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人的历史

在德国研究历史的话，主要以四个时代为研究对象：原始时代、古典时代、中世纪时代，还有近代史时代。但除了这些以外，还有一个比较灵活的时代，就是当代史时代。这个时代的灵活性跟它的定义有关。我们德国人管它叫zeitgeschichte。这个词很难翻成外语，因为它跟另一个德语独有的词有关，那个词就是zeitzeuge。zeit指的是时间，也可以是时期或者时代；zeuge就是见证人。zeitzeuge便是历史事件的见证人——他经历过的事情，我们可以邀请他给我们讲。而zeitgeschichte就是那个还有见证人存在的时代。顺着时间的轨迹，这个时代一直在往前发展。

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我小的时候还属于当代史，但现在也慢慢开始不属于当代史了，因为所有参战的人都已经去世了。

那么，当代史时代和别的历史时代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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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更好地了解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参考版权法。每个作者自己作品的版权都应该受到法律保护，别人不能随便去盗版。

但这个版权到底什么时候到期呢？是不是当作者去世了之后就可以去打印他的作品呢？不是。中国对版权的法律保护是作者去世后50年以内都有效（在德国是70年）。

这个说明什么？作者的见证人就是他的家人以及跟他熟悉的人，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对其作品的态度跟对其他作品的态度是不一样的。罗贯中的书，你随便出版，反正都属于历史了，而王小波的书呢，你不许盗版，他的家人还在。

这就是我们对历史和对当代史应该有的不同态度。古代的战场一个比一个残酷，无论在欧洲还是在中国，但我们可以很冷静地去对待这些事。比如我们可以拿不同战场的死亡人数统计作比较。流下的血早已经干了，而且所有的见证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们用100%的学术态度去研究是没有问题的。

20世纪罄竹难书的惨剧就不一样了。二战时期德国人建的集中营，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在中国进行的大屠杀——这些事情，我们不能冷静地对待它们。因为我们的“冷静”态度，在见证人面前就会变成一种“冷漠”，甚至是“不尊重”和“讽刺”。

2014年夏天，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开战100周年了。欧洲各国政府正在准备办纪念活动，还有很多历史学家在热烈讨论学术问题。到底是谁引发了一战呢，是德奥还是整个欧洲？见证人不在了，血迹干了，伤口结疤了，我们后代人就可以开始冷静对待这些历史问题。

面对当代史的惨剧时，有人说：“那些过去的事，最好留给后人评说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说得确实没错。等见证人都不在了以后，历史学家肯定会对这些事情提出更学术的说法。但从另一方面，那些人的说法又不是很正确。“留给后人评说”不代表我们可以偷懒，不去研究我们自己经历、见证的历史。

我们应该做的是，记载当代史见证人的说法，让他们给我们讲讲他们的回忆。我们应该收集资料。

还有一件我们应该做的事。

古代战场的受害者，我们现在立纪念碑有点晚了。

纪念碑，应该给当代史的受害者以及他们的见证人立。

不能等他们成了历史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