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鞋

有一次我在路上看到一双鞋。

那是在陕西省咸阳市，那时候是3月份某一天的上午，是阴天。那天我要走的距离特别短，基本上算我走过的最短的一天距离：三公里。我那天要从咸阳的东部，就是渭河大桥那边，出发往西边走一走，换一家便宜一点的宾馆。

走了没多远我就在路上看到了那双鞋。左右貌似不搭配，但仔细看还是一双鞋。那双鞋被很多人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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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在马路上走过来的时候，我先看到的是那些人，然后是两辆警车，再然后才是那双地上的鞋子。大家围观的其实也不是鞋子，而是一家医院的大门，好像有人在那儿吵架的样子。我问身旁的一个老爷爷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我重复我的问题，他说那些人好像在吵架。我指着那双在地上的鞋子。这下老爷爷往下面看，盯着鞋子看了一会儿，抬头说，这个就真的不知道了。

鞋子我想不通，还是看热闹好一点。我喜欢看热闹，尤其是旅行的时候。在我刚来中国的时候，我还有点不习惯很多中国人貌似很喜欢凑热闹。如果公共场所哪里发生了什么事，立马就有一群人围观。开始的时候我觉得那样不文明，就好像那些正在吵架的人受到了屈辱。但是后来，在我开始跟别人一样围观那些路上发生的事的时候，在我学会了跟别人一样当场发表评论和提意见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道理就是，到底什么事情比较值得我关注？电视上有连续剧，路上有人吵架，哪个好看一点？电视上的那些情绪都是假的，是导演让演员做给我们看的。作为一个“文明人”，我早就习惯了看代替品，不看正品了。而此刻这个正品正在发生，就在我面前，在这家医院的大门口。我走近一点看。

医院门口站着一个男的，大概40岁的样子。他上身穿皮夹克，裤子是黑色的，可惜脚我看不到，因为我很想知道那双鞋是不是他的。他好像很生气，不断地试图往医院门口冲过去，被身边几个警察给拦住了。他在吼。我听不懂他具体在吼什么，但是我能听出他的声音几乎已经不行了，好像他已经吼了很久。

医院门口站着几个人，可能是那男的的对手吧。只是他们的衣服都很正常，就好像他们跟医院没关系。他们也在吼，只是声音没那男的大。我站在人群中，背上是我的大背包，我忘了它的重量，脚上起泡我也忘了，就跟周围的人一起看热闹，偶尔发表一句评论。透过医院很多窗户可以看到护士，她们在往外面看，看到楼下吵架的人们，看到警车，看到警察，还看到我们这些凑热闹的人。

“怎么回事？”我问一个站在旁边的人。

“把家人给弄死了。”他说。

“谁？”

“医院。”

我这下才看到站在正在吼的男人身后的人，他们戴着办丧事的白色帽子。真的有人死了。我想离开这个地方，不想凑这么严肃的事的热闹。

这时候警察突然开始动了。一辆警车是面包车，车门被一名警察拉开，观众立马往别的方向移动，就好像大家都怕自己不小心被弄到警车里面去。前面一片混乱。警察抓住了吼着的男的以及另外几个人，把他们塞到面包警车里面。车门关上的时候，吼声明显小了不少。我周围的声音好像都是在喃喃自语，人们在讨论他们所看到的事情。

面包警车开走，过一会儿就不见了。有一些人回到医院里面去了，观众渐渐变得稀少了。今天的温度不高也不低，比较适合走路。我在想那些被警察送走的人，还有那条被医院送走的性命。谁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

我突然想起那双在地上的鞋。

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