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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
在决定自己的兴趣时,首先要寻找的是激情。激情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我曾经听说,人的三种因素结合起来,就可以在任何领域获得成功,这三种因素是激情、才能和努力,如果只具备其中的两种,则也有可能成功,前提是这二者必须有激情!我很赞同这一说法。对于我来说,激情在摄影中,表现为对景物的一种即时的情绪反应。本质上说,如果景物可以在视觉上刺激我,我就会拍下它(或者至少我会认真地多看几眼,看看是否值得拍摄)。这是很主观的。这种积极的情绪反应对我极其重要。没有它,我就不会自发地拍摄,而我照片也不过是一些体力活而已。有了它,摄影就会变成一种单纯的乐趣。
激情也表现为对持续工作的渴求,即使你已经很疲惫。激情和兴奋,往往会战胜疲倦,让你持续高效地工作,仿佛疲倦已经消失。在背包旅行途中,当别人已经安置下来,我却往往要不停地拍摄很长时间,这仅仅因为周边的环境为我带来了极大的兴奋。1976年,在山岳协会(Sierra Club)的一次旅行活动中,经过长时间的艰难跋涉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营地。每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然而当大伙在做饭的时候,我却趁着夜色爬到了附近的山峰上观看克拉伦斯·金峰(海拔约3947米)。它就像一曲花岗岩谱奏的赋格曲(见图1-2)。我向下面的团员们呼喊,让他们来看看这座神奇的山峰,然而,尽管不用背着行李和摄影器材,他们却都不乐意上来。我是唯一见到那一景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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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克拉伦斯·金峰
这一曲雄伟的花岗岩渐强乐章,随着夜色抒情地升起,每一条山脊、每一面山壁渐渐显现出来。我用红色滤镜去除所有雾气(虽然当时没有明显的雾气),并压暗了蓝天,从而使云得到了强调
同样地,我曾经在暗房里工作到凌晨三四点,甚至5点,制作新的影像,因为下一幅底片似乎包含着极大的可能性,我想知道自己能否获得一幅好的照片。其实,我只是实在等不及,不想留到明天再做。这与金钱无关,却与热爱有关。
■“曾经在暗房里工作到凌晨三四点,甚至5点,这与金钱无关,却与热爱有关。”
在拍摄现场,如果我无法对景物产生即时的反应,我会寻找其他的东西。我从不会强迫自己为拍摄而拍摄,或者仅为打破僵局而拍摄。有些摄影师宣称他们拍摄某些东西,乃至任何东西,仅仅是为了让你可以完全代入情景。这纯粹是废话。你已经预先知道这是一件没用的东西,为什么却要在没用的废物上浪费时间呢?按下快门键或快门线并不是一项体育运动,我不需要做热身,你也一样。
然而,只要我肾上腺素爆发,我就会尽全力去寻找最好的拍摄位置,使用最合适的镜头,选择效果最佳的滤镜,打开测光表,并细心选取最佳的光圈和快门速度对影像进行曝光。所有的操作都很重要,需要思考和努力。最初的反应是自发的,但随之而来的努力却不是!
我相信这种方法适用于任何级别的摄影师,从入门到最高级别。当你发现一些重要的东西时,它会变得显而易见、引人注目,你马上就可以感觉到它!你不需要问自己是否对它感兴趣,或者是否有拍摄它的热情。如果感受不到那种自发的动机,你就不会有动力去和内心的感觉进行沟通(我认为拍摄快照的大部分初始动机,是觉得其他人希望你把它拍下来,或者你自己想用这张照片来表示你到过这地方。这些动机都与个人陈述或个人表达有关,却都没有发自内心的强迫性)。
■“我经常会听到有人尝试创造各种形式的作品,却没有对作品感受到任何的热情,这些作品不可能成功。”
我经常会听到有人尝试创造各种形式的作品(科学的、艺术的或者其他的),却没有对作品感受到任何的热情,这些作品不可能成功。激情不是你可以创造出来的。非有即无!当然,你对某种事物的兴趣和热情可以增长,但你不可以迫使它们出现。如果你对某件工作缺乏激情,那就放弃吧,去尝试别的。如果你激情四射,那就全力追求!评估热情级别的时候,要对自己诚实。
问一下自己,是什么东西吸引了你、激发了你的兴趣。往往,你最好的照片,就是出自于那些曾经没有相机在手、却激发了你兴趣的领域。如果你对人有着浓厚的兴趣——以至于想完全了解他们,了解是什么成就了他们——那么人像摄影应该就是你最好的领域。如果你更想知道人物的本质而不仅仅是他们的外表,那你应该用手中的相机进一步的了解他们,你可以挖得更深,揭示出更“真实”的人物。
你是否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或者充满动作的事情(例如体育)感到兴奋?你是否着迷于街角的车祸、隔壁的火灾、名人在自己城市的露面?如果这样,你或许更倾向于新闻摄影或者“街头摄影”。街头摄影一词覆盖了抓拍摄影的很大部分,它被布列松、维基(Weegee)和其他摄影师升格为一种艺术形式。这类摄影与常规的人像摄影有很大的区别,因为拍摄主题通常都是没有经过预演的,而且往往都是意料之外的。当这种摄影达到最优秀的水平,它无疑可以成为纪实摄影的一种形式,它与那些意外、短暂事物的寻找者们密切相连。
对于这种追寻,我们再来考虑一个更深远的内涵:这个新闻摄影领域里,最深刻的做法往往并不专注于事件本身,而是更关注事件为观看者或参与者带来的影响。在很多案例中,比起揭示事件本身,强调人们的反应和互动可以揭示更多人类的本性。直接的新闻摄影往往实在过于关注事件了,只有少数情况才会提升为深刻的评述,超越单纯的记录,变为真正的艺术。
你是否会为纯粹的设计或色彩排列感到兴奋?或许抽象摄影正适合你。布莱特·韦斯顿(Brett Weston)是使用“银盐相纸直印”以及把抽象运用于几乎所有主题的一位重要摄影师,他代表着一个经典的摄影方向。各种试验追求,例如,多重曝光、摄影蒙太奇、双重和多重叠印、负感作用、非银盐摄影、几乎数不清的数码处理方法,以及任何其他可能的方法,在抽象摄影这个领域里都是公平游戏。唯一的限制,是想象力的缺乏或试验动力的不足。
或许你的兴趣还可能在其他的领域。好好分析一下它们。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的兴趣,就亲手试一下各种选择,再看看哪种最吸引你,哪种最不吸引。
我曾经评估过自己的兴趣,结果证明这种寻问是有意义的。今天,我拍摄了各种各样的题材,但我的起步却始于一个很小的范围。一开始,大自然是我唯一的兴趣。慢慢地,我的兴趣开始增长,并逐渐涵盖了建筑题材,然后广泛地延伸出去,涉及到各种宏大主题,同时逐渐又进入其他领域。正如弗雷德里克·萨默(Frederick Sommer)所说:“主题就是主要的题材!(Subject matter is subject that matters!)”我明白,不必要地约束自己是没理由的。
最初,我对自然的兴趣是无所不包的。我以前(至今仍然)喜欢画树木、山峦、平原、河流、晨曦下的露珠以及千万种自然现象。我着迷于各种天气和肆虐的风暴,迷恋天色与地形的交相辉映,还有平静天气下的安详从容。地理学让我兴奋,我对创造山峦峡谷的自然之力感到敬畏。在我的照片中,这些自然现象总是伴随着我的演绎、我的敬畏和我的兴奋。即使没有相机,我还是会为此而雀跃。而有了相机,我就可以传达出我对自然的想法,其他人也可以对我的想法、演绎和心情有所回应。
1976年,在约塞米特国家公园附近,我遇到了一片被冲毁的白杨林,洪水来自上游的海狸坝。枯树构成了显著的图案,但明亮的阳光对于一张照片来说显得过于刺眼。然而,我观察了当时的云朵,它预示着在一两天之内会有异常风暴,如果第二天再回到这里,我也许可以在扩散在浓雾中的日光下或阴天天气下,获得一张好的照片。不出所料,次日中午,一层薄云(这是风暴的前兆)使光线变得柔和起来,而我马上进行了拍摄。我对天气的兴趣帮我拍下了这张照片(见图1-3)。
图1-3:幽灵白杨林
柔软、朦胧的阳光成就了这张照片。我需要微妙的影调,明亮的阳光会显得过于刺眼。右下方被照亮成白色的树枝与倾斜的树木保持了相同的线条和动态。对于我来说,波纹反射比镜面反射更有趣,因为它们只反射出垂直的树,却没有反射出倾斜的树
一片奇怪的风景、加上我对自然史的兴趣,让我踏上了一系列的短途徒步越野行动(每次一到两天),在1978年底到1979年初,我穿越了南加州圣莫尼卡山的广阔领域,这片区域曾经被一场山林火灾烧毁。火灾结束后的2个星期,我开始启程,这些旅程令我看到了非同寻常的景象,有山峦峡谷中柔软的黑色灰烬,还有这片区域重新焕发生机的奇观(见图1-4)。我选择了这4个月中的10幅相片作为一个限量专辑,命名为《灾后》(“Aftermath”)。这系列摄影最终成为了一个大项目,但它一开始只是兴趣的延伸,那是我对特殊环境下的自然演化史的兴趣。
图1-4:浣熊足迹
干燥的河床上,龟裂的污泥留下了浣熊的爪印。在这片火灾后的景象中,这是我找到的第一个生命迹象,它让我的眼中流出泪水。这是一个值得欣慰的迹象,它说明这里的部分居民们在大火中生存了下来
1978年,在北阿利桑那州和南犹他州,我开始拍摄一系列令人陶醉的、狭窄而缠绕的砂岩峡谷——裂谷,而我的终生兴趣和数学、物理教育背景则使我的演绎更为出彩。我觉得它们的递进结构仿佛宇宙中的星系和各种天体。线条和各种形状的相互作用,为我上演了一场富于冲击力的视觉盛宴,仿佛是重力和电磁力在推动着尘埃与气体,在宇宙中形成行星、恒星和整个银河系,又像是亚原子力在维持着原子核和电子的结合。对于我来说,在这些峡谷里走一趟,就像在亿万年的时空进化中走了一趟,而我则试着用自己的照片,把这种想象表现出来(见图1-5)。
图1-5:山谷与尖端,桃红峡谷
我把裂谷柔和的曲线看成是宇宙力量的一种视觉象征,仿佛我们可以看到重力场或者电场的曲线。如果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天体(恒星、星系、行星等)之间的力量,而不是看到这些天体本身,那它们或许就是这样的。我觉得这张照片很好地表现了这种天体现象,它含有一种特殊的优雅和神秘感,裂谷刻画出来的线条是如此诗意,足以让米开朗基罗和亨利·摩尔感到嫉妒
随着时间流逝,我认识到自然界吸引我的很多元素也同样出现在建筑学中。建筑可以是令人敬畏和振奋的,它可以有着迷人的抽象结构,以及奇迹般的线条和图案。它往往可以在无需辅助光的条件下拍摄,在这方面,它与自然摄影、风光摄影很相似。把注意力转向人造结构,是我的兴趣的一种必然扩展。
经过10年的商业建筑摄影委托拍摄后,我在1980年和1981年开始第一次按自己的方式演绎建筑主题:拍摄英国的大教堂。在遇到第一座大教堂之前,我不喜欢拍摄宗教建筑。但直到第一次见到它们,我被它们的庄严震慑住了。对古典音乐的深爱,促使我把建筑物演绎成凝固于石块内的音乐——有着和弦、对位、节奏和旋律。同样,我也把建筑物看成是数学术语,比喻成无限,近处的柱子和拱顶包围着远处的,远处的又包围着更远的,仿佛是无穷的排列。我灵活地变换着路线,在2周的行程内尽多地参观这些大教堂,然后在1981年重新回到英国,在这些宏伟的文化史迹中探索、拍摄和兴奋了5个星期。
图1-6:从伊利教堂的北合唱走廊看教堂中殿
一系列廊柱、拱门和穹顶结构框住了大教堂远处的部分,而远处有着更多的拱门和廊柱,这暗示着转角处还会有更多更多。建筑物的复杂性中包含着形式的统一,这生动地诠释了歌德的“建筑是凝固的音乐”。这也是正、负空间的一个范例,近处的廊柱和拱廊构成了正空间,而远处的中殿则形成了负空间
随着时间过去,我对建筑的兴趣——尤其是对大型商业建筑——引发了我对大都会商业中心的长期研究。这些系列同样也借助了我的数学背景,当几座建筑在视野内相互衬托,建筑物和交错空间的几何关系深深地吸引着我,我由此而发现了这些城市专题的吸引之处(见图1-7)。
图1-7:芝加哥,1986
在芝加哥市中心,7座不同的现代摩天大楼挤在一起,在这些本身缺乏几何特性的建筑物之间创造了有趣的交互作用。当我们相互联系地观察它们,这些巨大的文件柜可以变得很有视觉趣味
我对现代城市建筑也有另一种反应。不像对教堂建筑的喜爱,我不喜欢这些城市建筑,除了极少的一部分。它们冰冷、死板、缺少人情味,而且基本都很难看。我觉得这些巨大的城市文件柜只是按功能而建,基本没有考虑到美学。对我而言,它们是企业世界发出的最强音,声明了它们对人性的冷淡和自然的漠视。我试着通过对这些死板的几何形式进行构图,表达出那样的感觉。
多年以后,我的风格逐渐变得抽象。它变得更粗犷,同时又更精细:形式上更粗犷,技术上更精细。将来,我的拍摄主题将继续扩展。我会更深入地研究以前考察过的主题,并寻找此前曾经错失的新发现;这样的成长和变化对于每个艺术家都是必要的,否则他们将进入停滞期或者艺术上的衰老期。
我认识到一个非常让人吃惊的事实:在艺术家的认识、眼界、摄影理念乃至生命哲学中,主题最终会退居次席。对于艺术家和他的艺术,这是一个必然的定理。摄影师的观察方式反映了他的整个人生态度,无论拍摄的主题是什么。只有爱德华·韦斯顿才能拍出爱德华·韦斯顿的照片;只有尤金·史密斯(W. Eugene Smith)能拍出尤金·史密斯的照片;其他摄影家也如此。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每个伟大摄影家都有其独特的观察方式,这种方式会贯穿在他的整幅作品之中。
像一个严肃的摄影家一样认真思考你的兴趣吧,它们为什么属于那个领域,为什么会改变,这样的问题对你是很有价值的。这样的评估,是更好地认识自己、更深入地了解自身兴趣的一部分。从你最感兴趣的领域开始,持之以恒。不要担心范围太窄,不要考虑如何去扩大它。当你的内心出现某种力量,推动你拍摄出与过往作品大不相同的照片,你的兴趣范围就由衷地扩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