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人被监听

“你要写德国大众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吗？”我爸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问我。我跟他说了这次专栏的事，问他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你不能代表德国人说话呀。”他说。我说我知道。代表与被代表，总是这个问题。“而且，”他又接着说，“中国人想知道德国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是不是应该问美国人比较好？”

“问美国人干啥？”我惊呆了。

我爸得意地笑：“美国人没完没了地监听我们，那你不觉得他们应该比较了解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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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好吧。我还是先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首先，我认为这件事情虽然惹到了德国人的一个敏感处，但还是离一般德国老百姓的生活够远。我说的这个敏感处就是德国人自从经历过纳粹主义的盖世太保和社会主义的斯塔西（Stasi，国家安全部队）之后很在乎自己的私人保密。如果问德国人，两个反乌托邦文学大作《1984》和《美丽新世界》中他最怕哪个，他肯定会说《1984》，几乎所有德国人都知道“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老大哥正在看着你）这句出名的台词。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除个别国家以外，几乎所有其他国家都开始往《美丽新世界》的方向发展：控制老百姓最合理的方式不是打压他们，而是用宣传和消费让他们跟自己实际上的真实生活隔开。忙着逛购物中心的人不会骚乱。

既然德国人最怕《1984》，怕被监听，那么这次德国人以及德国总理默克尔被美国人监听的时候，德国老百姓有什么感受呢？

我认为大多数德国人对此事的看法挺矛盾的。一方面他们从来都很怕被监听，但是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特别在乎这次爆出的美国监听德国人的事。德国媒体倒是非常在乎的，这两天几乎头条新闻都是关于NSA（美国国家安全局），关于斯诺登，关于奥巴马。但是跟德国人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我总觉得他们有点没话找话的感觉，也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们觉得我们应该在乎被监听的事，但是其实我们更在乎自己的经济情况、自然环境、社会福利以及世界和平等问题。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不知道别的德国人是怎么想的，但我个人自从小布什以来就对美国作为全球意见领袖有一些失望了。可能20世纪90年代的我还觉得美国人特别棒，巴不得自己也当美国人，但是在我看到小布什打阿富汗打伊拉克的同时几乎把新奥尔良的难民给忘光了的时候，我对美国的感情似乎淡掉了许多。NSA是“9·11”后不久建立的，一个几万人的“有关部门”，主要目的是反恐怖分子，保护美国的安全，既然“9·11”的主要恐怖分子曾经在德国汉堡住过，我难道会觉得美国人监听德国人很奇怪吗？不是说我觉得他们这样做很好，我也不想帮他们找借口，我只想说，在斯诺登暴露了NSA的那些行为的时候，我对自己的不惊讶感到惊讶。

是不是网络时代让我们失去了对自己私在德国的西部人保密的幻想？

记得大概八年前德国媒体报道德国警察成功捕捉了几个恐怖分子。那些恐怖分子在自己的家里设计了炸弹，准备杀谁我也忘了，反正是恐怖分子。看新闻报道的时候我还在想，德国警方怎么知道那些人在那里干吗，德国人口一共8000多万，四个小混混在自己家房子里玩火药你怎么知道？我对这件事的感受跟我对“9·11”的感受恰恰是反过来的，我记得我在看电视上两架飞机射进漂亮的纽约双塔的时候还在想，那些FBI（美国联邦调查局）、CIA（美国中央情报局）等等组织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事情会发生呢？当双塔跟被拆的房屋一样塌下来的时候，我彻底惊呆了。

那么，美国人监听默克尔的手机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一方面我对美国人有点无语，他们也不可能以为我们总理是恐怖分子吧，监听她干吗呢？如果我是美国人的话，二战后的德国我一定要监听，那是肯定的。20世纪60年代换偏左政府以后也要听，特别是勃兰特先生，因为我想知道他在社会主义波兰下跪是怎么想的。那么，到了20世纪80年代我也不放弃我在德国的监听设备，因为东德西德的矛盾，所以我觉得安全起见，还是听一听比较好。我如果是美国人的话，可能到20世纪90年代才会选择不监听德国政府。然后就是“9·11”了。

但是有一点我确实觉得很无耻，就是美国有关部门好像也会以经济窃密的目的去监听国际公司。这一点美国人就算了吧，搞不好技术自己努力去吧，别依靠NSA帮你监听别人家公司的秘密。不然我们德国人要怎么做，是不是非得监听你们家通用汽车？

最后一点就是我觉得德国媒体对此事的报道有点怪，好像它们很爱把任何事说成个人化，比如“监听门”怎么变成了奥巴马一个人的事呢？看任何一家德国报纸，封面上肯定有奥巴马的照片，加上一句关于NSA的头条新闻。那么请问，奥巴马虽然是总统，但是一般的人也都知道凡事不是美国总统自己说了算，他实际上的影响力还是相当有限，对吧？再说无论什么政客都不是完全自由的，奥巴马要用小布什给他留下来的东西去做政治，小布什要用克林顿的遗产，克林顿用大布什的，等等。

那么，NSA监听我们德国人以及我们德国总理默克尔，到底谁要为此负责任呢？

写完这篇文章后我想起了我爸爸的话：想知道德国人怎么想就问美国人吧。怎么问呢？我想了一会儿就有了个很棒的想法：我在自己的邮箱里给NSA发了一封邮件：“亲爱的NSA，中国报纸采访我，问我们德国人对你们的看法，你们怎么看？”

发出去以后，我等了一个晚上他们也没有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