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 录

佛学真相一览

我在写作本书的时候,并没有想把书名叫作《为什么佛学是真的》。但是完成全书之后,我意识到书中的论据恰恰论证了我所认为的佛学核心观点的可信性——至少是证实了“自然主义”佛学的核心观点,这也是“西方”佛学的主要关注点。因此,尽管有些惶恐(原因显而易见),但我还是用了这个书名。

为了打消疑惑,确保使用这个书名恰如其分,我整理了本书支持的一些佛学观点,这个清单或许对读者有用。于是就有了下面列出的要点,这里概略归纳了本书中的论证,并标注了相应的章节。

我所列的“真相”并不都是佛教教义,有一些更像外卖食品,包含了佛学思想明确的隐含意义。但是我认为,所有这些真相都有坚实的现代科学为确证,包括现代神经科学和心理学,特别是进化心理学,即重点关注了自然选择如何塑造人类思维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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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现代科学提供的切实确证,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要理解科学能够提供的支持能达到这个限度。任何科学理论都不可能像数学理论一样,得证为真。然而毫无疑问,如今有些理论有大量的证据佐证,出于实用目的,我们就可以认为这些理论已经得证为真。比如,我认为自然选择理论的真实性要远高于99.99%——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但是有些理论相比其所在领域的主流理论显得证据严重不足。

这样说来,我们所谓的一种科学理论为“真”,严格来讲是指它有切实的确证为支撑,且迄今并无确凿证据证伪。这也是本书书名提出佛学的核心观点为“真”的含义。这些观点有现成的确证——在某些情况下是压倒性的确证。我在本书中概略传递出一些信号,体现出我对各种佛学观点真实性的信心。当然,我认为佛学对人类境况的主要判断——关于人类为何痛苦、为何会使他人痛苦的基本认识,更宽泛一点讲,关于大脑如何运转、我们如何改变大脑运转方式等基本点方面的认知——足以支撑本书书名的合理性。

好了,不再絮叨,下面列出一些佛学“真相”:

1.人类经常无法看清世界,这导致了他们痛苦,也给身边他人带来痛苦。对世界的这种误解,代价很高,形式多种多样,在不同的佛学文本中也有多种不同的描述。

2.人类更倾向于从实现目标的过程中获得持久的满足感,而不是着眼于事实,这一点早已广为人知。这种错觉,以及由此出现的不断渴求的思维,从自然选择的角度讲是合理的(参见第一章),但这绝不是终生快乐的真正秘方。

3.“苦”(Dukkha)是生命的一部分,在平凡人生中不断重复。如果按惯常翻译,将dukkha简单纯粹地翻译成“苦”,可能还不太容易引起共鸣,相比之下,将其理解为很大程度上的“不满足”就更可信了。包括人类在内的生命体,经由自然选择的筛选,对环境本能的反应就是要将事物变得“更好”(以自然选择的角度来看)。这也就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搜寻令其不快、不舒服和不满足的东西。由于“不满足”从字义上讲就包含了些许苦,所以想象“苦”带来不满足,反而更令人相信人生中作为苦的“苦”无处不在。(参见第一章和第三章。)

4.“四谛”(Four Noble Truths)中辨识“苦”的本源——贪爱(tanha),译作“渴爱”或“渴望”或“欲望”——从进化角度来看是合理的。你或许会说tanha正是自然选择嵌入动物思维的,使其不能对任何事物保持长久的满足感(参见第一章)。从更广泛的意义上来诠释“贪爱”,它不仅是追求并占有令人愉悦事物的欲望,还是逃避令人厌恶事物的欲望,这样看来,说“贪爱”是痛苦的源头就更合理了(参见第十三章)。显然,如果将与厌恶情感相联系的痛苦抛开,痛苦就会减少很多。

5.我们不一定要被造成“苦”的两种基本情感——“贪爱”的两面,对事物的执着渴求和厌恶——所困。通过正念冥想等方法能够放松它们的束缚。彻底、永久的解放——旧时所谓的“涅槃”——到底能否实现,人们莫衷一是,但是毫无疑问,生命因冥想实践而发生转变。需要强调的是,不被渴求或厌恶的情感所束缚,并不是说要情感麻木,也可以是培养出与情感的不同联系,可以更有选择性地决定倾向哪种情感。其实这种修正后的联系可以突出某些情感,比如惊奇、怜悯和美感。(参见第二、第五、第八、第十、第十三和第十六章。)

6.我们对“自我”(self)的本能理解,往好里说也是有误导性的。我们很容易就将所有想法和情感都认作“我们的”,是我们的一部分,但事实上这种关联是随机的。认识到这种关联的随机性,学着通过冥想减少这种关联,可以减少痛苦。理解为什么自然选择在人类头脑中嵌入各种感觉(参见第三章),有助于证实不应盲从感觉指引这个观点,可以帮助我们选择接受哪一种感觉的引导。要培养这种决断能力,就要严格遵从佛教著名的“无我”思想的务实呈现,即佛陀开悟之后第二次讲经对“无我”理念的阐释。(参见第五章。)

7.关于佛陀第二次开示——称“自我”本不存在——更详尽且更通俗的解读,在各种各样的佛经中以多种多样的形式呈现。最常见的一种解读——没有所谓的作为首席执行官的“自我”,没有“行为的行为者”,也没有“思想的思考者”——能够得到现代心理学的有力佐证。现代心理学显示,意识中的自我对我们行为的掌控比看起来要弱得多。有许多心理学家,尤其是进化心理学家,认为大脑具有“模块”模型,这与“没有首席执行官自我”的观点恰好吻合。这种模型有助于解释资深冥想者的一种普遍理解:“想法自我思考”。总之,我所谓的“内在”无我体验——这种体验会使你怀疑对自己的思想和感觉的“所有权”,使你开始怀疑平时认为控制所有这一切的首席执行官的“你”到底存不存在——既有实验心理学的佐证,也符合自然选择是如何塑造大脑的流行观点。(参见第六、第七、第八章。)

8.我所谓的“外在”无我体验——自我周围的束缚都解除,或从某种意义上感觉这一切束缚本来就是幻觉——并不像“内在”无我体验一样有坚实的实验和理论实证。事实上,我想说,总体上讲,外在体验不像内在体验一样容易得到证明,因为外在体验更像形而上学(从主流哲学中形而上学的意义上讲,而不是有其他特异的含义)而不是心理状态。与此同时,从进化生物学角度思考,自我的界限有其随意性,因而,感觉到自我的界限变得模糊,和我们平时感觉到自我界限一样,并没有更不准确。(参见第十三、第十五章。)

9.抛开一般认知中“自我”的形而上学和其他方面的有效性,还有一点道德有效性的问题。特别是对自我界限的意识变得模糊(或许会与“内在”无我体验相结合,降低了自私冲动的认同感),使得“我的”利益不再明显凌驾于他人利益之上,这样状态下的人是否更接近道德真相?我认为,进化生物学的理论是支持这种认知的。(参见第十五章。)

10.从佛法的空性角度来看,我们直觉地感知到物体和生物具有“本质”,这其实是一种幻觉。具体来讲,这种幻觉是由自然选择植入人体的,它从达尔文主义对机体有利的角度辨识事物的重要意义。(参见第十、第十一章。达尔文主义相比传统佛教,对空性思想的支持角度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也可以相容。)在事物上看到本质并不一定会使我们遭受痛苦,也不一定会给他人带来痛苦,但是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特别是从“本质主义”角度看他人和其他群体,可能会引导我们乐见或造成他人的痛苦(参见第十二章)。因此要认识到“本质”其实是一种感性构架,并非现实,有其价值,结合冥想实践抑制本质感”,或是有选择地接纳,效果更佳。宣称摒弃了本质感的资深冥想者,即宣称全面理解了“空”或“无相”的人,普遍看起来都很快乐,而且依我有限的经历,他们都是仁爱之人。(参见第十三章。)

11.前述关于本质和本质论的观点可作为一个更广泛的命题的例证,即不能清晰地看世界不仅会导致我们自身的痛苦,还会引发恶行,造成他人无谓的苦痛。或者换一种积极的表述:看清世界,不仅能使我们更快乐,而且能使我们更道德。这并非必然的因果。有些优秀的冥想者(显然)很快乐,但是,(明显)是大恶之人。尽管如此,在使我们遭受痛苦的心理动力和使我们恶意对待他人的心理动力之间,依然存在着足够的紧密联系,因此佛学教我们减轻或终结苦痛的方法往往不仅能使我们更快乐,还能使我们变成更好的人。这种道德上的进步不能得到保证,这是冥想教导通常与佛学中特别强调的道德指引相结合的原因之一。(参见第十六章。)

12.很多佛学教义,包括在此列出的一些,可以总结为“认识条件作用”,这里的“条件作用”可以大概翻译成“因”。正念冥想使我们能更多地留意造成个人行为的事物——留意感知是如何影响我们的内在状态,某些内在状态又是如何影响其他内在状态以及行为的。冥想还会留意到情感在这个影响链中承担的关键角色——这个角色是由自然选择塑造的,似乎把情感设计成大脑程序的一部分。重要的是,冥想实践不仅使我们留意到这些影响链,而且给我们力量,干预并改变这些影响链。从很大程度上讲,这就是佛学所谓的解放:切实地逃脱束缚着我们而且我们往往视而不见的影响链。(参见第十四章。)

上述就是我证明本书“为什么佛学是真的”这一标题合理性的一些主要想法。如果你要问“佛学为什么是真的”这个问题最简单的答案,那就是,因为我们是自然选择造就的动物。关于自然选择植入我们头脑中的那些倾向性,早期佛学思想家在科学资源有限的条件下,做出了相当了不起的评价。如今,根据对自然选择的现代理解,以及对自然选择造就的人类大脑的现代理解,我们可以为这些佛学思想家的评价提供新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