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十字军东征的道德特征

在仓促的叙述中,读者已经看到了圣战的主要事件;尽管我们仔细总结了每一次十字军东征,为了从激情、道德和荣耀几个方面充分展现圣十字的战争,我们仍需要补充一些事情;我们还需指出,海外的战争对当时和后代的社会产生了哪些益处与害处。

读者可以看出,十字军东征在当时被看做上帝自己的事务,人们相信,远地的事业关乎上帝的荣耀,而无力的论证让他们难以理解撒拉逊人的胜利。圣伯纳铎为十字军东征布道,而后又不得不为其中的苦难叹息,他感到万分惊奇,上帝在时间出现之前就已经判定了万事万物,却毫无悲悯。当德国军队包括首领在内全军覆没,基督徒的心灵不敢质疑上天的意愿,因为这可怕的旨意如同万丈深渊,在天意面前,人性的精神始终是混乱而模糊的。当人们听说路易九世在埃及被俘,许多十字军战士皈依了穆罕默德胜利的宗教,在欧洲各地,许多人的信仰出现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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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既然只能相信上帝确实拋弃了圣战的事业,人们就把出征的所有苦难归咎于十字军的罪行和堕落。在战败的时候,朝圣者们也心甘情愿地自责,认为是他们不良的行为造成了遭受的种种苦难,罪人的悔过和惩戒的严苛总是混合在受难的感觉中。当胜利重新回到他们的旗下,基督徒就觉得自己变得更完善了,他们感谢上天让他们重新荣获悲悯和恩惠。这里我们可以观察到,为十字军东征辩解的愿望常常在编年史作者和传道者那里引起讽刺的描绘,公正的历史不能接受夸张。人们先是用上帝的公正或愤怒揭示了十字军东征的苦难,后来又将其解释为上帝的怜悯想要检验正义,改变罪人。在最不幸的战争中,人们的信仰表现出更多的好处,信仰让人们想到升上天堂的众多殉道者。当时民众们的这种情绪足够延长十字军东征持续的时间。

圣战历史中充满了英勇的榜样和卓越的军事行动,让骑士们的英雄主义与众不同的,是古代英雄主义中没有的谦逊。十字军战士不以功勋炫耀自己,他们把自己的成就归功于上帝和信徒们虔诚的祈祷。他们不止一次为战利品的瓜分而争执,却从不为荣誉而争吵,这种谦逊的精神从未离开过十字军战士们,并让他们免于残忍的纠纷,对于人民来说也是一件善事。在这样的时代,所有的权力来自宝剑,愤怒和骄傲足以让战士们犯下种种暴行,然而人们亲眼看着战士的武力达到忘我之境,放低自己,把自己交给宗教的手中,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更加可靠地保证谦卑的品德呢?

十字军战士另一种显著的品德是博爱之情。圣战的传道者不断强调福音书上的博爱,王公贵族们纷纷以身作则。理查在他领导的十字军东征中常常展现出这种慷慨大度的品格,以及为拯救弱者以身犯险的勇者之仁。有一天,他赶去援救莱斯特伯爵(comte de Leicester),人们试图阻止他,他却叫道:“不,如果我不知笑对死亡,不能保护跟着我出生入死的战士们,我就不配做国王!”当路易九世在突尼斯的废墟中奄奄一息,战友们的命运仍然占据着他的思绪:“谁将把我带到这里的人民领回法国!”神圣的国王如是说。每次十字军战士离开欧洲时,将领们都保证会把他们带回故土,在朝圣过程中保证他们的安全。不能实现诺言对于将领们来说是多么不幸的事!他们在上帝面前自责,也在缺乏信仰和仁慈的人们面前自责。每支十字军队伍都展现出一个真正的家庭的样子,当时的编年史作者们在描写十字军君主或骑士的军营时,常常使用的是拉丁语的“家庭”(familia)一词,这让我们感到由衷欣慰。

在普通的战争中,战士们为某种事业而战,却只占有其中薄弱的一部分利益。然而当战争唯一的目的就是信仰的胜利,所有的战士们都有同样的焦虑和同样的希望,或者我们应该说,同样的雄心。这种共同的利益和情感为十字军带来了更多的力量,他们在战场上默契配合,不只是将领与士兵之间的亲密,更是道德、品格和语言互不相同的民族之间的连通。一个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期的法国编年史作者说:“如果一个布列塔尼人、一个德国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对我说话,我不知道如何回答。然而尽管语言不通,我们仍然表现得像同一个民族,这是出于我们对上帝的爱和对众人的善。”

我们还记得,神迹的展现同时燃起了十字军战士的勇气和牺牲精神。然而他们极端的轻信并不庸俗。朝圣者把这一切仅仅看做上天的力量介入了他们保卫的事业中,而这种坚信足以向我们展现,他们的迷信之中有典雅与崇高的一面。当时魔法在欧洲盛行,而魔法却没有跟随着基督徒出现在圣战的旗下。《圣经》的记忆,《福音书》上的奇迹,骷髅地,约旦河,这一切还不够让犹大山地的朝圣者们燃起激情吗!当他们与撒拉逊人战斗时,他们经常看到天使和圣人出现,前来援助他们;在《伊利亚特》中,奥林匹斯诸神也这样时常出现在荷马的英雄们面前,十字军战士的迷信带有古代史诗的色彩。因此,尽管在《耶路撒冷的解放》中,我们看到魔法扮演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事实却并非如此,伊斯蒙(Ismen)的魔法与阿米达(Amide)的蛊惑已并非当年真正的样貌。

相比西方的编年史,阿拉伯的编年史中提到的超自然现象较少。然而穆斯林也有上天的力量相助,在战胜危难之时前来解救他们。历史学家卡麦艾丁(Kemel-Eddin)在叙述安条克公爵罗杰的战败时,提到了一个身穿绿衣的天使,天使赶走了法兰克人的军队,并俘虏了将领之一。波哈艾丁(Boha-Eddin)描写过,一个军团从天而降,趁夜晚进入了被腓力·奥古斯特和狮心理查包围的托勒密城。在这位历史学家笔下,理查命人在圣贞德草原屠杀了穆斯林俘虏后,伊斯兰教的殉道者向前来寻找他们的战友展示了自己光荣的伤口,还告诉他们,欢乐正在天堂的花园中等待着他们。在迈尔盖卜堡之围中,苏丹的军队看见穆斯林在危难中时常祈求的四位大天使出现,天神的现身鼓舞了攻城部队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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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迹。十字军战士们在残酷的战场上见证了超乎寻常的奇迹。

当我们想到迷信孕育出的功勋和胜利,我们便很难责怪朝圣者过分的轻信了。我们还记得,在安条克发现了圣矛以后,十字军取得了多么辉煌的胜利。这支矛对于十字军来说,就如同上帝亲自送给他们了一件不可战胜的武器,让他们击溃敌军;有了信念的支撑,他们战胜了饥馑、绝望和无数的撒拉逊大军。

圣十字的战争是毁灭性的战争,虔诚的信仰也不能时时控制住野蛮的行径,人们经常忘记人权,轻视公正,打破曾经许下的誓言。战胜的十字军毫无怜悯之心,在他们看来,敌人的鲜血作为献给上帝的祭品再好不过。在屠杀的场景中,当战士们将撒拉逊人称为“肮脏的狗”时,他们相信自己不会受到任何非难;当利剑屠戮了穆斯林城市中手无寸铁的人民时,他们愉快地重复着:“异教徒的住所就此得到了净化。”如果十字军战士在敌人面前表现出暴行,那么他们在军中就常常为人赞赏,当时的史料也满意地将其称为公正的精神、仁慈和高贵的情感,并告诉我们,正是这些行为鼓舞了圣十字旗下的朝圣者。在此前的叙述中,读者可以看出,基督教军队不止一次出现了沦丧的道德和耻辱的丑闻,然而也可以常常看到人们被宗教感召的例子。在罪恶与道德相伴相生的朝圣者大军中,人们的行为存在着异常鲜明的反差。

十字军东征向我们展现了整个族群从一个国家来到另一个国家的场景,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尤其明显。如果我们认为,大多数的朝圣者拿着武器在耶稣旗下战斗,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在圣十字的战士后面,跟着一大批民众,就像所有的大城市一样。其中有工人、无业游民、商人、穷人和富人、教士、僧人、女人甚至摇篮中的孩子。圣经为我们展现了犹太人在穿过沙漠时的苦难、激情、罪恶和美德,我们可以将其看做为十字军民众提前写好的忠实史料,而十字军的民众恰恰也叫做上帝的子民。

十二世纪的一位历史学家借前往东方的妇女、病弱者、老人之口,十分详实地描绘了我们提到的朝圣者民众。他们对战士们说:“你们与异教徒作战,而我们,则为耶稣基督的事业受难。”确定无疑的是,从未有过一种诺言比朝圣双方的约定履行得更加严格,英勇和隐忍从未相伴到这种程度,我们可以把这场战争称为英雄与殉道者之战。

当十字军战士们战斗或备战之时,朝圣者民众们虔心祈祷,进行宗教仪式,协助教士们讲道。这批民众比其他的十字军士兵更加不幸,因为他们在险境中难以自保,也很少从胜利中得益。主教埃德马尔对圣十字的战士们说:“照顾好贫穷的教士和羸弱的朝圣者,他们不能像你们那样战斗,也不能从中得到生活必需品,然而当你们在战争中疲惫不堪,身处险境之时,他们向上帝祈祷,宽恕你们每天犯下的滔天大罪。

在战事频繁的朝圣过程中,欧洲生活的习惯和娱乐也与基督徒时时相伴,狩猎、赌博、军事游戏和骑士比武大会轮番充当战争中的娱乐活动。法兰克人和撒拉逊人都热爱游戏,当十字军战士出安条克城,向苏丹凯尔伯格挑战时,他正在玩象棋,在这场战役中,他的军队被尽数摧毁。要想知道朝圣者对游戏的热忱究竟达到了什么程度,只需要读读几次十字军东征中出台严格规定便知一二。在征服君士坦丁堡之后,单纯的骑士们把希腊帝国的城市和乡村当做赌注玩起了掷骰子。圣路易的战友们在杜姆亚特逗留期间,甚至赌上了他们的马匹和武器。如果十字军战士忘掉游戏,悲剧绝不会发生。法国国王在埃及被俘,后来,当基督教残部乘船回托勒密,安茹伯爵和普瓦捷伯爵在国王的船上玩起了骰子。当时儒安维尔恰好在场,他记述道,盛怒的路易九世掀翻了赌桌,夺过骰子,统统扔进了海里。

十字军出征东方的过程中,遵从着一些法规。在安条克之围中,法律严惩在买卖中缺斤少两者,在金钱交易或买卖行为中欺诈“信仰耶稣基督的兄弟”的人。小偷小摸,未婚男女私通或已婚男女与外人通奸等罪行尤其被严惩。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中,法国国王和英国国王煞费苦心地严格整治十字军旗下朝圣者所犯下的罪行。腓特烈一世动身前往亚洲之际,以圣父、圣子和圣灵的名义出台了刑法,以保持军纪。如果一个十字军战士殴打或伤害了另一个,他将被砍掉右手。由于朝圣者的储粮十分重要,为了保证粮食供应者或出售者的信誉,在市场交易中不守信用的人或强行毁坏契约的人,都将被处以死刑。

要知道,除了十字军东征的领袖们宣布的基本律法之外,每个民族都把他们自己的习惯带到了东方,这些习惯成为了维持等级关系的规则,也让每个朝圣者得到了公正的对待。不过,现在我们只能从各种不同法规凌乱的残迹上略窥一斑。十字军战士们最普遍的法律只有福音书的训诫,他们对自己的暴行无所忌惮,除非在面对告罪亭和教会的威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