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盗  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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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莫名其妙的录音带

  一个仲夏的中午,我由于进食过饱,有点昏然欲睡,躺在沙发上,在聆听著一卷十分奇特的录音带,录音带是一位职业十分奇特的人寄来的。

  这个人所从事的职业,据他自称,全世界能干他这一行的,不过三十人。当然,滥竽充数的人不算,真正有专业水准的,只有三个人。

  请各位记著这三个人的名字,在以下事态的发展之中,这三个人会分别出场,而且占有一定地位。

  这三个人,两个职业,一个业余。

  两个职业好手,一个是埃及人,姓名相当长,很古怪,也不好记,所以从略,只介绍他的绰号:“病毒”。滤过性病毒是一种极其微小的生物,要在高倍数的显微镜下才能看到它,小得可以通过滤纸,比一般的细菌和微生物更小。这个绰号之由来,和他的职业有关,指他能透过任何细小的隙缝。

  病毒今年九十高龄,已经退休,据说,他正在训练一批新人,但尚未有成绩云云。病毒的晚年生活相当优裕,居住在开罗近郊的一幢大别墅中,不轻易露面,侍候他的各色人等有八十二人之多。

  第二个,就是交录音带给我的那个人,他的名字是齐白。当然,那是译音,原文是CIBE。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以四大古国的第一个字母拼成。据齐白自称,他有著这四大古国的血统,所以,他最适合干他那种行业,简直是天生这一行的奇才。

  齐白究竟多少岁,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算短,可是无法猜测,大约是二十五岁到四十五岁之间,这个人的身世如谜,行踪如谜,我只知道他的职业,对他的了解不算很多。

  第三个是一个道地的中国人,名字叫单思。单思是单相的弟弟,我在认识单相时,就曾取笑他的名字,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舍弟叫单思。”单家十分有钱,单相、单思两兄弟,可以完全不必工作而过著极舒适的生活。他们两人全十分出色,单思学的是考古,所以后来发展成为那个行业中的业余高手。单思的外形十分有趣,说他“有趣”,是因为他的打扮,永远在时代的最尖端,绝不像一个考古学家,他常在自己的额角上贴上一枚金光闪闪的星星,和将头发染成浅蓝色,看到他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一个流行歌曲的歌手。

  这三个人都约略介绍过了,说了半天,他们所从事的工作是甚么呢?

  照他们自己的说法,那是“发掘人类伟大的遗产”、“揭开古代人生活的奥秘”、“将不为人知的历史和古代生活方式显露在现代人面前”和“使得这世界上充满更多的稀世珍宝”的“伟大工作”。

  可是实际上,说穿了,他们的工作,实在很简单,他们是古墓的盗窃者:盗墓人。

  盗墓人所做的事,就是偷进古墓去,将古墓中的东西偷出来。可是也别看轻了盗墓人,盗墓人需要有丰富的历史知识,用来判断这座古墓中的主人身分,决定是不是值得去偷盗。盗墓人也要有丰富的工程学知识,因为一般来说,值得去偷盗的古坟墓,大都建筑得十分坚固,不是事先有著详细的规画,弄得不好,葬身在古墓之中的低手,不计其数。连带的,他们也要具有丰富的各种器械的使用知识,以达到事半功倍的目的。

  “病毒”、齐白和单思三个人的盗墓记录,都不公开,但其中有几项,人所皆知,例如英国的探险家,在进入埃及的大金字塔之后,发现在他们之前,早就有人进入过,那就是“病毒”年轻时的杰作。

  据齐白说,“病毒”在大金字塔中所得到的宝物并不多,不超过五件,但是当那些宝物出售给不愿意公开姓名的收藏家之后,“病毒”就可以靠所得的报酬,过一辈子舒适的生活。

  据我所知,“病毒”九十岁生日那一天,三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盗墓人,曾经有过一次叙会。他们在叙会中讨论甚么,当然没有人知道,就在这次叙会之后的两个月,我收到齐白打来的一封电报。

  电报的内容相当简单:“发电同时,寄出录音带一卷,希望详细聆听,日后再通消息。”

  电报是从埃及境内一个小地方发来,那个地方,要查详细的地图才能查得到,在埃及的中部,地名是伊伯昔卫。

  在收到电报之后,足足半个月,我才收到了那卷录音带。带子是普通的卡式带,包装得十分仔细,用一块不知是甚么旧麻布重重包裹著,装在一只厚厚的粗大箱子之中,用一种土制的长钉子将木箱装钉得十分坚固,以致我要花二十分钟时间,才能将木箱撬开来。那块旧麻布,散发著一阵极其难闻的霉味,我顺手将之抛进了垃圾箱。

  取出了录音带,放进一架小型录音机之中,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正如一开始我就讲过的,那天天气相当热,使人昏然欲睡,我在沙发上半躺下来之际,已经打了两个呵欠,希望录音带的内容精采一点,好让我提提神。

  可是,当录音带开始转动,有声音发出来之后不到五分钟,我已经将齐白骂了一百多次。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他寄这卷录音带给我的用意是甚么。我听到的声音,全然莫名其妙。

  一开始,声音很有点恐怖片配音的味道,听来十分空洞,有回声,像是有一个人在一个有回声的空间中向前走。

  接下来,足足五分钟之久,全是同样的声音,间中,偶然有一两下听来像是风声一样的声响。

  我伸手按停了录音机,考虑著是不是要把这卷录音带也扔进垃圾桶去。

  要不是这卷录音带是齐白寄来的,我一定扔掉了。但齐白是这样一个特殊人物,那么远路寄来的东西,勉为其难,就算全卷录音带全是那些空洞的脚步声,我似乎也应该将它听完。

  我叹了一声,又骂了齐白几句,再接下录音机的放音掣,那种空洞而有回音的脚步声,再传了出来,又过了三分钟,忽然却有了另一种声音。

  那是喘息声,毫无疑问,有人在喘息。而且喘息的人,他的口部,一定距离当时录音设备的收音部分十分近,因为每一下吸气声,都十分清晰,那种“嘶嘶”声,听来恐怖。

  我精神为之一振,坐了起来。才坐起,就听到了齐白的声音。

  齐白一面喘气,一面在说话,他的声调,听来异常急促,也不知道他是由于兴奋,还是恐惧。他的话,有时断断续续,在间歇中,就是他的喘气声。

  我不嫌其烦地说明听到他语声后的感觉,是因为如果配合了他讲话的内容,可以知道他在讲这番话之际,处身在一个十分异特的环境。

  以下就是在喘气声之后,齐白所说的话:

  “我不知道在甚么地方,也不知道我已经在这里多久了,我……我……见到的是甚么?真是难以形容,我一点也说不出来,可是我又一定要将我见到的描述出来。对了,那可以说是一条走廊,然而,那是走廊吗?算他是一条走廊好了。”

  (齐白的话,持续的时间相当长,大约有十五分钟左右。其中有不少,简直语无伦次,我当时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这里,我记下来的,完全是录音带中的原来语句。有很多不可解的话,到后来全都有了答案,那是以后的事情。)

  (齐白在讲话的时候,他可能一直在向前走著,因为那种空洞的脚步声仍然在,偶然也还有一两下风声。当然,还有齐白的喘息声。)

  “我在这……走廊中已走了多久了?为甚么我的思绪完全麻木?我以为……我是为甚么会到这地方来的?对,我……记起来了,我要非常努力,才能记起来……我要努力记起它来,我一定要想出……我为甚么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在这里,齐白将这几句话重复了三遍之多。他为甚么到一个地方去,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而他竟然会想不起来,可见他那时候,神智有点模糊不清。)

  (听到这里,我自然觉得紧张,但是我却并不担心他的安全,因为他事后还能将这卷录音带寄出来,可知当时的情形不论如何诡异,都不会有危险的。)

  “我……为甚么会到这里来的?我……想起来了,是病毒,和病毒有关,这老头子,他……是他叫我来的?还是单思叫我来的?等一等!等一等!”

  (齐白那两下“等一等”,用极尖锐的声音叫出来,接著,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和急骤的脚步声。“音响效果”相当好,一听就知道他在突然之间,看到了甚么令得他极度惊讶的事情,他就一面叫,一面向前奔了出去。)

  (齐白叫的是“等一等”,我想,他这样叫,并不是真的叫一个甚么人等他一等,而是一种在发现了令他惊异的事情之后的一种口头语。)

  (急促的脚步声,大约有半分钟。)

  “这是甚么,这究竟是甚么?天,我究竟到了甚么地方?我没做过甚么坏事,不应该有这样的报应,是甚么人的咒语生效了?甚么人的咒语?我是从来也不相信甚么咒语!要是相信,我根本不能从事我的工作,可是现在……现在……一定是甚么人的咒语生效了,一定是……”

  (齐白请到这里,竟然发出了一阵呜咽声。这不禁令我悚然。齐白的那种呜咽声,听来十分可怖。听一卷来路不明的录音带,本来就十分诡异,因只听到声音,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

  (齐白在他的话中,提到了“咒语”。我相信他所指的咒语,一定是古墓主人对进入古墓者所下的咒语。在埃及,许多金字塔,都刻有诅咒,而金字塔,本来就是一座坟墓。齐白的录音带,从埃及寄出来的,他又是一个盗墓人,那么,他是不是在一座古墓中?)

  (我一面迅速地转著念,一面仍然继续听著这卷录音带中所发出来的声音。)

  “我不信咒语,不信……我一定是来错地方了,病毒这老头子,他为甚么要骗我?”

  (在这句话之后,又是连续的脚步声,空洞而有回响,照声音来判断,齐白还在继续向前走。如果他一进入那地方就开始录音,那么,这时已有二十分钟之久。二十分钟不断向前走,那条“走廊”的长度,可以说相当长。)

  (如果说每秒钟一公尺,他一直没有停过,二十分钟,他已经走了一千二百公尺左右。当然“走廊”可能有弯角,也有可能,他一直绕著圈子,不过这无法从声音中作出判断。)

  “是的……我来到了,我真的来到了,看!看!你们大家都来看看!”

  (齐白的声音急促而兴奋,声音听来,也带著若干程度的恐惧,但是我不禁骂了一句“他妈的”。齐白真可以说是混帐到了极点。他寄来的不是照片,不是影片,只是一卷录音带,可是他却一直在嚷叫著:“大家都来看看!”谁能从声音中看到东西?他一定昏乱到了不知所云的地步了。)

  “我……来到了,这大概是我追求的最终目的,我终于来到了,来到了!”

  (齐白大叫著“来到了”,叫得回声震耳欲聋。然后,便是“咚”地一声,好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接著,便是一阵嗡嗡声,那一阵嗡嗡声,相当难断定是甚么声响。那像是一群蜜蜂在飞,也像是空气在一个小空间中因对流而产生,像用耳朵对著一只杯子时听到的声音相仿。)

  “我够了,我已经够了,我这一生……的活动,到这里,可以算是一个终极了,找不可能再有任何……再有任何进展,我要告诉全人类,我看到了终极,看到了一切!”

  (齐白始终不明白,听他录音带的人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所以,也根本无法知道他在叫嚷著的“终极”是甚么意思。)

  (齐白甚至没有对他看到的情形,作任何形容。或许是他根本无法形容他所看到的一切?他连自己是不是在“走廊”也不知道。)

  (齐白的话,到这里为止。但是他的活动,却显然没有停止,因为还有别的声音传来,包括了“咚咚”声,一些听来像是搬动沉重物体的声音,一些空气在狭窄的空间对流而产生的声响,他的喘息声,几下惊呼声,最后,是一种“乒乓”的声响,听来像是玻璃敲碎的声音。)

  整卷录音带有声音部分是二十八分钟。我翻过另一面,全然空白,没有声音。

  我听了一遍又一遍,等到听到第六遍头上,白素回来了,她并不出声,我也只是向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用心听。

  她坐了下来,用心听著,等到放完了第六遍,我按停了录音机:“齐白寄来的,从埃及一个叫伊伯昔卫的小城市。”

  白素皱了皱眉:“那个盗墓人?”

  我点头道:“是。”

  白素“嗯”地一声:“听起来,他进入了一个神秘不可测的地方”

  我忍不住打断了白素的话道:“他还有甚么地方可去,当然是进入了不知甚么古墓之中。”

  白素道:“可以这样说,但是在那个地方,他遇到了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遇到过的事。”

  我“哼”地一声:“见到了‘终极’!我对盗墓、卖古董没有兴趣,真不知道他为甚么要寄这鬼东西来,浪费我的时间。”

  白素作出了一个不屑的神情:“你是因为茫无头绪而心痒难熬,我提议你和单思通一个电话,他们是同行,应该知道齐白究竟在说些甚么。”

  我不禁笑了起来,拿起电话来,打给单思。接听电话的是单思的管家,他道:“二先生到埃及去了,三个月之前去的,一直没有回来。”

  我忙问道:“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管家道:“他在埃及,你要找他,可以打电话到埃及去,他一定还在。”

  我没有再问下去,就放下了电话,这个管家,他以为埃及是一家小客栈?我只要打电话去,就可以找到他的主人?

  联络不到单思,自然只好将这件事搁了下来。我只能从声音中判断,齐白是到了一个极为奇特的地方,在那处所在,他有著十分奇妙的遭遇,如此而已,究竟实际情形如何,一点也不知道。

  我托了一个在埃及的朋友,请他找齐白,但是一点结果都没有。一直到一个月之后,我又收到了另一卷录音带。

  一看到邮差送来了一只粗糙的木箱,我就不禁狂喜,那和上次的木箱相类,我接过箱子,看了看寄出的地点,仍然是伊伯昔卫,寄件人的名字也仍然是齐白。

  我到了地下室,用斧头将箱子劈开来,包裹著录音带的,还是一块旧麻布,取了录音带在手,逼不及待奔进书房,将之放进录音机之内。五分钟之后,我开始骂齐白的祖宗,一代一代骂上去。

  我听到的声音,只是不断的同一声响,那种类似玻璃破裂的声音,在上一卷录音带的最后部分,也曾经出现过。可是这时,不断的这样的声音,那真叫人忍无可忍,非骂不可。

  我大约每隔半分钟骂齐白的一代祖宗,一直骂到第三十六代头上,才听到了别的声音,那是一下深深的吸气声。

  一直到录音带播放完,没有其他的声音,我将录音带取出来,抛起,等它落下来时,将之踢到了书房的一角。

  这算是甚么玩笑,齐白这家伙,一定是开死人玩笑开得够了,又知道我是一个好奇心十分强烈的人,所以才开我这样一个玩笑,而我居然上了当。

  我心中十分气愤,没有将第二卷录音带的事对白素说。

  我在书房中工作,听到一下惊呼声和一阵猛烈的犬吠声,我忙探头向窗外看去,看到我养的两头狼狗,正扑向一个人。从楼上看下去,只看到那人衣衫褴褛,看不清他的脸面。

  那个人正在闪避著,对付那两只大狼狗,我不知道那人是从哪里来的,因为院子的铁门锁著,我打开窗子,向下大声叱责著,叫著那两只大狼狗的名字,大狼狗静了下来,那人抬起头。

  虽然他满面胡子,脸上也肮脏不堪,但是我还是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个乞丐一样的人,正是单思。

  一看清楚是他,我不禁大叫了起来:“单思,你在搞甚么鬼?”

  单思并不回答我,那两只狼狗已不再追逐他,他向屋子疾奔过来,我也忙离开了书房,向下奔去。当我来到客厅中时,他已在穷凶极恶地擂门,我忙将门打开,想要指责他几句,他已经叫了起来:“拿来,快拿来。”

  我怒道:“你疯了,我欠你甚么?”

  单思的神情,显示他的情绪,正在极度的激昂之中,他又叫道:“拿来,快拿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先用力按住了他的肩头,令他比较镇定一些:“拿给你,可是,你得告诉我,要我给你甚么?”

  单思盯著我:“齐白给你的东西。”

  我怔了一怔:“齐白?”我立时想起了齐白寄给我的那两卷录音带。自从我认为那是齐白的恶作剧,我不知道放在甚么地方了。我这时,也全然不知道何以单思会那样紧张。我只好道:“喔,齐白给我的东西,那两卷录音带?”

  单思呆了一呆,问道:“录音带?”

  我道:“是啊,两卷录音带,听来一点意思也没有,像是他进入了一处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所在,一面在那地方行进,多半是他在开玩笑。”

  我说著,自问所讲的全是实话,可是单思的神情,在刹那之间,却变得极其愤怒。他陡然喝了一声:“卫斯理,别装腔作势了,快拿出来,你和我都知道齐白给你的不是甚么录音带。”

  我也不禁大怒:“去你的,不是录音带,齐白还会有甚么给我?”

  我转过身去,想去找出那两卷录音带来。我绝不是没有应变能力的人,一艘来说,要在我的背后偷袭我,绝不是一件易事。可是单思,咦,单思平时给我的印象,极度斯文,除了提及一些不为人所知的古墓,触及了他特异的嗜好,会令得他双眼发出异样的光采之外,他是那么文静的一个人。

  我甚至会提防天花板上的吊灯突然坠下来,也决计不会去提防单思偷袭我。可是,就在那时,单思却突然对我施行了偷袭。

  事后才知道单思用来袭击我的是一件玻璃雕塑艺术品。在我被砸昏过去之前的一刹那,我听到了一下玻璃碎裂声。

  我听到了玻璃的碎裂声,仍然未曾知道自己被袭,只是忽然之间想到,在齐白的第二卷录音带中,有著不断的玻璃碎裂声。

  我大约昏迷了一小时左右,先是后脑上针刺一样的疼痛,然后就听到了白素的声音,白素正在急促地问:“谁来过?”

  白素是在问老蔡,我们的老管家,老蔡回答道:“我不知道,花园里狗在叫,看来是熟人,那人衣服破烂得像是叫化子一样。”

  我又感到了一阵灼痛,白素在包扎伤口前,用酒精消毒,刺激了伤口。我哼了一声:“是单思。”

  我在说了那一句话之后,才睁开眼来。一睁开眼来之后,我不禁呆住了。那是真正的怔呆,甚至使我忘记了脑后的疼痛。

  紧接著,我感到了极度的愤怒,白素扶我坐在一张椅上,我自椅上直跳了起来。由于过度的愤怒,我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一会,我才陡地叫了起来:“单思这王八蛋,我要将他捏死。”

  单思如果这时在我面前的话,我是不是会将他捏死不敢说,但是我肯定会捏住他的脖子,至少捏得他双眼翻白,舌头完全伸出来为止。

  我看到的是一片混乱。

  书房中的凌乱,难以形容,每一只抽屉全被打开,抽屉中的一切,倒在地上,书架上的所有书籍,也到了地上。甚至连一些音响设备,也全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电线七纠八缠地到处乱挂,一对扬声器的网膜被扯破,椅垫被割开……

  我实在没有法子形容下去,总之我一看到自己书房这样凌乱的情形,第一个意念是愤怒,第二个意念是:我再也不能使书房回复原状了。

  我跳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握著拳,白素皱著眉,将我按著,又令我坐了下来,发现坐的椅子,椅垫也是割开了的。

  白素问道:“单思?”

  我恨极,连声音也有点变了:“就是他。”我一面说著,一面不由自主喘著气:“单思他……他以为我是死了很久的死人?以为我这里是一座古墓?”

  白素在才听到“单思”的名字之际,显然一时之间,想不起他是甚么人来,直到我提及了“古墓”,她才“哦”地一声:“是他,那个怪人。”

  她令我半躺了下来,然后道:“伤倒没有甚么,几天就会好。”

  我伸手向后脑摸了一下,愤然道:“我可等不到几天,我这就去找他。”

  白素立即同意:“也好,问问他为甚么。”

  我立时跳了起来,和白素一起下了楼,出门,上车。

  单思是单身汉,住一幢极大的花园洋房。

  在他哥哥单相的住所之中,全是各种各样的植物,而在单思的住所之中,则全是他自世界各地的古墓之中偷盗来的古物,其中包括在设备精良的地窖之内,用冷冻和药物保存起来的三具尸体在内其中一具,据他说是蒙古一个短命皇帝图帖睦尔的尸体,当然无法分辨真假,只好由得他去胡说。

  白素驾著车,在驶向单思住所途中,她问我:“单思为甚么要袭击你?”

  我道:“是,他硬说齐白给了我甚么,我告诉他齐白只不过寄了两卷混蛋录音带,开我的玩笑,他不相信,我转身想拿录音带给他,他就突然在我背后袭击我。”

  白素埋怨了一句:“你也太不小心了。”

  我苦笑了一下:“谁都会上当,单思平日多么斯文君子。”

  白素“哼”地一声:“至少他来见你的时候,老蔡就说他像是叫化子一样,我想他神态举止,一定有异,只不过你自己不在意而已。”

  我生著闷气,没有再说甚么,白素又道:“你提及两卷录音带,我只知道有一卷!”

  我道:“第二卷是今天上午寄到的。”

  白素向我望了一眼:“内容是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又伸手在脑上按了一下,将第二卷录音带的内容讲了一遍。

第二部:业余盗墓者的怪行为

  白素在听到一半之际,已经将车子驶到路边,停了下来,用心听我讲述。

  白素道:“齐白和单思之间,有著一定的联系!”

  我负气道:“当然有,他们两个人,一个是职业的,一个是业余的,全是盗墓者”

  我讲到这里,陡地停下,令自己冷静。的确,单思和齐白之间,一定有著某种联系。

  由那两卷录音带,和单思的行动,可以串成一些事情。先假定齐白到达某一处神秘的所在,单思知道了这件事,以为齐白发现了甚么,又交给了我,所以来向我索取。等到我否认有甚么时,单思将我打昏过去之后,在我书房中乱找,这便是我的书房惨遭浩劫的原因。

  我约略想了一想:“对,单思和齐白,有联系。”

  白素“嗯”了一声,重又发动车子,向前驶去。

  约莫半小时之后,车子转入了一条斜路。可以看到单思那幢建造在山上的大花园洋房。这幢房子,是单思的祖上建造的,式样相当旧,却保养得很好。

  建造这幢洋房,工程极其浩大。整条上山的路,就为了这房子而开。在驶上斜路之后不久,就是一扇看来极坚固的铁闸。

  白素停了车,我待要跳出去,白素道:“我去。”

  我笑了一下:“你放心,没有见到他之前,我不会做甚么傻事。”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我下了车,来到铁闸之前,按下一个掣,对讲机中立时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请问有何贵干?”

  我道:“我姓卫,找单思。”

  那声音道:“单思先生不在家。”

  我大是火光:“别对我说这种废话,快打开铁门,让他出来见我,别以为一道铁门可以拦得住我,问问他刚才在我家里干了些甚么,快点滚出来见我,我还可以饶他一命。”

  由于我实在生气,是以我是一连串不停口地骂出来的,等我骂完,那声音才道:“卫先生,你别生气,单先生真的不在家,两个月前他到埃及去,没有回来过。”

  我大声道:“我不信,你让我进来。”

  那声音:“卫先生,你……你是……”

  我道:“我叫卫斯理。”

  那声音陡然欢呼起来:“原来是卫斯理先生,请进来,请进来,真对不起,不知道是你,我们正在等你,请进来。”

  那和我说话的人,本来还是一副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但一听了我的名字之后,忽然变得热烈欢迎起来,我也不知是甚么原因。而在那人说话之间,铁闸已打开来。

  我回到车中,白素驾著车,循斜路而上,不一会,就看到有一辆敞篷车,车中坐著四个人,迎面驶来,等车子接近时,敞篷车停止,车中四个人全都站了起来,神态十分恭敬。一个秃头的中年人一面做著手势,一面道:“欢迎,卫先生,欢迎。”

  这样隆重的欢迎,更使我感到意外,我自车窗中伸出手来,向他们挥了挥手。敞篷车上的四个人又坐了下来,车子掉头,在前带路,白素驾著车,跟在后面,又驶了十分钟左右,才来到大洋房的面前,只见在洋房前,已有七八个人站著,男女都有。

  白素才一停车,已有人赶过来开车门,我跨出车子,所有的人又列队,向我行礼,那秃头中年人的神态,更是恭敬:“卫先生,请进。”

  我心中十分疑惑,心想,那多半是单思知道自己闯了祸,我不会放过他,所以才命他的家人对我这样客气,好使我不生气。

  人家既然笑脸相迎,我倒也不便发作,点了点头,便向内走去。进了门,是一个相当大的客厅,两个男仆,抢前了几步,推开了大厅的门。

  大厅的布置十分奢华,是古典西式的布置,我心中暗自冷笑,心想单思这家伙,可以说诡计多端!

  我才坐下来,在门口迎接的几个人,又列队站在我的面前,白素站在一个大玻璃柜面前,在看看柜中陈列的瓷器。我知道,这柜中任何一件瓷器,拿出去拍卖的话,价值都会在二十万英镑之上。

  那秃顶男人又向我深深一鞠躬:“卫先生,我叫冯海,你叫我阿海好了。”

  我皱了皱眉:“冯先生”我才叫了他一下,他神情变得极其惶恐,连声道:“千万别这样叫我,卫先生,我……算是管家,这些男女仆人全可以听你的命令。”

  我“哼”地一声:“单思以为这样子,我就会放过他了?叫他滚出来。”

  冯海陡地一呆,像是不知道我叫单思“滚出来”是甚么意思。他有点不知所措:“卫先生,单先生不在家,两个月前,他到埃及去,一直没有回来过。”

  我盯著他,冯海显得很紧张,光秃的头顶上,有汗在冒出来,我道:“是么?他没有回来过?”

  冯海道:“是,他”

  我不等他讲完,就厉声吼道:“他要是不在,是谁吩咐你对我这样客气。”

  冯海道:“是单先生。”

  我冷笑道:“那就是了,叫他滚出来!”

  冯海的眼睛睁得老大,一副惊讶莫名的神色,其余的仆人神情也十分古怪。冯海手足无措地做著没有意义的手势:“卫先生,只怕你……误会了,单先生吩咐我们,只要你一来,你就是这幢房子的主人,我们就要听你的命令,随便你喜欢怎么样。就算你要放火烧房子,我们也要帮著你。”

  一听冯海这样说,我的气又平了许多,叹了一声道:“算了,叫他出来吧。”

  冯海道:“卫先生,他吩咐我这番话,是在他离家以前说的。”

  我陡地一怔:“甚么?”

  冯海道:“两个月以前,他离家到埃及去的时候说的。”

  我不由自主地眨著眼:两个月前,单思离家到埃及去,为甚么要吩咐他的管家,我可以做这屋子的主人?

  白素也转过身来,同样的神情惊讶:“冯先生,你慢慢说。”

  冯海忙道:“叫我阿海好了,是,我慢慢说,两个月前,大约是两个月,正确的日期是”

  我打断他的话头:“不必去记了,怎么样?”

  冯海摸著他的秃头:“那一天,单先生在地窖,有长途电话找他,我把电话拿到地窖去,单先生一听就大叫了起来。”

  白素向冯海作了一个手势:“你好好想想,他当时叫了一些甚么?”

  冯海道:“是,单先生对著电话,电话是由我接听,所以我知道是从埃及打来的,他叫道:‘齐白,你简直不是人?’对方讲了些甚么我不知道,他又叫道:‘当然等我来,怎么能没有我参加。’”

  我和白素听了冯海的复述,互望了一眼。电话从埃及打来,毫无疑问,是齐白打给他的。

  而这时候,差不多就是我收到齐白的电报的时候。齐白为甚么不打电话给我呢?如果他和我通电话,那么,我就可以知道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冯海见我们两人不出声,续道:“对方又讲了些甚么,我也不知道,只听得单先生又道:‘不,不可能,你一定弄错了,这种错误,只有初入行的人才会犯。甚么?是我错了,你少胡说八道。’对方又讲了一会,单先生像是生气了:‘等我来了再说,我立刻就来。’”

  冯海讲到这里,向我望了一眼:“就在这时,单先生提到了你的名字。”

  我“哦”地一声:“关我甚么事?”

  从单思和齐白两人的对话听来,他们显然是在商议一桩盗掘古墓的买卖。对盗掘古墓,我一点也没有兴趣,不知道他们两人何以说话之间提到了我。

  冯海道:“那边又说了几句,单先生道:‘为甚么要告诉卫斯理?他……’”

  冯海讲到这里,神情有点犹豫起来,我还不知道他为甚么忽然停了下来,白素已经说道:“不要紧,又不是你说的,只管讲好了。”

  冯海这才说道:“单先生说:‘为甚么要告诉卫斯理,他懂个屁。’”

  我闷哼一声,单思真岂有此理,背后敢这样非议我。冯海继续道:“对方这次,讲了很久,单先生的神色本来很不以为然,但是接著,却愈来愈兴奋:‘好,由得你,不过我还是主张,等我来了再说,也好,由得你,我立刻就来,立刻。’单先生说‘立刻就来’,果然是立刻,一放下电话,他只讲了一句话。”

  冯海说到这里,指著一个男仆:“他也听到的。”

  我道:“是甚么话?”

  冯海道:“单先生说:‘立刻准备车子,送我到飞机场去。’他说著,已经连跳带跑,出了地窖,直到大门口,催司机快点开车。我看惯了单先生的怪行为,连忙跟著上了车,在机场,替他买票,办手续,送他上机,临上飞机,他才吩咐我,又提到了卫先生你的名字。”

  他讲到这里,神情又犹豫起来了。

  我已经知道,一定是单思不会有甚么好话,只好故作大方:“你只管说,单思根本是一头怪驴子,不论自他口中讲出甚么来,我都当他放屁。”

  冯海竭力忍住了笑,还装出一本正经的神情来:“单先生说:‘阿海,你听著,我走了之后,有一个人可能会来找我,这个人叫卫斯理,他根本是一个怪驴子,不过他要是来了,你们就要当他是主人,不管他要做甚么,都得听他的话,就算他要放火烧房子,你们也得帮著他放火!’”

  冯海的叙述告一段落,他望著我,我心中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单思会有这番吩咐。向白素看去,白素也紧蹙著眉,显然她的心中,也没有头绪。

  我坐了下来,挥手道:“你们先去忙自己的,等一会要是有事问你,再叫你。”

  冯海大声答应著,令男女仆人离去,他自己则退到客厅的一角,垂手恭立。我知道单家的上几代,做过几任大官,家里的排场气派很大,管家垂手恭立,是他们家的规矩。反正我和白素要讨论的事,也没有甚么值得瞒人的,我就由得他去。

  我对白素道:“看来,齐白先打了电报给我,才和单思通电话的。”

  白素“嗯”地一声:“有可能,一定是齐白提到了你,单思才会说你不懂甚么,但是齐白已经通知了你,有东西要交给你,所以单思才只好说‘由得你’。这是他们提到你的原因。”

  我道:“哼,我看单思才甚么都不懂,齐白正因为我懂,才会将录音带寄给我。”

  白素笑道:“少向脸上贴金了,齐白寄来的录音带,你就不知道是甚么。”

  我有点气恼:“至少,单思知道我如果收到了齐白的东西,就有可能来找他,所以他才这愫吩咐了冯海。”

  白素摇头道:“不会那样简单,其间一定还有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单思临上机前的吩咐十分奇特,不知是为了甚么。”

  我同意白素的话,补充道:“从单思的答话看来,齐白在埃及有了甚么惊人的发现。能够将齐白和单思两人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古墓。我想齐白一定是发现了一座极隐秘,但是又极伟大的古墓。”

  白素道:“有可能,这是吸引单思一秒钟也不耽搁,立时启程的原因。”

  我来回走了几步:“单思一去就是两个月,难道一直在古墓之中?”

  白素道:“不见得,其中只怕又有曲折,他忽然出现,可知他和齐白两人之间,一定有过不愉快。在古墓中发现了一些东西,齐白并没有给他,而是交了给你。”

  我大声道:“齐白并没有交甚么给我。”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至少,单思以为他交了给你,他来向你拿,可知他和齐白之间,另有曲折。”

  我苦笑:“我们在这里乱猜,他究竟上哪儿去了?他既然回来了,总要回家的。”

  白素向冯海望去,冯海忙挺直了身子。

  白素道:“单先生已经回来了,他可能发生了一些意外,以致到现在还没有回家,你派人尽可能去找他。”

  冯海大声答应著,立即走了出去,我们在客厅中,也可以听到他在大声吩咐人的声音。我信步来到几个陈列柜之前,看看柜中收藏著的各种精品,那些精品,全是世界博物馆和收藏家梦寐以求的东西。

  看看这些古董,时间倒也不难打发,只看到冯海忙著奔进奔出,但是一小时过去,天早已黑了下来,单思还是没有出现。

  我已经很不耐烦,冯海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道:“晚饭准备好了,请先用晚饭。”

  我觉得肚子有点饿,便点了点头,和白素一起到了餐厅,单思这家伙,平时吃饭用的餐具,居然全是康熙五彩,也不知道他是从哪一座古墓里掘出了那完整的一套康熙五彩餐具来的。

  吃完饭,我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和白素商量了一下,不如回去再说,便吩咐冯海,单思只要一出现,立刻就通知我。为了怕单思不敢和我见面,我还特地说了“一切全不计较”。

  回到家里,伤口究竟令人感到不舒服,倒在林上,就想睡,白素忙著替我收拾书房,我在蒙矓之中,正要睡过去,白素突然走了进来:“你睡著了么?你看看,这是甚么?”

  我睁开眼来,看到白素站在床前,双手像是拿著东西,可是一时之间,却又看不见她拿著东西。我坐了起来,立时知道白素为甚么明明拿著东西,但是我却有她并没有拿著了甚么的错觉。原来她的手中,拿著一只玻璃盒子,透明度极高,甚至没有边,所以在睡眼蒙矓之间,才会产生错觉。

  我揉了揉眼睛:“一只玻璃盒子?哪里来的。”

  白素道:“你看清楚,不是玻璃盒子。”

  我又是一呆,那不是玻璃盒子,而是一整块玻璃,难怪白素刚才用双手捧著,看来很沉重。

  我将这一块玻璃拿了起来,是相当重,是一整块完全实心的玻璃,极其晶莹透彻,一点气泡都没有。很少看到那么大的一块玻璃,制造得这样完整的。

  这块玻璃,大约有二十公分乘二十公分乘三十公分,是一个立方体。说“一块玻璃”或者会导致误解,说“一块很大的玻璃砖”,比较有概念一些。

  我又问道:“这玻璃,哪里来的?”

  白素道:“在你书房,一大堆书下面,书从书架上倒下来,我整理的时候,看到了它。”

  我摇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块玻璃。”

  白素道:“真怪,我因为从来也没有看到过,所以才拿来给你看看的,它是从哪里来的?”

  我道:“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块玻璃,不值得动脑筋去研究它,或许是甚么人来看我的时候,留下来忘了带走的,可能是单思。”

  白素扬了扬眉:“单思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带著这块玻璃,难道你没有注意?这块玻璃的体积不小,而且也很沉重。”

  我摊了摊手:“真的,我疏忽了,因为单思的样子很怪,所以我并没有留意他是不是身上带了甚么。”

  白素望了我一眼,又去注视那块玻璃:“玻璃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

  我不明白白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世界上有很多看来普通但却十分奇怪的东西。然而,玻璃却不在其内。玻璃,实实在在,是十分普通的东西。

  我笑了一下:“怪在甚么地方?”

  白素指著那块玻璃:“地球上所有的物质,光线能够完全透过的,只有玻璃。”

  我仍然不明白她想表达些甚么,只是随口应道:“所以,玻璃看来透明;但实际上,玻璃也不是完全毫无保留地让光线透过去,它会折射光线,像这块玻璃那样晶质纯净的,并不多见。”

  白素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说法,她停了片刻,才又道:“刚才我说玻璃很奇怪,是因为我想到,它无法隐藏秘密,玻璃中如果有甚么秘密,一定可以看得到。”

  我失笑道:“当然,它透明。”

  白素用力摇著头,像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忽然会对玻璃发表了这样的议论。我道:“见到单思,倒要问问他,为甚么行动这样古怪。也要问问他,这块玻璃是不是他留下来的。”

  白素将那块玻璃,自床上取了起来,放在一个架子上。这样方方正正、品质纯净的玻璃,是一种十分别致的装饰品。

  她放好了之后,后退了一两步,像是在欣赏著,然后她道:“单思的行为古怪,一定和齐白有关。”

  我“嗯”地一声:“齐白的古怪行动,和他寄给我的录音带有关。”白素陡地转过身来,挥了挥手:“对了,事情一定也和‘病毒’有关。他们三个人,曾在埃及病毒的住所聚会。”

  我感到很兴奋,本来,整件事,一点眉目也没有,如今发现了一点头绪:“齐白在一个古怪的地方多半是一座古墓,发现了甚么,单思要找的,就是那个。而齐白进入那座古墓,是病毒叫他去的,在他寄来的录音带中,清楚地提到过。”

  白素道:“所以”

  白素才讲了两个字,我就打断了她的话头:“所以,如果真的要找寻根源的话,我们可以去找病毒。”

  白素点了点头,我来回走了几步,又摇头道:“算了吧。我看只是两个盗墓人分赃不匀,没有甚么大不了,不值得万里迢迢去找一个超过九十岁的老头子。”

  白素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神情,并没有表示甚么意见。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我抓起了电话,那边便传来了一个十分急促的声音:“卫斯理先生?”

  我一听,就听出那是黄堂。

  黄堂在喘著气:“卫先生,一个叫单思的人一定要见你。”

  我立时道:“单思,他在甚么地方?”

  黄堂叹了一声:“他在一幢大厦的天台上。”

  我皱了皱眉,单思真是一个怪人,跑到一幢大厦的天台上去干甚么?这时,我还未曾想到,何以单思在一幢大厦的天台上,会劳动到警方一个高级人员黄堂打电话给我。

  我忙道:“好,是哪一幢大厦?快告诉我,我也等著要见这个人。”黄堂告诉了我那幢大厦的名字,我听了之后,就不禁怔了一怔,那是市中心区,最高的一幢大厦,单思的行动未免太古怪了!

  我只说了一句“我立刻来”,就挂上了电话。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懒懒地摇了摇头。

  三十分钟之后,我驾著车,驶近大厦,已经觉得事情不是很对头,不少警员在维持秩序,而在路旁,聚集了许多人,每一个人都抬头向上望著。再驶近一些,还看到了几辆消防车。

  当我驶得更近一些时,两个警员走过来:“天,你再不来,黄主任会吞了我们。”

  黄堂的手下簇拥著我,登上电梯,八十多层高的大厦,电梯的速度再快,也要相当时间,我在电梯中问道:“那个叫单思的人,在大厦天台干甚么?”

  一个警官没好气地道:“要自杀。”我不禁伸手,在自已头上打了一下,单思在大厦的天台上,想跳下来,所以吸引了那么多人向上看,造成了交通拥塞。电梯到了顶楼,我冲出去,又冲上了一道楼梯,就看到了通向天台的门。

  黄堂站在门内不远处,我叫了他一声,他转过头来,大声道:“好了,你来了。”他又转过头去叫:“卫斯理来了。”

  当他叫到下一句之际,我已经走过了那道门,到了天台,也看到了他对谁在说这句话。他对单思说话,而单思,这家伙,站在天台围墙上。

  天台的围墙,只有一公尺高,大约是三十公分宽,单思就这样站在上面,面向著围墙的外面。大厦很高,风也相当大,吹得每一个人的头发凌乱,单思也不例外,乱发披拂在他的额前,看他的样子,任何时候都可以直摔下去。

  天台上有不少警员,但是却不敢太接近单思,只有在围墙脚下,有两个警员伏著,不让单思看到他们。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又惊又怒,立时大叫起来:“单思,你在闹甚么鬼?快下来。”

  单思经我一叫,在围墙之上,半转过身子来。他的那个动作,真是危险到了极点,我听到好几个警员,不由自主大声吸著气。

  他向我望来,同时,伸手向我:“别走得太近,不然我就向下跳。”

  我更是惊怒交集:“我是卫斯理。”单思道:“当然你是站住。”

  他那“站住”两字,用极其凄厉的声音叫出来,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单思看到我停住了脚步,神情诡异,看来像是在极度惊恐、激愤的情形之中,但是却又感到十分滑稽可笑。

  本来,那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然而这时,他一定是真的有这样的感觉,不然,他决不可能现出这样的神情来。

  我心中虽然觉得古怪,却也无暇去深究,想先令他脱离险境。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轻松:“单思,你在闹甚么鬼?那有甚么好玩的,快下来。”

  单思并没有立即回答我,只是急速地喘著气。我又一面摸著还扎著绷带的后脑,一面道:“你怕我向你报复?老实说,我没有受甚么伤,不会也将你的头打穿,你放心好了。”

  单思听得我这样说,现出十分苦涩的笑容,喘著气:“叫警察全走开,一个也不留,全走开去。”

  这时候,黄堂就在我的身后,发出了一下愤怒的闷哼声。单思陡然之间,又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听到没有?所有警察,全走开去。”

  我转过身,向黄堂作了一个手势,黄堂十分不愿意,我压低了声音:“要是因为警方不肯撤退而跳了下去,实在很难交代。”

  黄堂挥著手,下著撤退的命令,不到一分钟,天台上一个警员也没有了。

  黄堂最后退出去,他将那扇铁门关上,发出了“砰”地一下声响。

  我定了定神,使自己的声音听来若无其事:“好了,甚么事?究竟是甚么事?”

  单思道:“他们要杀我。”

  在所有的警方人员撤退之后,单思仍然站在天台的围墙上,摇摇欲坠,险象环生。我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陡地一怔。

  有人要杀他?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实在并不说明任何问题,我作著手势:“有人杀你?甚么人?下来再说好不好?”

  我说著,直盯著单思,看到他现出了一种犹豫不决的神情,像是他心中决定不了是下来还是不下来好。而接著,他摇了摇头,拒绝了我的要求。

  我要不是怕他跌下去,真有点忍耐不住心头的怒火:“你站在上面,要是跌下去,那就不必等人家来杀你。”

  单思大口喘著气:“我宁愿跌死,也不愿落人他们的手中。”

  我更是怒意上涌,大声道:“那么,你找我来,究竟是干甚么?”

  单思的声音变得十分急促:“我只问你一句,一句。”

  我冷笑道:“快问。”

  单思道:“齐白,齐白真的没有给你甚么?真的没有?”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刹那之间,我心念电转,心想不论怎样,先要令得他安全才好。

  事实上,齐白只寄了两卷录有莫名其妙声音的录音带给我,根本没有甚么别的。

  单思这时正处在生死边缘,仍然念念不忘齐白的东西,由此可知,那一定十分重要,他一定极想得到它。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可以利用这一点,先将他从天台的围墙上落下来,令他离开了险境。

  我立时装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唉,就是为了那东西。好,我承认,齐白给了我,你如果要的话,我就给你。”

  我说得像真的一样。我相信单思一定会叫我骗信。

  任何人来推测下一步的发展,一定是单思来到我的面前,向我要那东西。

  然而,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却全然不是那样。

  单思一听,陡然笑了起来,他发出的那种笑声,只有“惨笑”两字,才能形容。他只笑了几声,便陡然停止。

  单思道:“好,那就好,在你手上,不会被人抢走。卫斯理,这极重要,重要到你想像不到的程度”

  他急促地讲著,不容易听清楚,而且,所讲的话,也全然不合逻辑。前后矛盾,我实在不知他究竟想表达甚么。

  而他喘著气,还在继续说著:“别对任何人说起,绝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不然,你会有杀身之祸,像齐白和我一样。”

  他讲到这里,陡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齐白已经死了,我相信他已经死了。”

  我看他还没有意思自天台的围墙上下来,心中又是著急,又是生气,忍不住大声喝道:“你要是有那么多话说,下来再说好不好?”

  单思向我作手势,说道:“不会有很多话了。卫斯理,我和齐白……齐白和我……我们……”他突然笑了起来,“我们做了些甚么,你一定绝猜不到。”

  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哪有心情去猜。我大声道:“你和齐白在一起,还有甚么好事可以做出来的?我看,除了盗墓,还是盗墓。”

  单思道:“是的,是盗墓,可是我们盗的是甚么样的墓,只怕将你的脑袋榨扁了,你也想不出来。”

  他说到这里,感到有一个难题可以将我难住,竟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顽童,一面现出一种奇诡的神情,一面哈哈大笑了起来。

  到了这时候,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想冲上去打他两个耳光,但还是先大声骂了他一句:“你去死吧。”

  谁知道单思一听,便止住了笑声:“对,我是该去死了。”

第三部:盗墓专家难逃一死

  他这句话一出口,陡地身子转得面向外,向外跳去。

  这一下变化,意外至于极点,我一面骂他,一面已在向前冲去,其间连十分之一秒的耽搁也没有。他向外一跳,我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后,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

  这王八蛋,他不是吓人,是真的向下跳,所以,我一抓住了他的衣服,被他向外跳的力道一带,连得我整个人,也几乎向外扑了出去!要不是我左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围墙,我们两个人一起自八十多层高的高楼之上掉下去了。

  这时,我虽然暂时稳住了身子,情形也够狼狈的了,我左手的指甲,在围墙的水泥上刮著,发出难听之极的声音,也不觉得疼痛。我的右手,抓住了单思的衣服。单思整个人,已经到了围墙之外,只凭他身上的衣服在支持著他不至于掉下去。而他身上的衣服,发出了一下下的撕裂声。

  光是这些还不够,更要命的是,单思手脚乱动,在乱挣扎。

  他一面挣扎,一面叫道:“快拉我上去。快,我……我怕……”

  刚才,他还摆出一副要寻死的样子,多少人劝他也劝不住,而且还真的往下跳了下去。如果不是我拉住了地,他这时早已跌死了。然而,就是那一线生机,将他自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他就不想死了。

  我勉力想稳住身形,但是无法将他拉上来,不但无法拉他上来,而且他被我抓住的上衣,还在渐渐撕裂,我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有这样狼狈的处境过,我大叫道:“王八蛋,你别再动了好不好?”

  单思像是未曾听到我的警告,非但仍在不断动,而且,还发出了可怕的尖叫声。随著他的尖吽声,他上衣撕裂的速度更快,我也忍不住尖叫了起来,而就在这时候,两只手臂伸了过来,抓住了单思的手,我大叫一声,全身脱力,跌倒在地。

  我看到黄堂和另一个身形高大的警官,已经抓住了单思的手,将他硬拖了上来。可能由于刚才的情形实在太惊险,将单思拖了上来之后,三个人也一起跌在地上。单思满脸全是汗,喘著气,向我望来:“我不知道自己有畏高症……真骇人……还好,我只是有畏高症,不是有闭塞恐惧症,要是有闭塞恐惧症,那我就完了。”

  我自然知道他的话是甚么意思,一个人,如果有“闭塞恐惧症”的话,连升降机都不敢搭乘,别说进古墓去盗墓了。

  而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居然还这样的话,我陡地坐起身来,一掌向他的脸颊撩了过去,重重地在他的脸上,掴了一掌。

  那一掌,掴得他嗥叫了起来,打了两个滚才停止,而当他再抬起头来,我看到他口角流血,半边脸肿起来的样子,实在高兴莫名。

  黄堂首先跃起,将单思拉了起来,单思骂道:“卫斯理,你是一个野蛮人。”

  我也跃起:“刚才要不是野蛮人拉著你,你这个文明人已经成了一堆碎骨头了。”单思没有说甚么,他实在也没有机会再说甚么,因为黄堂已推著他向前走去,我叫道:“黄堂 -- ”黄堂转过头来:“警方会控告他很多罪名,没有你的事了。”

  我并没有和黄堂多说甚么,跟著大队警员,离了天台、下电梯,找到我第一个可以找到的电话,和白素通了话。

  我和白素通话的内容极简单,我只是要她立即去找律师,到警局去保释单思,同时,我们约在警局见面。

  白素和律师来到的时候,我已经等了十分钟,律师立时和警方去进行交涉,我将单思要跳楼的情形,对白素讲了一遍。

  白素苦笑道:“单思究竟去盗甚么墓了?”

  我道:“谁知道。等一会出来了,就算要严刑拷打,我也逼他讲出来。”

  白素笑了一下,望著我摇了摇头。我们在警局并没有等了多久,单思就在律师的陪同之下,走了出来。

  单思出来之后,向我作了一个鬼脸,又用手掩住了另一边并不肿的脸。看到他这种样子,我倒很抱歉刚才那一掌打得太重了。

  我望著他,作了一个“算了吧”的手势。单思的样子也显得很轻松,直来到我的身前:“我在你后脑打了一下,你也打回了我,算了,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走,到你家去,还是到我家去?”

  我道:“随便。”

  我们一起向外走去,我说“我们”,是指我、白素和单思三人而言,律师跟在后面。单思在中间,我和白素在他的两边。

  在向外走去之际,单思一直在讲话,他道:“本来我真的想死,因为我知道逃不掉,真的逃不掉,没有人可以逃脱他们的追杀。”我问了一句:“谁在追杀你?”

  单思作了一个我不是很懂的手势:“我会从头讲给你听,不然你不会相信。现在……刚才挂在高空的那一刹那,我倒想通了,大不了是死,怕甚么,反正准备死了,也就不必怕。”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看你未必会死,像你这种人,祸害太大,不容易死。”

  白素道:“你为甚么一直想到死?是不是古墓中的咒语给你的印象太深刻?”

  白素这时提到了“古墓的咒语”,那很自然,因为齐白的录音带中曾经提到过,而单思又曾说过他和齐白一起行事。

  单思笑了起来,重复著白素的话:“古墓的咒语?哈哈,古墓的咒语。”

  我们一面讲著话,一面向外走去,讲到这时,已经出了警局,正走下警局门口的石阶,我还在问:“那有甚么可笑的?”

  我说著,望向单思,单思也转头向我望来,张大口,想对我说话。

  事变就在这时候突然发生。变故来得实在太突然,以致我在一开始的十秒钟之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在很多情形下,我不够镇定,但是白素是我所知,不论男女,最镇定的人。首先令得我恢复知觉的却是她的一下惊叫声。当我和单思互望著,我讲了那句“那有甚么可笑的”,单思也转过头向我望来,我们面对面,他张开口,想回答,然而他的口张开,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一张口,他左额上,突然陷下去,出现了一个看来极深的洞,紧接著,鲜红的血和白色的脑浆,就从这个洞中,一起涌出来,他的口仍张著,人也站著没有倒。

  白素的那一下惊叫声,令我恢复知觉,使我可以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刚才实在太震惊了,以致我不知道眼前发生的是:单思中枪了。

  一颗子弹,自他的左太阳穴直射了进去。

  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绝对立即死亡。

  单思死了!

  我在明白了发生甚么事之后,也忍不住,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叫声,单思的身子开始向下倒。我看到白素正迅速地奔下去,奔到了一根电线杆后面,抬头向对街看,对街很多大厦,有很多窗口,有的开著,有的关著。

  我可以肯定,射击单思的,是远程来复枪,装上灭声器,那个射击手,自然是一流狙击手,一枪中的,如果不是单思在我身边,头已软垂下来,血染得他满脸都是,看来可怖之极,我会向那狙击手的枪法喝采。

  我那时候,根本没有想到那个狙击手可能还会开第二枪,我也可能成为射击的目标。我明明知道单思已经死了,任何人在这样的情形下,都不可能活著的,但是我还是扶住了单思,不让他倒下去。

  这一切,从单思的太阳穴出现一个深洞开始,到现在,只怕不超过五秒钟,跟在后面的律师,直到这时才看到了变故发生,他也惊叫了起来,几个警员奔过来,我一直只是扶著单思。

  白素很快就奔了过来,她现出一种极度愤怒的神情,指著对街,喘著气:“一定从那些大厦中射出来的子弹,一定是。”

  我叫了起来,向围过来的警员叫道:“快,快召救伤车,快去叫救伤车。”

  我明知道任何救伤车都没有用了,但是我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不到一小时之前,我才将一个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令他对生命充满了斗争的勇气,也准备将他奇特的遭遇讲给我听,然而,在最不可能的情形下,他却中了枪,死了。

  黄堂奔了出来,很多警官奔了出来,接下来的事情,杂乱之极,也没有必要一一记述。

  我和白素各自拖著疲倦的脚步走进家门,是好几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在过去的几小时中,我们一直在警局、医院之间打转。单思一中枪,立时死亡;但还是要等到法医确实证明他死了,我才肯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在理智上,我知道单思已经死了,是被第一流的狙击手一枪射死的,这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实,但是在感情上,我却还是觉得不能接受。因为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令得我思绪一片混乱,不知该去想些甚么才好。

  我的一生之中,受过的意外打击极多,有的根本匪夷所思,可是,却从来也没有一桩,令得我感到如此严重的震撼。

  回到家里之后,我只是怔怔地坐著,点了一支烟又一支烟。白素坐在我的对面,也不出声。过了好一会,她才先开口:“我们不妨将事情从头到现在,整理一下。”

  我苦笑了一下,声音听来乾涩莫名:“一点头绪也没有,怎么整理?”

  白素道:“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思绪集中。的确,白素说得对,整件事,发展到现在,虽然莫名其妙,但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首先,有齐白寄来的两卷录音带。这两卷录音带,显示齐白到了某一处怪异的地方。

  齐白在录音带中说得很明白,那个怪异的地方,是病毒叫他去的。而单思,据他的管家冯海说,是接到了齐白的电话之后动身走的。

  假定单思和齐白一起,也到了那个“怪异的地方”(极可能是一座神秘的古墓),那么,他们的遭遇应该相同。单思在大厦天台上,曾对我提及过有人追杀他,而且也说过,齐白一定已经死了,这一点,可以证明他们有共同的经历。

  分析到了这里,似乎只能导致一个结论,由于单思已经死了,齐白下落不明,能够知道整件事情起源的,只剩下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如今已经退休,曾是世界上最杰出的盗墓人:病毒!

  我一直在迅速地转著念,达到了这样结论,抬起头来。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知道我在想些甚么,道:“病毒,只有他才知道齐白和单思究竟是到甚么地方去的。”

  我用力挥了一下:“对,也只有弄清了单思和齐白究竟到过甚么怪异的地方,才能知道他们究竟发现了一些甚么,也可以推测单思遇害的原因。”

  白素点了点头,我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我们应该到埃及去,去见病毒。”

  白素点了点头,同意了我的决定,但是她又道:“我暂时留在这里,单思死得离奇,警方,黄堂的调查,未必有结果 -- ”

  我想了一会:“事情很神秘复杂,你要小心。我去见病毒,我们分头行事,随时联络。”

  第二天下午成行,在成行之前,有一些事,值得记述一下。

  黄堂联络了几次,他正在尽一切可能,追查单思致死一案,当他知道白素留下来帮助他,他十分高兴。

  但是他几次联络,可以看得出他情绪一次比一次低沉,因为一点头绪也没有。

  嵌在单思头骨中的子弹,取了出来,那是一种十分奇特的来复枪子弹,本地警方的档案资料,根本没有这种子弹的记录。黄堂尽了一切可能去查,也查不出所以然。当我启程,在机场,黄堂赶了来,趁飞机还没有起飞,在机场的餐室中,打开了一只小盒子,给我和白素,看那颗子弹。

  我相信黄堂是机械专家,我和白素在这方面的知识,也不必妄自菲薄,然而我们都说不出这颗子弹是用甚么型号来复枪射出来的。

  我将这颗取走了单思性命、细长而线条优美的子弹,放在手心上,细心观察,叹著气:“一定是一种特制的来复枪,一种新的、秘密的枪械。”

  黄堂道:“当然是,问题是,使用这种枪械的!是甚么人?”

  我道:“有很多种人,例如第一流的枪手,就可能拥有小型的兵工厂,来制造精良的杀人武器。各国的特务机构,所使用的杀人武器,也日新月异,层出不穷。”

  黄堂苦笑道:“没有法子查出这种武器来源?”

  我安慰他道:“也不见得,你可以先和国际警方联络,向他们取资料,再通过种种关系,和美国、苏联、英国等情报机构联络,取得这种子弹的记录。”

  黄堂现出一种啼笑皆非的神情来:“很怪异!单思是一个盗墓人,一个盗墓人的死亡,应该和古物、古代的事情联在一起。可是如今为了调查他的死,却要去找最新科技的资料。”

  黄堂所说的“怪异”,其实我早有同感。我宁愿看到单思是被一柄刻有埃及古代文字的匕首刺死,那么事情还比较合理。可是偏偏单思是死在一颗我们三个专家都从来没有见过的来复枪弹之下。

  黄堂根据子弹射来的角度,揣测子弹可能的发射地点,确定子弹由警局对面一幢大厦三楼走廊的一个窗口发射。

  黄堂说:“从推测到的枪手所在位置,到目标,距离是一百三十六公尺。”

  我道:“那不算远,配备精良的枪械,可以毫无困难地击中目标。”

  黄堂道:“那是一家学校,当时正在上课,走廊上没有人,奇怪的是,询问了很多人,都说没有看到过甚么可疑人物进出。”

  白素道:“学校进出的人很多,狙击手不会在脸上写著字,不易引起人家的注意。”

  黄堂用力挥著手:“可是,凶手怎知道单思在这时候,会从警局出来的?”

  我叹了一声:“当然是一直在跟踪他。在大厦的天台上,单思就对我说过,有人在追杀他,他一定躲不过去。”

  黄堂喃喃道:“他果然没躲过!”

  黄堂心神恍惚地挥手告别,白素说道:“到了埃及,你有把握见到病毒?”我道:“那要看胡明是不是有办法了。”

  胡明是我的一个老朋友,开罗大学的权威考古学教授。和他曾有过一段极其惊险的经历(见“支离人”)。由于胡明对一切古物都著迷,我推测他可能和盗墓专家病毒有一定的联系。

  病毒在退休之后,全不见人,所以我在行前和胡明通了一个电话,说我要见病毒,问他有没有法子替我安排。

  胡明一听我提及病毒,就显得十分敏感,支吾其辞。我知道胡明的为难之处,作为一个国际知名的权威考古学者,如果他的名字和一个盗墓人联在一起,那不是很光采。但是在事实上,像胡明这样的人,有时为了获得出土的第一手资料和得到珍贵的古物,又必然会和病毒这样第一流的盗墓人有联络。

  一听到他支吾其辞,我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我告诉他:有极重要和神秘的事要见病毒,不管也有甚么困难,我都要第一时间就能见到他。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我看看登机的时间已到,和她吻别,进入登机处,上了飞机。坐定之后,闭目养神。

  我仍在不断思索,想著见了病毒之后,应该如何开口,据说病毒老奸巨滑,只怕要多费很多唇舌。

  我感到有人在我旁边座位坐了下来,不多久,飞机起飞。也就在这时,我听到身边有人以一种十分低沉的声音,在说著话:“打扰你一下,有一些东西,在你手中,那东西对你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是不是可以请你让给我?”

  我睁开眼来,看到了坐在我身边的那个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头发稀疏,有狡狯贪婪的神态。

  我呆了一呆:“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

  那人现出了一丝令人讨厌的笑容:“或许,这可以使你更明白?”

  他一面说,一面打开了一只精美的皮夹子,将夹在中间的一张支票,展示在我的面前,支票是一间瑞士银行的,面额是一百万瑞士法郎。

  我仍然不明自,只是沉著地道:“还是对不起,不知道我有甚么可以出让的。”

  那人又笑了起来:“你知道的,卫先生 -- ”

  那人叫出我的姓氏,我心中更是吃惊。这个人有备而来!

  那人向我凑近了些:“如果代价不够多,还可以再加一些。”

  我道:“不是再加一点,而是加很多。”

  那人皱了皱眉:“卫先生,我的权限,最多再加一倍。”

  我又吸了一口气,加一倍,两百万瑞士法郎,不算是一宗小数目,可是我全然不知他要的是甚么,那人又道:“一个盗墓人 -- ”

  我陡然地一震,想起了齐白和单思,知道这人要的东西,一定和他们有关,我道:“那你必须使你的权限扩大,对于这样珍贵的古物而言 -- ”

  我想他要的东西是齐白在古墓中发现,所以才用了“珍贵的古物”这样的形容词。

  可是,当“珍贵的古物”这句话一出口之际,我就知道自己一定犯了错误了。

  那人一听得我这样讲,立时现出了一种十分奇怪可笑的神情。他的那种神情,令我陡然住了口,无法再讲下去。

  那人看来像是竭力在忍著笑,但是却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甚么,卫先生,请你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他这种神态,可以肯定我一定说错了甚么。可是却想不出错了甚縻,只好将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我说的话,声音比较大,当我才一住口,不但那人笑著,还听到笑声自四面八方传来,至少有另外四五个人,在大声笑著。我循笑声看去,看到发出笑声的人,是三男两女。那三男两女,看起来也全然是普通人,他们这时,都笑得十分开心。

  我在一看之间,就可以肯定那三男两女,正是我身边那人的同伴,但是他们为甚么发笑,却全然莫名其妙。

  那人伸手,在我的肩头拍了拍:“卫先生,真对不起,我们弄错了,希望你旅途愉快。”

  我忙道:“怎么,你……不要了。”

  那人道:“卫先生,你可以留著那‘珍贵的古物’,如果你真有它的话。”

  一听得那人这样说法,我心中真是迷惑之极。我只好继续充下去,作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神情:“是么?可能你们出十倍的价钱,我也未必肯出让。”

  谁知道这句话一出口,更引起了一阵阵的哄笑声,那六个人,看来神情高兴莫名,而我,完全像是一个傻瓜。我还想再说几句话来掩饰自己的窘态,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已在我面前挥著手:“算了吧,卫先生。”

  一个有著一头红发的女人一面笑著,一面忍不住叫了起来:“天!给我们的资料是怎么一回事,说他是一个难应付的人。”

  其余的人,继续笑著。这时候,我不但发窘,而且,真的有些老羞成怒了。我冷冷地道:“一点也不好笑,你们属于甚么组织?”

  这句话,居然有了效,那几个人全都停止了笑,互相望著,可以看出他们感到刚才太得意忘形了。

  在我身边的那人在停止了笑声之后,停了极短的时间:“对不起,我们是联富拍卖公司的职员。”

  我斜睨著他,联富拍卖公司,那是一家十分出名的拍卖公司,专以主持高价古物的拍页而闻名于世。那人又道:“听说齐白又得了一些好东西,可能落在你的手上,所以我们受命来和你接触。”

  如果不是他们刚才那一番讥笑,我或者会相信那人的话,因为那人的话,听来十分合情理。一间专拍卖古董的拍卖公司,和盗墓人有联络,并不出人意表。可是这时,我却可以肯定他们是在说鬼话,我绝不相信他们是拍卖公司的人。

  不过,我却并不揭穿他们,只是道:“是么?齐白有很多好东西在我这里,贵公司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来议价。”

  那人连声道:“一定,一定。”他说著,转过头,和他的同伴交谈。那几个人不断在谈著古物市场的情形,甚么一只明代的青花瓷碗,卖了三十万镑,又是一对拜占庭时代的金烛台,卖了六十万镑之类。

  我一面听,一面心中冷笑。这些话,分明有意讲给我听,目的是要我相信他们真的是联富拍页公司中的职员。

  那六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我心中不住地思索著,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

  在我身边的那人,一上来就向我展示巨额的支票,要向我收买甚么。但不知道我犯了甚么错误,大约太可笑了,所以令得他们忍不住笑了起来,暴露身分。

  (要命的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出在甚么地力犯了错误,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们当然是属于某一个组织的,但看来他们从事秘密工作的经验不是十分充分,因为他们轻而易举暴露了他们不寻常的身分之后,又在作十分拙劣的掩饰。

  我闭著眼,思索著,也不再理睬身边的那个人。在以后的飞行途中,我对他们都不瞅不睬,为了肯定他们假冒的身分,我只和身边那人,约略提到了一些著名的古墓,那家伙,竟然对中国西周的铜器,一无认识,也不知道印度的孔雀王朝是怎么一回事。

  我绝对可以肯定他们的身分是假冒的,但是他们真正的身分是甚么?我装成完全不注意,但是却一直仔细在观察他们。

  在仔细的观察过程中,我发现了其中一个年轻人在填写一份表格的时候,先是伸手进他的上衣中摸索了一下,但随即缩回手来,就在上衣的外袋中,取出了证件来,照著证件填写著表格。

  这个动作的过程十分短促,但却令得我暗中高兴,我可以推测到,这个人在面对表格之际,首先想到的是要照实填写,所以伸手到上衣内去取证件。但是他立即想到这时,他有一个假的身分,所以才又缩回手来,取出了假的证件。

  那也就是说,这个人真正的身分证明,在他的上衣内袋之中。

  一有了这个发现,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真的睡了一觉,不再聚精会神地去注意他们。

  到达开罗,我在下机时,经过那年轻人身边,只是稍为在他的身边靠了一下,就取了一只皮夹子在手,放进了自己的袋中。

第四部:盗墓人之王

  在通过当地的验证机构前,我进了洗手间,将取到手的皮夹子取出来,果然,里面是一份护照。我早就从他们交谈的口音中,听出他们是哪一国人,这件护照,倒也不足为奇。

  奇的是,皮夹子中,除了护照之外,还有一张工作证,我不禁呆了半晌。

  那是某国太空总署的工作证,工作证上,有著那人的相片,工作证的背后,有一条黑色的磁带。我知道这条磁带记录著许多资料。太空总署保密性强,工作人员在进出之际,不但要出示工作证,而且工作证要通过特种仪器的检查,这种磁带资料,难以假冒。

  在工作证上,还注明这个年轻人的军衔是中尉,工作的单位是机密资料室。

  我对那几个人的身分,作过数十次的猜测,但绝猜不到他们是某大强国太空总署的工作人员。那简直不可想像。齐白的甚么东西,会和太空总署扯上关系。

  工作证上,那个人的名字是罗勃·悉脱。我相信其余几个人,和罗勃一定是同事,因为他们相互之间十分熟稔。

  但是,他们为甚么又冒认是联富拍卖公司的人,而且用伪制的证件来旅行?太空署的人,何以会对齐白这样盗墓人发现的东西有兴趣?

  我被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所包围,一点也找不出头绪。我呆呆地对著那张工作证,足有五分钟之久,才有了决定:去找他们,将那张工作证还给那年轻人,直接揭穿他们真的身分,和他们好好谈谈。

  我走出了洗手间,寻找那几个人,我通过了检查,来到了机场的大堂,我东张西望,还在找人,听到一声大叫:“卫斯理,怎么出来得这么迟。”

  我循声看去,看到胡明正向我走过来。

  我向胡明作了一个手势,一面仍在寻找著那六个人,但是却并无发现。

  胡明来到了我的身边:“你在找甚么人?”

  我无法向胡明说明我要找的是甚么样人,只是顺口道:“找六个人,四男两女,全是西方人。”

  胡明“啊”地一声:“我见过他们,他们离开了机场大厦。”

  我忙向外奔出去,奔出了机场,仍然未曾看到他们。胡明跟著奔了出来,样子十分恼怒:“你究竟是来找我,还是来找他们的?”

  我想,暂时找不到那些人,也不要紧,他们一定和自己国家的大使馆有联系,我只要到大使馆去询问他们的行踪就可以了。

  这样一想,我就将他们几个人的事情,搁了下来,对胡明道:“怎么样,安排好了和病毒见面没有?”

  胡明一听,立时皱起了眉:“你这人也真是,病毒是出名的盗墓人,像我这样的身分,和这种人来往,会遭人非议!”

  我又好气又好笑:“别假撇清了,谁不知道你手中的许多古物,正是病毒从古墓中偷出来的。”

  胡明怒道:“少胡说,你这样讲,构成诽谤罪。”

  我笑著:“好,我知道病毒最近有一项行动,在这项行动中,他的一个同行齐白”

  我才讲到这里,胡明的脸色陡然一变,失声道:“啊,齐白。”

  我道:“你知道这个人?”

  胡明停了半晌,像是在考虑是不是该承认这一点,但是他终于点了点头。我又道:“齐白最近有一项惊人的发现,他不知道在一座甚么样的古墓之中,发现了一些极有价值的东西。”

  一提到了古物,提到了齐白的发现,胡明简直双眼发光。

  我们一面说,一面在向外走去,这时已停在一辆看来十分残破的旧车前面。

  一看到了那辆车子,我就不禁叹了一声:“好像并没有法律禁止考古学家用新车。”

  胡明翻著眼:“我喜欢用旧车。”

  我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一起上了车,由他驾车,我开始将齐白寄给我录音带的事情讲给他听。

  他听到一小半,就叫了起来:“天,那些麻布上哪儿去了?”

  我怔了一怔:“甚么麻布?”

  胡明道:“你说的,用一种残旧的麻布包著,有一阵霉味。”

  我怒道:“这种破布,早就丢了。”

  胡明不顾车子在疾驶,转过头来,瞪大眼睛望著我:“你这个人,齐白拿出来的任何东西都可能是极有价值的古物。”

  我闷哼了一声,并不接口,胡明唉声叹气片刻,仍然不心死,又问道:“你在扔掉那两块布之前,有没有仔细看过?有没有注意到麻布的经纬之间,可有著小小的十字结?”

  我大声道:“没有注意,连看也不曾看就扔掉了。我在说那两卷录音带的事,那两卷录音带显示,齐白身在一座极度怪异的古墓中。”

  胡明道:“玻璃破裂声?”

  我道:“玻璃最早出现的纪录,就是在古代的埃及。”

  胡明道:“不错,但那时,玻璃极度罕贵。”

  我道:“或许,在那古墓之中,就有著大量的玻璃制品?”

  胡明道:“就算是,齐白为甚么要打破它们?古埃及的玻璃器具,是稀世珍品。”

  我道:“你一定知道一个人叫单思”

  胡明点头:“单思?哦,这个人真了不起,他曾经协助我解决过不少难题,他”

  我道:“他死了,为了不知甚么东西而死。”

  胡明陡地停往了车,车子在急速停顿的过程中,震得我直弹了起来。胡明颤声道:“甚么?单思死了?我才见过他。”

  我也不禁一怔:“你见过他?甚么时候?”

  胡明道:“不到两个月前,就在开罗。”

  我迅速地计算一下,单思接到了齐白的电话,到了埃及来,胡明可能就在这时见过他。这一点,对了解单思的行动,十分重要。

  我知道胡明不是叙事十分有条理的人,若是问得急了,他便会语无伦次。

  所以我只是道:“将你和单思见面的经过,详细讲给我听听。”

  胡明伸手,抹了抹汗:“好的,他那次来见我,情形有点怪。”

  以下,就是胡明和单思那次见面的情形,和他们之间的对话,这一段经过十分重要,所以我的记述,也比较详细,请留意。

  胡明正在他私人的研究室中工作,他工作的时候,照例是不受任何打扰,他有一个助手,这个助手的任务,便是在胡明工作的时候,替他阻挡一切外来的侵扰,包括来找他的人、电话等等。可是那个助手,并未能挡得住单思。单思是直闯进来的。

  助手企图拦阻单思,单思已经来到了紧闭的工作室门前,拿起一张椅子来,就向门上砸去。

  门上发出来的声音,使得胡明无法继续工作,也令得他十分愤怒,他用力拍著桌,一面喝骂著,一面走过来,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单思直闯进来,胡明看到了是单思,怔了一怔,虽然仍然满面怒容,但是他向助手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没有他的事,转身关上门。

  胡明和单思很熟,当然,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止是盗墓人和考古学家之间的关系。单思虽然是“业余”古物爱好者,但是他的学识,足以令得胡明这样的学者倾心。

  胡明瞪著单思:“看来我要选一个摔角选手来作助手才好。”单思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大声问道:“有没有见到齐白?有没有见到他?”

  单思的神情,看来十分焦急,胡明摊开双手:“没有,最近没有联络,你找他有甚么事?可是他最近有了甚么发现?”

  单思发出了一连串的苦笑声,团团乱转,胡明好几次想令他坐下来,但是都不成功。单思一面乱转,一面道:“当然是,他的发现”

  他讲到这里,双手按住了桌子,瞪著胡明。胡明也兴奋了起来,他知道齐白在盗墓方面的伟大,如果齐白有了令单思也举止失常的发现,那一定是一项极度了不起的发现。

  胡明忙问道:“是甚么发现?”

  单思陡地尖叫了起来:“是甚么发现?那……发现足以令得,令得”他讲到这里,急速地喘著气,突然之间,一伸手,将胡明桌子上的大半东西,扫跌在地上。单思的动作,令得胡明几乎全身血液凝结。在桌上,不但有许多胡明心血结晶研究的结果,还有不少用作参考研究用的古物,包括一叠可能是圣经原稿。

  单思应该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但这时,他却将这些东西当是垃圾扫落。

  胡明在惊怒交集之余,陡地叫了起来:“你疯了?”

  单思却尖声笑了起来:“我疯?你才是疯子!”他指著桌上,地上的东西:“这些算是甚么?这些东西,也值得研究?既然你没有见过齐白,不再打扰,再见。”

  单思转身就走。胡明却不肯放过他,一跃向前,将他一把拉住:“等一等,你还没有说清楚,齐白和你发现了甚么?”

  单思道:“真对不起,胡教授,我们的发现,你不会感到兴趣,那是你知识范围以外的事。”胡明一听得单思这样讲,心中极其恼怒,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单思用力一挣,已挣脱了胡明,哈哈大笑著,向外走去。

  胡明在他的身后,大声叫:“只要是你和齐白的发现,就一定我知识范围之内。”

  我立时问道:“单思怎么回答?”

  胡明神情悻然:“他没有回答,一直笑著,走了。”

  我握著拳:“你没有追?”

  胡明冷笑:“我为甚么要追他?不论他们有甚么发现,弄不明白了,去找谁?只有我可以解答他们的问题。”

  我问道:“那么后来,齐白和单思,有没有再来找你?”

  胡明现出了十分愤然的神色:“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单思已经死了。”

  这时候,我心中的疑惑,也到了极点。照常理来说,齐白和单思,在埃及,要是找到了甚么极其隐蔽的古墓,他们应该找胡明。可是单思去找胡明,只是为了打听齐白的下落。齐白也没有和胡明联络过,反倒将两卷录音带寄了给我。

  我知道胡明自尊心强烈,所以我小心地问:“照你看来,是不是有甚么埃及的古墓,在你的知识范围之外?”

  我已经问得小心翼翼,可是胡明还是勃然大怒:“放屁!”

  我为了避免给他再骂下去,转头向外,这才发现,车子已在开罗市郊的公路上,我道:“我们到哪里去?”

  胡明没好气:“你不是要去见病毒?”

  我高兴地叫了起来:“我早就知道你有办法。”

  胡明道:“他是不是见你,我还不能肯定,我只是和他的一个主任看护联络过,看护说他习惯于安静生活,不很肯见人,我们要到了他那里再说。”我摊了摊手:“那不要紧,我可以令得他有兴趣见我,因为我知道齐白到那个怪异的古墓,是出于病毒的意思。”

  车子一直向前驶,转了一个弯,那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了,在满天晚霞之下,我看到了那栋白色的大房子。

  说是“一栋房子”,或者不怎么贴切,应该说,那是“一组房子”,一栋大洋房的主体,还有许多附属的建筑物,然后才是相当高的围墙,一体纯白色,在夕阳下看来,美丽之极。

  围墙外,是一大片极整齐的草地,草地中有一条车路,直通大铁门。

  胡明吸了一口气:“这就是盗墓人之王,病毒的住所。”

  我吸了一口气:“看来他比法老王还更会享受。”

  胡明道:“像他这样的人,真不知应该如何评价。他是盗墓人,但他对发掘人类古文化的贡献,在任何人之上,不知有多少古墓,自建成之后,首次进入的人就是他。”

  我对于病毒应该获得何等样的评价,没甚么意见,只是想快点见到他。车子在门口停下,已经有一个穿著鲜明制服的看门人在门后出现,胡明自车中探出头来,看门人的神情十分讶异,道:“胡教授,主人没吩咐说你会来拜访。”

  胡明沉声说道:“现在去告诉他。”

  看门人面有难色,但还是打开了门,胡明驾车直驶进去,大花园中设施之豪华,我不拟细述,车子停下后两分钟,两个穿著同样鲜明的制服的男仆,将我和胡明,延进了客厅。

  大约等了十五分钟,我开始有点不耐烦时,一个妙龄少女走了进来,她穿著护士制服,容颜明丽:“胡教授,主人在休息室见你。”

  我一听,立时站起来,那护士向我抱歉地一笑:“对不起,主人没说接见阁下。”

  她和胡明走了进去,不一会,她就急急走了出来,神色张惶:“真对不起,原来主人要见的一个人是你,不是胡教授。”

  她正说著,胡明也气鼓鼓走了出来,向我瞪了一眼:“要不要我等你?”

  我向他作了一个“不是我错”的手势:“不必了,我会和你联络。”那护士向胡明千道歉万道歉,等胡明走了之后,才领著我进去。在经过了一条走廊之后,我来到了病毒的“休息室”。

  那休息室,根本不是“室”,而是一个极大的棚,至少有五十公尺见方,一边是一个大游泳池,顶上是玻璃,内中的一切布置,全是热带式的,自顶上垂下许多热带的蔓藤类植物,南太平洋情调的音乐轻播。一个老人,躺在一张悬挂在架上的睡椅上,有一个护士,正在轻推著那张睡椅,令得睡椅缓缓地摇。

  我知道老人就是病毒,天下第一的盗墓人,我对这个人,闻名已久,他真是一个十分特异的人物外形上的特异。

  那张睡椅很大,而且很柔软,病毒的身子,有一半陷在柔软的垫子之中,他个子小得出奇,看来至多一公尺多一点,站起来的话,只到普通人的腰际。

  他不但矮小,而且出奇的瘦,满是皱纹的皮肤,就像是披在身上,随时可以脱落。

  我不论如何想,都未曾想到过,这个世界上最出色的盗墓人,赢得了“病毒”这样外号,在这里过著帝王般生活的人,会是一个侏儒。

  病毒的头发稀疏而长,唯一令人感到这个侏儒不类普通人之处,是他的一双眼睛,十分有神,他向我望过来,有一股慑人的力量。

  他一看到了我,就向我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他一开口,声音洪亮得惊人,令我怔了一怔,他接著道:“你是齐白说的那个人,卫斯理?”

  我道:“是的。”

  一个护士搬了一张藤椅过来,我坐下。病毒一直用他炯炯发光的眼睛打量著我:“齐白不怎么肯服人,但是他说,如果你入我们这一行的话,会比他出色。”

  我不禁苦笑,这算是称赞?我只好道:“那是他个人的意见。”

  病毒不置可否地“嗯”地一声,从他的神情看来,显然不以为我是可造之材:“你是齐白的朋友,你来找我,为了……”

  我直了直身子:“齐白寄了两卷录音带给我。”

  病毒又“嗯”了一声,并没有甚么表示。

  我想了一想,直截了当地道:“那两卷录音带,显示他在一个十分奇特的地方,而他说,是由于你的提议,他才去的。”

  病毒道:“是啊,现在我退休了,我常将一些有价值发掘的地方让他去,除了我之外,他最好。”

  我开始有点紧张:“那么,大约两个月前,你叫他到甚么地方去?”

  病毒扬起手来,在他自己的额角上,轻轻叩著:“让我想一想,对,根据资料,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有一座很值得发掘的古墓”

  我道:“不会是那地方,我看多半是在一个叫伊伯昔卫的小镇附近。”

  病毒用他宏亮的声音,“呵呵”笑了起来,道:“尹伯昔卫?那是齐白的住所之一,在那里,他有一栋漂亮的房子,和几个漂亮的女人!”

  我呆了一呆,两次录音带和他拍给我的电报,全是从那地方来,还以为他到的怪异地方,一定是在那小镇附近。

  我心中有点发急:“那么,你再说说那个美素不达米亚平原上的古墓。”

  病毒道:“那是属于一个富有商人,正确的遗址,还未曾找得出”

  我忙道:“那么,另外还有甚么?”

  病毒道:“还有一个中国皇帝,死前一共造了七十二个假墓,但是我已经可以知道他真正是葬在哪里,我也曾要齐白去发掘,那个皇帝叫”

  我忙挥手道:“他不会是。”

  我之所以阻止他说下去,是因为我对“曹操七十二疑冢”的所知,不会比病毒少,不想听也多解释。病毒接著,又提及了几处地方,一处甚至在澳洲,我道:“我看都不是,那地方一定十分特异,特异到他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

  病毒“哦”地一声:“所有古墓的内部,都是极异特,因为”

  他接下来,就一直不绝地用尽了形容词,来形容他到过的古墓中的特异情形。

  我听了不到十分钟之后,就不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头:“真对不起,我对古墓不是很感兴趣,我只想知道齐白到过甚么地方。”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因为我有一个好朋友因此而被人枪杀,他的名字叫单思。”

  病毒一直躺著,一直到我说出单思被人枪杀,他才陡地坐了起来。别看他全身老得起皱,可是他动作却敏捷得惊人,一坐了起来之后,就失声道:“甚么?单思死了?单思死了?”他的那种震惊,出自自然,而当他吃惊之际,眼中的光采更甚。

  病毒伸出手来,想抓住甚么,一个护士忙伸出手去,给他握著。

  他气咻咻道:“谁杀死他的?”

  我苦笑道:“一个一流的狙击手。至于是甚么人,一点头绪都没有。”

  病毒的神态更是激动,口唇掀动著,可是却并没有说出甚么来,看他的情形,像是单思的死讯给他的打击太大,以致他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我怔怔地望著他,病毒的震动是突如其来的,消失也极快。不到一分钟,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松开了护士的手,缓缓躺了下来。

  在他躺了下来之后,用一种极度平淡的口气道:“哦,单思死了。”

  我从来也未曾见过一个人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之中,从极度的震撼,变为这样平静。这时,他的平静,显然是假装出来的。尽管他伪装平静的功夫极好,可是他刚才的震惊,却无可掩饰。

  我对病毒的这种态度,感到一阵厌恶,所以我的语气,听来冰冷:“你不感到应该对单思的死亡,负一点责任?”

  病毒在听到了我这样问他之后,甚至伸出一个懒腰:“我?要负责?难道你说的那个第一流枪手,是我派出去的!”

  我早就知道病毒是一个超级老滑头,但是我却未曾料到他不止是超级,而且是超特级的老滑头。要对付这种超特级的老滑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的。

  办法就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不和他去绕弯子。

  所以,我一听得他这样回答,立时道:“单思好好在家里,是齐白打电话去,叫他一起参加工作。”

  病毒的眼睛半眯著,发出一下拖长了的鼻音,“嗯”地一声:“那又怎样?”

  我伸出手指,直指著他:“而齐白到那个古墓去,是你叫他去的。”

  我话一讲完,不等病毒有反应,更不给他以否认的机会,立时又道:“别否认,我有齐白的录音带,可以证明这一点,刚才你也承认过。”

  病毒呵呵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来甚至是十分温柔:“年轻人,我已经说过了,最近我给了他几份资料,我实在不知道他到了其中哪一处地方如果没有别的事情”

  他下面的话未曾说下去,可是逐客的神情,已经十分明显。讲完了那句话之后,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当我已不在他的面前。

  我忙道:“对不起,我”我话没有讲完,那两位美丽的护士,已经站起来,向我挥著手:“请你离开。”

  我摇头道:“不行,我要问的事”

  这一次,仍然是我的一句话还没有讲完,便听到了一个粗鲁的声音:“你要问的话,全部问完了。”

  我循声看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两个身形极其高大粗壮,估计体重超过一百五十公斤,而且全身都是坚实肌肉的大力士,穿著古埃及武士的服饰,正向我走过来。

  那两个大力士,还不是单独来的,他们的手中,各自牵著一头黑豹。

  这种黑豹,是所有凶残动物之中最危险的一种,我没有把握赤手空拳,战胜那两头黑豹。

  我一面后退,一面摇著双手:“还有几句话”

  我话没有说完,那两个大力士松了松手,两头黑豹向前扑来,它们的动作如此之快,一下子,扑到了离我身前还不到三十公分处,我甚至可以感到那两头黑豹口中喷出来的那股热气。

  我退得极其狼狈,几乎跌倒,而且一退之后,转过身,一直向前奔,奔出了病毒宫殿一样的美丽住宅的大铁门,那两个大力士一直牵著那两头黑豹,在我后面,亦步亦趋地追著。

  我奔出了铁门,心中窝囊之至。我,卫斯理,竟然叫人这样狼狈不堪地赶了出来。

  可是既然已经叫人赶了出来,还有甚么办法可想?我回头看一下,看到那两头黑豹,倚在铁枝上,人立著,爪甲锐利,发出低沉的吼叫声。

  我未曾料到会这样一无结果,很后悔没有叫胡明等我,以致我要走一大段路,才搭得上车子,来到了胡明的住所。

  胡明开门,迎我进去,他的神情很紧张:“怎么样?有甚么结果?”

  我摇头道:“没有,一点收获也没有,我是被两个大力士和两头黑豹赶出来的。”

  胡明苦笑了一下:“这样受过训练的黑豹,一共有八头之多。你知道,病毒的住所,真正是一座宝库,他并不相信银行,他历年来所得的宝物和金钱,全在他的住所中。”

  我进入了胡明的书房,拨开了几堆书,找到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病毒甚么也不肯说,我看,只好去找齐白。”

  胡明苦笑道:“我不知道齐白在甚么地方,真的不知道,很久没有和他联络了。”

  我道:“不要紧,我知道他在尹伯昔卫镇上,有一所住宅,明天我就动身去找他。”

  胡明望了我半晌道:“其实,单思的死,可以完全交给警方去调查。”

  我吸了一口气:“整件事疑团太多,单思有人追杀,齐白下落不明,大国太空署人员冒充是拍卖公司的人别劝我放弃这件事。”

  胡明摊了摊手,重重放了下来,拍响他的身体:“祝你好运。”

  我向他望去:“电话在哪里?”

  胡明道:“自己找吧,反正一定是叫书本压住了。”

  他不再理会,我费了好大的劲,也找不到电话,还是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才知道它在甚么地方,电话响,是大学有人来找胡明,胡明匆匆离去,我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给白素,白素又不在家。

  我只好坐了下来,胡乱翻阅著一些书。那些研究古埃及历史的书,我也看不进去,尤其是在思绪极度紊乱之际。我拨开了一些书,居然给我看到了一具小型电视机,我顺手打开。

第五部:怪电话

  电视上在做问答节目,我也没有心思看,正想休息一下,电视节目突然中断,出现了一个报告员,用急速的声音道:“半小时之前,有一架小型飞机,起飞后发生爆炸,机上人员,无一生还,飞机残骸,遍布在沙漠上。”

  我向电视机看,看到沙漠上,有一个断下来的机尾,隔老远,才有另一块机翼尖。

  那报告员又道:“据知,除了机上人员之外,这架小型飞机的搭客,一共六人,他们全是著名的拍卖公司,联富拍卖公司的高级人员,飞机是他们的专机”

  联富拍卖公司的六个高级人员!

  就是我在飞机上见到的那六个人?

  我感到事情极不寻常,因为我至少知道这六个人全是太空署的工作人员。

  太空署的工作人员,为甚么要冒充拍卖公司的职员,向我高价购买盗墓人从古墓中得到的东西,这一点,想破了我的脑袋,也想不出来。但是,六个人突然一起死亡,这事情实在太不寻常。

  我来到电话之前,打电话到大使馆去,在电话接通之后,我要求和大使通话。对方的回答是:大使正在忙碌中,有甚么事,可以和他秘书谈。

  秘书来听电话,我道:“告诉大使,我对于飞机失事而死的那几个人的真正身分,十分清楚,不想秘密泄露,最好请大使来讲话。”

  在说了这番话之后的二十分钟,我才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对不起,大使不能听你的电话,同时,他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我感到十分恼怒:“贵国太空署的官员,冒充拍卖公司的职员,这一点,相当有趣吧。”

  对方的回答来得很快:“我们每天都接到不少神经病患者的电话,但是以阁下的病情最严重。”

  他一讲完,就立时挂上了电话。

  我握著电话听筒,怔了片刻,实在无法知道是发生了甚么事。我有极其礭凿的证据,可以证明那六个人不是甚么拍卖公司的职员,而是太空署的官员,可是该国的大使馆,却断然否认。

  本来,那六个人就算因为飞机失事而丧生,也全然不关我的事,我本身的烦恼已经够多了,单思离奇死亡,齐白的行踪诡秘,我才没有空闲去理会甚么太空署不太空署。

  可是,偏偏那六个人,又曾向我提出,要以钜款购买齐白给我的“东西”。

  全然风马牛不相干的人和事,就是因为他们这一行动,而发生了联系。齐白在古墓中发现了甚么?何以会导致太空署人员假冒了身分来向我收购?

  不论我想像力如何丰富,都无法找出答案,再加上会见病毒一点收获都没有,我心中沮丧之极,走动了几步,又移开了一大堆书,在一张躺椅中,躺了下来。

  我思绪一直在活动著,才一躺下来不久,我就想到:那六个人在飞机上和我相遇,应该不是偶然。我搭那班飞机,他们恰好在机上;那是他们一直在跟踪我的结果。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直跳了起来。

  跟踪!一直有人在跟踪我!

  这和单思要跳楼之前,说有人要追杀他的情形,十分相似。那么,要追杀单思的,是不是就是那六个人?

  太空署的人员,追杀一个盗墓专家,这件事听来虽然十分无稽,但也不是绝无可能。那么,如果作进一步的推论,单思的神秘死亡,也和那六个人有关?和太空署有关?

  一层层推下去,我感到已经掌握了一些甚么,可是还十分模糊,我想起那颗取走了单思性命的子弹,属于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枪种。一个大国的太空署,掌握先进科学尖端,它的工作人员,有不为世人所知的新型武器,不是甚么奇怪的事。

  然而,奇怪的是,何以太空署的人,要对付一个盗墓人?

  我像是捕捉到了一些甚么,可是想下去,却又只是一片紊乱。

  胡明还没有回来,我应该如何是好?是立即去伊伯昔卫找齐白?还是再找大使馆联络?

  我来回踱著,来到了书桌旁,就在这时,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我让它响了很久,都不想去接听,因为胡明不在,我听了也没有用。

  电话铃响了足有两分钟之久才停止,不到十秒钟,又响了起来。

  我拿起了电话:“胡明教授不在家。”

  那边静了片刻,才有一个听起来十分刺耳尖锐而又短促的声音。我必须先形容一下那种声音,虽然它很难形容。

  这种声音,听来像是变更了速度的录音带,将速度变快了,听了不舒服、不自然。但所讲的话,速度却并没有加快。

  我一听,第一个感觉便是:这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倒像是一具甚么机器的声音。

  然而,这种感觉,立刻就被那声音所说的话引起的震惊所替代,在我说了一句之后,声音传来:“卫斯理先生?”

  我在胡明处,到目前为止,只有白素一人知道。病毒也有可能知道,但我决不以为病毒在将我赶了出来之后,还会打电话来找我。而那声音,显然又不是白素的声音。我“嗯”了一声,反问:“是,哪一位?”

  那声音又静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我在思索著,那是甚么人打来的电话,在这一段时间中,我又向著电话,“喂”了几次。

  大约在二十秒之后,那声音才又响了起来:“卫先生,对你来说,我是陌生人,但是我很想见你。”

  我说道:“为甚么?”

  那声音道:“见面再讲,好不好?”

  我必须再形容一下那声音,那声音听来十分刺耳,可是所使用的,却是极其标准典雅的英语。如果没有极高的教育水准,一般来说,不会使用这样的语言。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好,你知道我在哪里,可以来见我,我等你。”

  那声音忙道:“不,不,真对不起,我不能来见你,要请你来见我,当然那是不应该的,可是真的,只能你来见我。”

  我闷哼了一声:“有点滑稽!我根本不知道你是甚么人,而且,是你要见我,一般来说,当然你是有事情求我,为甚么你不能来见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究竟是甚么人?如何知道我在胡明教授处?”

  那边并没有回答。

  我又“喂”了几声,才听得那声音道:“你来了之后,就会明白,真的,到时,你一定明白。”

  我迅速地思索著:“好,你在哪里?”

  那声音道:“二十九点四七度,二十九点四七度。”

  我低声骂了一句:“那是甚么地址?”

  那声音呆了一呆,像是反而在奇怪我这样的反问是甚么意思,然后,他才道:“对不起,我忘了说明,是北纬二十九点四七度,东经二十九点四七度。”

  刚才,我是听不懂“二十九点四七度”是甚么意思,但在对方加上了说明“东经”和“北纬”之后,我当然明白了。

  东经和北纬的交岔点,可以标明一个所在。但是,甚么人会用这样的方法,来说明自己的所在?一时之间,我思索著,还想问甚么,但是那声音已道:“卫先生,请你要来,尽快来到,请你要来。”我忙道:“等一等,你”那声音却不理会我在讲什么,只是一直重复著,道:“请你要来,尽快来到,请你要来。”

  听起来,重复的声音,像是录音带在不断重播。在重复了约莫十次之后,电话就挂断了。

  我又大声“喂”了几下,没有反应,放下电话后,我感到一阵昏眩,这个电话,神秘之极。我并没有呆了多久,立时找到了一张地图,一看经纬度,东经二十九点四七度,北纬二十九点四七度,全在埃及境内。

  我再找了一张埃及的地图,迅速地查看著。经度和纬度的数字一样,这倒也不足为奇,我找到的地图不算是很详细,但即使是一份普通的地图,也可以找得出,那个经纬度的交点,是在埃及开罗西南方向的一处沙漠。用直线来计算距离,在开罗西南两百公里。我对北非的沙漠不算是很清楚,但是也可以知道,那一大片沙漠,极其荒凉,如果说刚才那人在“二十九点四七”处打电话来给我,那简直不可思议。

  但是,我又的而且确,接到了这样的一个电话,给了我这样的一个“地址”。

  我也知道,在地图上看来,虽然只有两百公里,但是实际上就算有充分的准备和理想的交通工具,变幻的大沙漠之中,也充满了各种各样想不到的凶险。我是不是应该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而去冒这样的险?这可能是病毒的把戏,他为了怕我在开罗继续在他的口中得到些甚么,就有理由把我“充军”到两百公里外的沙漠去!

  在放下电话的一刹那间,已经决定到“二十九点四七度”去,但这时细想了一下,有点动摇,我想多找一点这个“地址”的资料,我在乱翻乱找,胡明推门走了进来,叫道:“天,你在破坏甚么?”

  我直起身来,道:“我想找一点地理资料。”

  胡明瞪著我,张大口,看他的样子,他的口若是够大,会把我吞下去。而,就算他的口不够大,他也会冲过来咬我一口,我可不愿意冒这个险,所以忙摇著手:“别紧张,我接到了一个极神秘的电话,叫我到二十九点四七度去见他。”

  胡明毕竟是一个出色的考古学家,考古学家须要在各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发掘古墓,对于用经纬度来探明一个所在的方法,不会陌生。

  他听了我的话之后,怔了一怔:“北纬?”

  我连连点头:“东经也是这个数字,你对于那地方,有甚么概念?”

  胡明又望了我片刻,咕哝了一句:“乱抄乱找,弄乱我的东西。”

  他一面说著,一面已迅速地打开了一个柜子,取出了一个老大的文件夹来:“那地方是沙漠,开罗西南,大约两百公里”

  他打开了文件夹,其中是一幅一幅的地图,看来如军用地图,十分详尽。他迅速地翻看地图:“这是探险地图,比军事地图还要详细,三年前,或者是四年前,我曾率领一个考古队到过那个地方,病毒告诉我”

  胡明讲到这里,有点神情忸怩。他一直以为,以他的身分而言,和病毒这样的人来往,十分不光采,可是他的事业,又使他和病毒有联系。

  他顿了一顿,又自嘲地笑了一下:“病毒告诉过我,他的一个徒弟,就在那一带,发现过一些银器,来历不明,有看很古老的花纹”

  我怕他再说下去,又要长篇大论讨论那些银器的来历,所以连忙打断了他的话头:“先别理这些,你找出那地方的地图来再说。”

  胡明又瞪了我一眼,口中念念有词:“二十九点四七,二十九点四七”

  过了不多久,他就抽出一张地图来,他先不看地图,望向我:“你知道用经纬度来定地点的意义么?”

  我道:“当然知道。”

  胡明“嘿”地一声:“说说看。”

  我有点不耐烦:“任何中学生都可以回答得出,一条纵线,一条横线,交点,就是那地点。”

  胡明道:“请问,那地点有多大?”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答不上来。胡明又道:“在平面几何上,点只有位置,没有面积,所以,经纬度的交点,只是在地图上的一个位置”

  我一伸手,自他手中,将他拣出来的那幅地图,抢了过来:“只要有这个点,我就可以见到这个人。”

  我一面说,一面向地图看去。我也经历过不少探险的历程,所以看得懂探险地图,我看到图上有一个红色交叉。这个符号,代表极度危险。

  在那红色交叉之下,注著一行小字:“流沙井,旋转性,没有时间性。”

  我再看那交叉点,恰好是在地图上标明的经度的二十九点四七度上。

  我呆了一呆:“流沙井的意思是”

  胡明凑过头来,看了一眼,立时“哼”地一声:“一定是有人在开玩笑。”

  我“哦”地一声:“何以见得?”

  胡明道:“流沙井是最危险的一种沙漠现象。沙漠中的沙在不断流动,像是水流一样,当然速度要慢得多。流沙井由一种特殊的地形和这个地区的风方所形成,是沙的漩涡。表面上甚么也看不出,但是沙的漩涡,几乎可以将任何东西,顽固地扯进沙里面去,永远没有机会再冒出来。”

  我一面听胡明的解释,一面不禁暗中捏了一把汗。胡明说这是“开玩笑”,那根本不是开玩笑,简直就是谋杀。我道:“如果我去的话”

  胡明一摊手,耸了耸肩:“你一进入流沙井的范围,就是一直向下沉去,天知道你会沉到多么深。”

  我皱了皱眉:“在流沙井的四周围,应该有危险的警告?”

  胡明呵呵笑了起来:“在沙漠中竖警告牌?你好天真!”

  过了好一会,我才说道:“只有病毒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胡明怔了一怔:“甚么意思?”

  我道:“电话,是打到这里来的。”

  胡明的眼睛瞪得很大:“病毒叫你去那里干甚么?想害你?别乱想了,他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也知道我熟悉沙漠的地形,不会用这个笨法子来害你。”

  胡明的话,听来十分有理。那么又是谁打来的电话?胡明道:“你当然不会去?”

  我道:“去了只是送死,当然不去。”

  胡明道:“到那里去,保证你见不到任何人。在流沙井上,只有一种特殊的蜥蜴,才能生存,这种蜥蜴,甚至也不敢同时用四只脚站在流沙上,只敢用两只脚,交替著停留,行动保持极快的速度,不然,就会被沙的漩涡扯下去。”

  胡明的话,不知道是不是过甚其词。但是他表情严肃,倒也很有令人不能不相信的效果。

  胡明笑了一下:“你准备甚么时候去伊伯昔卫?”

  我道:“其实,到伊伯昔卫去,只怕也是白走。希望能再和病毒好好谈一下!”

  胡明一听,脸上变色:“别再想我替你搭路,你要见他,自己去想办法。”

  我不理会胡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想:是不是有可能偷进去?

  从今天一进一出的印象来看,病毒的华丽住宅,似乎没有甚么特别的防守。但愈是先进严密的保安系统,在表面上愈不容易看出,有刺的铁丝网防盗,早已落伍。

  问题是,即使突破了保安网,见到了病毒,又有甚么用?我又不是没有见过他,还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想来想去,似乎没有一条路走得通,只好长叹了一声,睁开眼来。

  胡明正瞪著我,我苦笑了一下:“只要知道齐白到过的古墓在甚么地方,那就好了。而齐白说得很明白,是病毒叫他去的。单思可能也去过,不过他已经死了,知道那古墓所在的,只有病毒和齐白两人。”

  我的话才一讲完,就听到一阵门铃声,接著是开门声和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急骤的脚步声一直来到我们所在的房间门口才停止,胡明去开门。一个满头大汗的埃及人,神情极度惶急,手中拿著一顶布帽,那顶布帽可能一直用来抹汗,湿得几乎可以绞出水。

  胡明一看到那人,就叫了起来:“阿达,甚么事?”

  那个被称为“阿达”的埃及人,张大了口,喘著息,脚步踉跄,撞散了一叠堆得相当高的书,来到了书桌之前,伸手按住了书桌的一角。

  他面色灰败,身子发抖,汗水随著他的发抖,落下来,滴在书桌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拍拍”声。从这个人的神情来看,他心中的惶急恐惧,当真已到了极点。我忙向胡明望去,道:“这位朋友”

  胡明也走了过来:“他叫阿达,是……是……”

  胡明在介绍阿达身分之际,像是十分难以开口,犹豫了一下:“他是病毒的徒弟,我和病毒有点联系,阿达是中间人。阿达本来,是我的学生。”

  我向阿达望去,阿达一直在喘气,直到这时,才缓过一口气来:“他们又来了。”

  这句话,乍一听,全然莫名其妙。但由于阿达的神情是如此可怖,声音之中也充满了震惊,是以这样平常的一句话,听来竟也令人充满寒意。

  胡明忙问道:“谁又来了?”

  阿达双手掩著脸:“他们!他们!”

  我大喝一声:“他们是甚么?”

  我不问“他们是甚么人”,而问“他们是甚么”,是我已在阿达的神态之中,感到“他们”一定是一种极其可怕的东西,不然,阿达不会怕成那样子。

  我已经算是问得疾言厉色的了,可是阿达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还是自顾自地用震惊已极的声音道:“一定是齐白没做成功,所以他们又来了。”

  一听得他这样讲,我再也坐不住,一下站了起来:“你说甚么?”

  阿达忽然现出一个想哭的神情,我看出他的情形很不正常,一面向胡明喝道:“酒!”一面我手指“拍”地弹出,弹在阿达的太阳穴上。

  这一弹,还真有用,阿达全身一震,摇摇欲坠,我忙扶著他坐了下来,这时,胡明也已经递过了一杯酒。

  我接酒在手,那酒的酒味之烈,得未曾有,刺鼻之极,决计不会是甚么陈年佳酿。但这时,酒的目的,不过是要使阿达镇静下来,酒味是不是好,无关紧要。

  我一接酒的手,就握住了阿达的脸颊,令他张开口来,然后,向他口中,灌酒进去。

  阿达被逼著连喝了三大口,才怪叫了起来,整个脸上的肌肉全在抽动,怪叫道:“天!这是甚么东西?”

  我冷冷地道:“不会是浸木乃伊用的”

  我只讲了半句,胡明陡地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并且用肘碰了我一下,我吃了一惊,不敢再说下去,忙改口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阿达又喘了几口气,然后,以极度怀疑的目光,注视著杯中的半杯剩酒,咕哝著道:“我敢打赌,木乃伊喝了这样的东西,也会醒过来。”

  我吸了一口气:“你刚才提及﹃他们又来了﹄,又说﹃齐白一定没有成功﹄,究竟是甚么意思,请你从头说一说!”

  阿达立时以望著那杯酒相同程度的怀疑眼光望向我,又向胡明投以询问眼光。我道:“我叫卫斯理,是胡教授的好朋友。”

  阿达“哦”地一声:“是你!你今天见过病毒,在你走后不久,他们又来了。”

  他又重复了“他们又来了”这句话。这时,我已经看出阿达叙事没有条理,若由他从头讲起,只怕更糟,还不如一点点问他,自行将他的答案连贯起来的好。

  我也已经感觉到,阿达所讲的“他们”,和“齐白没有做成功”,可能和我的探索有极大关连。

  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他们?他们是甚么?”

  我仍然用第一次问的问题,阿达直视著我,反问道:“你以为他们是甚么?”

  我忍住了气恼,说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见过他们,是你,因为他们又来了,才感到那样害怕?”

  阿达怔了怔,喃喃自语:“我害怕?我害怕了?我十分害怕。”我闷哼了一声:“你刚才进来的时候的那样子,害怕得像是被十只饿猫围住了的老鼠。”

  阿达苦笑了一下,伸手在脸上抹了抹汗:“其实没有甚么可怕。”我真被他的态度弄得冒火:“如果你不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那么,你一定会害怕!”

  胡明叫道:“卫斯理,这样子恐吓人,十分卑鄙。”

  我实在忍无可忍,用力一拳,打在桌子上,发出的声响之巨,令我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一拳的力道,我在盛怒之下,的确是大了一些。但胡明的古董桌子,一定也年代太久远,木质起了变化,以致我一击之下,巨响之后,桌面,竟被我击穿了一个洞。

  阿达双眼瞪得极大,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伸手指著我,颤声道:“你……你……是他们一伙的?”

  我厉声道:“他们是甚么?”

  这已是我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阿达吃惊地向胡明望去,胡明也又惊又恐,又无可奈何:“他问甚么,你就回答甚么吧,别惹他再生气,这个人生起气来,完全不像人。”

  阿达又向我望来:“那……你们……是一伙的。”

  仍然一点也没有问出甚么。但是我倒可以知道了一些事。其一,“他们”是人,不是甚么怪物,因为阿达认为我是“他们的一伙”。

  其二,“他们”的脾气多半也不很好。

  我盯著他:“好,他们又来了,今天?”

  阿达先后退了两步,才连连点头。我又问道:“那么,他们第一次来,是甚么时候?”

  阿达道:“三……三个月前……大约……三个月前。”

  我道:“他们来见病毒?有甚么事情?”

  阿达又望了我半晌,直到像是肯定我打穿桌面的拳头不会向他身上招呼,才镇定了一些,可以开始比较有条理地回答我的问题了。

第六部:“他们”又来了!

  我说“比较有条理”,其实也杂乱无比,所以,我并不将阿达的回答照话实录,而是在整理了一番之后再写出来,这样,对于当时曾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比较容易明白。

  阿达是病毒的徒弟之一,病毒究竟有多少徒弟,不必去深究,其中有些很有身分,像阿达就是,他有大学考古学的硕士衔头,出生在一个富有的商人家庭,可是偏偏热衷于盗墓。据他后来自己陆陆续续向我说起,单为了见病毒一面,就不知花了他多少心血,而终于能拜在病毒门下,做病毒的徒弟,所花的时间、精力,比四年大学课程更甚。

  但是,阿达在病毒门下,学到了一些甚么呢?前后七年,甚么也没有学到。因为不幸得很,阿达被病毒认为没有天才。

  盗墓人也要有天才么?病毒的说法是:当然要有!任何艺术家,都是九分天才,一分努力。莫扎特四岁就能作曲,他再努力,也不过四年的时间,你能叫一个鞋匠花四年功夫就学会作曲吗?盗墓是一种高度的艺术,非靠天才不可。他在三岁时就能爬进曲折的墓道,把墓里最名贵的东西带出来,这不是天才是甚么?

  阿达由于没有盗墓的天才,所以在病毒门下,一直庸庸碌碌,毫无表现。不过,他总算是病毒的弟子,在病毒豪奢的住宅中,听病毒吩咐他办一些琐事的资格,还是有的。

  阿达在提到他自己有这个资格时,曾十分郑重地声明:千万别轻视这个资格,要能在病毒身边办琐事,比当埃及总统的随身保卫还要忠贞靠得住,比当考古学教授要有更多的知识。

  (胡明听到这样声明,只好闷哼一声。)

  阿达说病毒从来不相信别人,甚至连死人都不相信,所以,不是他认为靠得住,不能常在他身边。而病毒对各地古墓的认识之深,如数家珍,在他身边,如果不是有这方面丰富的知识,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去。

  我始终觉得阿达很可怜,所以他在这样自我标榜的时候,我并没有表示甚么意见,而且,竭力忍著,不使自己笑出声来。

  在明白了阿达的身分之后,才可以明白何以那三个人来的时候,阿达首先看到“他们”。

  是的,阿达口中的“他们”,是三个人,三个男人,三个穿著沙漠中游牧民族服装的男人。

  沙漠中游牧民族的服装,宽大,连头套住的白色长袍。那三个男人来的时候,将头罩拉得十分低,连他们的脸也看不清。

  阿达在警卫室中病毒的住宅,有许多间警卫室。每一间警卫室的设备,大致相同,有许多闭路电视,可以察看各个角落的情形。

  阿达所在的那间警卫室,专门负责监看整个住宅的大门和围墙。大门就是我去拜访病毒时首先到达的那座大铁门。

  在大铁门附近发生的事,警卫室都看得见,在那里发出来的声音,警卫室中,也都听得见。

  时间是下午,他看到电视萤光幕上,大铁门外,出现了一辆车子,车子驶近,在大铁门前停下,从车中下来了三个穿著白长袍,连脸面也看不清楚的男人。看门人迎了上去,那三个来人中的一个道:“我们要见哲尔奋先生。”

  看门人呆了一呆,连他也不知道谁是“哲尔奋先生”。看门人道:“这里没有甚么哲尔奋先生。你们早已闯进了私人地方的范围,请立即离去。”

  那来人的声音,听来冷而坚硬,极不自然,像是由甚么机器,而不是由人发出来的。

  (阿达用这样的话形容三个人的声音,我大吃一惊,立时想起了我接到的那个怪电话。)

  那人又道:“怎么会没有?哲尔奋先生,就是你们的主人,这所巨宅的主人。”

  看门人的神情极疑惑,通过电视在监看的阿达,也极其疑惑。“哲尔奋先生”这个名字听来十分陌生,连阿达也没有听说过。

  看门人道:“我相信你弄错了,我的主人是”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主人的外号是“病毒”,但毕竟只能在背后叫叫,是不能当著外人讲出来的。那三个人中的一个道:“是,他……人家全叫他病毒,不过哲尔奋才是他的名字,请你去告诉他,有三个远方来的朋友要见他。”

  阿达这时,也感到十分奇怪,他通过传讯系统,向看门人道:“请三位来客等一会,我去通报。”

  阿达转过身,按动了一下掣钮,向病毒报告有人客来访的情形。

  病毒当时,独自一个人在第三号收藏室中。

  在病毒的住宅之中,一共有二十间收藏室。连他,作为病毒的徒弟,已经有资格在这所豪华住宅中随便行走的人,这二十间“收藏室”也是禁地,除了病毒之外,只有齐白进入过这二十间收藏室,还有一个中国人,也曾由病毒带进去过。

  阿达不知道这个可以享受特殊待遇的中国人的名字,但可想而知,那一定是单思。

  (阿达提及那二十间“收藏室”,胡明的眼睛都几乎凸出来,而且不由自主,吞著口水。当然,病毒的收藏室中,不知藏有多少得自世界各地的古物,足以令胡明这样的考古学家,做梦也想看。)

  病毒的声音十分愤怒:“甚么人要见我?我在收藏室的时候,不见任何人。”

  阿达忙道:“是,是,师父,不过这三个阿拉伯人,他们要见哲尔奋先生,并且说,那就是你的名字。”

  病毒发出了“啊”地一声,静了好一会:“我在书房见他们,你去带他们进来。”

  阿达驾著车,带那三个人走向建筑物。阿达心中十分好奇:“主人的名字是哲尔奋?连我也不知道。”

  那三个人中的一个道:“的确,没有甚么人知道,那是他很早的时候用过的一个名字。”

  阿达又向那三个人望了一眼,这时,他和那三个人面对面,隔得极近,但是却仍然看不清那三人的脸面,因为三个人的头巾压得很低。

  车子在建筑物的门口停下,阿达先下车,请那三个人也下车。带著那三个人,经过了一条相当长的走廊,才到达一个宽敞的接待厅。

  在通过那条走廊的时候,实际上已经进行了一系列安全检查:全是在暗中进行。如果来人身上有危险物品,警卫室早已知道。

  到了接待厅之后,两个彪形大汉走了过来:“主人在书房。”

  阿达带著他们,走进另一条走廊。那条走廊的装饰,比古埃及的宫殿,还要豪华。在阿达的记忆之中,经过这条走廊而能不东张西望发出惊叹声的,只有那三个人。

  走廊的尽头是两扇镶有各种宝石图案的门,他们来到门前,门自动打开,里面是一间极宽敞的书房,病毒坐在书房一角的沙发,他看来瘦小,但是双眼有神。

  阿达带著那三个人直来到了沙发前,令得他感到有点惊讶的是,病毒很少见客,万一要见,那几个保镖一定在场,但这时,却只有病毒一个人。

  当阿达带著那三个人来到那组沙发前面时,病毒道:“三位请坐,三位从库尔曼来?”

  库尔曼是波斯北部的一个山区,十分隔僻。

  那三个人中的一个道:“不,不是,我们不是从那里来,比库尔曼远得多了,哲尔奋先生。”

  病毒略为震动了一下:“阿达,你出去。”

  阿达答应了一声,刚要退出去,病毒忽然又改变了主意:“阿达,你留下来也好,听听我们的客人有甚么话说。”

  阿达立时又站定,就在这时,那三个来客中的一个,抬头向他望了一眼,使阿达有机会和那人的目光接触。那人的目光一闪,阿达震呆了二十秒之久,当他又定过神来之际,三个来客,都已坐了下来,病毒在说著话:“我没有用那个名字超过七十年,三位居然还能知道。”

  那三个人中的一个道:“谁会忘记这个伟大的名字?东突厥颉利可汗所建的神庙,隐没在地下一千多年,就是由这个伟大的名字发掘出来的。”

  病毒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了高兴的笑容。人总是喜欢他人称赞,病毒甚至高兴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三位来,是”

  还是由那个人开口说话:“我们想委托哲尔奋先生进行一件事。”

  病毒皱了皱眉:“我已经退休了。”

  那人的声音,听来显得十分急切:“除了你之外,我们想不到有甚么人可以进入那墓室去。”

  (我听到这里,和胡明互望了一眼。胡明“啊”地一声:“那三个人,是要求病毒进入一座古墓。”胡明所说的,和我所想的一样。)

  病毒“嗯”地一声:“早十年,或许会接受这样的挑战,如今,真的已经退休了。”

  那人的声音更急促:“但是……但是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盗墓人,你能进入任何墓室,那个墓室,除了你之外,没有人可以进得去。”

  病毒仍然摇著头,那人身边的另一个人,碰了那人一下,低声讲了一句甚么,像是在提醒那人,那人忙道:“或许,我还没有提及报酬”

  病毒笑了起来,摊了摊手:“你们一定也可以看得到,没有甚么东西可以引起我的兴趣,我这个年纪”

  病毒讲到这里,打了一个呵欠,又道:“我这个年纪,说退休,就是真的退休,没有甚么酬劳再可吸引我。”

  病毒几乎已拥有一切,金钱对于他,没有任何刺激作用了。

  那三个静静听病毒讲著,等病毒讲完,那人才道:“哲尔奋先生,我们提出的酬劳,是”

  他讲到这里,向阿达望了一眼,阿达又陡地怔了一怔,因为那人的眼睛,看来也是一种深邃的暗绿色,那种令人震惊的程度,就像是在黑暗之中,忽然用电筒照亮了一只黑猫的眼睛。这是阿达上一次吃惊的原因。

  由于震惊,他没有听清那人对病毒讲了甚么,只听到病毒在叫他,叫到第三声,他才定过神来,病毒只说了一句极简单的话:“阿达,你出去。”

  阿达答应著,离开了病毒的书房。

  我有点恼怒,道:“你就离开了?”

  阿达睁大了眼:“是啊,我当然要离开。”

  我闷哼了一声:“那么,那三个人”

  阿达道:“我出了书房,主人只吩咐我离开,没有叫我走远,所以我在书房的门口等著,大约等了十分钟,我才又听到了主人的声音,叫我进去。”

  我又闷哼了一声,瞪著阿达,心中骂了他十几次笨蛋,但为了避免打扰他的叙述,忍住了没有骂出来。

  阿达又进了书房,看了病毒正在急速地来回踱步,神情显得异常的兴奋,一看到阿达,就道:“快,用一切可能,用最短时间,找齐白来。”

  阿达连声答应,又忍不住向那三个来客望了一眼,三个来客没有甚么特别,仍然坐著。

  阿达又退了出去,也退出来之后不久,另一个病毒的徒弟匆匆走向书房,阿达和他讲了几句话,那徒弟说:“主人要安排一间最好的客房,客人是甚么人?”

  阿达没好气道:“鬼知道。”

  那三个神秘的客人,在接下来的三天,住在客房之中,病毒每天都问上几次,找到齐白没有?

  齐白在三天后联络上,他在巴黎,病毒的私人飞机立时起飞,将齐白自巴黎接到开罗来。

  齐白是阿达陪进去的,阿达已尽自己所知,对齐白说了病毒要见得那么急的原因,是因为有三个人,要求病毒进入一个墓室。齐白中等身材,肤色黝黑,看起来既像是东方人,又像是西方人,他究竟多大无法从他的外表上看出来。他的步履永远轻盈矫健,全身精力弥漫。他衣著入时、华贵,齐白在高级社交场合出现,人人都当他是东方的甚么贵族,气派万千,没有人知道他是盗墓人。

  齐白当时,听得阿达简单地介绍了病毒要见他的原因之后,笑著,在阿达的面前,弹著手指,发出“拍”地一声响:“你师父退休了,他推荐我去做。”

  阿达也料到这样,虽然他觉得有点委屈,因为他也自以为是一个杰出的盗墓人,病毒为甚么不把任务委托给他?

  但他想到自己和齐白相比较,毕竟还相去甚远,他倒也心平气和:“那一定是十分难以进入的一个墓室。”

  齐白笑道:“对我来说,没有甚么墓室难进入。”

  阿达叹了一口气,齐白有资格这样说,他就不能这样自夸。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书房门口,书房门自动打开,病毒和那三个来客,全在书房中。阿达记得十分清楚,齐白一现身,那三个神秘来客,一起转头,向齐白望来,阿达就注意到,齐白陡地震了一震,阿达知道齐白震动的原因,一定是因为那三个人的眼睛所发出的光芒,实在令人吃惊。

  病毒看到齐白:“过来,有一件事,交给你去做。”

  齐白一面张开双手,一面向前走过去,来到了病毒面前,将病毒紧紧拥抱了一下:“酬劳是甚么?”

  病毒呵呵笑著:“我早知道你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齐白坐下来,翘起了腿:“你一定早已想好答案了?”

  病毒道:“是。只要你做得成,酬劳是”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酬劳是,我二十间收藏室,随便你要一间。”

  病毒这一句话才出口,齐白整个人都呆住了。齐白是呆住了没有出声,在一旁的阿达,却沉不住气,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

  阿达发出惊呼声,不能怪他,因为病毒的那二十间收藏室,他虽然没有到过,但究竟有多少稀世奇珍收藏著,他也约略知道。病毒一开口,提出给齐白的酬劳如此惊人,那么,他有甚么好处?那三个神秘客人许给病毒的好处是甚么?

  阿达根本没有机会定过神来,他一发出惊呼声,病毒已经喝道:“阿达,出去。”

  阿达叙述到这里时,我不由自主叫了起来:“不,阿达,你要留著。”

  阿达向我望来,谁知道胡明就在这时,忽然像发了狂一样,双手抓住阿达心口的衣服。

  阿达吃惊之极:“胡教授,你干甚么?”

  我也吃了一惊,因为我也想不出胡明为甚么突然之间,会如此失态的。

  胡明喘著气:“阿达,你这混蛋,你为甚么从来也未曾向我提起过这点。”

  阿达道:“我……不知道你想知道。”

  胡明的神情仍然极其激动:“病毒不会这样对齐白说,不会。”

  阿达道:“是真的,真的。”

  胡明喘著气:“如果齐白要的是病毒收藏之中,一个完整的金字塔中心部分,病毒难道也答应?”

  阿达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走过去,将胡明和阿达分了开来,阿达神情骇然地看著胡明。胡明又喘了一会气,才镇定下来:“对不起,阿达。”他立时转向我:“你不知道,病毒的收藏中,有一组宝物,是他在金字塔中得来的,一个法老王用来葬他小儿子,那是无价之宝,全是黄金铸成。”

  我听得胡明这样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那又怎样?这组宝物在病毒处,和在齐白处,有甚么不同?”

  胡明的眼睁得老大:“当然不同,病毒已经老了,他死了之后,就有可能将他的全部珍藏,都捐给国家,而齐白,任何东西到了他的手里,就一定卖给人。”

  我摇头道:“你不必瞎紧张,你没听阿达说,齐白要完成任务之后,才能得到报酬?”

  胡明苦笑了一下:“没有甚么墓室是齐白进不去的!他一定可以完成任务。”

  一听得胡明这样讲,我心中陡地一动。

  我已经知道齐白进入了一个极其奇特的墓室,而这个墓室,是病毒叫他去的,条件极其优厚。而齐白之所以会进入那个墓室,是有三个神秘人物的要求,病毒自己不去,才委托了齐白。

  至于那是甚么样的墓室,我全然不知,只知道那墓室一定怪异莫名这一点,有齐白寄给我的那两卷录音带可资证明。

  齐白是怎么进了那墓室的,我也不知道,齐白是不是曾邀请单思共同行事,单思在整件事中,扮演著甚么样的角色,我也不知道。

  整件事仍然在迷雾中,但是总知道是怎样开端的。我问阿达:“你真的离开了?”

  阿达苦著脸:“师父……主人叫我离去,我怎么能不走?”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那么,你不知道病毒要齐白去的墓室是在甚么地方?”

  阿达摇著头:“不知道。”

  阿达在惊叫了一声之后,病毒就喝令他出去,齐白在那一刹那间,定下神来。

  阿达不敢违抗病毒的命令,但是他实在十分不愿意,他故意走得很慢,所以在他离开之前,还听到了几句对话。

  齐白长长吸了一口气:“真的?”

  病毒道:“我甚么时候骗过你?”

  齐白再吸了一口气:“好,那墓室在甚么地方?”

  病毒道:“这三位客人,会向你详细的解释,他们要的,是那墓室中所有的尸体。”

  阿达只听到这里,脚步已慢到不能再慢了,病毒发现他故意拖延,又大喝了一声:“阿达,你怎么还在?”

  这一声大喝,令得阿达急急打开门,离开了病毒的书房,书房之中,齐白、病毒和三个神秘客人,又说了一些甚么,阿达听不到了。

  这次,论到我紧张,我伸手指著阿达:“你听清楚了?病毒说‘他们要的,是那墓室中所有的尸体’?是这样说?”

  阿达极其肯定地道:“绝对。”

  我望向胡明:“有人偷入古墓去,目的只是为了偷盗尸体的?”

  胡明道:“当然有,看是甚么人的尸体。尸体、木乃伊,本身都极有价值。”

  我闷哼了一声:“病毒许给齐白的酬劳如此惊人,可想而知,病毒能在那三个神秘人物处所得的好处更甚,尸体除了学术上的价值之外,还会有甚么价值?”

  胡明翻著眼,答不上来。

  我又道:“他们用甚么东西打动了病毒的心?”

  胡明没有好气道:“我和你一样,甚么也不知道。”

  我呆了好一会,的确,这几个问题,除了病毒本人之外,似乎没有甚么人可以代为解答。

  我又向阿达望去:“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嚷叫著那三个人又来了?”

  阿达道:“是他们来到。”

  我道:“他们来,你为甚么害怕?”

  阿达的神色惊疑不定,像是不知该说好,还是不说好。

  我道:“你只管实说,只要你说的是实话,病毒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阿达连喘了几口气:“我只觉得那三个人很怪,因为他们上次来过了之后……主人……也变得很怪。”

  我扬了扬眉,不再发问题,让阿达讲下去,阿达想了片刻:“我退出书房之后,自然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又讲了些甚么。过了大约半小时,书房门打开,齐白哈哈大笑,走了出来。”

  齐白哈哈大笑著,走了出来,向在书房门口呆立著的阿达,作了一个鬼脸,一拳打在阿达的肩头上:“阿达,你猜我要了老头子的甚么宝物?”

  阿达闷哼了一声:“齐白先生,我也学会了不少盗墓的本领,可是一直没有像样干过,如果你要助手的话”

  阿达的话还没有讲完,齐白又已经大笑了起来,指著阿达:“你?不行!不但你,连老头子也不行。只有我,伟大的盗墓者齐白,才可以做得到,那是非同凡响的一次偷盗,足以名垂青史!”

  阿达的脾气十分好,虽然齐白那样奚落他,他还是道:“齐白先生,你总要助手的。”

  齐白“哈”地一声:“对,你倒提醒了我,我需要找一个人合作,嗯,全世界够资格的,也只有那个中国人了。”

  齐白一面说著,一面已不再理会阿达,步履轻松地走了出去。

  阿达当然知道,齐白口中提及的那个“中国人”是单思:病毒、齐白和单思,是当世最伟大的三个盗墓人。阿达自度本领不能和他们三人相提并论,自然也没有甚么话可说。

  齐白一走开,病毒在书房叫道:“阿达,送客人离开。”阿达一回头,那三个人已经站在门口。

  自始至终,那三个人的头巾一直压得很低,阿达一直未曾看清他们的脸面。

  他答应了一声,便领著三个来客向外走去,一面找点话来客套:“三位不在这里多住几天,要回去了?”

  阿达只随便问一句,三人中的一个,突然以听来十分凶狠的语气道:“回去,齐白事情办不成,谁也别想回去。”

  那人的声音,本来就刺耳,这时听来,更是令人不寒而栗,接著,他听到另一个人,以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低声讲了一句,刚才那人也就不再出声。

  阿达直到这时,才回过头来,向那三人望了一眼,那三人倒也没有甚么异状。阿达继续带著他们向外走:“齐白是第一流的盗墓人,但即使是第一流的盗墓人,有时也会失手。”

  还是刚才那个用凶狠声调讲话的人开口,不过这次,他的声音咕哝著,听来像是自言自语:“最好齐白能成功,不然,哲尔奋也得不到他的酬劳,哼哼,那时,他可完了。”

  阿达本来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这时心中更是骇然,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样做才好。他将那三个人送出了大门,看著那三个人登上他们来时所乘的车子,疾驶而去。

  阿达一直心中惴惴,不知道齐白如果不成功,会有甚么不幸降临,他也曾用言语试探,可是他的智力和病毒相去太远,话还没有说出来,就叫病毒一瞪眼,将他的话瞪了回去。

  不过,据阿达说,他在暗中观察,发觉自那三个人和齐白离去之后,病毒的情绪变得很古怪,像是焦急地期待著甚么。

  病毒吩咐,一有齐白的消息,立时通知他。但是齐白却一直没有消息。

  看起来,齐白自从那次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和病毒再联络过,反倒寄了两卷录音带给我。

  病毒焦切地在等待齐白的消息,明知齐白曾寄过录音带给我,居然能沉得住气,不过,他听到了单思的死讯,大是震惊,原因我多少有点明白。

  病毒知道齐白接到任务,考虑到一个人不易完成,会去找单思,单思死了,说明齐白的工作进行得极不顺利,所以他才那样震惊。

  由此可知,病毒对于齐自的工作进行如何,十分紧张和关切,当然是基于那三个神秘来客许给病毒的酬劳。

  我将事情约莫整理出了一个头绪,和胡明商讨著,胡明也同意我的见解。然后,我问道:“那三个人,究竟许了病毒甚么好处?”

  胡明叹了一声:“是不是那三个人威胁他,要是齐白办不成这件事,会对他不利?”

  我道:“就算那三个人曾这样说过,病毒也不见得会怕,他有足够的条件,防止任何对他不利的事。”

  胡明道:“这就真猜不透了。”他望向阿达:“那三个人又来了?”

  阿达又现出惊骇的神情来:“是的,他们又来了,就在两小时前。”

  阿达又见到那三个人,那三个人的装束、动作,和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一样。

  他看到那三个人由人带领著,来到了书房的门口,正以十分急促的脚步,走向书房。书房门打开,三个人走进去,阿达趁门打开的时候,向内里望了一下,看到病毒在书房之中,背负双手,急速地踱著步。

  在阿达的记忆之中,病毒不论碰上甚么大事,都未曾这样急躁不安。

  再加上阿达早就认定这三个人身分神秘,不怀好意,所以当三个人进去,书房门关上之后,他就守在书房的门口。

  书房的隔音设备极好,阿达在门外,动用了一些窃听的仪器,听到了一些剧烈的争吵声,愈听愈是害怕,想来想去,没有甚么人可以诉说,只有胡明是他的好朋友,所以才直奔胡明的住所而来。

  阿达的叙述告了一段落,胡明的脸色,难看之极,冷冷地道:“你现在来找我有甚么用?我能帮忙甚么?事情的整个经过,我到现在才知道。”

  胡明是在怪阿达为甚么事情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和他提起过。

  我道:“阿达,照你看来,病毒是不是受著甚么胁逼?”

  阿达道:“我不知道,真的,那三个人是甚么路数,我完全不知道。”

  我望向胡明:“病毒上次和我见面,一点实话都没有说,我要再去找他。”

  胡明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出为难的神情。我正想责备他没有用,而且,我也拟定了一套可以使病毒见我的言词。而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起来,我听到一个十分急促的声音在问道:“有一位卫斯理先生,在不在?”

  胡明和阿达一听到那声音,就怔了一怔,分明那是他们的熟人。阿达立时压低声音:“糟,大师兄来了,我得躲一躲。”

  我还未曾明白阿达口中的“大师兄”是甚么意思,胡明已打开了书房的另一扇门,连拉带推,将阿达塞了进去,接著,他就打开了书房的门,大声道:“啊哈,是甚么使我们伟大的人物到我这里来的?”

  随著那过分阿谀的欢迎词,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看来极神气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那中年人带著一股极度的傲气,在走进来的时候,只向胡明略为点了一下头。可是一看见我,态度立时大大转变,竟然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我深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这人气派非凡,但既然是他有事来找我,我乐得搭搭架子,所以我只是爱理不理地点了一下头。

  那人道:“卫斯理先生,我主人差我来看你”

  我冷冷地道:“你主人是谁?”

  胡明在一旁,像是生怕我得罪了那个人一样,抢著道:“这位是都宝先生,是最伟大的盗墓人的首传弟子。”

  我直到这时,才知道阿达口中的“大师兄”是甚么意思,原来这个人是病毒的大徒弟。

  病毒派他的大弟子来见我,一定是有要事要求我,我心中极其高兴。态度却仍然冷漠:“哦,我还以为盗墓人一定要小个子才好,容易从掘出的地道之中钻进去,哈哈。”

  我毫不留情地调侃,胡明的脸色发青,那身材高大的都宝,神情也很尴尬:“卫先生,主人说,上次他对你不礼貌,请你原谅。”我闷哼了一声:“如果我已成了那三头黑豹的点心,不知道你主人准备怎么补救?”

  都宝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自身边取出了一架小录音机来:“主人托我带来了几句话。”

  他说著,自顾自按下了一个掣,录音机中,传出了病毒的声音。

  病毒先叫了我一声:“卫先生。”在叫了我一声之后,停了好一会,像是老奸巨滑如病毒,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词才好。在大约十秒之后,他的声音才继续下去,不论你要甚么酬劳,我都可以答应。请你跟都宝来,我们可以面谈。”

  病毒带来的话,真是只有“几句话”。这几句话中,也已表达了他对我的要求。

  我呆了一呆,胡明却已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卫,答应他,答应他。”

  我狠很瞪了他一眼,问都宝道:“我可以和他会面,但是绝不等于我会替他工作。”

  都宝忙道:“不要紧,不要紧,主人说,务必要请你去和他见见面。”

  刚才我还挖空心思想见病毒,忽然之间,情形反了过来,我不禁哈哈大笑。都宝显然不知道我为甚么发笑,只是瞪莙眼望著我。

  我一面笑,一面道:“好了,这就走吧。”

  都宝忙道:“是,是,车子就在外面。”

  胡明来到了我的身边,压低声音:“问他要那一组完整的黄金葬品。”

  我曾听他讲起过病毒所有的那一套“完整的黄金葬品”,那是一个法老王为了他夭折的儿子所制造的,据说,单是黄金的本身,重量已超过二十吨,再加上全是一系列的艺术精品,价值之高,无可估计,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三个月前,齐白也曾得到过病毒的许诺,他是不是也提出要这套陪葬品,不得而知。我这时听胡明这样提醒我,想到的倒不是这组陪葬品的价值如何,而是想到,病毒向我提供了对齐白同样的许诺,那么,他要我做的事情是甚么呢?

  会不会他要我做的事,就和他要齐白去做的一样?

第七部:三个神秘访客

  他也要我去盗墓看来有点不可思议,但却也不是绝无可能。我必须盘算一下,如果他真的提出了这样的要求,我应该如何应付。

  我想著,都宝一副极其热切的神情望著我:“卫先生,请你立刻走,主人好像很急于见你。”

  我笑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句话来:“是不是那三个神秘来客在逼他?”

  都宝一听,陡然呆了一呆:“真是有三个客人在,也……很神秘。”

  我道:“神秘到甚么程度?”

  都宝道:“我……也说不上来,不过他们三个人,在室内……也套著头套,看不清脸面,一般来说,阿拉伯人不会这样的。”

  我吸了一口气,现在,我至少已经知道,那三个人的确相当神秘,而且,他们似乎有一种力量,可以使得病毒为他们做事在将我赶了出来之后,又低声下气地派人来请我去。

  我没有再说甚么,点了点头,就跟著都宝走了出去。胡明送了出来,一直送我登上了病毒派来的那辆豪华得过了分的大房车。

  胡明看来很想跟我一起去,但是他终于只是不舍地向我挥了挥手。

  车子前面,除了都宝之外,还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司机。那司机的驾驶技术极高,性能超越的大房车,在路上,简直像是“飞行”一样。

  半小时后,病毒的“皇宫”在望。车将到门前,大铁门就自动打开,车子直驶而入,在建筑物前停下。

  都宝跳下车,替我打开车门,一下车,就有十来个人自屋中走出来,一字排开,躬身欢迎。

  这十来个人高矮不一,老少不齐,装束神情也各异,看来全是病毒的徒弟。

  我跟著都宝进了建筑物,和上次胡明带我进来时不同,走向另一个方向,经过刻意装饰过的走廊,走廊两旁所挂著的油画,足以令得世界上任何一个油画收藏家看了心脏病发作。

  在走廊的尽头,是两扇精雕的桃花心木门。我已经听过阿达的叙述,知道那是病毒的书房。都宝一到门口,门就打了开来,同时,我听到病毒焦切的声音:“请进来,卫先生,请进来。”

  都宝站在门口,向我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我经过他的身边,走进书房。才一进去,书房的门就关上了。

  一进了病毒的书房,我先不去打量书房的豪华布置,首先,我的视线,落向坐在一角的那三个人的身上。那三个人,坐在一张长沙发上,情形相当怪,正襟危坐,三个人一个挤一个,坐得十分接近。

  那张长沙发,本来是为三人坐得极其舒适而设计,但由于三个人坐得挤在一起,所以,他们三个人集中在一边,另外一半,空著。

  那三个人,正如阿达所说,穿著阿拉伯人的白色长袍,头上套著头套,拉得很低,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面。当我一进来,向他们望过去之后,他们也向我望了过来,我只是感到他们的头部抬了一下,在看不清脸面处,有他们的目光闪动,随即,他们就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坐著不动。

  病毒极其精明,我一进来,先不望向他,而去看那三个人的情形,他一定看在眼里,所以他立时道:“这三位是我的朋友,我们将要商量的事,不必瞒著他们。”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这才向病毒看去,只见他穿著十分舒服的丝质衣服,瘦小的身子,整个陷在一张银白色的天鹅绒安乐椅中,他作出了一个想站起来欢迎我的姿势,但是看得出他其实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本来,他的年纪那么老,我应该客气一下,但是我气他上次出动猎豹来驱逐我,所以我只是冷冷地望著他,并不作声。

  病毒面色略变,但是随即浮起殷切的笑容,居然真的站了起来:“卫先生,请坐。”

  我点了点头,在他的对面坐下。这时,我可以肯定:病毒有事求我。

  我坐下之后,病毒也坐了下来,我向那三个一直坐著不动的人点了一下头:“你不准备向我介绍这三位朋友?”

  病毒怔了一怔,像是想不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立时道:“不必浪费时间了,卫先生,我讲究办事的速度,不喜欢转弯抹角。”

  我扬了扬眉:“好,想我做甚么事?”

  病毒沉吟了一下,像是在考虑如何开口:“齐白曾经说过,如果你参加盗墓这一行,会做得比他更好。”

  我闷哼了一声:“做一个比齐白更好的盗墓人,并不光荣,也不值得争取这个衔头。”

  听得我这样说,刹那之间,他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喃喃地说道:“不应该这样说,比齐白好,就几乎和我一样,那简直伟大!”

  我冷笑道:“我看不出甚么伟大之处。”

  病毒的神色更难看,用他那双目光炯炯的眼睛,注定了我,但是没有多久,他就恢复了原状:“别讨论这些了,有一事”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才道:“想请你去一处地方,将那里的尸体全弄出来,酬劳,随便你要,如果你能成功。”

  我想得不错,他真是要我去盗墓!而且怪得很,要盗的并不是墓中的宝物,而是墓中的尸体。这真是怪异得可以。虽然我已在阿达的叙述中,知道当日病毒要齐白去做的就是这件事,但是仍然觉得极度的怪异。

  我吸了一口气,刚想发问,病毒已摆了摆他的手:“不能问为甚么。”

  我对他的这种语气,十分反感,冷冷地道:“不准问为甚么?齐白或许就因此失败。”

  病毒陡然震动了一下:“你怎么知道齐白失败了?”我冷笑一声:“别以为我那么无知,不然,你也不会找我。”病毒叹了一声:“其实,不是不准问,而是问了,你也得不到答案,连我也不知道为甚么。”

  病毒一面说,一面向那三个人望去。我也向那三个人望去:“那么,三位,为甚么?”

  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发出了一种听来相当生硬艰涩的声音:“不能说。”

  我站了起来:“很对不起”一面说著,一面转向病毒:“哲尔奋先生,我从来不做自己不明白的事情。”

  我故意叫出“哲尔奋”这个名字来,是想令病毒吃惊,同时也可以让他知道我神通广大,使得他更认为我是他委托的最佳人选。

  果然,病毒又震动了一下,盯了我半晌,面上的皱纹在不住颤动著,过了好一会,才道:“考虑一下你可以得到的酬劳。”

  我伸了一个懒腰,作出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病毒立时向那三个人望去,那三个人互相望了一下,看来他们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他们居然都一言不发。

  这不禁使我感到十分狼狈。因为我虽然装出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但实际上,就算没有酬劳,我也肯答应这件事。因为一切神秘的事,全是从齐白盗墓开始。

  如果我也能进入这古墓之中,那么,一切疑问谜团,说不定都可以迎刃而解!

  那三个人不出声,态度如此坚持,我没有办法,只好又打了一个呵欠,懒洋洋,十分不在乎,半转了一个身,向外走去。

  我才走了一步,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已经叫道:“请等一等。”

  那人讲话的声音,始终十分生硬,虽然他讲了一个“请”字,但是听起来,仍然十分生硬。

  我转过身来,那个人却又向病毒说话:“是不是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别人了?”

  病毒长叹了一声:“如果在二十年之前,不,即使是在十年之前,我都不会叹这口气。”他说著,直视著那三个人:“你们何不提早实现你们对我的承诺?那么,我就可以亲自出马,不必去求别人。”

  在那一刹那间,我对病毒的话,真是疑惑到了极点。

  病毒这样说,究竟是甚么意思呢?那三个人,对他作了一些甚么承诺?为甚么如果那三个人提早实现承诺,他就可以亲自出马,不必求人?

  我早已在阿达处知道,齐白是病毒转聘的。病毒许给齐白的好处,是他二十间宝藏室中任何一间,那是骇人听闻之极的报酬,可以说是世界上去做一件事而能得到的最高酬劳。可是,一定要那三个人给病毒的酬劳更高,他才肯这样。

  那三个人对病毒的承诺又是甚么呢?

  正在我陷于极度的迷惑间,那三个人中的一个已然道:“不行,我们不相信任何……人,等到你达成我们的要求之后,我们一定实行承诺。”

  病毒闷哼了一声:“事实上,我也一样不相信你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真的实行诺言。”

  那人道:“哲尔奋先生,你只好赌一下,事实上,你即使输了,也没有甚么损失”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语调变得慢了许多:“因为你根本没有甚么可以损失的。”

  我心中本来已经够疑惑的了,一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我心中更加疑惑,完全猜不透他们这样的对话是甚么意思。

  病毒又叹了一声:“这位朋友,他要先知道为甚么,你们能答应吗?”

  那人发出了一下听来相当怪异的声音,然后才道:“卫先生,真是不能告诉你,而且,你不知道,比知道好得多。”

  我坚持道:“不行。不明不白的事情,我不做。”

  那人的语调变得急促:“决不是不明不白,你只要进入那墓室,将里面的尸体,全部带出来就可以了。”

  我“哼”地一声:“连第一流的盗墓专家齐白都失败,你还说容易做?”

  那人又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甚么意外,真的不知道,一定有了意外,其实,只要将尸体全部带出来就行了。”

  他一再强调“全部尸体”,我不禁闷哼了一声:“全部,总数是多少?”

  那三人互望了一眼,看样子是在研究是不是应该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也没有听到他们的交谈,他们一定是在眼色中交换了意见。发言的仍然是坐在中间的那个人:“一共是七十四具。”

  七十四具尸体。我一听之下,不禁吓了老大一跳,有那么多,我真的未曾想到过。

  在我发怔时,病毒道:“七十四具,其实和一具一样,只要你能弄出一具尸体来,你也能将七十四具尸体弄出来。”

  我吸了一口气,想著病毒的话,他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去盗墓,一定要挖一条通道,进入墓室,难就是难在如何进入,既然进去了,要弄一具尸体出来和弄七十四具尸体出来,并没有甚么分别。

  我又望向那三个人:“好,那座古墓,在甚么地方?”

  我这样问,其实是表示我已经答应了,病毒显然可以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兴奋的神情。

  那三个人之一道:“不能告诉你。”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哈哈。好得很,你不告诉我那墓在甚么地方,却又想我到那墓中,去将七十四具尸体偷出来?”

  那人道:“没有甚么说不通,我们会带你到那个地方去。”

  我本来还想嘲弄他们几句,但是一听得那人这样说,我也不禁说不出话来。是的,他们如果带我去的话,何必告诉我那墓是在甚么地方?

  我道:“不错,说得通。”

  病毒大是高兴:“好啊,那你要甚么酬劳?”

  我道:“如果我成功了,我要全部的那一组黄金陪葬品。”

  病毒吸了一口气:“我早知道,唉,那是世界上最值钱的宝物。”

  我立时道:“我相信这三位给你的酬劳一定更值钱。”

  病毒略为震动了一下,才喃喃地道:“是的,那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我仍然不知道那三人许给病毒的是甚么酬劳。“不能用金钱来衡量”,那是甚么意思?世上有甚么东西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我没有进一步想这些,因为那和我无关,我只是向病毒道:“我不是自己要这组陪葬品,而是代胡明教授向你要的。”

  病毒又咕哝骂著了一句难听的话,当然是骂胡明的。我又道:“还有,对于盗墓,其实我是外行,要掘地道?需要甚么工具?你们至少应该给我那坟墓的外表描述,还是我先去实地观察一下,再考虑如何进行?如果适度的炸药爆破,是不是会损害古墓内的结构?”

  我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病毒皱著眉,看来不知该回答哪一个问题才好,那人已经道:“不必要,通道早已经完成了。”

  我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那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不单是我,连病毒也出现了讶异莫名的神情来,道:“你说甚么?”

  那人看来像是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所以不再出声,病毒若有所悟地“嗯”地一声:“对了,一定是齐白完成的,他在进入墓室之后才发生意外,那是……甚么意外?”

  病毒是在自言自语,我却十分紧张。因为专家如齐白,如果在进入墓室后,也会遇到意外,那么我这个外行,进了去岂不是更加危险?

  我既然答应了去做这件事,自然希望将这件事做好,不想遇到意外,所以我问病毒,进入一座不可测的古墓,可能遇到甚么意外?

  病毒摇著头:“这个问题实在不容易回答,古墓的结构,每一个民族有每一个民族的特色,迷离难测,各种各样的陷阱,全为防止盗墓而设,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跌进陷阱,而且,古代人有神秘力量,可以通过咒语,使盗墓者遭到不幸”

  他滔滔不绝地讲著,我不禁苦笑了起来:“听你这样说,我不应该去。”

  病毒一听得我这样讲,自知失言,神情变得极其尴尬,一时之间,连他这个超特级的老滑头,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我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改变主意,只不过我真的想和你研究一下如何进行。”

  病毒摊著手:“坦白说,我对你要去的墓室一无所知,实在不能帮助你。”

  我心知病毒所说的是实情,立时望向那三个人:“你们想成功,应该将那墓室的情形说出来。”

  那人道:“里面的情形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有极其严密的防盗设备,通道已经有了,可以直通墓室”

  那人讲到这里,忽然极不耐烦:“请别浪费时间,我们该出发了。”

  我坚决地道:“不行!我一定要和哲尔奋先生研究详情,我相信齐白已经进去过。”

  病毒眨著眼,我将收到齐白两卷录音带的内容,约略地讲出来。

  齐白那两卷录音带的内容,在一开始的时候,我已经介绍过了,不再重复,那两卷录音带,表示齐白当时,在一条通道中,可能是通向我将要去的那个墓室!

  病毒用心听著,那三个人也在听,当我讲到听到不断的玻璃碎裂声之际,那三个人不但不住互望,而且不断挪动身子,表示他们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感到不安。

  当我的叙述告一段落之际,病毒才道:“我不知道他处在一个甚么样的环境中,不断的玻璃碎裂声,这真是不可思议。”

  病毒想故意表示轻松,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出,气氛十分沉重。三人中的一个陡然叫了起来:“他可以成功,不过他背叛了我们。”

  我一呆:“甚么意思?”

  那人不回答我的话,只是不断道:“他可以成功,不过他背叛了我们。”

  当他不断这样讲的时候,不但声调生硬,而且那种尖锐坚硬的声音,使人不寒而栗。

  直到这里,我才算明白了何以齐白将那两卷录音带寄给我,而不给病毒的原因。听那人不断叫著齐白“背叛”,可想而知,齐白在进入墓室之后,不知遇到了甚么意外,那个意外使他改变了主意,没有将他要偷的尸体偷出来。

  那人将责骂齐白的话,足足重复了几十遍,声音愈来愈是骇人,病毒看来已有点禁受不住,叫了起来:“停口,别说了。”

  那人陡地住了口,病毒喘著气:“不必讨论齐白,现在,是卫先生去。”

  那人道:“齐白在哪里?”

  病毒说道:“我用尽一切可能在找他,只有天才知道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何以我将齐白录音带的内容说出来,这三个人的反应,会如此失常。

  我道:“请问,你们认为导致他叛变的原因是甚么?”

  那人尖声叫道:“因为他卑劣。因为他是人。因为”

  我陡地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因为他说得实在太过分了:“这是甚么话?我也是人。”

  那人突然站了起来:“卫先生,只要你遵守诺言,进了墓室之后,看到尸体,就将尸体全部都带出来,你就可以成功。”

  我扬眉:“何以这样肯定?”

  那人道:“因为齐白能进墓室,你就也能进去。”

  我一刻也不停,紧逼著问:“何以你知道齐白已进了墓室?看来你对那座古墓的内部情形,十分了解,为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