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肛肠检查
今天,我再次进行肛肠检查了。
这是我这辈子第四次发生这事,我20岁以后,每三四年要经过一次结肠镜检查。这是必须的,因为我的基因含有遗传易感性疾病。
在我两岁的时候,我亲爹得了大肠癌。据说那时30岁的他是个大胡子高个儿爷们儿,很喜欢户外运动,很会逗人开心。他在病床躺下之后完全变了,身体一天比一天瘦,脸色一天比一天白。一直到最后他只能默默地叫一句“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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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走了。
我几乎不记得他,估计因为我当时还太小。我只看过照片,很多是黑白的,确实是大胡子脸,很有精神的样子,而且他常常抱着一个胖娃娃。那个胖娃娃好像是个小吃货,除了胖以外几乎没有啥特点。小吃货,就是我。
我后来有了个新爸爸。在我亲爹去世后不久,他就跟我妈结了婚并愿意抚养我,当我爸爸。对于我来说,他确实就是我爸爸。我知道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大胡子亲爹,但他没能留下来把我养大。新爸爸替他尽了责任。
后来,我妈也走了。
在我大约20岁时,我姥姥给我打电话说:“快去做结肠镜检查吧你!”
我笑着谢绝了。让一个陌生的人,就算他是医生,用摄像头进入我的屁眼儿检查结肠?疯了吧,打死我也不要!
姥姥说:“孩子,你他妈给我听话好吗!你父亲是因为癌症去世的,你难道不知道还有一种事叫作他妈的遗传易感性疾病?”
我姥姥一着急就爱说脏话。看来那时候她确实着急了。我问新爸爸有什么看法,他说姥姥的话没错,你还是去,做一次结肠镜检查。
所以我答应了。因为其实也没有什么。
检查的整个过程虽然不算很舒服,但也不算很痛。主要的麻烦是,因为要洗肠,所以头一天不能吃任何东西——泻药除外。而且那个泻药的效果太给力了。药的效果比你这辈子吃过的最脏的、最让你肚子闹腾的东西还要恐怖得多!
真是让你离不开马桶。
检查的头一天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睡觉。早上六点起床,接着吃药接着拉,大概九点的时候,好不容易赶到医院。检查一般都是上午。
我第一次做结肠镜检查时,我们家小镇的医生不愿意打麻醉针。他只让我吸了一种醉药,让我high(兴奋)了一下但没睡着,就那样进行检查。我隐约意识到旁边还有两位护士在帮忙,突然觉得尴尬地要命!问题在于我这个人,如果觉得尴尬的话我就会开始使劲乱开玩笑。
检查完了医生给我爸打电话。小镇的人,谁跟谁都认识,医生跟我爸也认识。医生笑着跟我爸说:“你们家儿子的幽默感让人好难适应哦!”
我自己不记得,但医生说我好像在检查的过程当中跟他说:“着什么急呀您,我还等您请我吃个饭或者看个电影,您知道吗?我可没您想得那么随便好不好!哎呀,温柔一点不行吗?”
我爸听医生讲完了这个故事就笑疯了。而且笑完了他决定讲给我弟弟妹妹听。他们也笑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不打麻醉针的结肠镜检查还是挺痛的,医生好像也不知道。他坚持说:“不用打麻醉针啊!”一直到他自己上年纪了,也做过这种检查后,每次他检查别人时也开始用麻醉针了。
所以,现在我不怕检查了,我只是怕它的结果。今天也不例外。上午九点我躺在医院病床上等着医生给我打麻醉针。打了之后护士跟我说:“您马上就会睡过去,请不要抵抗药的效果!”
我听完了还在想,哦,原来还有“抵抗麻醉药”这种事啊,好神奇,要不要试试?
然后我就昏死过去了。
睁开眼睛,我一片糊涂。我在哪里呢?我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床被别人推着动。那人是刚才那位护士。我问她:“干吗,不是说要检查吗?”
突然发现我根本没用德文问她,而是用了中文!
她没理我。
闭上眼睛时,我还能听到护士说:“检查已经ok啦,您先休息吧!”
然后我又昏死过去。
在我第二次睡醒时,我脑袋稍微清楚一点点。我跟护士说:“刚才我有没有用中文跟您说话?”
还好这个问题,我用德文问她。
她笑着回问:“中文?怎么会?”
我又犯困,闭上眼睛。不过在我脑袋很深很深的一处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护士怎么知道我第一次跟她说的是不是中文?对于她来说,在病床上叽里呱啦说话基本上都是病人还没睡醒的时候开始胡乱自言自语而已。中文?瞎扯!
这次检查的结果很好,没有什么问题。我感觉很开心。
因为检查之前,我其实很担忧。我亲爹30岁就去世了。我已经32了。每当我想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好像缺乏一种“生存的资格”。就好像电脑游戏本来只有30个关卡,结果被我玩到第32个了。不应该!
我知道这种感觉根本没有任何道理,但我还是会担忧。
现在晚上十一点。我从医院回来之后一直忙着吃东西。因为昨天什么都没吃,而且因为照片上的胖娃娃依然是吃货。
最后,我还是坐了下来开始写这篇文章。我其实不是很想写这种比较私人的东西。我更不想写泻药的事。但我觉得就像我姥姥说的,很多人对遗传易感性疾病没有概念。包括我亲爹。
在他得病了之后他才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也是因为癌症去世的。癌症往往会隔代遗传。爷爷一代有,爸爸一代没有,孩子一代(就是爷爷的孙子)就很可能有。我亲爹如果早一点去做结肠镜检查的话,或许就不用死。
回头想,我有一个最早的回忆:我在家玩,走进客厅,看到妈妈站在窗边默默地哭泣。我问她:“怎么回事?”
她继续往外面看,并说:“爸爸走了。”
我觉得很奇怪。
“妈”,我跟她说,“你不要怕,走了就让他回来呗。”
他当然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