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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极乐、狂喜,以及内观的更重要原因
严格来讲,“冥想静修”其实是一种误称。2003年夏天,我第一次参加为期一周的静修,当时有两次冥想老师与学生之间的交流。其中一次,我们一组八九个“修行者”聚在禅室附近的一间屋子里。四十五分钟的时间里,我们可以畅所欲言。
这样做很好,因为当时我正好被一个问题困扰:我无法冥想!当时我还没有经历个人的重大冥想突破——正念审视咖啡因摄入过量的状态,从而得到超脱。整整一天半的时间里,我连专注于自己的呼吸都没有做到。我不断尝试,但还是忍不住去想其他各种事情。
轮到我讲话的时候,我透露了自己的沮丧之情。随后与老师之间的对话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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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注意到自己经常走神?”
“是的。”
“那很好。”
“我走神很好?”
“不是。你注意到自己经常走神,这很好。”
“但是这种情况一直没有改善。”
“那就更好了。这说明你注意到了很多。”
这番对话的效果或许并不像我的老师预期的那般令人振奋。我感觉他是在宽慰我。就好像我的某个女儿在蹒跚学步的年龄,学某样东西而惨败时,我就会绞尽脑汁想出一些鼓励的话来。或许,就如她试着爬上三轮车却摔倒时,我会说:“你又爬起来啦!真是个大姑娘啦!”却忽略了,其实大姑娘在上三轮车的时候根本不会摔倒。
但是,随后我就意识到,最初从冥想老师那里得到的这一点点反馈,其实并不是牵强的鼓励。我的老师是对的:时常注意到脑子开了小差,我就已经开辟了新天地。在平常的工作日里,脑子开小差的时候,我的思绪就会随之而动,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如今我只会短暂地受其摆布,很快就能摆脱其束缚,或者至少得到短暂的自由,这足够我认清自己在被牵着鼻子走,意识到这样下去只会被控制得更久。
用听起来更科学的说法来讲,我开始觉察到心理学家所谓的“默认模式网络”是如何运转的。 (1) 根据大脑扫描研究,大脑中的这种网络在你不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和人说话,没有关注自己的工作或其他任何任务,没有运动或读书或看电影——的时候被激活。它是我们的大脑无所事事时思绪游荡的区域。
至于思绪游荡到什么地方,它显然会去很多地方,但是研究显示,它通常是去过去或未来;你可能会思考最近发生的事情或久远之前的深刻记忆;你或许会担忧或热切期盼即将发生的事情;你或许会筹划如何应对迫近的危机,或幻想与旁边工位富有魅力的同事发生一段浪漫故事。思绪游荡的时候,大脑想到的往往不是当下的直接经历。
从某种意义上讲,关闭默认模式网络并不难,只需要集中注意力便可。做一道填字游戏或者抛接三个网球。除非玩杂耍成为第二天性,否则,你应该不会再幻想旁边工位那位有魅力的同事了。
难的是,在不做任何事情的时候关闭默认模式网络。比如说,坐在禅室里闭上眼睛时。这也是为什么要努力专注于呼吸:大脑需要某种关注对象,使其摆脱习惯性的思绪游荡。
但是,即便有这样一个支点,你可能还是会遭遇与我在静修初期同样的境况:反复地、经常地、无助地从体验模式陷入默认模式。每次你意识到自己又失去控制时,就会心生沮丧或愤怒或自我厌恶我个人最常有的情绪)。但是标准的指导意见是,不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只要注意到思绪在游荡就好,甚至可以注意一下大脑思量的是什么(担忧工作、期待午餐、惋惜某一杆高尔夫打得不好),然后让注意力回到呼吸上。毫无疑问,我的老师是在鼓励我这样做。
结果看来,这反倒是很好的指导。我打断了默认模式网络,并通过“突然调整情绪”,意识到我的思绪在游荡,然后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呼吸上,从而减弱了该网络的控制。随着我能专注于呼吸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个网络变得越来越不活跃。至少,这个猜测是合理的。脑部扫描研究显示,冥想修行新手身上常常会发生这种思绪四处游荡的状况。研究还显示,有过数千小时冥想经验的资深冥想者,已经完全超越我的境界,冥想时,默认模式网络会得到明显的抑制。 (2)
默认模式网络弱化,思绪不再游荡——这种感觉很好。有一种从喋喋不休的大脑中解放的感觉,那是一种安宁,甚至深度的安宁。你或许不会每次冥想都能达到如此的境界,但是对有些人来说,这样的感觉出现得足够多,成了他们第二天再次坐到垫子上冥想的主要动力之一,它给了他们正面积极的动力,使他们继续这项活动。
而一旦你做到了这一步,一旦你能够利用呼吸,摆脱一点思绪游荡的状态,你就来到了十字路口。你有两条不同的路径可以走,它们分别对应着两种不同的冥想。
正定和正念
其中一条路径是持续专注于呼吸:你最好一开始就专注于呼吸,然后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尝试强化和深化这种专注,使自己越来越沉浸到呼吸中,然后这样坚持下去,你可能会发现自己感觉越来越好。这就是所谓的“正定冥想”(concentration meditation),专注的对象不一定是呼吸。根据冥想传统的不同,专注的对象可以是咒语、想象中的视觉形象、反复出现的声音,或者其他任何东西。
正定冥想有时会被称作“宁静冥想”(serenity meditation),这样说是有道理的,因为专注(入定)会带来宁静。其实,专注带来的不只是宁静。有时,如果能够持续足够长的时间,专注还可以带来极为强烈的极乐和狂喜的感觉。
是真的强烈的极乐和狂喜。在我进行第一次静修的第五个晚上,我在标准的专注呼吸技巧上做了一些新的尝试。我在吸气的时候专注于呼吸,呼气的时候专注于声音。专注于声音是很容易做到的,因为那是在马萨诸塞州乡下的一个炎热夏夜,禅室的窗户开着,窗外可能是蝉鸣,阵阵如歌咏。我冥想着,对呼吸和蝉鸣的专注越来越深,二者都变得极为强烈,好似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经过二十五至三十分钟的冥想,我产生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夸张和强烈的体验。在后文中,我将尽力描述它,但是眼下我只能说,那种感觉非常非常生动。
我自己没有吃过摇头丸,也没有吸食过海洛因,不知道吸食后是怎样的体验,不过我猜,那应该和那天晚上我的体验很像: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近乎出现幻觉,有强烈的极乐感觉。我记得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好似我的下巴被注射了麻醉剂。整个人都充满了喜悦,眼前全是幻象,感觉自己好像穿越了某种界限,进入了另外一个境界。
不过,带给我这种巅峰体验的冥想——正定冥想——并非本书要探讨的冥想类型,也不是我那次静修应该修习的冥想。那次静修之后,我自豪地把这种巅峰体验告诉了静修的两位老师之一迈克尔·格雷迪(Michael Grady)。他的回答却很冷淡,令我不禁感到沮丧,他说:“听起来不错。但是不要太过留恋。”因为那次静修本来是修习正念冥想的,也就是你可以选择的第二条基本冥想路径。
“正念”和“正定”是佛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属于虔诚追求佛道之人应追寻的“八正道”(Eightfold Path)之二道。具体讲来,二者分别是“八正道”的第七道和第八道。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是终点,因为“八正道”的排序有误导性。它并不要求你完全掌握了第一道“正见”之后才开始修习第二道“正思维”和第三道“正语”,等等。“八正道”之间互相依存的地方太多,所以不能这样线性修习。比如,第七道“正念”和第八道“正定”的精进,有助于深刻体验、理解佛教的核心思想,进而强化“正见”。
而且,与本章更切合的是,尽管在“八正道”中,“正念”在“正定”之前,但是培养“正念”之前也会要求先学着“正定”。正因为如此,正念冥想训练的初期才特别要求专注于呼吸或其他一些东西。习得了专注的能力才能从默认模式网络中得到解放,停止平日头脑中喋喋不休的杂音。
利用正定冥想稳定注意力,就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心中所念的事物上——通常是内心发生的事情,比如情绪或体感,不过也可以关注外界事物,比如声音。与此同时,呼吸尽管依然是“锚”,但已经逐渐退为背景音,在检视其他事物时,你只能隐约觉察到它,只时不时地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呼吸这个“锚”上。关键的是,不管你体验什么,都要心怀“正念”,既要靠近,又要保持距离,就像我之前克服咖啡因摄入过量的感觉时一样。
我意识到,用心体察自身的焦虑或不安等感觉,听起来可能不像在马萨诸塞州的那个夏夜里正定冥想带给我的忘形体验那么吸引人。但是修习正念冥想也有诸多令人宽慰之处。
现实生活中的“正念”
首先,正念冥想是很好的训练。在冥想垫上用心体察自己的感觉,有助于你更用心地体察每日的生活,也就意味着负面感觉对你的控制会变弱。你不会像之前那样,对绿灯亮了好几秒后才踩油门的司机们大发脾气,因为他们毫不顾忌你有个重要会见即将迟到;不会像之前那样浪费那么多时间朝孩子、配偶或自己或别的什么人大喊大叫;不会像之前那样浪费太多时间愤恨别人对自己的侮辱;不像之前那样浪费太多时间幻想着对侮辱者复仇(并不是说这样的幻想没有乐趣);诸如此类。
正念冥想的另外一个好处是能使我们更好地体会美,这个好处在静修的时候尤为突出。静修过程中,你做了很多冥想,与“现实世界”隔离,担忧的事情、急切的渴求或追悔莫及的事情都少了。当默认模式网络缺少新燃料时,保持体验模式就容易多了。
深深沉浸在每日的感觉中,可以极大限度地改变你的知觉。鸟鸣听起来会无比动听。砖石、柏油、木头等所有东西的纹理都会变得迷人。在静修期间进行林间漫步时,我曾不自觉地爱抚(是的,真的是爱抚)一棵树斑驳的树干。相信我,我可不是那种狂热的环保人士。
通常说来,我不是那种会停下来闻闻花香的人。一般工作日的午餐,我都是这样吃的:打开一罐沙丁鱼罐头,拿起一把叉子,站在厨房水槽旁边,直接从罐头盒里叉沙丁鱼吃,然后扔掉罐头盒。就这样,午餐结束。
但是,在我第一次静修之后不久,我发现自己吃饭的方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更令人惊奇的是,用传统标准来看,我吃的都是些粗茶淡饭:严格意义上的素食,没有现成的小吃,而且最令人困扰的是,不能每天都吃巧克力。
我第一次在用餐时间走进餐厅时,很疑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闭着眼睛吃饭。没过多久,我就了解了个中奥义:闭上双眼,味觉就会发挥近乎100%的潜力。这样尝试的结果非常好。吃一口沙拉,慢慢咀嚼,不仅仅品味滋味,还要体味质感,这会带来将近十五秒钟的极乐感觉。所以,想象一下吃黄油玉米面包会是怎样的体验吧!
静修时,普通的视觉体验就能带来夸张的效果。我记得当我打开一扇老化的纱门时,忽然之间感觉自己好像在看一场电影——某种普通物件的一个超级特写镜头,预示着某个重大的事件即将发生。当然,当时并没有重大的事件发生,除非把不久之后再次降临的一段夸张的视觉体验也算进来。在第一次静修期间,有一次我在卧室里,在索引卡上记录着观察的结果,抬头看到了拉上的百叶窗,记下了这样一段话:“写下这张卡片的时候,太阳透过树木和幕帘,显出斑驳陆离的形状,美得令人眩晕。这种感觉好似注射了麻药。”
说到药物,如果要赞美冥想静修,我有责任讲一讲它的副作用。宁静的隐居生活,使你从每日的忧虑中获得解放,但是也可能使你陷入其他的忧虑——一些日常可能会反复遭遇但不会停留太久的个人或家庭问题。此外,比平时更接近大脑的真实运转状态,使你能够以一种全新且心绪不宁的真诚态度去面对这些问题。但是想来这些也不算什么。佛教的真谛不就是要直面痛苦,不要逃避,然后才能离苦得乐吗?
以我的经验来看,这样的做法往往是有效的。我经常在静修时解决”困扰我的问题,从全新、健康的角度看待这些问题。尽管如此,解决的过程还是要花费一些时间的,而且可能还要伴随程度不小的努力。我有时会告诉人们,经历一次长时间的冥想静修就好似做一次大脑的极限运动:它能使你的精神得到升华,也会给你带来痛苦。不过,我可以很高兴地告诉你,以我的体验来评估,这二者的比例是4:1。
不静修的时候,我早上的冥想时间只有三十分钟(可能晚些时候会打坐一小会儿),所以收效就没有那么显著了,还好邻居从没因为我爱抚他们的树木而报警。不过,只要我保持每日冥想的习惯,遛狗的时候就更有可能停下脚步,观察树皮。我也更有可能用心品味沙丁鱼,或者吃鱼的时候,细细端详厨房窗户外面的树木。
此刻,我会克制自己不要说出“活在当下”或“及时行乐”或勿负良辰”之类的话。不管是福音牧师还是职业高尔夫球手,大家都在赞颂现时观念,“活在当下”这个主题也不需要我再多宣扬。
另外,过分强调“活在当下”的理念,会让人忽视正念冥想的潜力,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你对佛教教义核心的理解。正如我在第一章中提出的,《念住经》(Satipatthana Sutta)——古代佛经《四念处经》——并没有劝诫世人活在当下。其实,在整个文本中都没有可以翻译作“现在”和“当下”的词。 (3) 这并不是说两千年前的佛教冥想者没有“活在当下”的体验。如果你像古代正念文本中介绍的那样专注于呼吸或体感,你所感受到的就是当下。不过,如果你想要全面接纳佛学,选择红色药丸,那么就需要理解,“活在当下”尽管是正念冥想的内在组成部分,但并非这种修行的关键所在。它是达成目标的手段,并非最终的目标。
开悟
说到这里,自然而然就涉及了“开悟”这个话题。佛教中所谓的达到开悟,就是要摆脱使人受苦的两种并生幻觉:关乎你头脑中事情的“内在”幻觉和关乎其他事物的“外在”幻觉。 (4) 为避免这种完美的理解状态听起来不够吸引人,我应该补充另外一种用于描述“开悟”的词语——“解放”,从痛苦中得到解放,或者至少从有多层含义的“苦”(dukkha)中得到解放。能够描述这种状态的另一个词是“涅槃”(nirvana)。你一定听说过“涅槃”吧?
关于“开悟”境界的可及性,还存在一些争议。有些人认为开悟是所有人都能实现的实际目标。有些人认为,想要开悟,就要去亚洲找一片森林,要数年至少也要数月的24/7修行才能实现。有些人则认为,开悟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确实,从这种角度来看,纯粹的开悟就像数学中的渐近线:可以不断接近,但永远也无法触及。
到底有多少人达到过开悟的境界,或者到底有没有人达到过这种境界,我没有资格回答。但是,确实有人似乎突破了某种门槛,彻底驱散了“内在”和“外在”的幻觉。他们达到了,并或多或少维持了与平时意识完全不同的意识状态,而且据他们所说,感觉极好。
这就很自然地引出一个问题:他们是如何做到的?他们到底是怎样达到开悟境界的?或者至少是如何接近开悟,感到实质性的转变,感觉进入一个全新世界的?
我们有一种天然的倾向,认为这种转变是一种突然发生的剧变。毕竟,得道不就是这样的吗?摩西在火焰中的荆棘里,穆罕默德在山洞里,保罗在去往大马士革的路上?即便是佛陀,据称也在某次特别的冥想中看到过一缕光。如果你对那一刻生动的戏剧性有所怀疑,只消看看电影《小活佛》里开悟的场景。有趣的是,这部电影的主演也是基努·里维斯。这些都是极富视觉冲击力的场面!如果你以这种方式看待冥想,将其目的看作救赎和开悟的一种夸张、强大的体验,你或许会因此认为,在我提及的两种冥想路径中,正定冥想才是更可靠的路径。当然,我在第一次静修时无意间尝试的正定冥想经历确实也能得到同样的结果。我的确产生了一种感觉,感觉突然之间对事物有了更真实的体验,获得了重大的突破。尽管这次经历还不至于使我走向开悟,但我相信有些人确实能够通过正定冥想,以突然之势进入或接近那种罕见的境界。
但是,在第一次静修之后,虽然有过正定冥想戏剧性且深刻的体验,而正念冥想相比之下显得也不那么起眼,但我还是开始相信,正念冥想真的可以引领我们走向同样的境界。“正念”的日常修行——以无尽的专注观察“内在”和“外在”世界——不仅能缓和困扰的感觉,提升感知美的能力,还能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改变你对“外在”和“内在”真谛的认识,虽然过程崎岖,但最终也能系统化。以适度的追求——作为减缓压力或焦虑、缓解愤怒或控制自我厌恶情绪的方式——为开始,可以实现对事物本质的深刻理解,以及对自由和幸福相当深刻的体会。一种原本是理疗性的尝试,最终转变成了深刻的哲学和精神追求。这也正是正念冥想的第三个优点:为你提供一条从“母体”中解放的道路。
我真希望上面那段话都是根据我个人体验的总结,希望自己能够用透彻的眼光看万物,经历持久且重大的视角转换,生活在极乐世界的边缘。可惜,不是。但是我和很多资深冥想者交流过,他们在冥想的道路上比我走得远很多,也很认同上面那段话。我们会听听他们给的一些证言,我希望你也能从中得到与我一般的信心。
另外,我也亲身体验过相当巨大的视角转变,尽管有时这种转变很短暂。我已经提及了其中几次经历,值得一提的就是,我与个人焦虑和早先咖啡因摄入过量之间关系的突然转变。我在和那些资深冥想者交流的过程中还注意到一点,他们在冥想的道路上几乎都有过和我的这些经历类似的体验。说实话,这些经历中有很多成为基石,为他们的顿悟铺平了道路。尽管我还未见过“开悟大厦”的全景,但是显然已经见识了组成“大厦”的一些“砖石”。
内观修行
严格来讲,不仅仅是正念冥想使我见识了“大厦”的这些“砖石”。我所修习的正念冥想属于某一特别的冥想流派,称作“内观派”(Vipassana)。“Vipassana”是一个古代词,指清晰的视觉,又常译作“洞见”。2003年,我做冥想静修的地方名叫内观禅修社,其实从字面和本质上看,可以叫作洞见冥想社。
内观禅修特别强调“正念”,所以有些人经常将二者互换使用。但弄清二者的差异很重要。正念冥想是一种技巧,可以用作很多目的,最初可以用于简单的减压。但是如果在传统内观的框架内修习正念冥想,最终目标就要宏大得多:获得洞见。并不是理解一些新事物在日常意义上的洞见,而是要看清事实的本质。千年前的佛教经文解释了其中的含义。经文将“内观”解释为“三法印”(the hree marks of existence)。
“三法印”中有两个概念比较好理解。第一法印是“无常”impermanence)。谁又能否认万事不永存呢?第二法印是“苦”dukkha),不满足。我们中又有谁没有受过苦,没有感到过不满足呢?这种基本的理解不难,而通过内观冥想,人们对上述两法印的理解不仅仅停留在表面,还能从中体会新的精妙之处,清晰地看待二者并深刻认识到它们无处不在。但是第三法印“无我”(notself)则不同。单要理解“无我”这个概念就很有挑战性。 (5) 然而,根据佛教教义,如果你的目标是内观,想要做到明眼悟真,为开悟铺平道路,那么掌握“无我”的概念至关重要。
我对“无我”概念的理解从第一次冥想静修时就取得了一些进展。其实回想起来,对“无我”的理解应该开端于我告诉老师我总是开小差,无法专注于呼吸。“注意到我的头脑开小差”看似不算什么深刻的洞见,即便我的老师善意地坚持加以赞扬,那也确实算不上什么。但也不是说那段经历完全不重要。在那次静修期间,与老师的那段对话中,我的意思是,我——我的“自我”,我一直以为自己能够控制的东西——不能很好地掌控精神世界的基本面:我所想。
在下一章中我们将讲述,佛陀强调掌握“无我”概念重要性的时候,心里想的至少有一部分是这种控制力的缺失。在本书后续章节中,我们会发现一个听起来很矛盾的观点,理解了“你并不存在”这一点,正是使你——或至少是“你”——掌握主动权的第一步。
(1) 原注:See Brewer, Worhunsky, et al. 2011; Andrews-Hanna et al. 2010; Farb et al. 2007; Holzel et al. 2011; Lutz et al. 2008; and Davidson and Irwin 1999.
(2) 原注:Brewer, Worhunsky, et al. 2011.
(3) 原注:有一个术语可以翻译为“在这个世界上”或“在此生”,偶尔会被翻译成“此时此地”,但从语境来看,它是指某一层次冥想成就显现效果的时候,即,在此生,而不是死后,并非教人实现正念的指导说明。
(4) 原注:佛教文献中有很多关于何为开悟(或者“觉醒”,经常被翻译成“开悟”这个词的直译对应词,参见本书末尾的术语注解)的描述。但是最常被看作开悟要素的就是驱散这两种幻觉。我们将在第十三章中了解到,还有一种经常被看作开悟的要素(克服贪爱或渴望)可以说与驱散这两种幻觉紧密交织在一起,基本可将其等同起来。
(5) 原注:我们在古代对佛经的一段评论中有如下发现:“无常是显而易见的,就比如一个浅碟子掉落摔碎了;……痛苦是显而易见的,就比如身体上生了疖子;……无我的特征并非显而易见。”参见Buddhaghosa 2010, p. 6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