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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啤酒节
找我写慕尼黑啤酒节按理说不是没有道理。我是德国人,而且我在慕尼黑待过几年。
问题在于,我是一个不爱喝啤酒的德国人。我从来没有去过啤酒节。
写文章最初的想法是,要不要假装自己去过,乱写。只是后来又怕被方舟子发现造假,所以还是老实交代:我没去过啤酒节。但我,还是可以写一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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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它不叫啤酒节。它叫十月节(Oktoberfest),因为它每年的举办时间是9月份最后两个星期,迎接10月份到来的意思。不过那只是官方的叫法。当地人从来不叫它十月节,他们有自己的巴伐利亚方言:草坪儿(Wiesn)。这是因为它的举办地点叫特蕾西娅草坪(Theresienwiese)。这个“草坪”其实是慕尼黑市中心的广场。它比天安门广场稍微要大一些,但是样子差远了,边上没有什么威武的大会堂之类的东西,而且特蕾西娅草坪上面确实长着一些草。不是多得让人觉得确实是草坪的那种草,但是还是有一些。
那么,它究竟为什么叫特蕾西娅草坪?
特蕾西娅是19世纪初的萨克森-希尔德布尔格豪森的一位公主。当时的德国分为好几个独立的地区和王国,而那些王国的贵族平时只会跟别的贵族通婚。1810年秋,特蕾西娅在慕尼黑跟巴伐利亚王子路德维希结婚,她就成了巴伐利亚王国的王后。好吧,我承认这些欧洲历史挺复杂,而且地名、人名对于中国人来说看起来肯定很乱,但是我最终想说的是:当时的慕尼黑百姓兴高采烈,因为王室办婚礼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很好的事,免费吃,免费喝,还有各种表演和音乐。
结完婚他们还没玩够,就决定在城外再搞一个大party(派对)。城外?欧洲城市跟中国城市的一个相同的地方在于,它们最近几个世纪发展得很快。好比北京的魏公村、中关村,甚至整个海淀,这些地方以前都属于城外的,都是自己的小村庄,跟北京城没多大关系。这让我想到我一直很喜欢的望京。它离北京城几公里路,不属于北京城里,只是它可以看到(望)北京城(京)。不知道我这个解读是不是准确,反正欧洲城市也是这样:现在属于市中心的地方过去就是郊区甚至乡下。19世纪初,公主和王子结婚的时候,他们从慕尼黑市的城墙走出去,到了一个很大的草坪,就是后来的特蕾西娅草坪。
发现了没有,我说了半天还没说到啤酒!
嗯,当时他们搞party的时候,根本不是以喝酒为主。他们会赛马、办体育比赛、唱歌,庆祝王室喜事。那个时候是1810年10月,正好是慕尼黑的第一场十月节。从那个时候以来,慕尼黑人几乎年年都过一次十月节,而且地名叫特蕾西娅草坪之后,他们也懒得叫十月节了,就直接叫草坪儿。年年9月底的时候就可以在马路上听到别人说:“咱们上草坪儿去玩儿吧!”
现在终于要说到啤酒啦,因为这种“玩儿”,渐渐地就变成了“喝啤酒”。19世纪末,特蕾西娅和路德维希早已经去世了,慕尼黑人还是会年年去特蕾西娅草坪,会立大帐篷,大得好几百个人可以同时坐着喝酒的那种,而且他们会拿一种3月份酿好比较烈的啤酒去喝。而且是狂喝:一杯一升。
再后来,草坪儿就变成商业化的了。
最近一段时间,年年来上草坪儿的人有个六七百万,而慕尼黑本身的人口也就140万。当然,很多游客是来自世界其他地方的。记得几年前我在法兰克福一家青年旅社上班,有一次进来了一个鼻青脸肿的澳大利亚人。帮他登记房间的时候我问他:“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十月节,你懂的。”
我心想,哎呀,虽然我知道草坪儿的人喝得脸通红的时候喜欢殴打,但是把国际友人打成这样不太好吧,我就说:“Sorry man(对不起,老兄),我们德国人喝了酒比较容易失控!”
结果澳大利亚人直接笑出来:“哈哈,跟你们德国人没关系,这是我跟澳大利亚同胞打起来了嘛!”
可见草坪儿真走国际化路线了。
嗯,尤其意大利人比较多。慕尼黑人说,草坪儿的第二周末就是意大利人周末(Italienerwochenende),因为那时候意大利人会开篷车翻越阿尔卑斯山,把车停在郊区的停车场,上草坪儿找慕尼黑啤酒和慕尼黑妞。说到妞,我就有点纳闷儿,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上过草坪儿。因为除了喝酒以外,那个地方就是以泡妞而出的名。
前段时间还跟一个待在慕尼黑的朋友说起草坪儿来了,他说:小姑娘上草坪儿要穿传统巴伐利亚民族服装,就是一种紧腰宽裙(巴伐利亚语叫Dirndl),你知道吧?我说知道。哥们儿又问我知不知道“结子”的含义,我说不知道。哥们儿笑我说我在慕尼黑还真是白待了。
小姑娘裙子腰部上有条缎带,这条缎带上有个结子。而这个结子的位置就是关键:如果它在腰部的右边,说明这个小姑娘有主,别骚扰她;在左边代表单身,欢迎打招呼;前面说明是处女,别对她有想法;后面则要么是寡妇要么是服务员,你自己看吧。我哥们儿说,就这样,整个草坪儿就一片喝多的人在泡妞。不过也确实如此,我也看过那些在“非死不可”流传的不雅照,特蕾西娅草坪边的树木下,年年有人hold(把持)不住直接在那儿做爱,而他们周围有人睡醉觉,有人呕吐,有人撒尿,还有人把整个场面拍下来发到网上去。
我问哥们儿有没有觉得好玩,他说好不好玩取决于你爱不爱喝啤酒。他说草坪儿的啤酒一年比一年贵,今年的啤酒价都已经差不多达到了10欧元一杯了,而且如果想要在帐篷里面坐着喝的话,就得要么提前三年预订座位,要么认识预订了桌子的人。我说,那你去的时候就在外面站着喝?他说帐篷里面啊,跟公司去的,公司有预订桌子,很多帐篷就是这样,一个公司一桌,还不少人在那儿谈生意。我说,原来是公司啊,竟然还有那么多泡妞的事?
哥们儿很无奈地看着我说,每个帐篷有自己的风格,就像每个帐篷有自己的啤酒一样。有一些甚至还有汽酒!
我想,看来我那个哥们儿进错帐篷了。不过他也不怎么懂这些,因为他跟我一样本来是北方人,我们跟巴伐利亚人各方面都很不一样,就好比北京人和上海人也很不一样。所以我们去上草坪儿也是外地人。
我找了一个慕尼黑阿姨问了个究竟。她是环保主义者,有三个小孩子,地方口音重得我经常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草坪儿啊!”她说,“草坪儿我们20世纪80年代后就不去了,变味儿了。”
“怎么变了?”
她感叹说:“以前嘛,草坪儿基本就是我们当地人去,很多人不穿传统服装,就算穿也不是为了装,而是因为人家真心喜欢穿自己家老人遗传下来的东西:一条紧腰宽裙,奶奶留给妈妈,妈妈留给我,我再留给我们家丫头,多好的事情。而你看现在呢,大部分人是外地来的,对于他们来说,那些服装只是当天的打扮而已,是一种fashion(时尚)。而且他们去也仅仅是为了喝酒。我们当地人又不缺酒,干吗非要上草坪儿才能喝?”我后来去了一趟特蕾西娅草坪。不是草坪儿的时候去的,而是随便一个周一下午,就我自己。那时候,整个广场都是空的,人极少。上面是蓝天白云,感觉特别平静。广场后面,我能看到慕尼黑的楼房,还有一座大教堂。很难想象,再过一段时间这个地方就要见到人山人海、酒池肉林的场面。更难想象,两百年前,就在这个地方,曾经有过一名公主和一名王子,为了庆祝自己的婚礼,在慕尼黑城外举办的一个小pa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