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穆罕默德二世围攻君士坦丁堡。帝国都城被土耳其人占领。

(一四五三年)

为了与基督徒作战,穆拉德离开了他的隐居所,当他出关之时,他就决定再也不回去了。他在军营中度过了剩下的日子,他的军队多次发动战争,匈牙利的边界惨遭蹂躏。离世之时,他正准备围攻君士坦丁堡。他的继承人穆罕默德二世唯一的想法,就是穿过伊斯坦布尔海峡,摧毁希腊帝国剩下的部分。土耳其人已经在海峡左岸建起了一座堡垒,与拜占庭相隔三古里,穆罕默德二世刚刚即位,另一座土耳其堡垒就在左岸拔地而起,仿佛成为了一场恶战的威胁与信号,这也是拜占庭的最后一战。君士坦丁·帕里奥洛格斯(Constantin Paléologue)和穆罕默德几乎同时即位,一个登上凯撒大帝的皇位,另一个登上奥斯曼大帝的宝座。然而两人的性格与命运却大相径庭,前者拥有君主的一切德行,为巨大的不幸增添了荣誉,让帝国的崩溃仍混杂着些许光荣,后者拥有作为征服者无比火热的激情,尤其热衷于滥用胜利的优势,将败者赶尽杀绝。当穆罕默德聚集起所有的力量,准备攻击希腊首都,君士坦丁向基督教国家请求支援:教皇的通函向西方所有的信徒宣布了拜占庭的危难,然而教廷的鼓动并未唤醒十字军东征的热情。在法国、英国、德国甚至意大利,人们把帝国的危难看做杞人忧天,或者情理之中的衰亡,伯罗奔尼撒和希腊群岛的贵族们,匈牙利和保加利亚的君主们,有些人出于恐惧,另一些出于嫉妒,纷纷拒绝了参加这场将要决定他们前途命运的战争。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在君士坦丁堡拥有银行和商业中心,因此,两千名热那亚战士和五六百威尼斯人被派来保卫皇城,教皇又派来三百罗马士兵,由枢机伊斯多尔(Isidore)率领。这就是希腊从西方得到的所有援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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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时的情形下,这座高贵的城市蒙受的最深重的不幸,并非基督教国家的冷漠。大多数市民对眼前的危险也一直漠不关心,出于荒谬的宗教狂热,他们不能忍受向拉丁人乞求援助,君士坦丁召唤他们保卫国土,他们却全然不顾,僧人基纳蒂尤(Genadius)和拉丁教会的敌人不断重复,一切都失去了,人们便听凭预言的安排,最执迷于宗教狂热的人甚至说,他们宁愿在君士坦丁堡城中看到穆罕默德的包头巾,也不愿看到罗马教皇的三重冠冕。盲目的宿命论攫住了狂热的民众,人们相信,上帝已经审判了拜占庭,想要平息上帝之怒,那就是渎神。国运衰落之时,自私是四处蔓延的祸患,出于私心,富人们把他们的财富埋进地下,要巩固皇城的防御,只能剥夺教堂的财产。这个古老的帝国此时还叫做罗马帝国,在它就要失去所有法律、信仰直到名号的前夕,危机四伏的首都中最后只有四千九百七十名守卫。

当希腊人如此遗忘了帝国的险境,他们的敌人却倍增胜利的热情。奥马尔的战友们和早期伊斯兰教豪杰的那种激情和战争狂热再次出现在军队中。

从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直到埃布罗河(Ebre)与多瑙河沿岸的广大地区,穆斯林战士从各地赶来,希望占领凯撒的城市,靠希腊的战利品发财。一四五三年三月初,穆罕默德二世率领大军从埃迪尔内出发。四月的第一个星期,苏丹的营帐出现在圣罗马门(porte saint-Romain)前,现在叫做“炮火门(porte du Canon)”。在这场难忘的围城中,从古到今,战争的艺术发明或完善的一切武器,都由攻守双方展现出来。无论是在进攻中还是在防守中,欧洲新发明的火药与东方传统的硝火齐飞,犀角象牙弓射出的长箭与弩炮发射的梁木、石块共舞,攻城撞锤撼动城墙,而火炮将铅弹、花岗岩石块与铁球掷向远方。

当时的史料不无惊奇地提到一座直径达到十二掌尺 [1] 大炮,它将六百担 [2] 的石头射出了一里地。土耳其人的营帐从港口沙嘴一直蔓延到普朋提德海岸,覆盖了几古里的区域。奥斯曼史料中记载,每天都有大批战士冲向城市的护墙与塔楼,仿佛海浪决堤而出。

拿起了武器的希腊人聚集在威尼斯人和热那亚人旗下,勉强组成一支九千到一万人的守军。这支慷慨的军队日以继夜地守在塔楼和城墙上,不断逼退进攻,修补城墙的缺口,阻止战壕的推进。在各个地方,每时每刻都有卫兵看守,应付一切危难,士兵们士气高涨,因为将领与他们并肩作战,尤其是君士坦丁皇帝也以身作则。

在围城中,守军始终保持着优势,在普朋提德和港口一侧,城市无懈可击。希腊人在海港入口处拉起铁链,穆斯林军队不得进入,只有基督徒的船只可以通行,这些船只曾多次送来军需和援兵。穆罕默德决定,将他的舰队从伊斯坦布尔海峡转移到港口的水域。奥斯曼史料上说,穆斯林将他们“像小山一样大”的船只从海中拖到陆地上,在上面涂了油,插上旗子,然后将船只“从崎岖的陆地上滑下去,推至城墙下的护城河中”。这支舰队从多玛巴克山谷(Dolmah-Bachy)出发,从加拉塔后面经过,滑落到海岸边的一处,如今那里是一座军工厂。这大胆的举动让守军惊愕不已,并迫使守军分出兵力,防守港口一侧的城墙,此前守军忽略了巩固那里的防守。同时,土耳其人并未停止攻击圣罗马门,从卡西亚门(porte Carsia)到锡利夫里门,他们展开全线进攻。

在围城过程中,人们多次商讨投降事宜,穆罕默德要求希腊人将帝国首都交给他,还包括帝国管辖的所有其他地区。苏丹威胁皇帝,如果继续坚持抵抗,他就处死皇帝与整个皇族,将被俘的人民放逐到天涯海角,穆罕默德还向敌人让出伯罗奔尼撒的一个公国,然而君士坦丁宁可光荣地死去。

五月二十七日,苏丹祈求了神示后,宣布发动一次决定性的总攻。君士坦丁堡的财富、希腊妇女和俘虏都将是战士们英勇作战的奖赏,他只需留下城市和建筑。他亲自奔走于军队行伍之间,以他父亲穆拉德、他的儿子们和四千先知的名义宣誓,三天之后,他们将夺得这座城市。二十万奥斯曼土耳其人也以他们的武器宣誓,齐声回答:“真主是唯一真神,穆罕默德是真主的使者。”当太阳落下地平线,夜晚也没有打断围城工事,每个穆斯林战士在枪尖绑上一支燃烧的火炬,这样的景象让一位土耳其历史学家感慨道,城市周围仿佛“玫瑰与郁金香盛开的原野”。所有人忙着运送和修理工程机械,深深的沉寂弥漫整个营地,直到白日再次出现的时候,在城墙四周,只有召唤人们祈祷的穆安津 [3] 不断重复着可兰经上记载的这句话:“穆斯林将在一场大战中夺得君士坦丁堡。”

第二天,君士坦丁把将领们召集到他的宫殿,正是这支勇敢的军队与他一起保卫拜占庭城墙:列席这最后一次议会的希腊人中,有巴列奥略家族的朋友弗拉赞(Phranza),他是生于那个不幸的时代的历史学家之一。有诺塔拉斯(Notaras)大公,围城之后,穆罕默德责怪他埋起了自己的财富。有圣巴西尔修道院(Saint-Basile)僧侣们的院长,这些虔诚的僧人全心全意为国家的安全无私奉献。还有三百克里特岛弓箭手的队长,战争一打响,他们就赶到皇城支援作战。在拉丁人中,有指挥热那亚战士的贾斯蒂尼亚尼(Justiniani),有威尼斯军队的首领,还有枢机伊斯多尔,他自己出钱修缮了他负责守护的那段城墙,在整个围城过程中,他亲自率领从意大利跟他一起来的战士们英勇杀敌,这一切人们都看在眼里。君士坦丁发表了一段感人至深的演讲,试图重新燃起战友们的勇气和希望,他对希腊人说起他们的祖国和家庭,向拉丁人讲述被蛮族威胁的西方宗教。听着他的慷慨陈词,所有人泪如雨下,他自己也情不自禁,勉强吐出几个字,宣布了第二天的战斗。送走这些杰出的将领时,君士坦丁对他们说:“明天见,明天将是光荣之日。”然后他来到圣索菲教堂,领取了圣餐;他虔诚的谦卑让人们忘记了他的错误,他向民众们说出的话仿佛是永别,所有人陷入更加深重的悲伤和沮丧。

罗马帝国的最后一天终于到来。一四五三年五月二十九日,土耳其人的营地中,号角与鼓声震天动地,进攻同时在港口一侧与圣罗马门一侧展开,穆斯林的大军的浪潮冲向城墙,弗拉赞将他们的阵列比作一条不断拉紧的巨大绞索,紧紧地缠在城市周围,逼人窒息。两个小时惊天动地的交锋之后,穆罕默德带着队伍中的精英和一万近卫军向前逼近。守军抵挡着穆斯林猛烈的攻击,勇气可嘉,奥斯曼土耳其人的推进似乎停了下来,然而这时,在埃迪尔内门附近作战的贾斯蒂尼亚尼中了一箭,他一看到自己血流如注就丧失了勇气,被人带到了加拉塔。在那里,几天以后,他满怀羞愧与绝望地死去,将领这样仓皇抛弃了军队,热那亚人和威尼斯人只得撤退。希腊人孤军奋战,无法抵挡人数众多的敌人。土耳其历史学家寇吉亚·艾方迪(Coggia Effendi)说,与此同时,希腊皇帝身边环绕着最勇敢的士兵,等在卡西亚门(Egri Capou)附近的宫殿里。从那里,他可以看到土耳其人在海港一侧翻越了城墙,而在圣罗马门一侧,穆罕默德的士兵们黑压压地涌入城市。这时,君士坦丁拔出宝剑,带着他忠实的仆人们冲到敌人面前。从史料中,我们无从得知,他究竟是在成群的战士中窒息而死,还是在胜利者的利刃下丧生。我们只知道,在这可怕的一天里,他消失在喧嚣之中,他的结局是帝国最后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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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士坦丁·帕里奥洛格斯向君士坦丁堡的守卫者们发表演讲。君士坦丁堡的守军领袖们聆听着皇帝鼓舞人心的演讲,心中忧愁的预感却萦绕不去。

手无寸铁的居民们被赶尽杀绝,城市被洗劫一空,圣地遭到亵渎,整个民族戴上了枷锁,土耳其人、希腊人和拉丁人的编年史中都出现了这些悲哀的叙述。这就是皇城的命运,频繁的革命已经让这座城市化为废墟,终于,它沦为奥斯曼土耳其人的玩物和猎物,长久以来,拜占庭曾经对这个民族嗤之以鼻。

我们可以看出,征服之地已经成为了土耳其人的囊中之物。在围城中,城墙与塔楼牢牢地守护着城市,时至今日,那些爬满青苔与藤蔓的城墙还屹立在那里,上面遍布着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大炮留下的疮痍。奇怪的是,这个东方帝国与拜占庭既无相同的宗教,也无相同的民族,却最终回到了与最后一位君士坦丁时代相同的衰落状态。又是同样的宿命论,同样的骄傲,同样的盲目。然而,奥斯曼土耳其人的命运远不如他们用武力征服的民族那样悲惨,因为后来,欧洲人更愿意将拜占庭留给土耳其人,而当时,土耳其人却不愿意将其留给希腊人。

注释

[1] 古罗马长度单位,约合0.074米。

[2] 等于旧制100法斤。

[3] 在清真寺尖塔上报祈祷时间者,原意为“宣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