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不是人”,究竟是甚么意思呢?

  白辽士、文斯、连能、达宝四个,明明是人。

  我想了半晌,没有结论,只好去想另外一些事:“照你的理论,将马基从拘留所弄出来,可能是他们四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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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道:“是的,令得马基永远不能说出真相,他们的证供,就会变成事实。”

  我道:“我们见过白辽士和连能,你也看到过文斯的住所,还有达宝”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甚么。

  当晚的讨论,就到此为止,我相信白素和我一样,还是未曾捕捉到问题的核心,还是被许多谜团所包围。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驾车出发到达宝的住所去。中午时分,我们已经过了一个小镇,在小镇的尽头处,转进了一条弯路。

  弯路口,是一家中学,中学旁有一个加油站。我们的车子在油站加油时,恰好中学放学,一大群学生,蹦跳著、叫嚷著,自学校的建筑物中,奔了出来,充满了光明和欢乐。

  我们看著油站的职员加油,大约这里很少有东方人到,所以有几个学生,围上来看我们,渐渐,围著看我们的人越来越多。

  就在这时候,一个约有六十多岁、满头皆是白发的老教师走了过来,所有学生对这位老师,都很有礼貌。老教师向围著看我们的学生道,“这样对待远来的陌生人,是不礼貌的,应该问人家有甚么需要帮助的地方。”

  两个小男孩立时向我道:“请问,需要甚么帮助?”

  我笑了起来,道:“谢谢,不需要甚么,我们只不过经过这里而已。”

  油加满,我和白素上了车,车向前驶去,一辆自行车摇摇晃晃地驶过来,在自行车上的,正是那位老教师。

  这位老教师的外形,看来是一种典型,一种毕生贡献给了小地方教育事业的那种人的典型。他一面挥著手和我们打招呼,一面道:“好!你们找谁?”

  白素抬起头来:“达宝先生。”

  老教师笑了起来:“倔强的达宝!你们恐怕会失望,两天前我见过他,他正驾车离去,说是要到南美洲去度假,现在,他或许正在南美听音乐。”

  白素自车上走下来:“虽然他不在,我们想去参观一下他的温室。”

  老教师口中“啧啧”有声:“那真是一间大温室,连中学的学生,上植物课的时候,都要到他的温室去,让学生看看很多不常见的植物,你们要去,我可以带路。”

  老教师说著,又跨上了自行车,向前驶去。我们只好将车子的速度放得极慢,跟在他的后面,在穿过了一座林子之后,可以看到那间温室。阳光泻在玻璃上,发出灿烂的光芒。

  老教师转过头来,指著前面,我大声说道:“谢谢你带路,谢谢你。”

  老教师的自行车转了一个弯,已准备离去了,白素突然道:“请等一等。”

  老教师在我们的车旁,停下了车,白素道:“刚才,你称达宝为倔强的达宝,那是”

  老教师笑了起来:“那是他的外号,熟悉他多年的人,都这样叫他。”

  白素扬眉道:“因为他性子倔强?”

  老教师侧著头:“可以说是,他是我见过的最倔强的孩子。”

  我和白素都感到奇怪,因为我们和达宝虽然不是很熟,但是无论如何,他并不给人以特别倔强的印象,不知他这个外号是如何得来的。

  老教师像是看出我们的神情多少有点疑惑,而他自己又恰好是一个喜欢讲话的人,他道:“达宝的倔强很没有理由,只是倔强。”

  我道:“你认识他很久了?”

  老教师又笑了起来,道:“他在十一岁那年,由附近的孤儿院,送到我的学校来,到如今,怕已经有十七八年了吧。”

  我心中一动,白素显然也想到了我想到的事。那四个人,全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身世不明。他们如何长大成人的过程,只怕也没有甚么人知道。这个老教师,在达宝初入中学时就认识他,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我接著道:“原来已经有那么久了,我们很想知道达宝先生是怎么样的人,你一定了解他。”

  老教师摇著头:“很难说,例如他为甚么会那么倔强,我就不了解。那次,他几乎被校长开除,是我一再为他讲情,他才能完成中学教育。”

  白素道:“哦,他犯了甚么错误?”

  老教师笑著:“倔强,从那件事之后,他就得了‘倔强的达宝’的外号。”

  年纪大的人,讲起话来,都不免唠唠叨叨,我心急:“他究竟做了甚么?”

  老教师道:“他不是做了甚么,而是不肯做甚么。”

  白素笑道:“那么,他不肯做甚么?”

  老教师道:“上化学课时,他不肯做一个简单的化学实验。”

  我和白素对达宝的过去,都感到兴趣,一定以为他有甚么怪异的行迳,才会几乎被学校开除。原来是不肯做一项化学实验,那真令我们大失所望。我和白素都是一样的意思,不想再和那老教师再交谈下去。

  可是,老教师的话匣子一打开,想他不再讲下去,却不容易。他道:“那是他来到学校第一年的事,我记得十分清楚。我那天没有课,正在教员休息室,听到外面传来呼喝声,那是化学教员的声音,他是一个脾气十分暴躁的人。”

  老教师一面说,一面望著我们,期望得到我们热烈的反应。

  我们不好意思让他不高兴,大力点著头,心里只希望他的叙述简单一点。

  可是,事与愿违,老教师叙述达宝在中学一年级发生的那件事,叙述得十分详细。

  由于这件事,达宝得了“倔强的达宝”这个外号。

  这件事,当时,我和白素在听的时候,都全然不将之放在心上,只是听过就算。但如今,我却将老教师的叙述,详细记述出来。

  因为,这件在当时听来,全然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实际上是一件极具关键性的大事。在一连串的谜团中,就是由于这件“小事”的启发,才真相大白。

  老教师道:“那化学教员的脾气很坏,我一听到他在呼喝,知道他一定是又在斥责学生,我忙开门去看,看到他正在拉著达宝,达宝竭力挣扎,化学教员愤怒得胀红了脸,看他的样子,是想将达宝拖到校长室去。达宝的同班同学,有许多跟了出来,化学教员大声喝著,要他们回课室去。”

  老教师又道:“达宝是孤儿院来的,性格可能很特异,所以他一到学校,校长就指定要我对他特别照顾。而事实上,达宝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天份高,随和而又讨人喜爱”

  老教师讲到这里,我不禁笑道:“不对了,他不是叫倔强的达宝么?你怎么说他随和而讨人喜欢?”

  老教师笑了起来:“真的,我一直不知道为何达宝在那件事上这样倔强,或许是他对那位化学教员的坏脾气反感。”

  我作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老教师继续道:“我看到了这种情形,化学教员对孩子,简直粗暴!我走过去,一下子将达宝拉了过来:‘别这样对待孩子!’化学教员怒气冲冲:‘一定要将他开除,这……学生,这学生……’我忙道:‘他怎么啦?’化学教员道:‘他一点也不听话,我只不过叫他向石灰水吹气,他竟然说甚么也不肯。’”

  老教师说到这里,停下来向我们望来。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甚么叫作“向石灰水吹气”,所以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老教师道:“这是一项最简单的实验,用一根吸管插入石灰水之中”

  老教师才讲到这里,我就明白了。

  这的确是初中课程中一项最简单的实验,目的是为了证明人的呼吸,呼出来的气体中,含有极多二氧化碳。

  用一根吸管,插入石灰水之中,石灰水本来是透明的,经过吹气之后,二氧化碳进入石灰水之中,石灰水起了化学作用,会变成乳白色。

  这种简单的实验,每一个中学生,即使自己未曾做过,也一定看到同学做过。通常,在课室或实验室中,教师会随便叫一个学生出来,向石灰水吹气,一直到石灰水变成乳白色为止。

  只怕自有这项课程以来,从来也没有一个学生,会拒绝教师这项要求。

  那么,达宝为甚么要拒绝?

第八部:温室中会流血的怪植物

  我当时绝未想到这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只是觉得事情不合常理。

  老教师看我的样子,已经明白了甚么叫作“向石灰水吹气”,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只是继续说当时发生的事。

  他道:“当时我就对达宝道:‘达宝,你不应该拒绝教师这样的要求!’达宝的神情,既倔强又害怕,只是一言不发。化学教员又发起怒来,我忙道:‘这样吧,达宝,你向教师道歉,然后再去吹石灰水,就不必闹到校长那里去了。’化学教员也接受了我的意见,可是达宝,唉,这少年,太倔强,硬是不肯。”

  白素笑道:“这样倔强的少年,倒真是少有。”

  老教师道:“是啊,后来,化学教员将达宝拉到了校长那里。校长是好好先生,也像我一样提议,可是达宝仍然拒绝,连校长也激怒了,要开除他。”

  老教师讲到这哀,停了一停,我道:“为了这样的小事,好像不必开除一个学生。”

  老教师道:“事情本来是小事,可是达宝的态度实在太倔强,不论多少人劝他,他就是不肯答应,所有人都很愤怒,我竭力主张就此算了,达宝硬是不肯那样做,那有甚么办法?”

  白素像是对这件事相当有兴趣:“那么,结果怎么样?”

  老教师笑了起来:“结果,自然不了了之。达宝得了一个‘倔强的达宝’的外号。”

  白素又问道:“他在其他事情上,也这样倔强?”

  老教师道:“一点也不,一直到中学毕业,他始终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老教师讲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十分感慨:“别看我教了三十年中学,一直在接触少年人,可是他们的心理,我还是一点不了解。”

  我随口敷衍了几句,老教师骑著自行车走了。白素道:“这件事很怪!”

  我打了个呵欠:“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无法将不向石灰水吹气,和二十年后的一件航机失事,联结在一起。”

  白素怔了片刻,显然她也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结起来,她道:“好,去看看达宝的温室。”

  我驾著车向前驶去,不一会,便到了达宝的温室后面。

  白素道:“格局、大小,几乎全是一样。”

  我道:“他们是同事,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先有了一个温室,然后,其余三个人,也有了兴趣,跟著建造了同样的温室。”

  白素并没有出声。嗜好有一种传染性。在同事、朋友之间,会传染开去,假设他们四个人,从事同一行业,大家又全是单身汉,其中一个有了培植植物的兴趣,其余三个人跟著学样,这是很合理的一种推测。我们一直来到了温室的门前,发现温室之中,自动喷水器正在工作,像是下著霏霏细雨,看起来,一片水气朦胧。

  白素紧贴著玻璃门,向内看著。

  温室就是温室,本来,没有甚么可看的,可是曾经看到连能在温室中,“日光浴”的那种怪样子,再来到同样的温室之前,心中总不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由于温室中水雾弥漫,所以里面的情形,看来有点朦朦胧胧,更增加了神秘的气氛。

  十五分钟之后,自动喷水停止,温室中的一切,看来清晰了许多。同时,亮起了灯光,使一切看得更清楚。我已经可以肯定,温室之中除了植物之外,并没有人。我开始去注意温室的门锁,门并不是由内拴上,只是锁著。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看到她仍然在注视著。我先推了推门,没有推开,就取出了一个小工具来,很快就将门打了开来。我先将门推开了一些,然后望向白素,问道:“进去看看?”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再将门完全推开,然后走进去,她跟在我的后面。

  一进温室,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里面的空气,极之清新,就如同进入了清晨的森林,令人身心舒畅。

  温室的地相当湿。我们要小心地向前走才不至于踏中地上的积水。整个温室的面积虽然大,但是全是植物,可以行走的通道在中间,不过半公尺宽。在通道中行走,会被两旁植物的枝、干和叶子,碰在身上,身上也不免被水珠沾湿。

  门开在温室的中间,进门之后,我向左走,白素向右走,在走完了中间通道之后,我转身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从不同的方向,绕著温室,再走一次。

  白素向我挥手,表示同意,在又走了一遭之后,我们仍在进门之后的中间通道中会合。我问道:“有甚么发现?”

  白素摇头:“看来只是一个对植物有狂热爱好者的温室。”

  我笑道:“我同意。”

  在我们这样说的时候,已经不约而同。向外走去,准备离开温室。但由于我们两人同时起步,而通道又十分窄,我们的肩头,撞了一下,白素的身子向旁侧了一例,碰到了一盆树。

  那盆树是橡树,种在一个并不算大的盆中,树身已相当高,盆子重心不稳,白素一碰,盆子就倒了下来,发出了一下声响,碎裂开来。

  我扶住了白素,白素道:“真静。”

  许多事情,都有连带关系。如果不是那一下瓦盆碎裂的声音,我们不会感到温室中静得可以:除了水珠自各种植物的叶尖上滴下来的声音,简直没有别的声音。

  如果不是水珠下滴的声音,听起来比万籁俱寂更觉幽静,使人不由自主,要多逗留一会,我们也不会听到那种呼吸声。

  那时候,我和白素靠在一起,都感到温室中这样静,十分值得多留恋一会。也就在那时候,我听到了有呼吸声传入我的耳中。

  我以为那是白素发出来的,我笑著:“打碎了一个瓦盆,不必那么紧张。”

  在我这样讲的时候,白素的神情,看来已经十分异样,她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讲话,同时,转头向温室的一角望去。呼吸声正是从白素望过去的那方向传出来的。

  我陡地一怔,刹那之间,除了水滴声,又甚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们两人,足有半分钟之久,都不出声,然后,白素才压低了声音:“你刚才听到了甚么声音?”

  我也不由自主将语声放得十分低:“好像,好像是呼吸声。”

  白素点头道:“好像是,但也可能是别的声响,声响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她伸手向前指著,我向前看去,看到很多盆植物,有一盆极大的羊齿,遮住了视线。我道:“过去看看,有甚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来。”

  白素“嗯”地一声,和我一起向前走去。走出了只有几步,我们又陡然站定。那声音,又传了过来。

  那真是呼吸的声音,相当急促,声音并不高,好像在发出呼吸声的人和我们之间,有著一重甚么阻隔,可是那实实在在是一种呼吸声,而不能说是甚么和呼吸声十分近似的声音。

  我在一怔之下,立时喝问道:“甚么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这样大声呼喝,但由于事情实在太怪,不寒而栗。我想,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大声呼喝。

  在寂静的温室中,我的呼喝声转来相当刺耳,一喝之下,那种呼吸声突然停了下来。但由于我们曾两度听到了这种声音,所以可以肯定这种声音,由那株巨大的羊齿后面传出来。

  白素向前去,我急急跟在她的后面。向前走,根本无路可通,要推开一些植物,跨过几个木架。来到了那株大羊齿前面之际,我们的身上,像是淋过了雨,湿得可以。

  我们在大羊齿的叶下,弯身钻了过去,我们看到,在一个木架子上,是一只灰白色塑胶料箱子。

  那只箱子,大约有一公尺见方,半公尺高,箱子有盖,盖上有许多细小的小孔。整个盖上,有一个和箱子差不多大小的凹槽,约有半公分深。这时,那凹槽中还有积水,正顺著箱盖上的小孔,向下面渗下去。

  在那只箱子四周围,当然也是各种各样的植物,那箱子并没有甚么出奇,我又立即四面打量著。可是除了那箱子之外,更没有甚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

  白素则一直盯著那箱子:“这……是甚么东西?看起来,像是”

  我立时接上去道:“看起来,像是苗圃!”

  那只箱子,除了是培育植物幼苗的苗圃,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白素又吸了一口气,向我望了一眼:“要不要打开来看看?”

  箱子是一种很轻的塑料做的,我只不过用手指略顶了一顶,箱盖就揭了开来,箱子中的东西,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一时之间,我们的视线,定在那箱子中,很难表达我们当时的心情。

  我们并不是惊骇,因为箱子中的东西,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我早已料到,那箱子是一个苗圃,如今看来,它的确是一个苗圃。箱子的底部,有二十公分高,看来十分肥沃的泥土,这种泥土,正是培育幼苗所用。

  在泥土上,是四棵植物。一个苗圃中有植物,当然普通不过。

  可是我们还是觉得十分骇异,骇异到说不出话来。

  那当然是由于那四棵植物!

  那四棵植物的样子,相当怪异,看来,像是热带植物中的多肉植物。

  它们的形状,像一个椭圆形的球,约有二十公分高,作暗绿色,球面仔细看来,有著不少细孔,在圆球上,还有些同样的小圆球,附在上面,圆球的上部,有几个裂口。

  我们对著那四棵古怪的植物看了很久,白素才道:“天,这是甚么东西?”

  我道:“看来像是热带多肉植物。尤其像其中一种,叫做‘奥比萨’的。”

  白素摇头道:“多肉植物在植物学上,和仙人掌接近,不需要这么多的水分,如果是多肉植物的话,这样润湿,早已种不活了。”

  我道:“也不一定,有几种多肉植物,就需要大量的水分,如被称为‘主教帽冠’的那种。”

  白素不出声,伸手去碰那四棵植物中的一棵。我一看到白素伸出手指去,想阻止她,但白素的动作十分快,手指已按了下去。

  她手指才按下去,便立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迅速地缩了回来。我也陡地一怔。我就在她的身边,看得十分清楚,白素的手指按下去,那植物,竟像是一个柔软的物体,稍微凹下去。而等到白素的手指缩回来的时候,凹下去的地方,立时恢复了原状。

  白素的呼吸有点急促:“它……是软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植物,即使是球状的多肉植物,也没有理由是软的。我忙也伸出手指去按了一下,我按得比较重,凹下去的部分也比较多,当我手指缩回来的时候,凹下去的地方,又恢复了原状。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向我望来。

  我们两人异口同声:“这是甚么东西?”

  我们同声说“这是甚么东西”,而不说“这是甚么植物”,那是因为我们的心中,觉得那四棵怪东西,实在不像是植物。

  那不单是因为它柔软可以被手指按得凹下去,而且,当手指按上去的时候还有种异样的感觉,它有温度,温度不高,但的确有温度。

  在我们这样说了一句之后,我又伸手按向那四棵植物中的一棵,白素道:“慢慢来,别心急。”

  我伸出手,轻轻按在一棵之上,手掌全然贴在那植物的表面上。

  我才轻按上去,就道:“学我一样。”

  白素忙将手按上了另外一棵。这时候,我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只看到白素的神情,怪异莫名,我想我自己一定也有著同样的神情。

  我先开口:“你感到甚么?”

  白素道:“我……感到十分轻微的颤动。”

  我连连点头,我正是因为方才按上去,就感到了极轻微的颤动,所以才叫白素学我做。我道:“这种轻微的颤动,就像是……像是……”

  我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白素说道:“就像是我们按住了一个全然没有反抗能力的婴儿。”

  给白素那样一说,我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忙缩回了手来。

  白素的形容太恰当了。也正因为如此,才使我感到震撼。一个婴儿!那四棵植物,竟会给人以“婴儿”的感觉,真是太怪异了!

  白素的手仍按著,神情怪异,我不知道她心中在想望甚么。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双手一起伸出去,白素却惊叫了起来:“你想干甚么?”

  我说道:“我想将它拔起来看看!”

  白素突然之间,大吃一惊,叫了起来:“不能,你不能拔起它来,不能!”

  我呆了一呆:“为甚么不能?这不知是甚么东西,看来这样怪,不拔起来看个明白怎么行?”

  白素仍然坚持道:“不能,它们……看起来……我感到它们……好像是活

  一听得白素这样说,我不禁笑了起来:“它们当然是活的。拔起来看明白,再种下去,也一定不会死。”

  我一面说,一面已伸双手,捧住了其中的一棵,白素忙又叫道:“别拔。”

  白素的神态十分怪异,令我又呆了一呆,白素忙解释道:“我说它们是活的,那意思是……是……”

  白素迟疑著未曾讲出来,我陡地一怔,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望著她:“你的意思是……是……”

  和她一样,我也迟疑著未曾讲出来,但是,她也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缩回了双手,我们两人一起深深吸了一口气,齐声道:“活的!”

  “活的”意思,就是活的。“活的”意思,就是有生命。

  初听白素说觉得那四个东西是“活的”,没有细想,所以才会笑起来。因为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有生命。那四棵东西在苗圃之中培育,当然是活的。

  但我立即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她所说“活的”范围比较窄,那是指一种高级生物的生命,是有思想,能行动的那种“活”,简言之,如同动物那样的“活”,不是单义的“死的”的相反词。

  我缩回手之后,半晌说不出话来,才道:“你……何以会有这样的感觉?”

  白素迟疑了一下:“或许……或许是我刚才听到过……它们发出声音?”

  那种呼吸声!

  事情似乎越来越怪异了,怪异到了我必须大声说话,来藉此驱除心中那种怪异感觉:“植物不会呼吸!”

  白素立时道:“你错了,植物会呼吸。”

  我一怔,我说得太急了,对,植物会呼吸,不但会呼吸,而且呼吸的器官,比动物还来得复杂,当有光线的时候,它们放出氧,吸进二氧化碳,当没有光线的时候,就以相反的方式呼吸。

  我立时道:“当然,我知道植物会呼吸,我是想说,植物在呼吸时,不会发出声音来。”

  白素这次没有再反驳。或许,植物呼吸时也有声音,但人的耳朵不应听到植物的呼吸声。

  我讲了之后,望著她:“是不是准我拔起来看一看?”

  白素皱著眉:“我知道,你在拔起了之后,一定会将它割开来,再慢慢研究。”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是,又怎么样?”

  白素道:“我已经说过,我感到它是活的。”

  女人固执起来,有时真是没有办法,我哼了一声:“请你看清楚,它种在泥土里,需要泥土、水分,它是绿色的,这证明它有叶绿素。一般来说,有叶绿素的,就是植物。”

  白素摇头道:“不,没有神经系统的,才是植物。”

  我“哈哈”笑了起来:“好,小姐,请你证明它们有神经系统。”

  我一面说,一面指著那四棵怪东西。我以为我这样说,白素一定无话可说了。谁知道白素用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来反驳我的话,她道:“先生,请你证明它们没有神经系统。”

  我瞪著眼,本来还想再争辩下去,但是突然之间,我笑了起来:“算了吧,为了这四棵丑陋的植物,何必多争吵。多半这是甚么热带地方来的多肉植物。有一些多肉植物的样子,就那样古怪,我看也没有甚么特别,走吧,已经看够了。”

  白素像是生怕我留下来,会伤害了那四棵怪东西,竟然立时同意了我的话。

  白素道:“是,我们也该离去了。”她讲了这句话之后,又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要去找找达宝,问问他这是甚么东西。”

  我已经没有十分留意她后一句话,因为这时,我心中所想的是另一件事,是一件我瞒著白素要做的事。

  这四棵东西,无论如何,十分怪异,我一定要弄明白它们是甚么东西,白素不让我碰它们,我的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

  由于我的行动不能给白素看到,所以我必须全神贯注,白素在说些甚么,也就不值得注意了。

  趁她在说话之际,我半转过身子,遮住了她的视线,同时,一伸手,将箱盖合上。

  在用右手合上箱盖的同时,左手迅速地在其中最近我的一棵之上,抹了一下。那种植物,在大的椭圆体之上,还有著小的椭圆体附生著,像是仙人掌在繁殖时,从大仙人掌体上,生出了一个小仙人掌。我想做的,就是将其中一个小椭圆体折下来,带回去,慢慢研究,看看那究竟是甚么。

  我的动作进行得十分顺利,我本来还担心它的大个体那么柔软,可能很韧,不容易折下来,但实际上,却相当脆,略一用力,就将有一个拇指大小的椭圆体,攀折了下来,而且,极快地放进了口袋之中。

  白素并没有注意我的动作,看她的神情,好像是为了甚么事,正在思索。

  那时,我已经合上了箱盖,我道:“走吧。”

  白素也没有异议,我们退回到温室中间的通道之中,走到门口。

  到了门口之后,白素又犹豫了一下:“刚才那种呼吸声,一定是那个箱子中发出来的。”

  我道:“或许那是一种别的声音。”

  白素皱著眉,没有再说甚么,可是又不走,仍然望著温室,过了片刻,她又道:“这温室,他们的温室,都有一种极怪异的气氛,你是不是觉得?”

  这一点,我倒也承认:“是,我觉得。或许,是我们将温室、航机失事、马基失踪等等怪事融在一起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白素想了一想:“也许是。”

  她说完之后,就转身走了出去。我也走出了温室,将门关上,又用小工具锁上了门,才来到车子旁边。

  到了车子旁边,我打开了车门,先让白素上车,然后,我坐上了驾驶位子,一直向前驶去。一路上,我只是在想,我对植物的常识也算是相当丰富,回到酒店之后,一定要好好去研究一下那一小部分给我攀折下来的东西。大约在驶出十来里,又经过了那家学校,白素忽然“咦”地一声。

  白素道:“你受伤了?”

  我呆了一呆,道:“受伤?”

  白素指著我的腰际,我低头向白素所指的地方一看,也陡地吓了一大跳。

  我穿著一件浅色的上装,在上装的衣袋处,正染红了一片,看来是血迹。

  那血迹,从口袋中沁出来,血色殷红,还未凝结。

  我忙道:“没有啊,怎么会有血?”

  我一面说,一面已向上衣袋中伸手去。在那一刹那,我实在未曾想到血自何而来,心中只是疑惑。可是当我一伸手进口袋之后,我便“啊”地一声,一时之间,缩不回手来。

  白素看到我的神情有异,反倒著急起来:“怎么会受伤的?”

  我变得十分尴尬。我当然不曾受甚么伤。那殷红的液体也不是血。我一伸手进口袋,就摸到了被我折下来的那拇指大小的一块东西,一定是这种块肉状植物,流出红色的液汁,染红了我的外衣。

  我瞒著白素干这件事。如今事情意外被拆穿,自然多少有些狼狈。可是我立时笑了起来:“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白素道:“你做了些甚么?”

  我道:“没有甚么,谁知道那该死的植物会流红水,我只不过折了一小部分下来,放在衣袋里,想回去仔细看看。”

  我说得十分轻松,可是白素的神态,却变得严肃之极,她叫道:“你……做了甚么?折下了一小部分来看,它在流血。”

  我忙道:“别胡说八道,那不是血。”

  白素道:“不是血?你看它的颜色。”

  我道:“有很多植物,是会流出红色的液汁,有一种苋菜就会,我们常拿来当食物。”

  白素道:“将你折下来的那部分,拿出来看看。”

  我直到这时,才将手自口袋中伸了出来,自然,拿著那折下来的一部分,那不过是拇指大小的一截。看起来更像是热带的多肉植物。

  当我取出那一小截东西时,我的手上,也全是这种红色的汁液,我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有毒,至少,它对皮肤没有甚么刺激。”

  白素却尖叫了起来:“回去!回去!”

  我愕然:“为甚么?”

  白素道:“回去,回达宝的温室去。”

  我看她极激动,不禁更是愕然,忙停下了车:“你怎么啦?这东西”

  我一面说,一面向我手中看去。

  刚才,我将那东西取出来的时候,由于我还在驾著车,所以只是将之递向白素,自己并没有看,直到这时,我停下了车,才向自己的手中看去。一看之下,我也不禁陡地一怔。

  那一小截椭圆形的东西,它的断折部分,还有红色的汁液在流出来,但流量已经不是很多。这并不能令我震惊。

  令得我震惊的是,这一小截东西,正在动!

  我或者应该说,它在收缩,收缩了,又扩大到原来的大小。收缩的幅度相当小,但是的确是在收缩,所以给人以动的感觉。

  当我看到这种现象之际,我震撼之极,以致车子旋地向著路边,冲了出去,要不是白素在旁,立时帮著我扭转了方向盘,真可能直冲出路面,在路旁的旷野上翻了车。车子在震动中,停了下来,我的视线,艰难地自手掌心那东西上,移到了白素的脸上。

  同时,我喃喃地道:“这……这是甚么?”

  白素的神情极严肃,眼色之中,也充满了对我的责怪,她只是急促地道:“回去,快回去。”

  因为过度的震撼,以致我的脑筋有点麻木,我道:“你……你的意思是回达宝的温室去?”

  白素道:“当然。你看你做了甚么!”

  我突然嚷叫了起来,道:“我做了甚么?我根本不知道做了甚么。我甚至不知道那是甚么,那只不过是一块植物,好了,就算它会流出红色的液体,又怎样,你总不能称它流出来的东西是血。”

  白素的神态仍然是那样激动,但是她显然竭力在使自己镇定,她语调十分冷:“对于自己不懂的事,科学的态度是别太快下结论。”

  我闷哼了一声:“我很清楚,这是一种植物,会流出红色的液汁!”

  白素并不望著我,只是直视著前面:“如果是这样,你为甚么这样震惊?”

  我的确无法解释可以如此震惊:“或许是由于你的紧张神态,感染了我。”

  白素叹了一声,像是不愿意再和我争论下去,我也不说甚么,只是在路上,掉转了车行的方向,驾著车,再向达宝的住所驶去。

  我在驶出不久之后,为了想气氛轻松些:“我们驶回去干甚么?是不是准备将这块东西,驳回那种怪植物上面去?”

  白素仍然没有回答,我突然之间,笑了起来:“哈哈,如果可以驳接回去的话,这种情形,你知道叫甚么?”

  白素没有好气道:“叫甚么?”

  我一面笑,一面道:“叫‘断肢再植’。”

  白素的神情,看来感到极度的愤怒,以致她讲话的声音也提高了,她大声道:“一点也不好笑。”

  我看到白素像是真的动了气,伸了伸舌头,没有再敢讲下去。要是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而导致夫妻的争吵,那真是无趣之极了。

  不一会,我们又已接近了达宝的住所,可以看到他那间巨大的温室,我将车子驶到离温室十分近处,才停了下来。

  那块被我摘下来的植物,在我衣袋之中取出来之后不久,一直被白素用一块手帕包了起来,拿在手中。我停了车之后,向白素看去,看到自那块东西中流出来的那种红色的液汁,将她的手帕也染红了。

  车才停,白素就打开车门,向外走去,我忙也下了车,跟在她的后面,并且边加快了脚步,赶上了她:“你究竟准备去干甚么?至少应该让我知道。”

  白素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声:“我不知道,我觉得做错了一件事,或许还来得及补救,所以我要回来,看看该怎么做。”

  我拦在她的前面,背靠著温室的门,她一讲完话,我陡地看到她脸上,现出了极度讶异的神情。

  我陡地一惊,连忙转过身去,也吓了老大一跳看到的景象太出乎意料之外!

第九部:四个人的重大秘密

  我所看到的并不是甚么可怖的景象,所以我立时镇定了下来,不过,也有点手足无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一转过身去,就看到了一个人,紧贴著玻璃门,面向著门,站著。

  由于我本来就站在玻璃门前,所以我和那人之间,只隔著一度门,相距不过十公分,几乎鼻尖对鼻尖。

  那人,有著一头短而鬈曲的金发,和一张十分和善的脸,只不过这时,他的脸色十分阴沉,显然在生气。不过,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得出来,这个人就是达宝。

  达宝不是到南美洲去了么?这是那位老教师说的,何以他会突然又出现了?我们离开温室并没有多久,刚才我们来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我和他隔得如此之近,而刚才我们又未曾得他的允许,擅自进入他的温室,撇开心中的一切疑团不提,就这样和他面对面的站著,也够尴尬的了。所以在一时之间,我装出一个傻瓜笑容,实在不知道该做些甚么才好。

  达宝盯著我看了一会,后退了一步,打开了门。出乎意料之外,他的神情虽然恼怒,但声音却十分平和:“请进来。我相信你们已经来过了?”

  我道:“是的,未曾得到你的允许,听说你到南美洲去了。”

  达宝似乎并不听我的解释,在我一开始讲话之际,他已经转过了身去。我忙跟在他的后面,也走了进去。白素则紧跟在我的身后,在我耳畔低声说道:“达宝是在南美洲。”

  我怔了一怔,但立时明白了白素的意思,也低声道:“就像是你曾见过两个”

  走在前面的达宝,突然停了下来,我也立时住口,不再讲下去。我明白白素的意思,她是在说,如今在我们面前,在温室中的那个达宝,是一个“化身”,而另外有一个达宝,正在南美洲。这情形,和白素曾经见过白辽士一样。

  白素向我点了点头,又向达宝呶了呶嘴,达宝在停了下来之后,并不立时转过身来:“你们究竟在寻找甚么?”

  达宝的这个问题,令得我怔了一怔。我们究竟在寻找甚么,连我们自己也说不上来。一切事情,全是那样扑朔迷离,我们究竟在寻找甚么呢?

  白素的反应比我快:“寻找真相。”

  达宝陡然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转过身来。看他的神情,他是真正感到白素的回答十分可笑,而不是故意装著好笑的。他一面笑,一面道:“真相?女士,你在寻求真相?这未免太苛求了吧!世界上的事情,有多少能给人知道真相?”

  白素道:“至少,该有一个答案。”

  达宝道:“同样的苛求,所有的答案。都是浮面的。谁都知道二加二等于四,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二加二为甚么要等于四。”

  白素皱起了眉,像是在思索达宝的话,我道:“达宝先生,这是一种诡辩,我们所要知道的,只是二加二等于多少。”

  达宝微笑著,作了一个“请随便问”的手势。我指著白素手中提著,用手帕包裹著的那块东西:“请问,这是甚么?”

  达宝显然是早就注意到了白素手中拿著的,用手帕包著的那块东西,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因为善于观察别人的小动作,正是我的专长之一。而这时,当我一问之后,我更注意到,达宝故意地装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来,耸了耸肩:“不知道,你们之中,有谁受了伤?”

  我一伸手,自白素的手中,将那块东西取了过来,解开了手帕,向达宝伸了过去。

  达宝一看到手帕中包著的那块东西,伸手在额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天,你……干了些甚么?”

  白素道:“真对不起,由于无知造成的。”

  达宝对于白素的这一句话,像是感到了极度的兴趣,他立时向白素望去:“你不同意你丈夫的作为?”

  白素道:“不能这样说,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有一点小小的意见分歧。”

  我感到不耐烦,提高了声音:“别讨论这些,回答我,这是甚么?”

  达宝的声音相当平静:“这是一种相当罕有、十分难以培育的植物,你摘下了一部分来,使这株植物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那块类似多肉植物的物体,已经不再有红色的液汁流出来,也停止了它那轻微的收缩、扩张的动作,看起来,的而且确,只是一种罕见植物的一部分。照说,达宝已经回答了我的问题。

  可是我却绝不感到满足:“你说这是植物,可是我亲眼看见它会动。”

  达宝直视著我:“那又怎样?”

  我有点恶狠狠地道:“植物,怎么会动?”

  达宝冷笑一声:“卫先生,我对你常识的贫乏,感到可耻。植物当然会动,要不然,一颗微小的种籽,怎么会长成一株大树?”

  我十分恼怒:“少废话,谁也未曾看到过种籽是怎样动起来,变成一株大树的。”

  达宝直指著我:“那只不过是你没有看到过。先生,植物是生物,有生命,活生生,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就一定会动,在动态之中,不断进化,不断生长,这就是生命。”

  达宝一副教训我的神气,那令得我更恼怒:“那是动物的生命。”

  达宝立时道:“生命就是生命,一样的。”

  我打了一个“哈哈”:“太不同了。”

  达宝用一种极度的挑战眼光望著我:“好,那么请你告诉我,植物的生命,和动物的生命,有甚么不同?”

  我也用手指著他,道:“这种问题,一个中学生就可以回答得出来。植物没有神经系统,动物有。所以,植物虽然有生命,但是……但是……”

  达宝在我还未曾找到适当的字眼之际,就变得十分气愤:“如果你准备使用粗鄙的字眼,只管用好了。”

  我大声道:“植物是一种低等的生物,甚至,不能称为生物。”

  白素沉声道:“植物当然是生物。”

  在生气中的达宝,有点感激似地望了白素一眼,但随即,他又恶狠狠地望著我:“植物没有神经系统?谁告诉你的?”

  我大声道:“谁都知道。”

  达宝的声音也变得相当尖锐:“谁都不知道!植物没有神经系统,只不过因为人类无知,对自己没有发现的事情,就当作不存在,植物没有神经系统,这是人类无知的一个典型。”

  我冷笑了一下:“植物有神经系统?植物会痛?会痒?会思想?会表达?”

  达宝先是气恼,但是他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至少比你更会思想,更会表达。”

  我怒不可遏:“放”

  我下面那个字还未曾出口,白素就陡然打断了我的话头,急急地道:“达宝先生,你对植物的感情,好像十分特殊?”

  达宝并没有立时回答,他先闭上了眼睛片刻,然后道:“可以这样说,要不然,我不会建造那样大的一个温室来培育植物。”

  他在这样讲了之后,忽然又道:“两位到我这里来,不见得是为了和我讨论有关植物的问题吧。”

  白素道:“当然不是”

  在她讲了“当然不是”之后,她也讲不下去了,因为正如我刚才的感觉,我们究竟是为甚么而来的,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达宝也没有再等白素说下去,伸手自我的手中,接过那一块植物来:“在我的感觉而言,你摘下了这块植物,其情形和拗折了一个婴孩的手臂,没有分别。”

  我对他的指摘,实在无法同意,我立时道:“当然不同,拗折了一个婴儿的手臂,等于谋杀了这个婴儿。”

  达宝冷冷地道:“现在,你也谋杀了这株……植物。”

  我道:“仍然不同,婴儿是一个生命。”

  达宝道:“又回到老问题上来了,植物,也是一个生命”他不等我开口,就作了一个手势,制止我再讲下去:“生命就是生命,生命没有区别。”

  我挥著手:“不和你作哲学上的诡辩,婴儿的生命,和植物的生命,当然有分别。”

  达宝道:“你只能说不同,不能说有分别!”

  我勉强抑止怒意,但仍固执地道:“有分别。”

  达宝道:“你的意思是,婴儿的生命宝贵,不可以随便毁灭,而植物的生命下贱,可以随意摧毁?”

  我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达宝用一种十分愤怒的语调:“这牵涉到价值问题,你认为婴儿生命宝贵,那只不过是因为你和婴儿是同类。”

  我不肯放过他,立时“啊哈”一声,说道:“难道你和植物是同类?”

  这本来是一句无理取闹的话,达宝一听得我这样问,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先是陡地一震,然后,立时转过身去。他虽然没有面对著我,但是我仍然可以从他的背影上,感到他的情绪极度激动。

  我莫名其妙,转头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也是一片疑惑之色。

  达宝非但背对著我,而且,大踏步向前走去,我想跟上去,白素拉了我的衣角一下,不让我跟上去。

  我们看到达宝一直向前走,来到了那株大羊齿之后,那地方就是放置那个培育箱的地方。然后,看到他打开箱盖,俯下身,不知做了一些甚么。又过了几分钟,他才直起身子来,仍然背对著我们,说道:“两位如果没有甚么别的事,我很疲倦了。”

  他竟然下起逐客令来了。

  白素不等我开口:“达宝先生,马基机长自拘押所中,被人救走,你已经知道了?”

  达宝道:“是。”

  白素踏前了一步:“你甚么时候从南美洲回来的?”

  达宝道:“才回来。”

  白素笑了一下:“达宝先生,我可以肯定:机场一定只有你的出境纪录,而没有你的入境纪录。”

  达宝在又挺直了身子之后,一直是背对著我们的,这时,白素的话才出口,我又看到他震动了一下,然后,他道:“这是甚么意思?”

  白素的语调,极其悠然:“因为我知道达宝一定还在南美洲。”

  达宝再度震动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来,用一种嘲弄的神情,望著我和白素:“如果达宝还在南美洲,那么,我是甚么人?”

  白素道:“我不知道你是甚么人,你们不可能都有孪生兄弟,真的,我不知道你是甚么人。”

  达宝摇著头:“你甚至不知道你自己在讲些甚么,我不再和你讨论下去了。”

  我大声道:“我知道她在讲些甚么。她是在说,你们,至少你和白辽士,都有替身,和你们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你们究竟在搞甚么鬼?”

  我最后这句话,声色俱厉地问出来。我以为达宝一定在我的逼问之下,会感到十分慌乱了,谁知道达宝只是打了一个“哈哈”:“替身?你以为我们是甚么独裁国家之元首?我反要问你,你们究竟在搞甚么鬼!”

  对于达宝的反问,我答不上来,只好道:“我不在搞鬼,只是在追查,而且,一定要查到水落石出为止。”

  达宝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神情,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将我的威胁放在心上,这令我感到十分狼狈。而更令我狼狈的是,他接著道:“我们这里是小地方,警察力量微乎其微,原因是因为人人都自爱而遵守法律。”

  我只好道:“是你请我们进来的。”

  达宝道:“现在,我请你们出去。”

  我在狼狈之余,无话可说,只好耍一下无赖:“好,你赶我们走,是为了在温室中进行日光浴时,好不让别人看到?”

  达宝陡然皱了皱眉,现出了一种十分厌恶的神情,讲了一句话。可是由于他讲得极低声,所以我没有听清楚。我猜度,那多半是一句骂人的话。

  白素已经在拉我的衣角,我后退著,转身,走出了温室,达宝一直跟在我们的身后,等到我们出了温室之后,他在我们的后面,用力将门关上。温室的门是玻璃的,他关得极用力,“砰”地一声响之后,我真恐怕玻璃会因之震裂,所以我回头看了一下,看到达宝已经转过身去。

  我和白素向前走著,走出了几步,我道:“如果你相信他们会有甚么‘化身’的本领,我们就不应该离去。”

  白素立时道:“至少,我们要装著离去。”我本来还怕她反对,如今一听得她这样说,大为高兴,又回头向温室看了一眼,还可以看到达宝正坐在一株大橡树下。

  我道:“你开车离去,让他听到声音。”

  白素道:“你也要上车。”

  我明白她的意思:“一到车子开出了他的视线范围之外,你立即回来,和我会合。”

  白素“嗯”地一声,我和她来到车前,一起上了车,我故意用力关上车门,我注意到,在温室中的达宝,抬头向我们看了一眼。

  白素驾著车,向前驶去,车子才一驶出,我就打开车门,身子一侧,自座位上滑下去,在路上打了一个滚,立时躲进了路边的灌木丛中。白素继续驾车前驶。我估计白素不会超过十分钟,就会来和我相会。我矮著身子,迅速向前移动,不一会,就来到了温室的转角处。在那里,我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看进去,几乎可以看到大半个温室内的情形。

  我看到达宝在走动著,绕过了那棵大羊齿,来到那个培育箱的前面,打开了箱盖。

  由于那株大羊齿的掩遮,我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因此向上略挺了挺身子。

  就在这时候,我感到有人在我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我道:“那么快,你就来了?”

  我以为在我身后的一定是白素,所以一点戒备也没有,一面说,一面转过头去。谁知道我才转头去,“嗤”地一声响,一蓬喷雾,已经向著我迎面喷了过来,当我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麻醉药的气味时,我所能做的事,就是陡地挥出了我的拳头。

  在彷彿之间,我感到自己的拳头,好像是击中了甚么,但是根本已经没有确实的感觉。那种麻醉剂一定极其强烈,我几乎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便已经昏迷不醒,人事不知了。

  我不知道我是昏迷了多久之后,才醒来的。先是一连串恶梦一样的幻觉,感到自己口渴到了极点。然后,便是真正的口渴我醒了过来,感到极度的口渴。

  继之而来的是昏眩,天旋地转,我知道在强烈的麻醉剂药性初过时,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用尽了气力,才能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我开始努力深呼吸,用力扭动自己的身子,用尽一切力量,直到汗出如雨,才一面喘著气,一面慢慢挣扎著站起来。我双腿发著抖,站立不稳,向前一连跌出了几步,才按到了一堵墙。定了定神,扶著墙向前走,不一会,就摸到了一扇门。

  这时,我已经可以肯定,我是在一间大约每边四公尺的房间中。我在门边停了片刻,伸手摸了摸口袋,打火机居然还在。

  取出了打火机,打著了火,先看了看表,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昏过去的时间相当长,我看那门,门锁十分普通。

  我不禁十分疑惑,我完全可以记得昏迷过去之前的情形:有人以一种强烈的麻醉剂,喷向我脸上,造成昏迷。

  对方行事成功。何以我身上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失去?而且,这样的一间房间,绝对关不住我,对方也该知道。

  我再吸了几口气,取出了一个小工具,门被我打开来。我小心旋转著门柄,先将门打开一道缝,向外看去,外面是一条走廊,走廊的一端,有灯光透出来。

  打开门,悄悄向外走去,才走了几步,我便不禁哑然失笑。在走廊的一个窗子上,我看到外面的情形,外面是一个温室,达宝的温室。

  我根本没有被搬离多远,就在达宝的屋子里!

  这时,我想起了白素,她和我约定了立即来相会,我忽然遭袭,昏迷了那么久,白素找不到我,她的处境怎么样了?

  我虽然想起了白素,但是我却并不担心,因为我虽然遭袭,可是对方却并没有将我怎么样。这真有点不可思议,偷袭,令我昏迷,但是却一点也不伤害我。

  我一面想,一面向著有亮光传出来的方向走过去。亮光相当微弱,从一间房间的门缝下透出来。来到门口,我听到门内有声响传出来。当我将耳朵贴在门上时,听到了一下咳嗽声。

  接著,便是一个人的声音道:“怎么办?这三个人,我们怎么处理他们?”

  另一个声音,听来十分苦涩:“怎么办?如果是他们,会怎么办?”

  一听到这两个人的声音,我便怔了一怔,第一个讲话的是白辽士,第二个讲话的是达宝。

  而令我惊讶的更在后面,我立时又听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那人道:“如果照他们的办法,那当然是将他们杀了,毁尸灭迹。”

  我不是十分听得懂他们的话是甚么意思,但那第三个人,毫无疑问是连能。

  他们这几句话,是甚么意思呢?“如果是他们,会怎么办”之中的“他们”,显然和以后的“他们”,是同所指的,这个“他们”,多半十分凶残,因为连能说“照他们的办法,当然将他们杀了。”

  那第二个“他们”,应该是指白辽士所说的“那三个人”而言。

  那三个人,是哪三个人呢?

  我一面想著,一面已准备出其不意,推门进去。因为我相信自己的身手,如果突然出现的话,对方即使有三个人,也不一定是我的敌手。

  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第四个声音,那是文斯的声音,他道:“可惜,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们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夺走另一个生命的生命,那真不可思议。”

  我听得文斯这样说,不禁陡地一呆,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文斯的声音十分诚恳,而且他也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外偷听,不须要做作。

  文斯的话,如果出自他的心底深处,那么这个人的情操之高,已是没有多少人可以企及。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如果有文斯这样的认识,这个人的胸怀不同凡响,也不应该有任何怀疑。

  可是,事实却多少有点矛盾。我在偷袭的情形下被麻醉过去的,而他们也提到有三个人,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这又分明是极卑劣的手段。

  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判断他们几个人。由于心中有了犹豫,所以暂时不去推开门。只听得他们四人一起叹了一声,达宝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这样,总不是办法。”

  文斯道:“当然不是办法,可是,有甚么办法可以令他们不将秘密外泄?”

  我听到这里,心里陡地一动,这四个家伙,果然有著秘密。

  这四个人究竟有甚么秘密,我一直在查,也一直一点头绪也没有。许许多多已经知道的事情拼凑起来,再加上推理、猜测,应该已经对他们的秘密可以有一些轮廓了,但是偏偏一点也没有。

  这时候,我心中暗自欣庆,欣庆我刚才没有贸然推门进去。说不定,由于在门外偷听,倒可以真相大白,知道他们究竟有甚么秘密。

  一想到这里,我将耳朵贴得更紧,屏住了气息,去倾听门内四个人交谈。

  只听得在文斯说了那句话之后,门内静了片刻,才又听到了连能的声音:“我看,我们……我们可以回去了,不必再和他们混在一起。”

  白辽士的声音比较响亮,他立时道:“那不成问题,问题是在于”

  达宝接了上去:“马基机长。”

  其余三个人发出了一些表示同意的声音,接著,又静了下来。

  我心头怦怦跳著,他们提到了马基机长,那么,马基机长被人劫走,和他们有关?我也开始明白,这四个人口中的“他们三个人”,需要“处理”,一个是我,一个是马基机长,另一个

  我想到了“另一个”之际,我陡地震动了一下,那另一个是甚么人?当然是白素!白素一定也落在他们的手中了!

  我觉得探听他们的秘密,还不如弄清楚白素的安危来得重要。我已经准备立时冲进去,去责问他们将白素怎么样了。可是我的手才一伸出去,立时有一只手,也伸了过来,按在我的手背之上。

  那一只手是自我的身后伸出来的,来得是如此突然,而我的心情又十分紧张,真正吓了我一大跳,手臂一缩,一肘已待向后撞去,可是我的手臂才一动,肘部已被人托住,接著,有人在我的颈后,轻轻吹了一口气,而立即地,我已经听到了白素的声音:“我!”

  我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白素就站在我的身后,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她没有甚么,又指了指那扇门,我也向她作了一个手势,竖起了四只手指,表示那四个人,全在里面。

  白素立时会意,也和我一样,将耳朵贴在门上,去听那四个人的交谈。

  由于这一耽搁,连能他们四人,在这大约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内,又说了些甚么,我没有听到。当我再度去倾听之际,我听到达宝在说:“那一男一女,倒不成问题,反正他们知道我们的秘密并不多,麻烦的是马基机长。”

  白辽士道:“是啊,我们回去之后,让他们怎么去猜,也猜不到我们是怎样的人”

  听到这里,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神情都充满了疑惑,的确,直到如今为止,随便我和白素怎么猜,也猜不出他们是甚么样人。

  文斯叹了一声:“那么,没有别的办法,我们既然不能毁灭马基机长的生命,只好将他带走,希望他会习惯。”

  接下来是几句十分轻微的话,显然是另外三个人表示同意,因为说得太低,所以听不清楚。再接著,便是白辽士道:“就这样决定了?”

  其余三个人又一起道:“好。”

  在那一刹那,我思绪十分混乱,我迅速转著念。从听到的,他们四个人的交谈之中,我已经可以知道以下的事实:

  一、他们四个人,有著重大的秘密,秘密是在于人家不知道他们是甚么样人!

  二、他们准备回去!(“回去”?回到甚么地方去?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就应该回到哪里去,理论上来讲,是这样子的,但是,他们是从孤儿院来的,难道回到孤儿院去?真是想不透。)

  三、他们的心地十分好,为了保守他们的秘密,他们不肯杀人灭口,而宁愿将马基机长带走。当然是带“回去”。将马基机长也带回孤儿院去?这真有点匪夷所思了。

  四、马基机长知道他们四个人的秘密,这是他们要将马基带回去的原因。(可是,马基为甚么不把他们的秘密说出来?这四个人的秘密,一定和航机失事有关,马基为甚么不说?为甚么不揭穿这四个人的秘密来替自己辩护?)

  在迅速地归纳了一下我所听到的话之后,仍然没有一点结论,所能肯定的,只是马基在他们的手中。

  我在思索期间,房内的四个人,并没有再交谈下去,我只听到了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当我归纳出了这四点之后,我已经有了主意,不论如何,先面对这四个人,一定比较容易知道他们的秘密。

  我一打定了主意,立时推开门,一个箭步,跃了进去,一下子,已经跃到了房间的中央。

  那是一间书房,布置得相当舒适,在一边的墙上,是落地的玻璃门,我看到落地门前的帷帘在飘动,表示刚有人走出去,而房中,一个人也没有。

  我已迟了一步!

  白素的行动,也十分敏捷,她跟著进来,一看房中没有人,呆了一呆,我已低声道:“追!”就向著玻璃门疾奔了过去。

  来到门前,一手拉开帷帘,外面是一个小小的花园,种著不少树,根本看不到有人。

  我奔到花园中,白素也跟了过来。文斯他们四个人,行动再快,也没有法子在那么短的时间之内,就离开我的视线之外。花园的围墙十分矮,就算他们已经出了围墙,我也应该可以看到他们,但是现在,在我视线能及的范围之内,根本没有人!

  白素来到了我的身边,向著围墙指了一指。我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文斯他们,如果知道有人追了来,他们一跃出墙,就蹲了下来,那么,我看不到他们。我一面向前走,一面叫著他们四人的名字:“不必躲了。”

  来到围墙前,我陡地跃起,为了防备在我越过围墙之际,遭到偷袭,我还特别小心,人在半空,已经一扭腰,转过了身子来。

  我以为一转过身子来,可以看到他们伏在墙脚下的狼狈相。可是,墙脚下除了枯黄的草,甚么也没有。

  白素奔到了墙前,和我隔墙而立,我已沿著墙向前奔去,一直奔到屋后的温室前,再奔了回来,白素仍然站著。我道:“他们走了。可能屋子有秘道,快回去寻。”

  我一面叫著,一面又跳进来,直奔书房。

  二十分钟之后,我已经可以肯定,房间中根本没有甚么秘道!

  这时,我心头的懊丧,真是难以形容。

  如果不是我贪听甚么鬼秘密,一发现他们四个人,立即就冲进去,他们绝没有逃走机会。而只要见到了他们,还怕有甚么秘密不能从他们的口中套问出来?

  可是如今,四个人踪影不见,我又听到了甚么?

  我从来也没有这样懊丧过,我抬起脚来,重重踢了一张椅子一脚,将那张椅子踢得翻转,然后,我向白素看去。

  我以为白素会像我一样懊丧,谁知白素却并没有怎样,只是神情充满了疑惑。

  我用力挥著手:“是我不好,让他们走了。”

  白素摇著头:“别责怪自己,他们有本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消失,我相信就算你早点推开门来,也一样抓不到他们。”

  我听得白素这样讲,不禁呆了一呆:“你说他们在这样短的时间内”

  白素道:“消失。”

  我立时道:“你为甚么要说他们消失?而不说他们……逃走?”

  白素摇著头:“没有人可以在十秒钟之内,逃出任何人的视线去”她指著那度玻璃门,“任何人一出这门,视线所及,有将近一千公尺,他们不可能逃得那么快,所以我用了‘消失’这样的字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你的意思是”

  这时,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在顿了一顿之后,才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有突然消失的本领?”

  白素的神态倒很镇定:“他们既然能‘化身’,自然也可有消失的本领。”

  我盯著白素:“进一步的意思,是想说他们四个人……不是地球人?”

  白素并没有立即回答我这个问题,她想了好一会,等得我已经不耐烦了,想再问她一遍之际,她才道:“我不知道你知道我忽然想起了甚么?”

  我当然无法知道她忽然想起了甚么,所以只好瞪著眼望著她。

  白素道:“我想起了马基机长的一句话:‘他们不是人!’”

  我苦笑了起来:“他们不是人,这句话可以作多方面的解释。”

  白素道:“不必多方面,就单从字面上来解释。”

  我把眼睛睁得老大:“单从字面上来解释,他们不是人,那是甚么,是鬼?是某一种外太空的生命,幻化成地球人的模样?是甚么怪物?”

  白素道:“在没有正确的答案之前,全可以。”

  我用力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几下:“别再是外星人了,他们不像。”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来回踱了几步:“你好像比我早脱困,怎么一回事?”

  我将我自己如何突如其来被麻醉过去,醒来之后被关在一间小房间之中的经过,向她讲了一遍。原来白素的情形也和我差不多,她停了车,折回来找我,看到有人伏在温室的一角,穿著和我一样,以为是我,来到那人的背后,那人突然转过身来,麻醉药喷到了她的脸上,她就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之后,她也是在一间小房间之中,而且门锁也极容易弄开,她除了昏迷之外,也没有受任何伤害,她弄开了门,走出来,就看到我在门外偷听。

  白素在讲完了她的遭遇之后,问我:“你比我先来,听到了一些甚么?”

  我苦笑道:“如果不是我听到的话吸引了我,我早就推门进去,一拳一个将他们打倒了。”

  白素用疑惑的神情望著我,发出了“哦”地一声。我所听到的文斯他们四人的交谈,不是太冗长,而且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我一字不漏转述出来。白素在听了之后,蹙著眉。我不去打断她的思索。

第十部:他们回到哪里去了?

  我这时只想喝点酒,走过去打开酒柜,酒柜中有不少酒在,我取了一瓶,打开,倒了一杯,一口喝乾,又倒了一杯。

  白素在这时候道:“他们四个人有点与众不同,他们他们的心地十分仁慈。”

  我闷哼了一声:“听起来是这样。”

  白素道:“他们实际行为也是这样,像马基机长,毫无疑问在他们手里,他们居然不知道如何处置,杀人灭口,这对我们来说,是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了。”

  我几乎直跳了起来:“你这句‘对我们来说’是甚么意思?”

  白素道:“对我们来说,就是对我们人类来说。”

  我打了一个哈哈,又一口将杯中的酒喝乾:“这四个人,也是人类。”

  白素停了片刻:“就算他们是人,他们也是第二种人。”

  我大声道:“人只有一种,哪有甚么第二种第三种。他们不行凶杀人,那有甚么稀奇,世界上真正是凶手的人很少,大多数,绝大多数都不杀人!”

  白素摇头道:“他们的心中,绝没有伤害人的念头。”

  我有点气恼:“别惹我发笑了,小姐,他们令得我们昏迷过去,掳走了马基机长,而且,令得一架航机失事,死了不少人,还说他们不伤害人?”

  白素道:“那是因为他们有重大的秘密,不想人知道。”

  我道:“每个人都有秘密,都不想人知道,很少有人为了维护自己的秘密而做了那么多伤害人的事。”

  我特意在“伤害人的事”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以反驳白素的论点。

  白素笑了起来:“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他们的心地,十分平和”

  我挥著手:“好了,谁暴戾,你?我?”

  白素叹了一口气:“我们。”

  我不想再争论下去:“不必浪费时间了,快和警方联络,将这四个家伙”

  白素对他们,显然十分维护,一听得我称他们为“家伙”,就瞪了我一眼:“别这样称呼他们。”

  我大笑了起来:“是你自己说的,他们不是人,我称他们甚么才适当?”

  白素道:“好,和警方联络。”

  我走向一个角落,拿起电话来,才拿起电话,还没有拨警局的号码,就听到一阵警车的警号声,自远而近,迅速传了过来。

  我怔了一怔,就在一怔之间,已经看到至少有三辆车,著亮了车头灯,疾驰而来,最前面的那一辆,甚至撞在围墙上。

  紧接著,自车子中,跳下许多人,奔进来。其中带头的一个,正是处长。

  处长看到了我和白素,也是陡地一怔:“你们在这里干甚么?”

  我道:“你来干甚么?”

  处长并不立即回答我的问题,指挥著手下:“守住每一个角落,仔细搜查!”

  等到他带来的人全都散了开去之后,他才又向我们瞪来,我忙道:“我是来找达宝的。”

  处长失声道:“他不在?”

  这是一个极简单的问题,在,或是不在。可是一时之间,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我怎么说?说见到达宝,昏了过去,然后,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推开门,他已不见了。

  这过程太复杂,说也说不明白。

  就在我考虑著,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白素道:“是的,达宝不在。”

  处长一听,立时现出了十分愤怒和焦急的神情来,向他身边的一个高级警官喝道:“立即下通缉令,通缉他归案。”

  我吃了一惊:“他犯了甚么事?”

  处长恨恨地道:“我们拘捕了一个人,参与劫走马基,他供出了出钱主使他们做这件事的人,绘图专家画出了这个人,你看。”

  他说著,自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纸来,打开,上面画著一个人脸部的速写,任何认识达宝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达宝。

  我忙道:“据我调查所得,达宝、文斯、连能和白辽士,全是同党,你不该只下令通缉一个,应该将他们四个人全缉拿归案。”

  处长眨著眼,望著我,我道:“立即派人到他们的住所搜寻!”

  处长“嗯”地一声:“我会这样做。”

  本来我准备和警方联络,如今自然不必再多此一举。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起向外走去。

  我们离开了达宝的屋子,我道:“你看他是不是还会回来?”

  白素道:“不会了。”

  我向那个巨大的温室望了一眼:“如果他不回来,温室中植物没人照料,岂不全要死亡?”

  白素皱著眉,不出声,我说道:“旁的植物,我倒全不放在心上,那苗圃中的几株怪植物”

  白素向我望来,我摊开手,表示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想弄回去,继续培植,看看那究竟是甚么怪物。”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好的。”

  我立时大踏步向温室走去,到了温室的门口,发现门打开著,有好几个探员,在温室内搜索著,我迳自走向那株大羊齿,拨开了大羊齿长满了孢子的叶子,可是那苗圃的盖打开著,那四株奇形怪状的植物不见了,只留下了四个深洞。

  我不禁大怒起来,转身向在温室中的警员喝:“谁拔走了这里的三株植物?”

  那几个警员向我望来,莫名其妙。这三株怪植物当然是被达宝他们弄走了。我绝不认为他们“消失”时还有时间做手脚,那是我和白素昏迷不醒时所发生的事事。

  我怒气冲冲走出了温室,恰好处长自屋子的后门走了出来,我立时道:“处长,马基在这四个人的手中,据我所知,这四个人,会将他带到一个地方去,我建议你通知一切机场、港口,海陆空封锁,别让这四个人带著马基逃离你们的国家。”

  处长闷哼了一声:“早已传达了这样的命令。请问两位是不是准备离境?”

  我道:“我想逗留几天,我想知道警方在他们四人的住所中能搜查到一点甚么。”

  处长的神态缓和了一点:“好,只要有特殊的发现,一定会通知你。”

  我回头向温室望了一眼,整个温室,仍然有一种神秘的气氛,但是究竟神秘在甚么地方,却又一点也说不出来。

  回到了酒店之后,我在接下来的两三天,几乎足不出户,只是苦苦思索,白素比我忙碌,仍然到处奔走,去搜集文斯四人的资料。

  报纸刊登著文斯、连能、达宝和白辽士的照片,电视上,每隔一小时,也播出四人的照片一次,说明是“警方急欲会晤”这四个人。

  警方也通过了种种调查,得到了文斯等四人的全部资料,但是所谓资料,不是很多,不会比白素调查所得的更多。

  文斯等四人的住所,经过了严密的搜查,可是没有特别发现。

  更奇怪的是,文斯、白辽士、连能和达宝四个人,连同马基,完全消失。警方呼吁任何人,只要在最近三天内看到过他们,就立即报告,但是没有任何人曾见过他们。到了第四天,连白素也不得不放弃,她叹了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这本来是一句极普通的话,可是我一听就觉得厌烦。并不是我不想回家,而是文斯他们,在达宝的书房中,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我咕哝著道:“回去!回去!我们回去,自然是回家去。达宝他们回去,回到哪里?”

  这几天来,我们研究讨论这个问题,至少有十七八次,每一次都一点结果也没有,无法猜测。

  白素同情地望了我一下,安慰我道:“并不是每一件事都一定会有答案,这件事,就只怕永远是一个谜。”

  我苦笑道:“心里有个谜,就像喉咙中有一根鱼骨一样,不知怎么才好。”

  白素摇了摇头,一面已打电话,向航空公司订机位。三小时后,我们在机场等候上机。就在机场大堂中,等著上机之际,忽然看到几个人簇拥著一个看来傲然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这个中年人,我认得他是航空公司的副总裁奥昆。

  奥昆也看到了我们,可是他一看到我们之后,立时转过头去,装成看不见。我心里不禁有气,走向前去,大声道:“祁士域死了,你很高兴吧!”

  奥昆的神情极恼怒:“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甚么。”

  我还想再出言讥剌他几句,白素已在我身后用力拉我的衣服,我生奥昆的气,其实全无来由,只不过我不喜欢他,我还是大声道:“小心点,你们航空公司中有古怪的人,这些古怪的人,有一个特点,他们的住所后面,都有一个温室。”

  我这样说,其实也没有意义,可是奥昆的脸色,在刹那之间,难看到极。我一看到激怒了他,像是做了一个成功的恶作剧之后的顽童,心里感到十分高兴。

  奥昆不理会我,迳自向前走去,那班职员,纷纷向我怒视,跟向前去。我怕白素怪我,不敢转过头去,只听得白素在我身后低呼了一声:“天,他的脸色。”

  我一听得白素这样讲,不禁陡地一怔。

  奥昆的脸色:我提及他航空公司中有一些古怪的人,这些人都有一个温室,奥昆的脸色难看之极,那是一种异样的暗绿色。

  人的脸色,绝少难看到这种程度,但是我对这样难看的脸色绝不陌生,我曾在几个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难看的颜色,连能、达宝。

  我立时抬头看去,奥昆已走出了十几步,我大叫一声:“奥昆!”

  一面叫,一面我向他奔过去,奥昆站走了身子,但并没有转过身来,他身边的几个职员,却声势汹汹地望著我,我不想多惹事,一面向前奔去,一面道:“奥昆先生,问你几个问题。”

  奥昆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他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但是却已没有了那种暗绿色,两个职员过来,拦在我的面前,我又道:“奥昆先生也有一个温室?”

  奥昆怔了一怔,没有立时回答,我提高了声响:“你在孤儿院中长大!你和连能他们一样!”

  他没有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但是从他的行动之中,已经可以肯定,我的猜测,完全是事实,奥昆根本不敢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要走,我追上去,也就在这时,两个身形高大的职员,一边一个,向我挥拳击来,我双臂一振,架开了攻过来的两拳,同时老实不客气地起脚,在那两人的脚背上,重重踏了一下。

  当那两个职员在怪叫之际,我已冲到了奥昆的背后,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回来!奥昆先生,有太多的谜团要靠你来解答,你不能走!”

  奥昆被我抓住了之后,用力挣扎著,但是挣扎不脱,他发出愤怒之极的吼叫声,在他身边的几个职员,也一起怒喝了起来,两个机场的保安人员,急步奔过来。他们显然认得奥昆,是以一见到他受制于我,其中一个,竟不分青红皂白,立时拔出枪来,抵住了我的腰眼,喝道:“放手!”

  我大声道:“不放。白素,快去通知处长。”

  那该死的保安人员却扳下了手鎗的保险掣:“你再不放手,我开鎗了。”

  在吵闹中,更多的保安人员奔了过来,我看到白素已经奔向电话亭,知道处长很快会来,我松开了手,指著奥昆,对那些保安人员道:“别让他走,他和许多严重的案子有关。”

  奥昆的神情愤怒之极,连声道:“疯子!从哪里跑出来的疯子!”

  几个保安人员并没有听我的话,只是围著我。我的处境看来十分不妙,但是我的心情,却极其轻快,我哈哈笑著:“或许,是从孤儿院中跑出来的。”

  一个穿著高级警官制服的警官,也急急走了过来,我看到白素已走了回来,她隔老远就道:“处长立刻就到,一到就可以解释一切。”

  那高级警官瞪著我,我们指著奥昆:“我对这位先生,要提出十分严重的控诉,你们不要管他是甚么地位,先将他看紧!”

  我不相信那些保安人员会听我的话,所以我站得离他十分近,白素也知道我的心意,和我一左一右,监视著奥昆。

  那高级警官神情有点犹豫,像是不知道怎么才好,四周围已围了许多人在看著,他考虑了一下:“请到我的办公室,好不好?”

  奥昆怒道:“我为甚么要去?这疯子,他指责我甚么?”他直视著我:“你指责我甚么?”

  我悠然道:“一次航机失事,马基机长自拘留所逃脱和被绑架,以及祁士域先生的死亡,都和你有关系。”

  我说得相当慢,但是语气很坚定,在那一刹那,奥昆的脸上,又现出了那种暗绿色,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我更可以肯定他和文斯、白辽士他们是一伙的。

  那高级警官听得我这样指责奥昆,显然他事先绝未曾料到事态会如此严重,吓了一大跳,立时道:“奥昆先生,请你”

  奥昆闷哼了一声:“你听这疯子的话,你要负一切后果!”

  我立即道:“你不听我的话,也要负一切后果。”

  那高级警官问奥昆道:“奥昆先生,请你”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奥昆可能也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所以神情十分难看地点了点头,由几个职员簇拥著向前走去,我和白素唯恐他逃脱,不离左右地跟在他的身边。

  到了保安主任的办公室之后不久,警务处长就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嚷叫道:“在哪里?”

  我向奥昆一指:“就是他。在他身上,我相信可以解决一切谜团。”

  警务处长向奥昆望了一眼,呆了一呆,他认得奥昆:“开甚么玩笑?他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别理他的身份,他和白辽士等四人是一伙。”

  处长道:“有甚么证据?”

  我一怔,“有甚么证据”?的确,我有甚么证据?总不能凭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一种奇异的暗绿色,而断定这个人是一个罪犯,或者做过甚么怪异事情。

  我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忙向白素望去,只见她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神色。我道:“先把他扣起来,慢慢问,他一定会说出来的。”

  处长在刹那之间,变得怒不可遏,冲著我吼叫道:“你以为我们是野蛮人?是在乌干达?”

  我后退一步:“处长,你”

  处长已不再理我:“如果你要离开,请快走,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他在恶狠狠骂了我这几句之后,又已转过身去,向奥昆连连道歉。保安主任的神色,也尴尬到极,道歉不迭,奥昆傲然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也一起离开,我低声道:“我们不走了。”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们本来在极度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离去,可是在无意中,发现奥昆和白辽士他们是一伙,这是一个极其重大的发现,当然不肯就此离去,一定要在奥昆的身上,发掘出更多的东西来。

  我们又回到了酒店,白素立时出去,搜集奥昆的资料,我则在奥昆办公大楼的门口,徘徊著。

  到了傍晚时分,看到奥昆驾著车离开,我忙也驾车跟著,一直跟到奥昆的住所,奥昆将车驶进车房,在奥昆的住所之后,一样有一个巨大的温室。

  这更证明了奥昆和白辽士他们一伙,有著共同嗜好。这种嗜好本来不是很奇特,可是和他们的行为一配合,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气氛。

  我知道这时候,如果去找奥昆,一定会被他赶出来,还是先回酒店和白素商量一下的好,看看她找到了甚么资料。

  我看著奥昆住所内的灯光亮起,才上了车,回到酒店,过不多久,白素兴奋得两颊发红,一进房门就道:“奥昆在孤儿院长大。”

  我抢著道:“他住所后面,是一间大温室。”

  白素道:“那还等甚么,我们去找他。”

  我挥著手:“他如果不欢迎,我们就”

  我做了一个手势,白素笑了起来,我们立时离开酒店,可是在大堂门口,就遇上了满面怒容的警务处长,他一见我,就大喝一声:“如果你再跟踪奥昆先生,我就可以拘捕你。”

  我笑道:“罪名是甚么?”

  处长道:“用行动威胁他人安全。”

  我摊开双手:“我一点没有威胁他的安全,甚至连话也没有说过。”

  我一面说,一面拍著处长的肩头:“如果你和我们一起去拜访奥昆先生,我担保你有意料不到的发现。”

  处长的神情仍然十分愤怒,白素说道。“我也可以作同样的保证。”

  处长对白素的保证,显然比较信任。他想了一想:“我始终不明白,你们想在他的身上,找到些甚么资料。”

  白素道:“直到目前为止,我也不知道,但只要和他交谈,一定会有发现。”

  处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地点了点头。

  我唯恐他改变主意,押著他上车,在驶往奥昆住所的途中,我道:“白辽士他们四个人,和奥昆有许多共通点,他们的行为十分怪异”

  接著,我就举出了几件例子来,可是处长听了,却瞪大了眼:“卫先生,如果你举出来的例子,可以证明一个人有罪,全世界都是罪人了。”

  我道:“你别心急,我至少知道他们有一个巨大的秘密,和他们的身份有关的。马基机长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才失去自由。”

  处长闷哼了一声,道:“马基为甚么不对警方说出他们的秘密?”

  我只好道:“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明白,我相信奥昆也可以解答这个谜团。”

  处长没有再说甚么,只是他的神情,流露著显著的不信任。

  车到了奥昆住所的门口,屋中灯火通明,屋后的温室,也大放光明,白素停好车,我已逼不及待冲下车去,用力按著门铃。

  门铃响了又响,还是没有人应门。我觉出事情有点不妙,用力踢著门,旋转著门柄,门应手而开。

  我回头向处长望了一眼,处长一步跨了进去,大声道:“奥昆先生。”

  屋内虽然亮著灯,可是没有人回答。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们来迟了。”

  我用力踢著一张沙发,吼叫道:“奥昆,出来。”

  处长忙道:“你别乱来,奥昆先生可能出去了。”

  我直跳了起来:“温室!他们的奇怪行为之一,是在温室中进行日光浴。”

  我一面说,一面已冲向屋子的后面,来到了温室的门口,可是温室的门,却自外锁著。

  处长道:“他可能临时有事出去,我们可以在门口等他。”

  白素摇著头,道:“他不会回来了。”她在讲了这一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心中知道白素的推测是对的,可是不明其中情由的警务处长,却以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白素,不知道白素何所据而云然。

  奥昆是一间大规模航空公司的副总裁,事业成功,在社会上有杰出的地位,他为甚么要突然离去,永不回来?这实在不合情理。

  可是,事实证明白素的推测是对的。

  航空公司副总裁神秘失踪,在第三天,就成了大新闻,警方用尽了人力,想追查他究竟去了何处,却一点没有结果。

  奥昆和白辽士他们四个人一样,就这样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和白素,在奥昆失踪之后第十天,才启程回家,在这十天之中,我们尽一切可能,想把奥昆找出来。

  这,当然也包括搜集奥昆的资料在内。可是奥昆的资料,也和白辽士他们四个人相仿,少得可怜。

  资料显示,他在孤儿院门口被发现,长大之后就在中学念书,后来念大学。奥昆的年纪比白辽士他们大,一直单身。资料说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下落不明,到大战结束之后,才又出现。

  奥昆的私生活,简直不为人所知,只知道他喜欢栽种植物,拥有一间巨大的温室,他的邻居,经常看到他在温室中工作,有时一连几小时不出来。

  从资料看来,他们五个人都有极其相同的地方。可是那些相同点,却甚么也说明不了。譬如他们都在孤儿院中长大,这又说明甚么呢?又譬如他们都拥有一个温室,这又说明甚么呢?又譬如,他们住在北欧,而他们的住所之中的火炉,又显然未曾使用过,这又说明甚么呢?

  当我们回家之后,这些谜团,一直困扰著我,到了令我坐立不安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