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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别搞砸了
抑郁到想要自杀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认为,我从前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如果我能从当前的危机中走出来(可能是一个亲人的离去,也可能是一次长时间的失业),那我的生活还是有盼头的,但要是我走不出来呢?另一类则认为,我的生活乏善可陈,人生已经没什么盼头了。
瑞塔就属于第二种。
当然,一个来访者最初来做心理治疗时所讲述的人生故事,到她结束治疗离开时可能已经变成了另一个版本。在这过程中,最初的内容可能会经历编辑和删减,原本并未透露的内容最后也有可能会变成故事的主线。一些原本主要的角色最终可能变成配角,而原本的一些配角也可能一跃成为领衔主演。来访者自身在故事中的角色也可能会有所改变——从一个小角色变成主人公,从一名受害者变成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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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塔那天来接受治疗时,刚过七十大寿没几天。她并没有以自杀来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相反,她给我带了礼物。
“我要为我的生日送你一份礼物。”她说。
瑞塔的这份礼物包装十分精美,她让我当场就打开看一看。盒子很重,我猜测着里面装的会是什么。会是几罐我最爱喝的茶叶吗?(她之前在我的办公室里看到过,还评论过那个茶叶。)也可能是一本很沉的书?还是一组黑色漫画的马克杯呢?就是她网站刚开始发售的那组,那个我很想要。
我在填充彩纸中探寻着礼物,摸到一些陶瓷质感的东西(是马克杯!我心想),但当我把那个物件拿出来的时候,我对着瑞塔笑了。那是一个纸巾盒,盒子的彩绘上写着:“瑞塔说的,别搞砸了。”整个设计既大胆又低调,就像瑞塔本人一样。我把盒子反过来,看到底部印着瑞塔自己设计的商标和她公司的名字——“没到最后就不算结束有限公司”。
我刚想对她表达谢意,却被她打断了。
“这礼物的灵感是来源于我不肯去拿纸巾盒里的纸巾而引发的那些对话。”瑞塔怕我联想不到两者之间的关系,还特地向我解释了一下,“我以前还会想,这个心理治疗师是怎么了?总在纠结我用哪张纸巾。直到有一天姑娘中的一个(她指的是“亲人家庭”中的女孩们)看到我从皮包里拿出一张纸巾,立刻惊呼道:‘噫!妈妈说过绝对不能用脏纸巾!’然后我想到,我的治疗师也是这么说的。大家都需要干净的纸巾,那为什么不给纸巾加一个特别的盒子呢?”她在说“特别”这个词的时候,仿佛是在用语气跟我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瑞塔今天的到来并不意味着她的治疗接近尾声了,我也不会以她没有选择自杀来衡量治疗的成功。如果瑞塔虽然没在七十岁生日时寻死,却仍旧一直活在抑郁中,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今天庆祝的不是她的肉体得以继续生存,而是她的心仍在不断获得新生——她敢于冒险,尝试从一个僵化的状态转变到一个开放的状态,从习惯性的自我鞭挞向自我接受的状态靠拢。
虽然今天有许多成就值得我们庆祝,但瑞塔的治疗仍将继续,因为旧习惯是很难改变的。痛苦的感觉会减轻,但不会消失。破裂的关系(她和她自己的关系、她和她孩子们的关系)都需要从感性上有意识地去进行和解,而新的关系也需要得到支持,在自我意识的推动下才能健康发展。如果瑞塔要和麦伦走到一起,她必须要更好地了解自己投射情绪的习惯,了解自己心中的恐惧、嫉妒、痛苦,以及自己过去犯过的罪行,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的下一段婚姻——她的第四段婚姻,成为自己最后一段婚姻和第一个美妙的爱情故事。
话说麦伦在收到瑞塔的信之后,有整整一个星期都没给她任何回音。瑞塔的信是她亲笔写的,也是她亲手塞进麦伦信箱里的。起初收不到回音的时候,瑞塔曾一度担心是不是自己投递时出了问题。她的视力大不如前了,而且关节炎使得她无法顺利地将信从略微生锈的信箱开口塞进去。公寓楼下有一整排信报箱,她会不会不小心误把信塞进了旁边的信箱里?那个信箱会不会是“亲人家庭”的?那将多么令人难堪呀!那整个星期里,她都被这个恐怖的可能性笼罩着,不断地钻牛角尖,不断地折磨自己,我把她这个行为称作自我“灾难化”。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麦伦发来的短信。
瑞塔在我的办公室里给我念了那条短信:“瑞塔,谢谢你和我分享你自己的故事。我很想跟你聊聊,但实在是有很多东西要消化,所以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我很快会再联系你的。麦伦。”
“有很多东西要消化!”瑞塔惊呼道。“我知道他在消化什么——他在想我竟然是这样一个怪物!他一定非常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现在他知道真相了,他需要消化一下该怎样收回他在停车场‘突袭’我时说的一切!”
我注意到她自己想象出来的麦伦抛弃她这件事对她多么具有杀伤力,一个浪漫的热吻竟突然被说成是突袭。
“这只是一种解读,”我说,“但会不会还有另一种可能,你如此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将自己隐藏了这么久,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来用新讯息拼凑出全局。他在停车场里亲吻了你,对你倾情告白,而你从那之后就一直躲着他。现在他又突然收到这样一封来信。确实是有许多内容需要消化吧。”
瑞塔摇了摇头。“你看,”她自顾自说着,仿佛刚刚我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这正是为什么我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我告诉瑞塔,每个人的心都是肉长的——这句话我也对每一个害怕在亲密关系中受伤的人讲过。我接着向瑞塔解释道,即使是在现实世界最完美的亲密关系中,你也难免会受到伤害,而且无论你有多么爱一个人,有时也还是难免会伤害到那个人,这并不是因为你想要伤害谁,而是因为我们都是人。你难免会伤害到你的伴侣、你的父母、你的孩子们、你最亲密的朋友——而他们也会伤害到你——这都是因为你们选择了亲密的关系,而受伤是亲密关系中的附属条款。
但是,我继续说道,充满爱意的亲密关系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有被修复的空间。治疗师们把这个过程称为“决裂和修复”。如果在你小时候,你的父母是会承认错误并为此承担责任的人,也教导你要敢于承认错误并从中吸取教训,那么当你长大以后,在成年人的人际关系中遇到破裂的情况时,你也不会觉得那是什么天大的灾难。但如果,你童年时遇到的感情裂痕没有得到爱的修补,那你日后就需要通过一些磨炼才能宽容地面对情感裂痕,让自己不再相信每一次破裂都预示着一段关系的终结,而是开始相信即使一段关系无法继续走下去了,裂痕还是可以愈合的。你可以自我疗愈和修复,然后再开始另一段关系,而新的关系也会充满新的“决裂和修复”。要让自己敞开心扉、放下心防,虽然这听上去并非万全之策,但如果你想要从一段亲密关系中有所收获,就绕不过这一关。
但瑞塔还是每天打电话给我,告诉我麦伦还没有回音。“杳无音信。”她会这样留言给我,还要讽刺地加上一句,“他一定是还在‘消化’。”
我鞭策她说,即使她为麦伦的事感到心烦,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在生活中那些美好的事物上,不要因为些许痛苦就退回到无望的境地中。不要像那些一次减肥不成功就自暴自弃的人一样,说什么“算了吧!我永远都不会瘦下来的”,接着就大吃大喝一星期让自己感觉糟糕十倍。我让她每天留言告诉我那天都做了什么,然后瑞塔会像完成任务一样,告诉我她和“亲人家庭”吃饭了,为她的课程制定了教学大纲,带着她的“孙女们”——她的荣誉孙女们——去博物馆参加了艺术课程,或是为自己的网站处理了订单。但她每次都不会忘记在最后加上一句对麦伦的挖苦。
当然,其实我也默默地希望麦伦能够应付这个局面,而且我希望他能早点出面应对。瑞塔已经冒着风险将自己赤裸裸地展现在麦伦面前了,我不希望这段经历会印证她心底对自己不能被爱的坚信。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还是没有麦伦的消息,瑞塔变得越来越焦躁——而我也是。
但在后一次的治疗中,我就很欣慰地得知瑞塔和麦伦已经聊过这件事了。事实上,瑞塔在信上分享的一切,还有她竟然对麦伦隐藏了这么多过往,都让麦伦非常吃惊。自己深深迷恋的这个女人究竟是谁?这个友善体贴的人和那个眼看着丈夫伤害自己的孩子们却害怕、逃避的人是同一个人吗?这个对“亲人家庭”的孩子们如此宠溺的女人竟然会无视她自己的孩子们?这个风趣机智、具有艺术气质的女人就是那个曾经在抑郁的阴霾中苟且度日的女人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这意味着什么呢?这会对麦伦有什么影响呢?不仅如此,这又会对麦伦的孩子们,以及他的孙子孙女们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他不得不考虑这些,毕竟他的约会对象也将融入他亲密的家庭关系中。
麦伦向瑞塔坦白说,在他忙着“消化”的那一周里,他在心里和已经去世的妻子麦娜聊了聊。因为从前麦伦总是很依赖麦娜给他的忠告。即使现在麦娜不在了,麦伦还是会在心里和她聊天,而麦伦听到麦娜对自己说,不要急着去评判——可以保持谨慎,但不能抱有成见。麦娜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足够幸运,有一对爱她的父母和一个完美的丈夫,她也不知道自己如果面对瑞塔的遭遇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后来,麦伦还打了电话给他在东海岸的弟弟,而他弟弟问他:“你跟她说过咱爸的事了吗?”他指的是,你有没有告诉过她,你自己的父亲在你的母亲去世之后也深陷抑郁?你有没有告诉她,在麦娜死后,你也曾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最后,麦伦还打了电话给他最要好的发小,发小很认真地听完了麦伦的故事,然后说道:“兄弟,你都在说这个女人身上的问题。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谁还没几箩筐足够压死几头骆驼的破事儿呀?你想想,你自己事儿还少吗?每天都要跟死去的老婆聊天;明明有个阿姨被关在疯人院里,却从来没人会提起这件事。就算你是个钻石王老五,咱们也要面对现实对吧,你以为你是谁,白马王子吗?”
但最重要的是,麦伦也和自己谈了心。他内心的声音说:就冒个险吧。或许我们的过往并不能定义我们,只是为我们提供一些参考。或许正是她经历的一切成就了她现在的风趣和体贴。
“从来也没人夸过我体贴,”瑞塔在我的办公室里说道,她一边跟我说着麦伦的事,眼泪一边在眼眶里打转,“我一直都被说成是又自私又苛刻的人。”
“但你和麦伦相处时不是那样的。”我说。
瑞塔思考了一下,缓缓地说道,“对,和他相处的时候不是。”
面对着瑞塔,我意识到,即使到了七十岁,你的心还是会像十七岁时一样脆弱,容易受伤,充满渴望和激情——这些因素都依然在对你产生巨大的影响。坠入爱河的人不会老。不管你身心多疲惫,不管你曾经为爱受过多少苦,当新的爱情降临,你还是会感到充满了希望和活力,就像初恋一样。或许这次你会表现得更沉稳,因为你更有经验,更有智慧了,你也知道留给你的时间更少了,但当你听到爱人的声音,或是看到他的来电显示出现在你的手机上,你的心还是会漏跳一拍。黄昏恋的好处就在于人到晚年往往更宽容、更慷慨、更敏感,也更迫切。
瑞塔告诉我,她和麦伦聊完天之后就依偎着躺到了床上。她形容说自己享受了“持续八小时的高潮”,这满足了她皮肤饥饿的渴求,“我们躺在彼此的臂弯中,这和刚刚发生的那几次真实的高潮一样令人满足。”在过去的那几个月里,瑞塔和麦伦成了生活中的伴侣,也成了桥牌搭档,他们已经赢下了自己的第一次巡回锦标赛。瑞塔还是会去做足部护理,但不只是为了享受足部按摩,而是因为女为悦己者容,因为除了瑞塔之外,现在麦伦也会看到她的双脚。
当然这也不是说瑞塔的内心就不再有挣扎了,她还是会纠结的,有时还很严重。尽管生活中的各种改变为她的人生增添了不可或缺的色彩,但她还是会经历“揪心”的时刻:当瑞塔见到麦伦和他的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会想到自己的孩子们,不禁一阵忧伤涌上心头;而对于之前感情生活一直不稳定的瑞塔来说,当下这种充满信任的关系是全新的体验,但也带来了焦虑。
瑞塔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要去负面地解读麦伦所说的话,这样她就能破坏现在拥有的关系,以此来惩罚自己的幸福,借机退回到熟悉的、让自己觉得安全的孤独中去。但每当这种时候,瑞塔都会在行动之前努力地进行反思,回想我们之间的谈话,并不断告诫自己——就像她设计的纸巾盒上写的那样——“嘿姑娘,别搞砸了。”我告诉过瑞塔,我见过许多亲密关系的崩塌,仅仅就是因为其中的一方害怕被抛弃,反而竭尽全力将对方推开。瑞塔现在也开始认识到,她自我摧残的行为会将她推向两难的局面:她自毁是为了解决一个问题(缓解因害怕遭受遗弃而产生的焦虑),但同时又会制造另一个问题(让她的伴侣想要离开这段关系)。
目睹瑞塔生命中的这个阶段,让我想起了以前听到过的一段话,虽然我已经想不起来出处是哪里了:“当我尝过悲伤的滋味之后,重新经历的每一次欢笑、每一段好时光,都让我感到十倍的幸福。”
当我拆完礼物之后,瑞塔告诉我,她有四十年没好好过过生日了,但今年有人为她办了生日会,这是她完全没料到的。她原本以为只是和麦伦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过个生日,但当她走进餐厅时却发现有一群人在等着她——真是一个惊喜!
“可不敢这么吓唬一个七十岁的老太婆啊,”瑞塔此刻对我讲述道,一边津津有味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境,“我当时差点就心脏骤停了。”
餐厅里站了一大群人迎接瑞塔,他们笑着,拍着手。这群人里有“亲人家庭”的安娜、凯尔、索菲亚和爱丽丝(女孩儿们还画了画,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瑞塔);有麦伦的儿子女儿,以及他们的孩子们(这些孩子已经慢慢成为瑞塔的另一批荣誉孙子孙女了);还有一些瑞塔所教的大学艺术课上的学生(其中一个学生还跟她说:“如果你想进行一次有趣的谈话,那就去找一位长者聊天。”);在场的还有住户委员会的成员们(在瑞塔终于答应加入委员会之后,还牵头更换了生锈的信报箱),以及她和麦伦最近在桥牌小组结交的朋友们。来祝寿的差不多有二十个人,谁能想到在一年之前,这位寿星在这世界上几乎一个朋友都没有。
但最大的惊喜要算是当天早上瑞塔收到的邮件——那是她女儿发来的电子邮件。瑞塔在给麦伦写了信之后,也给每个孩子都寄去了自己深思熟虑后写下的一封邮件,但就和往常一样,她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可是这一天,瑞塔收到了罗宾的回复,瑞塔在治疗室给我读了邮件的内容。
妈妈,你说得对,我无法原谅你,但我很高兴你也没有要求我这么做。老实说,我差点没有点开这封邮件就把它删了,因为我猜想里面不外乎就是那些陈词滥调。但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们太久没联系了,我想我至少还是得点开来看一下,也许你是写来跟我说你时日不多了呢?但邮件的内容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一直在想,写信的人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不管怎么说,我拿了你的信去见我的心理治疗师(对,我在进行心理治疗;但我还没和罗杰分手),我对治疗师说:“我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我不想被困在一段受虐的关系中,还给自己找借口不抽身离开。我不想对自己说一切已经太迟了,我不想认为自己不能重新开始,天知道当罗杰又想把我绑起来的时候我是怎么说服自己不要挣扎的。我对我的治疗师说,如果我妈妈终于可以再走进一段健康的关系中,那我也能做到,而且我不想等到自己七十岁时才行动。你注意到我给你发邮件的邮箱了吗?我有一个秘密的邮箱,专门用来找工作用的。
瑞塔读到一半哭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读信。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当我给治疗师读了你的邮件之后,治疗师问我,对于童年我有没有什么开心的记忆,我脑中竟然一片空白。但后来我开始做梦。我梦见去看芭蕾舞,然后我就醒了。我意识到我就是梦里的那个芭蕾舞演员,而你是我的老师。我记起了自己八九岁的时候,我很想去上一个芭蕾课,你就带我去了,但他们说我经验不够,于是我哭了,这时你抱着我,安慰我说:“没关系,我教你。”然后我们就走进了一个没有人的排练厅,我们在那里假装在上正式的芭蕾舞课,一直练了好几个小时。我记得自己笑着,跳着,希望当时的每一刻都能变成永远。在那之后我又做了更多的梦,梦见的都是小时候开心的回忆,以前我不曾意识到自己拥有过的记忆。
我想我还没准备好和你当面聊天,或是尝试建立任何一种联系,也可能以后都不会。但我想让你知道,我记得你最好的一面,虽然或许不足够好,但至少聊胜于无。不管怎么样,我们几个都对你的来信感到很吃惊。我们也都聊过了,并且一致认为,就算我们以后也不会和你有任何联系,我们自己也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因为就像你说的,如果你可以,我们也可以。我的治疗师说,我自己不振作其实是害怕让你得逞。我以前不懂她的意思,但现在我觉得我懂了,或者至少是开始懂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祝好,
罗宾
另,网站很不错。
瑞塔从邮件里抬起头。她不是很确定应该如何消化这些内容。她希望男孩子们也能给她回信,因为她深深地为自己的每一个孩子担心。她担心罗宾,她还是没有离开罗杰。而男孩子们呢,一个还在努力戒毒,一个已经离婚两次了,第二个前妻是“恶毒而刻薄的女人,假装怀孕从而骗了婚”,最小的那个儿子因为学习能力有障碍被迫离开了大学,辍学之后一直在频繁地换工作。瑞塔说她也想帮忙,但他们拒绝和她讲话;再说了,事到如今,她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在他们伸手问她要钱的时候她都给了,但除此以外他们不想和瑞塔有任何联系。
“我很担心他们,”她说,“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或者,”我说,“与其担心他们,你可以去爱他们。你只需要找对一个方法去爱他们,去研究他们现在需要什么,而不是你需要他们怎样。”
我想象着瑞塔的孩子们在收到她的邮件时是什么样的心情。瑞塔本想在信里告诉他们,自己和“亲人家庭”的那些女孩儿是如何相处的,她想让孩子们感受到自己已经改变了,让他们看到自己充满母爱的一面,也想为他们奉献自己的爱。但我建议她暂时别提这些内容,我猜想这会让孩子们觉得愤慨。曾经有个来访者跟我说过,他父亲离开了他和他母亲,跟一个年轻的女人结了婚,又生了几个孩子。他的父亲脾气暴躁、丝毫不照顾他的情感;但后来那个家庭里的孩子们却得到了一个模范父亲——他会给他们的足球队当教练,参加他们的钢琴独奏会,在他们的学校里当志愿者,带他们去度假,还知道他们朋友们的名字。我的来访者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在后来的那个家庭中他变成了一个不受欢迎的访客。看着父亲在别的小孩面前变成了他想要的父亲,他的内心深深地受到了伤害,而像他这样类似的故事也并不在少数。
“这是一个开始。”我指瑞塔的信。
最终,有两个儿子联络了瑞塔,还见了麦伦。对于瑞塔的儿子来说,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可靠的、充满爱心的父亲的形象。但瑞塔最小的儿子依旧被自己的怒火牵制着,没有和她联络。虽然四个孩子都和她很疏远,也还生她的气,但这没关系——至少这一次,瑞塔不再需要辩解和眼泪作为武装就能面对孩子们,倾听他们想说的话。罗宾搬进了一个独立的单间公寓,并在心理健康诊所找到了一份行政工作。瑞塔鼓励过她往西海岸搬,离她和麦伦近一点,这样在她离开罗杰重建自己的生活时,他们也能成为她的后盾。但罗宾说她不想离开她的治疗师——瑞塔怀疑她其实是还没准备好要离开罗杰,至少现在还不行。
虽然瑞塔现在拥有的这个家庭并不完美,甚至都还不够及格线,但这也是个家庭。瑞塔陶醉在自己的家庭中,同时也认识到所有那些她无法弥补的痛苦。
尽管瑞塔的生活已经够忙了,她还是挤出时间来为网站增添了新产品。其中一款产品是供人挂在家门口的欢迎标牌。挂牌上画着一圈火柴人,他们形态各异,看上去都很狂放,火柴人包围着四个大字:“嘿,亲人们!”
另一款作品是一款印刷海报,最初是她为麦伦的女儿创作的。麦伦的女儿是一名教师,一天她看见瑞塔的书桌上贴着一张便利贴,她问瑞塔能不能把便利贴上的内容艺术化,她想展示给她班上的同学们看,教他们理解什么是人的韧劲。那张海报上写的是:失败是生而为人的一部分。
“我肯定在哪里读到过这句话,”瑞塔跟我说,“但我找不到出处了。”其实,那是有一次我在治疗中跟她说过的话,但我并不介意她不记得出处。著名精神医学大师欧文·亚隆写过:“一个来访者有所进步却忘了在治疗中聊过些什么,要比他们记得我们说过什么却仍旧保持不变要可喜可贺得多,只可惜大多数来访者经常都会选择后者。”
瑞塔的第三个新产品也是一幅印刷作品,画面上有两个抽象的银发长者形象,他们的身体缠绕在一起,富有动感,在他俩的周围,画着卡通样式的惊呼:“噢……我的背!悠着点儿……我的心脏!”在画的上方,用优雅的书法写道:“银发日如常。”
这是她迄今最畅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