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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
The Godfather, 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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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父》的故事从头到尾发生在一个封闭的世界中,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竟会对那些实际上十恶不赦的人物产生同情。马里奥·普佐(Mario Puzo)和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共同创作的剧本仿佛具有强大的魔力,能使我们完全站在黑手党自身的角度来看待黑手党。堂-维多·科利昂(马龙·白兰度饰)这个角色不但值得同情,甚至值得尊敬,在整部影片中,这位职业罪犯没有做出一件能让我们真正反感的事情。在整部影片中,我们没有看到一个普通平民遭到有组织的犯罪的侵害,没有妇女被迫卖身,没有人因赌博而家破人亡,没有人被偷、被骗、被收取保护费,而片中唯一一个有几句台词的警察却是个受贿舞弊的腐败分子。
影片采取了黑手党的内部视角来反观黑手党,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秘密,也是它的魅力所在。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从此改变了黑手党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一个以权力为中心的父系社会取代了现实世界,在这个社会中,教父执掌大权、主持正义,唯一的恶人是叛徒。这个社会只有一条戒律,那就是迈克尔(艾尔·帕西诺[Al Pacino]饰)所说的:“永远不要和家族对着干。”
影片的第一幕发生在一间阴暗密闭的房间里,这一安排意味深长。这天是维多·科利昂的女儿举行婚礼的日子,作为一个西西里人,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不能拒绝任何合理的要求。一个男人来请求他惩罚强暴了他女儿的暴徒,堂·维多问他为什么事发之后没有立刻来找他。
“我去找了警察,就像一个遵纪守法的美国人应当做的那样。”那个男人说。教父的答复奠定了整部电影的基调:“你为什么要去找警察呢?为什么不先来找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不敬重我?如果你作为朋友来找我,那个糟蹋你女儿的人渣如今早已吃尽苦头了。如果竟有人与你这样的老实人为敌……那么他们也就是我的敌人。然后,他们就会害怕你了。”
这一天中还有两场戏设在教父昏暗的书房里,其间穿插着书房外婚礼的场景。婚礼一节结束时,大多数主要人物已经出场,观众对他们的基本性格也已有所了解。科波拉以极其巧妙的手法把庞大的阵容带上舞台,立刻将我们引进了教父的世界,这就是电影大师的手笔。
《教父》的剧本只遵循一条公式,那就是权力在世代间传承的经典模式。故事的结构十分精巧,前后情节相互呼应。注意以下情节:落魄的歌手强尼·方坦含泪乞求教父的帮助,导致一位好莱坞大亨醒来时在床上发现爱马的残骸;教父告诉送葬人“某一天,我会请你帮我一个忙,这一天或许永远不会到来……”,而当这一天果然到来时,送葬人接到的指令却不是复仇行凶(像传统电影中会出现的一样),而是为堂·维多的儿子修整遗容,使他的母亲不必目睹儿子残缺不全的尸体;一个女人“打错了”电话,却导致桑尼(詹姆斯·坎[James Caan]饰)落入圈套,惨遭杀害。这些情节环环相扣,你必须回头想一想才能理清事件间的联系。
这里要提一个小小的问题:维多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在婚礼照片上她作为一位体态丰满的西西里祖母与丈夫一同出现,但他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却与她无关,她在整部影片中如同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教父》里几乎没有女人的位置。桑尼对女人用完即弃,连自己的妻子也置之不理。堂的女儿康妮(塔莉亚·夏尔[Talia Shire]饰)在家里毫无地位,她的丈夫甚至不能参与家族生意,他们仅仅扔给他一口残羹剩饭,让他“有个生计”,他被杀之后,迈克尔冷酷地欺骗了妹妹,隐瞒了实情。
影片标题的讽刺之处在于这一头衔最终指的不是父亲,而是儿子。影片开始时,迈克尔不但没有涉足家族生意,而且还准备和美国新教上流社会出身的凯·亚当姆斯(戴安·基顿[Diane Keaton]饰)结婚,后来他在医院里通过搬动父亲的病床救了父亲一命,并在昏迷的老人耳边低语:“我现在和你在一起了。”从此,他的人生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迈克尔枪杀受贿的警察之后逃亡西西里,在那里他爱上了阿普罗尼娅(西蒙尼塔·斯蒂芬奈莉[Simonetta Stefanelli]饰),并娶她为妻。尽管他们说的不是同一种语言,但这对于一个黑手党人的妻子来说不算大问题。迈克尔对阿普罗尼娅的爱毋庸置疑,正如他当初爱凯一样,但此时他究竟在想什么我们却不得而知,或许他认为自己既然踏上了黑道就失去了和凯结合的机会。阿普罗尼娅死后,迈克尔回到美国,找到了凯,最终和她结了婚。他有没有向她坦白他与阿普罗尼娅的往事?诸如此类的细节对于整个故事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家族的忠诚。尽管言而有信在影片中也得到了一定的渲染,但诚实与忠诚相比之下根本不算什么。迈克尔连汤姆·黑根(罗伯特·杜瓦尔饰)也不信任,刺杀各大家族首领的计划始终瞒着他。著名的“洗礼大屠杀”拍得冷酷无情,一派大师风范:洗礼仪式不但为迈克尔提供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使他同时在双重意义上成为“教父”。
维多·科利昂是整部影片的道德核心,他老迈而睿智,反对毒品交易。堂·维多深知,“私酒、赌博……甚至女人”都不会引起整个社会的不安,但毒品在他眼中却是一项肮脏的生意,他在黑手党高层会议中力陈己见的一幕是片中最精彩的场景之一。这一段暗示我们,教父的世界里不会有毒品,只有“没有受害者的犯罪”,而制裁总是来得迅速、公平。
我以这种形式陈述我的论点,是为了指出科波拉采取了多么巧妙的手法构建整部影片,以使观众对他的主人公产生同情。黑手党绝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更不是平民百姓的保护伞,而科利昂家族也未必比其他势力更仁慈,然而,当老教父倒在他的西红柿田间死去的那一刻,我们却仿佛看到了一位巨人的陨落。
戈登·威利斯(Gordon Willis)的摄影以其幽暗深远著称,他拍摄的画面层次丰富、情调优雅,极具表现力,这一特点在电视上是体会不到的,因为电视画面的亮度都被人为提升了。威利斯所创造的幽暗的内部空间被科波拉用一张张独特的面庞所占据:白兰度、帕西诺、坎、杜瓦尔等一线演员固然各具魅力,扮演次要角色的演员则个个都长着一张富于肉感、线条强烈的脸,清一色的宽下巴、深眼睛,这也正是科波拉选中他们的原因。不妨看看阿比·维戈达(Abe Vigoda)所扮演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打手泰西欧,我们第一次看到他时他正在婚礼上和一个孩子跳舞,孩子的缎面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踩在他的鞋面上。那天阳光灿烂,但从此以后却转为一片阴暗,泰西欧的形象也发展为一个充满血腥复仇气息的大块头。直到影片结尾,科波拉才再次用高光镜头表现这个角色,以使他乞求饶命时显得脆弱可怜。
白兰度在片中的表演是公认的经典之作,经常被人模仿。我们都知道他鼓鼓囊囊的脸颊背后的秘密[1],也熟悉他使用的小道具,例如开头场景中的那只猫,这都是演员的小技巧。白兰度使用这些技巧,但并不依赖它们。他完美地融入了这个角色,将其演绎得栩栩如生。影片结尾老教父再三告诫儿子“来让你召集家族首领开会的那个人就是叛徒”,此时我们已经忘记了这是表演。我们一方面看到垂暮的教父已经开始重复自己的话语,一方面却仍然全心全意地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帕西诺饰演的迈克尔是个谨言慎行的角色。他效法父亲,绝不在外人面前谈论事务,除非必要绝不轻信他人、听取建议但保留主见。其他角色也都演得十分成功,以至于我观看1997 年修复版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尽管我和罗伯特·杜瓦尔很熟,但当他第一次出现在银幕上时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想:“汤姆·哈根来了。”
为了给《教父》配乐,科波拉专程赴意大利请到了曾为费里尼多部影片创作配乐的尼诺·罗塔。聆听着影片忧伤而怀旧的主旋律,我领悟了音乐所传达的信息:假如我们听从教父的安排,这个世界本可以更美好。
(殷宴 译)
[1] 白兰度拍摄本片时在口腔中塞了填充物,以使脸颊鼓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