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和绘画——它们的相互影响

直到18世纪中叶,在摄影被广泛使用之前,大部分的绘画都是具象的,用上面的定义来说,也就是现实的。大部分优秀绘画作品都描绘现实或理想的人物或风景,这意味着真实的人物会被描绘得英伟崇高,以强化他的名望,或者基于相同的原因,在现实的基础上为风景增色。虽然被夸大了,但这些主题都是非常清晰可辨的。而且,即使主题被增色、被浪漫化,其效果也基本是具象的。

但随着摄影在18世纪50到60年代的传播,一切都改变了。在描述现实方面,摄影比绘画更好,它更精确,限制其精确性的,只是镜头的质量。绘画经历几千年的发展,却受到了伤害。到了18世纪70年代,摄影正对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而绘画对这种挑战的反应,是一系列著名的运动。印象主义、后印象主义、点彩主义、野兽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立体主义还有其他流派,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或者同时出现),为的是把绘画重新定性为艺术。这些努力被其他运动延续着,例如现代主义、抽象表现主义、后现代主义、坎贝尔汤罐主义、波普艺术、欧普艺术等,未来也许还有杂货店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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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正如绘画因摄影而剧烈变化,艺术评论也随之改变,而艺术的定义亦如是。每个著名的绘画运动在一开始都声名狼藉,但随后却很快被归类到艺术的殿堂中。随着时间推移,具象绘画开始失去其作为艺术形式的重要性。我们可以把斯图亚特的华盛顿肖像与其他现代总统的肖像画进行对比,前者一直被认为是极具艺术价值的,而后者则只不过是总统肖像画系列中的又一幅而已。如果伦勃朗、戈雅、庚斯博罗、雷诺兹等大师的肖像画是在现今完成的,很明显,大概都会被无视,因为它们太具象、太真实了。基于同一原因,摄影的最大资本,它的视觉精确性(它与生俱来的现实性)也会因这种大众舆论而破产。正如摄影迫使绘画作出变革一样,绘画和评论也在迫使艺术世界发生变革,而摄影必须对这种变革作出响应,否则就会被驱逐出艺术世界。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摄影固有的现实性是它在今天的环境中难以被接受为一种艺术形式的障碍,虽然现实性让它的信息变得很强大。和这个问题混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摄影的普遍性:每个人都有相机,所以每个人都是摄影师,但当然了,并非每个人都是艺术家。很多人都觉得摄影是很容易的,就像柯达最初的广告语所说的:“你按下快门,剩下的交给我们。”

从之前的章节可以看出,创作有表现力的摄影其实并不容易。它需要巨大的努力——身体上、情感上和精神上的努力。但对于所有的这些努力,如果最后的影像要取得被称为艺术的资格,它就必须超越记录式的现实主义。即使一幅摄影作品属于现实主义范畴,只要被赋予了摄影师的想象力,它也可以有艺术价值。

影像必须具有某些能让它超越纯粹记录的东西。那也许是一种极高的敏感性——某种被感觉到并被揭示出来的东西,能让读者有更深刻的见识和理解的东西。那也许是一种神秘性——某种未留下答案的、需要读者研究照片并进一步思考的东西。或者,那也许是一种惊喜——某种出乎意料的、让读者感到好奇和惊讶的东西。也许那是某种被强化的戏剧性、庄严性或平静感。无论那是什么特质,它都必须超越单纯的场景、人物或事物。

我的波迪照片失败了,因为它们只是一些事物的照片——风化的木头、剥落的墙纸、部分倒塌的结构、起泡的窗户等。它们被处理得很好,但没有被赋予想象力。虽然我对波迪感到着迷,但这种着迷是很肤浅的,我的照片没有可以体现出想象力的基础。应该说明的是,我从2000年开始重新造访波迪,并创作一些新的影像,我觉得它们比以前创作的有趣得多、有见解得多。也许,我已经开始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来观察和感受波迪。

我在英国教堂创作的照片不同于波迪的照片。它们也是纯粹的现实主义:它们在视觉上是精确的(也许镜头、视角和相机角度的选择会让它们有一定的增色),我创作它们的时候下意识地避免任何形式感和抽象性。每个教堂,都在三个方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光线和形状之间有如音乐般的交互作用;反复的廊柱、拱顶和拱门让我感觉到数学般的无限性;以及它们无法抗拒的庄严性。随着视线在廊柱、拱门和拱顶上游移,我看到音乐在眼前展现出来。这些宏伟的形状让我感到敬畏和振奋。我希望通过照片把音乐感和宏伟性表现出来。我感受到某种超越纯粹的优秀建筑和高超技艺的东西。在我的心目中,这些元素加起来,变成更多的内涵,而波迪的元素却没有做到(见图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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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4:阶梯,威尔士大教堂

英国的大教堂压倒性地震撼着我,那是人类最强的创造力的范例。这幅照片尝试通过黑色和深灰的缺失,表现出“通往天国的阶梯”的轻灵感

摄影到达艺术的领土还有另一种方法,那就是抽象化。抽象,正如其定义,是指把摄影作品从纪实的领域中抽出。好的抽象摄影需要非常敏锐的洞察力。每个人都可以通过拍摄事物的细小部分来创作难于分辨的图像,但只有这些图像与构图的力量结合起来,与被称为内在信念的、几乎无法定义的特质结合起来,才能被称之为艺术作品。

抽象意味着把拍摄主题的固有特性与其物理对象分开。波迪的照片缺乏这种特性。相反,裂谷的照片则拥有这种特性。有时候,我把它们漩涡般的线条和形状看作是组成行星、恒星或整个星系的尘粒和气体所遵循的轨道,有时候又把它们看成是天体本身,或者看成驱使这些天体移动的力场。我试图通过消除所有现场的参照物——即对峡谷或风化的砂岩的记录——来强化这种幻象(见图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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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5:转轮,幽灵峡谷

天文学者跟我说这是行星系,就像我们的太阳系一样,是一个不断增长的圆盘状物,由气体、尘埃以及恒星周边的岩石(经过亿万年的结合形成行星和其他小一些的天体,按照固定的轨道围绕行星运行)组成。在我的想象中,这是一幅长达几百万年的长时间曝光影像,涡流的疏松碎片正在组成行星、月亮和其他太阳系的天体

裂谷的照片完全无法分辨出尺度。几乎没有人能肯定分辨出拍摄的区域是大还是小,人们会告诉我他们对尺寸的感觉,但遗憾的是,他们大部分都是错的。尺度的不确定性是我有意为之的。我希望读者可以沉浸于形状和力场的流动,沉浸于我所感受到的宇宙幻象,而不是沉浸于对峡谷本身的思考。我通过镜头的使用扭曲尺度,并排除可以表明尺度的物体,从而有意地消除了图像的尺度感。同理,这些照片很少可以被轻易分辨出方向。人们很难肯定地分辨出拍摄的角度是向前、向上还是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