,而是根据现有的实际情况所产生的国家。”
接着,这些人为这个新生的国家挑选一个名字。有两个名字可供选择:锡安和以色列。在本-古里安的鼓动下,最终选了以色列。
还有最后一个决定:他们要选定一个确切的时间向全世界宣布这个犹太人民一直等待了差不多两千年的消息。从技术上讲,他们的国家将于5月14日星期五子夜诞生。但这天恰逢安息日,那时,他们中间的正统派不能乘车出门,甚至无法在建国宣言上签字。
一名与会者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犹太人都随时带在身边、希望靠它来严格遵守宗教仪式的节期表。经过仔细研究上面的数字,他宣布,为了在太阳落山之前宣告一个新的犹太国家在以色列土地上诞生的仪式正式结束,它必须在1948年5月14日,星期五,也就是希伯来历5708年以珥月第五日的4时开始。
* * *
入夜,伊西翁村一片寂静,定居点的守卫者们焦急的目光投向布满星辰的夜空。他们满心期待哈加纳的飞机会布满天空,给他们带来得救的物资。希望渺茫。哈加纳可用于夜间飞行的轻型飞机屈指可数,绝无可能拯救整个垦殖点。他们试图投放到定居点的大多数武器和药品都落到了边界以外。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队工兵踏上了通往基布兹的道路,沿途埋设定居点留下的地雷。阿布拉斯·塔米尔决定将他的35名伤员转移到另一个垦殖点去。志愿者们帮忙抬着那些无法行走的人。在当过红军外科医生的亚伦·温兹伯格(Aaron Windsberg)博士带领下,这些可怜的伤员排成一队,跌跌撞撞地行进在布满石头和矮灌木的羊肠小道上,尽量不让他们队伍中的垂死者发出呻吟。塔米尔自己被人抬在担架上,穿过阿拉伯人的封锁线前往马索特,希望能在那儿找到足够的人手,在早上组织一次反攻。
快到午夜时,一颗炮弹点燃了马厩和谷仓。没有可以扑灭大火的水。令人毛骨悚然的跳跃的烈焰让伊西翁村某些极其虔诚的定居者想起了圣殿至圣所的大火。以利以谢·斯特恩堡(Eliezer Sternberg)倒是立刻想到了更近的一场可怕悲剧,那就是华沙隔都的被毁。
整个晚上,曳光弹偶尔爆发出的橙色光芒划过黑暗的天空。“那是一个可爱的春天的夜晚”,雅科夫·埃德尔斯坦回忆道,夜色中仅有的声音是蝉鸣,以及周围阿拉伯人偶尔发出的尖声叫喊。伊西翁村一些疲惫的守卫者睡着了,其他人则在祈祷。他们祈祷这个晚上永远不要结束。
耶利哥附近的一所军营,一阵微弱的战地电话铃声唤醒了恹恹欲睡的阿拉伯士兵。阿卜杜拉·泰尔少校听到传令兵拿起电话大声喊着:“啊!是,帕夏!”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接过士兵手中的话筒。在阿拉伯军团里只有一个帕夏,在阿卜杜拉·泰尔的生命里也只有一个帕夏。他一直在等待格拉布的电话。这个唯一能说一口近乎完美的贝都因口音的阿拉伯语的英国人,用他熟悉的、稍显犹豫的声音,命令这位六团团长召集手下剩余的兵力奔袭伊西翁村。格拉布称,穆海尔上尉遇到了“严重的困难”。
泰尔笑了。他的策略起作用了。他命令早已处在戒备状态下的士兵准备出发。然后,拿起他的护身符——一根装着手工雕饰的银头子的乌木轻便手杖,登上指挥车。泰尔指挥着他的车队前进,心中燃烧着要亲自监督阿拉伯军团第一次征服巴勒斯坦的强烈欲望。
这位30岁的军官,率领着手下向被围困的伊西翁村基布兹进发,似乎没有什么他不能实现的野心。如果说,在耶胡达大街毁容的年轻演员的脸代表着巴勒斯坦一个新的犹太国家的脸,那么泰尔则恰好提供了代表古老阿拉伯文明的外貌。棱角分明的脸庞、黝黑的小胡子、棕色的眼睛、咧开大嘴微笑时露出的洁白牙齿、完全用红白相间头巾裹着的头部,泰尔似乎就是某部讲述阿拉伯沙漠的好莱坞电影里的主角。他的年龄和为之卖命的酋长差不多。他母亲常对他说,她在他出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抱到窗口,好叫他那还是婴儿的眼睛见证其民族历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土耳其士兵穿过他家乡伊尔比德的街道撤退。就像他这一代的许多人一样,18岁的泰尔因参加示威游行,反对英国这个取代土耳其在中东影响力的国家而锒铛入狱。然而,7年后,他头戴红白相间的头巾,穿上了劳伦斯的继承人一手组建的军队那令人垂涎的英式制服。在对付伊拉克黄金广场叛乱的行动中,在巴勒斯坦执行任务时,只有一个信念占据着年轻的泰尔的心头:“要尽快向一名英国军官看齐,要让我的手下佩服我,就像贝都因人佩服格拉布一样。”
1947年11月30日,在英军食堂的收音机里听到分治投票的结果后,泰尔有了一个将这种相似性发挥到极致的机会。他身边的英国人对这条新闻似乎无动于衷。多年后,他还记得,他吃惊地发现,整个食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关注此事。他告诫自己,阿拉伯人必须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决心抛开作为英军指挥官的知识或福乐,独自攻占伊西翁村,以此证明那天这个年轻军官所立下的雄心壮志,“消除分治带来的一切不公正”。
(1) 躲过此次攻击的生还者断定,除了军团部队外,至少有一辆英军坦克联合作战,轰炸了该定居点。——原注
(2) 阿拉伯人口虽然大大超过只有60万人的犹太人,但是,阿拉伯军队只有80000人,其中23000人可以承担入侵巴勒斯坦的任务。——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