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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斯费拉图
Nosferatu, 1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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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吸血鬼德古拉的故事在各种典故、笑话、电视喜剧和动画片中随处可见,以此为题材的电影多达三十几部,早已失去了恐怖感。但F. W. 茂瑙(F.W. Murnau)的《诺斯费拉图》诞生之时,吸血鬼电影尚未成为一个独立的派别,而德古拉的传说仍然令人毛骨悚然。《诺斯费拉图》这部影片对其故事题材怀有一种敬畏的态度,就好像影片制作者真的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吸血鬼。
贝拉·卢戈西(Bela Lugosi)、克里斯托弗·李、弗兰克·朗格拉(Frank Langella)和加里·奥德曼(Gary Oldman)等后来者扮演吸血鬼时常常使用戏剧化手法,力求让观众感到他们塑造的吸血鬼是一个背负着可怕诅咒的“人”,而不是一个夸张、空洞的演员。马克思·施雷克(Max Schreck)在《诺斯费拉图》中扮演的吸血鬼却几乎没有一丝人的影子,更像某种动物。影片的艺术指导是茂瑙的老搭档阿尔宾·格尔奥(Albin Grau),他给施雷克设计了蝙蝠般的耳朵和爪子般的长指甲,獠牙不是像万圣节面具那样长在口腔两侧,而是像啮齿动物一样长在口腔正中。
茂瑙这部默片以布莱姆·斯托克(Bram Stoker)的小说为蓝本,由于斯托克的遗孀指控茂瑙盗用她丈夫的遗产,他便更改了标题和人物姓名。讽刺的是,从长远看来反而是茂瑙成就了斯托克的声名,因为《诺斯费拉图》激起了人们对吸血鬼德古拉的兴趣,自此之后涌现了几十部以德古拉为题材的影片,但没有一部像茂瑙的作品那么具有艺术性、那么令人难忘,只有沃纳·赫尔佐格1979年与克劳斯·金斯基合作的版本略为接近。
与《德古拉》相比,《诺斯费拉图》这个标题更好,因为发“德古拉”这个词你会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发“诺斯费拉图”则像吞了一只柠檬。故事开始于德国的不来梅市:外表酷似猿猴的小房地产商诺克(亚历山大·格拉纳奇[Alexander Granach]饰)收到欧洛克伯爵的一封信,信中表示他想在镇上买一所“废弃的房子”,于是诺克派雇员胡特尔(古斯塔·冯·瓦根海姆[Gustav von Wangenheim]饰)前往伯爵偏远的城堡去谈这笔生意。从诺克的视角看去,我们可以看到这封信是用神秘的符号写成的,诺克既然能读懂这种符号,就说明他与欧洛克有某种联系,稍后,他果然称欧洛克为“主人”。
在胡特尔前往欧洛克坐落在喀尔巴阡山中的老巢的途中,茂瑙的画面充满了不祥的预兆。在一家小旅店里,胡特尔一提起欧洛克的名字,所有的客人立刻静了下来;旅店外面的马儿纷纷惊逃,一条鬣狗狂吠几声之后也溜走了。胡特尔在旅店房间的床头找到一本书,书里介绍了吸血鬼的传说。他读到,吸血鬼必须睡在埋葬黑死病人的坟土里。
离开旅店之后,胡特尔雇的马车夫不肯把他带到欧洛克的领地。伯爵派来了他的私人马车,马车的行动以快动作表现,而驾车的仆人也像耗子一样窜得飞快。胡特尔仍然把吸血鬼的传说当做笑谈,但晚餐时他不小心被餐刀划破了手,伯爵立刻对他的血表现出一种病态的兴趣:“血——你美丽的血!”此时,胡特尔再也笑不出来了。
随后出现的两组重要镜头均采取蒙太奇手法,在同时发生的事件之间反复切换。蒙太奇在今天已经司空见惯,但茂瑙是最先引进这种手法的功臣之一。在第一组镜头中,我们看到欧洛克向胡特尔逼近,与此同时胡特尔的妻子爱伦正在不来梅市的家中梦游,她忽然发出一声警告的尖叫,迫使吸血鬼转身退去(欧洛克进出时均穿过一道拱门,拱门的形状恰好契合他那蝙蝠般的脑袋)。在第二组镜头中,胡特尔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极其危险,于是从城堡中逃出来,乘马车赶往不来梅,与此同时,欧洛克也正从海路前往这座城市。茂瑙再次运用蒙太奇手法,在胡特尔的马车、欧洛克搭乘的船和爱伦焦急等待的情景之间来回切换。
每个看过影片的人都会记得发生在船上的一系列情景。随船运送的货物是一批棺材,每一口都填满了泥土(无疑是从瘟疫死者坟中挖出来的)。航行开始之后,船上的水手纷纷暴病身亡,勇敢的大副下到货舱中用斧头劈开了一口棺材,棺中竟涌出了成群的老鼠。随后,欧洛克侯爵以一种僵硬而诡异的姿势从一口棺材中直挺挺地立了起来。这一幕当年曾以恐怖而著称,相当于《驱魔人》(The Exorcist,1973)中小女孩头部旋转的镜头。船到港时水手已经全部死亡,而舱门竟自动打开了。
在这里,茂瑙插入了几段看似与故事无关的象征性情节。其中一段是一个科学家介绍捕蝇草的特性,并称其为“植物王国中的吸血鬼”。随后是一个特写镜头,牢房里的诺克正盯着一只蜘蛛吞食猎物。难道人就不能像蜘蛛和捕蝇草一样成为吸血鬼?诺克感觉到他的主人来了,于是他逃出监狱,背着一口棺材在镇上乱窜。对瘟疫的恐慌迅速传播,旁白字幕显示“整个镇子正在寻找替罪羊”,人们纷纷朝爬在房顶上的诺克丢石头,而大街小巷里满是刚刚死去的人的棺材。
爱伦·胡特尔得知,阻止吸血鬼肆虐的唯一方式是由一位纯洁的女子引开吸血鬼的注意力,将他留到第一声鸡鸣之后。她的牺牲不仅挽救了城市,也让我们注意到了隐藏在德古拉传说中的性的成分。布莱姆·斯托克的作品遵循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期极度古板的价值观,曾吸引了无数的读者对其进行分析,有人怀疑德古拉象征着非法性行为对社会造成的危害。维多利亚时期的人恐惧性病不亚于我们恐惧艾滋病,而吸血鬼传说很可能是一个隐喻:嗜血的吸血鬼没有伴侣,通过跟踪或引诱的方式捕捉猎物,这些特点很像一个强奸犯或是花花公子。往吸血鬼的心脏里打木桩显然是没有用的,只有稳定的家庭生活和资产阶级价值观才能彻底铲除吸血鬼的魔影。
按现代的标准来看,茂瑙的《诺斯费拉图》恐怖吗?至少我不觉得恐怖。我欣赏这部影片主要是因为它的观念和艺术、氛围和影像,而不是因为它能像一部技巧娴熟的现代恐怖片那样操纵我的情绪。尽管《诺斯费拉图》对后来的同类影片常用的从屏幕边上跳出个怪物之类的招数一无所知,但它仍然令观众感到震撼;它不能让我们恐惧,却能让我们为之心惊。影片向我们展示的不是吸血鬼会从暗处跳出来,而是邪恶会以死亡为养分,在暗处生长壮大。
从某种角度来说,茂瑙这部影片讲述的是我们凌晨三点惊醒时所担忧的一切——癌症、战争、疾病、疯狂,这种种恐惧都表现在影片的视觉风格之中。《诺斯费拉图》大部分镜头都是在暗处拍摄的。除此之外,茂瑙充分利用了银幕边角部分,片中人物常常埋伏或蜷缩在画面的角落里,根据电影构图原则,当镜头的主要对象离开画面中心时,紧张感便会油然而生。片中种种特效也加强了不安的氛围,例如欧洛克仆人的快动作、幻影马车突然消失、伯爵凭空现身、用摄影负片制造的黑色天空下的白色树木等等。
茂瑙(1888-1931)一生中拍摄了二十二部电影,最著名的代表作却仅有三部,即《诺斯费拉图》、《最卑贱的人》和《日出》。《最卑贱的人》由艾米尔·强宁斯(Emil Jannings)主演,表现了一名旅馆门房被失业压垮的过程;《日出》则讲述了一个丈夫阴谋杀妻的故事,饰演妻子的珍妮·盖诺(Janet Gaynor)因此获得了奥斯卡奖。《诺斯费拉图》及《最卑贱的人》在国际上获得的巨大成功为茂瑙铺平了通往好莱坞的道路,1926年他移居美国,签约福克斯公司。茂瑙的最后一部影片是《禁忌》(Tabu,1931)。就在这部影片上映前夕,年仅43岁的茂瑙在太平洋海岸高速公路上因车祸身亡,他前途无量的电影事业随之戛然而止。
若不是英年早逝,茂瑙的后半生应该会致力于拍摄有声片,而且很可能会拍出一些伟大的作品。然而,他在默片方面的成就仍然是无可比拟的。《最卑贱的人》没有使用一张字幕卡,全凭画面叙述故事;《诺斯费拉图》更是无声胜有声。说默片比有声片更加“梦幻”已经是老生常谈,但这种说法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就《诺斯费拉图》而言,默片的优势在于片中人遭遇可怕的影像时无法借说话赶走恐惧。噩梦中永远不会出现连珠妙语。人类的语言能够驱散阴影,房间里有说话的声音就不会显得异样。在夜间活动的东西不需要说话,因为他们的猎物总是在沉睡,在等待。
(殷宴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