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命  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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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在叙述《命运》这个故事之前,先说说命运。

  甚么?《命运》不是说命运的吗?“命运”是这个故事的题名,可以说命运,和命运有关的种种;也可以不是。究竟《命运》说的是甚么样的故事?还是那句老话:看下去,自然知道。

  不论怎样,先来说说命运。

  世界上,宇宙间,奇妙的事虽然多到不可胜算,但是决不会比命运更奇妙。

  命运存在吗?彷彿又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命运不存在吗?却又彷彿世上所有的人,都受著命运的左右。

  (不但人受命运的左右,所有的生物,有生命的,也都有“命”运。甚至没有生命的物质,也有它们的命运,每一种生物或物质,都有命运在播弄。)

  任何人最关心的,当然是自己的命运,尤其是想解答一个问题:我将来会怎么样?

  也就是说,人最关心的,是自己将来的命运。

  将来会怎么样呢?在生命历程中,会发生甚么事?是不是可以通过某种方法,预先知道自己的生命历程中将来的事?

  这是第一层次的问题群,这一连串的问题,答案也很难确定。

  若说没有,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方法传下来,可以推算一个人的未来命运,单是在古老的中国,方法之多,层出不穷,有看相(面相、手相、身相、骨相等等)、有排八字(根据一个人的出生时刻推算未来),还有各种各样的推算法、占卜求签,大方法中变出各种小方法,真要统计一下,子平、紫微、梅花神数……至少可以数出一百种以上。

  方法是有的,这一点可以肯定。有的方法且十分复杂,不但需要相当高深的学识,而且也需要玄学上的灵感和才能,有的方法十分秘密,不是谙此术者,根本不能窥其门径,连边都沾不到。

  但是问题又来了,根据这一切方法,推算出来的未来命运,准吗?算出来如此就如此?

  于是,问题群进入了第二层次。

  未来的事,就是还未曾发生的事。

  一件事,不论多么简单,那都是表面现象。事实上,一件再简单的事,都极复杂,和千千万万的因素有关,千千万万的因素,结合起来,才产生一件简单之极的事情。

  举一个例子:走进快餐店,买一只汉堡包,把这只汉堡包吃下肚子去,那是多么平常简单的一件事!每天都不知有多少人在做,很少有人从那么简单的事情中,去深一层想想这其实是多么复杂的一件事。

  汉堡包用面粉制成,面粉是由甚么人制造出来?麦子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之下种出来?牛肉的来源又怎么样?洋葱自然来自农田,但如果恰有一只害虫,蛀蚀了那只洋葱,自然会被抛掉,当然你还可以吃到一只汉堡包,但也已经不是那一只了,有了微小的不同。

  微小的不同,就是有变化,必须承认这一点。

  也就是说,这只汉堡包,到你的口中,是上亿个因素结合起来形成,只要其中一个因素不同,整件事就不同了,虽然同与不同之间,相差可能极微,但不同就是不同!

  再举一个例子,若干年前,在香港的半山区,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山泥崩泻,以惊人的破坏力,把一幢十二层高的大厦,彻底摧毁,造成了巨大的灾害,有不少人,惨被埋在倒坍了的大厦和崩泻的山泥之中,丧失了生命。

  不幸罹难的人,自然命运差极。但是也有很幸运地逃过了巨灾的人在。逃过了灾劫的人,看来是不应该逃过的,而不幸死亡的人,其实应该是可以逃得过的。

  两个小故事,可以使关心自己未来命运的人感到兴趣,看了之后,也可以好好想一想。

  第一个是遭了难的:一位年轻人,约了女朋友外出,可是临时,由于风雨实在太大,就临时取消了约会,逗留在家里。结果,大厦倾坍,遭了不幸。

  他推辞约会之前,一定曾考虑过,当时外出还是不外出,决定于一念之间,而一念之间,就决定了他的一生命运。因素也不是在他一个人那方面,若是他的女朋友坚持一下,也就可以影响他的决定,那么,他未来的命运,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暴风雨不可测,形成一场暴风雨,不知有多少因素,自然的因素,再加上人的因素,种种因素凑合起来:就是那么巧。

  第二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幸运的少妇。这位少妇当时正有孕在身,在暴风雨之夜,忽然想起要吃某种食品(据说是一种面包),于是就驾车离家,去购买这种面包。当她冒著风雨,买了面包,再驾车回去时,整座大厦已经消失,而她虽然震愕绝伦,却也逃过了被压死的噩运。

  她决定是不是要冒著风雨去买面包,一定也曾考虑过,而决定去还是不去,也只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可就是这一念之间,决定了她一生未来的命运。

  或许有一句老话可以套用:“命不该绝”。这是承认命运存在的说法,说起来相当玄:命不该绝的,自然会在一念之间,决定外出,命里该绝的,就会留下来。

  但是,为甚么呢?没有答案,有,也还是一句老话:命里注定。

  这种命里注定的说法,忽略了众多因素的存在,是一种太过简单的说法。像那位少妇,她忽然想起了要吃某种食物,自然是因为她怀孕,那是孕妇某种生活上的特徵之一。如果她未曾怀孕?自然一切都改变了,而就算是生理正常的男女,怀孕也是一个复杂无比的过程,她恰好怀孕了,命运就不同,如果她没有怀孕,自然又不同。

  所谓前因后果,前因有千千万万,恰好是那样,才有那样的结果,前因稍有一项变动,结果就不同。

  所以在理论上说,要藉不论是哪一种方法,推算未来的命运,都必须把所有的前因,全部正确无误地推算出来,才能达到唯一的正确结果。

  前因既然牵涉的范围如此之广,有可能一一了解清楚吗?更何况每一个前因的形成,又有上亿的形成这个前因的因素在,牵扯开去,若用数值来表示,简直就是无穷大,实在无法计算那便在理论上,也无法确立可以计算的可能!

  好了,就算有某种方法,真可以囊括一切,推算未来;或者,像我在《天书》中记述的那样,地球上在进行的一切,只不过是一种“镜子反射”,早已在遥远的其他地方发生过的,那自然也可以藉著早已发生过的纪录,来知道将来发生的事。

  好了,就算未来命运真可以推算出来,那又怎么样?接下来的,自然进入了问题的第三层次。那就是:知道了未来的命运,能改变吗?若是不能改变,知道了又怎么样?

  再用上面那两个例子,那位青年,若是通过了某种方法,早已知道他会在倾坍的大厦中被压死,他自然不会再在那晚上留在家中,谁也不会明知要压死而还留在那里等死。

  所以,他会离开。

  所以,大厦倾坍时,他不会被压死。

  结果是:他没有死在那次灾难之中。

  那么,就是推算不准确了,因为推算,算到他要死在那次灾难之中。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逻辑问题:如果算出来的结果可以改变,那么算出来的结果,就绝不准确,不但不准确,而在大多数的情形之下,还会截然相反。

  而如果推算出来的结果准确无误,那就不会更改,不能变动。然而,那就是对一个已知道了自己未来命运的人最痛苦的煎熬。在《丛林之神》这个故事中,就曾对一个有预知能力的人的痛苦,作了一句传神的描写:“生活就像是在看一张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的旧报纸,乏味到了极点!”

  既然,预知未来命运,只有两个可能:一、不准确!二、准确,但痛苦莫名。

  那么,为甚么还是有那么多人,几乎是所有人,都那么焦急地想知道自己的将来。

  将来终归会来,任何人,走完自己的生命历程,都可以清清楚楚知道有甚么事曾发生。

  但是,所有人,古代的、现代的,焦急地要提早知道。

  关于人的未来命运,是否可知,大体上的情形,就如上述。

  我记述的故事,很少有那么长的前言。这洋洋数千字的前言,是我一次和若干大学生的谈话:受过高等现代教育的年轻人,对玄学上的事发生兴趣,想听听我的意见,所以才有了这一次谈话。当时所举的例子还要多,但现在为了急于记述《命运》这个故事,所以从略。

  那次谈话结束,有一位青年问:“那么,卫斯理先生,你的结论是甚么呢?”

  我的回答,可能不能使发问者感到满意,但是那是我唯一的答案。

  我的答案是:“我没有结论。我的意见已经简单地表达了出来,大家也不能在我的意见之中,得出任何的结论。”

  那位青年又道:“那么”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是的,那么,甚么是命运,命运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结论。”

  谈话结束之后不多几天,就开始发生了我如今名之为《命运》,要记述下来的那个故事。

  以下,才真正是《命运》的开始。

第一部:石头上的怪纹路

  春雾极浓,我处身于一个最不应该在的所在:在一艘船上,普通的中型游艇,而那艘船正在海面上。

  浓雾在海面上整团地缓缓移动,一团和一团之间,又互相纠缠,整个天地间,就只是茫茫蒙蒙的一片。根本已经无“能见度”可言,那艘船不到二十公尺,我在船的中间,看不到船首和船尾。而我知道,离最近的岸边,至少有二十公里。

  这样坏天气,我会在一艘船上,在海中航驶,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当浓雾一团团扑面而来,温暖而潮湿的空气吸进肺里,我真的莫名其妙,为的是一桩奇特的事,我会立刻详述这件事。

  海面上十分平静,船身轻轻晃动,四周围除了海水所发出来的轻微的“拍拍”声之外,静到了极点,人的视觉和听觉,彷彿全失去了作用,这是一个十分适合于静思的环境,也不会有甚么不可预料的危险发生。

  可是,一来,我不适宜静思,我会为了追寻一件事的前因后果,而采取行动,而很少静思。二来,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无从作任何的设想。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唉!

  叹气尽管叹气,还是得从头说起。

  一个在飞速发展中的城市,如果从高空来观察的话,新的建筑物,简直就如同春天竹园中的笋,一幢一幢平地而起,而且一幢比一幢更高耸。

  新的高楼,有的是拆掉了旧建筑物,在原来的地点造起来,也有,是在原来根本没有建筑物的地方造起来。

  我在浓雾中,置身于小船上,和城市建筑,又有甚么关系呢?

  看起来,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实际上,却还真大有关系,要从头说起。

  那天下午,听完了白素自法国打来的长途电话,她父亲的健康略有问题,她赶去探视。在电话中,她说老人家的病势有好转,那就表示,我可以不必去了。才放下电话,双手反抱在后脑,把身子尽量靠后。近几日来,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困扰著我,我要好好想一想,才会有结论,可是牵涉的范围又太广,而且问题的本身不是很有趣,所以有点提不起兴致。

  就在那时候,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来,听到了一个又兴奋又急促的声音在问:“卫斯理先生在吗?”

  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我的电话号码,就算不是秘密的那个,知道的人也不是太多,而我也不是人想听陌生人的电话。

  因为很多陌生人的电话,都不知所云。例如他们遇到了甚么“怪事”,硬要把那件“怪事”讲给你听之类。所以我一听到是陌生声音,我立时道:“他不在,到北非洲去了。”

  那陌生的声音“啊”了一声,显得相当失望,我也就放下了电话。不到一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我再接听,才应了一下,就听到了“哈”的一声:“北非洲?明明是在你的书房。”

  我认出那是一个少年人的声音,会打电话给我,而又用这种语气的少年人,除了温宝裕之外,不会有第二个。我闷哼一声,一时之间,还不知他又在捣甚么鬼:“甚么意思?你把我电话号码随便给人?我已经为你更换过一次电话号码!”

  温宝裕急忙分辩:“完全有必要,不是随便给人。”

  我又闷哼了一声:“速速道来,长话短说。”

  温宝裕答应了,说:“我舅舅是建筑工程师,最近在一个岛上,由他负责,要建造一组房子”

  我听到这里,已故意大声打了一个呵欠,以示没有甚么兴趣。

  温宝裕传来了一下苦笑声:“求求你,请听下去,造房子先要开山,那岛上的山很多,有的山,为了开拓地盘,必须开山劈石,把它移走”

  我“嗯”地一声:“可是在开山的过程中,开出甚么宝物来了?”

  我这样说,自然是讥讽他,谁知道他的声音听来极认真:“还不知道是不是甚么宝物,可是真的值得研究。”

  我笑了起来:“小宝,那你就去研究吧,别推荐我,世界上值得研究的事,实在太多了。”

  温宝裕急道:“你”

  可是我没有再给机会让他说下去,就挂上了电话。

  看!有很多人说,我似乎特别容易遇上怪异的事,其实有时,真是推也推不掉。第一个电话,自然是温宝裕做建筑工程师的那个舅舅打来的,我没加理会,第二个温宝裕打来的电话,我也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那么,应该是不论甚么事,都和我无关了。

  可是不然。

  就在我又开始思考那个不是很有趣,但足以造成困扰的问题,才集中了精神不久,门铃响起。

  书房的门开著,我可以听到老蔡开了门,和来人的对话。

  来人在要求:“我要见卫斯理先生。”

  老蔡问:“卫先生约你来的?”

  来人道:“不是,只是有一样东西,来源很特别的,想请他看一看。”

  老蔡也习惯了应付这类事件:“好,请你把东西留下来,在适当的时候,我会转交给他。”

  通常,来人总还要纠缠一番的,这次也不例外:“能不能让我亲手交给他,我想向他解说一下,发现那东西的经过。”

  老蔡应对自如:“你把东西留下来,卫先生看了,如果感兴趣,自然会和你联络。”

  我听到这里,已经把才集中起来的思绪,完全打乱,心中不禁有点恼怒,而就在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我抓起电话,再一次听到了温宝裕的声音:“我舅舅到了吗?那东西是不是很值得研究?”

  本来已经心里不是很高兴,再一听了这样的电话,不快之感,自然更甚,我立时道:“你很快就会从你舅舅那里知道!”

  我放下电话,走出书房,下了楼梯,来人还在和老蔡絮絮不休,我来到门口,一下子拉开了老蔡,用极不友善的目光,瞪向来人。来人见我来势汹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我看到他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相貌很俊美,有点像温宝裕,身形不是很高,可是很扎实,一手提著一只旅行袋,一手提著一只公文包,看起来,有几分像是推销员。

  他自然看出了我来意不善,所以立时陪著笑脸:“卫先生,你说到北非洲去了,原来是开玩笑。”

  我看到他这样子,倒不容易发得出脾气来,只好笑道:“先生,多几个像你这样喜欢来找我的人,我看我该躲得更远才是。”

  来人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可是这件事……这件东西……”

  我叹了一声,知道向他说我另外有事,很忙,没有空,全没有用。因为每一个人的心目中,都只认为自己的事最重要,人是一种极度自我中心的生物,看来多少得花点时间才行了。

  所以我作了一个手势,令他进来:“好,小宝说你开山的时候,发现了一些甚么,你快拿出来看看吧。”

  我实在不想多耗时间,所以连给他自我介绍的机会都不肯。

  那青年人走了进来,先把旅行袋放在几上,看起来好像很沉重,接著,他打开了旅行袋,我已经看到,旅行袋中是一块石头。

  这时,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甚么宝物,原来是一块石头,开山开出一块石头来,也要拿来给我看,我有三头六臂,也不够应付!

  这时,我脸色自然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那青年向我望了一眼,立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我的脸色,一面把那块石头,自旅行袋中捧出来,一面像是在喃喃自语:“小宝告诉我说,卫先生你的脾气……很大,不喜欢人家打扰,可是,事情实在很怪。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只好叹了一声,看著他把石头取了出来,石头大约和普通的旅行袋差不多大,不规则,有一面十分平整,他就指著那平整的一面:“卫先生,请看。”

  我早已看到了,在一面有深浅不同的颜色,构成了一幅似画非画、似图案非图案的形象,看起来,有四个柱状物,比较高,还有一些圆形的、方形的组成,绝无特别。

  我不禁又叹了一声:“看到了。”

  那青年人道:“这上面显示的情形,看在别人的眼里,当然不值一顾,可是在我看来,却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

  我讥讽地道:“哦,你练过慧眼,能在一块石头莫名其妙的花纹上,看出盘古开天辟地的情景?”

  青年人涨红了脸,嗫嚅道:“不,不,卫先生,请你看一看,这上面的花纹,像甚么?”

  我真是忍不住冒火:“像甚么?甚么也不像!”本来我还想发作一番,有不少人,喜欢把石头上的花纹,牵强附会一番,像甚么像甚么,真正像的不是没有,出产在中国云南的大理石,就有些花纹极像是某些东西。

  类似的附会多的是,所谓像是“山水画”的,无非是一些曲线。但是我实在懒得多说,所以说了“甚么都不像”,就没有再说下去。

  同时,我心中还在想,这个青年人,此我熟稔的一个叫陈长青的朋友,还要夸张,见到了一块有花纹的石头,竟说甚么在他看来,那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

  青年人一面连声答应:“是,是。”一面又手忙脚乱地打开公事包来。

  我知道赶也赶他不走,索性豁出去了,看他还能有甚么花样玩出来。我交叉手臂看著他,只见他打开公事包,取出了一张和公事包差不多大小的相片,黑白的,送到我面前:“卫先生,请你看看这张相片。”

  我向相片看了一眼,相片上黑白的明暗对比,就是石头上的花纹,我自己也有点对自己的耐心表示惊奇,居然声音还不是很高:“哦,你拍了相片,我已经看过实物了,何必再看相片?”

  那青年陡然吸了一口气:“你……也有同样的感觉?我还以为……只是我一个人,你看起来,相片拍的就是这石头上的花纹?”

  听得他把一个有明显答案的问题,这样郑而重之地问,我不得不再看那相片,又看了那块石头,点了点头。青年人现出极兴奋的神情来:“卫先生,你说这不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么?”

  老实说,一直到那时为止,我一点也看不出事情有甚么奇特之处,我冷冷地看著他:“看来,要人觉得事情奇怪,你还得好好编一个故事才行。”

  他又连声道:“是,是。哦,不,不,不必编故事,我只要解释一下就可以,这张照片,并不是对著这块石头拍下来的,而是对著另外一张照片拍下来的,请看。”

  正当我还未曾弄明白他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之际,他又取出了另外一张同样大小的彩色照片来,那张彩色照片,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住宅区,位于海湾边上,有高低不同的各种建筑物,海水碧蓝,拍得十分好,大可以拿来作为明信片之用。

  那青年人在继续解释:“我特地用黑白软片,而且在拍摄之前,把轮廓弄得模糊些,弄出那张黑白照片的效果”他才讲到这里,我已经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来。我自他的手中,把那张彩色照片取了过来,和黑白照片对比著,的确,黑白照片上本来看不清是甚么的阴影和明暗对比,和彩色照片一比,就可以知道,那些全是建筑物的轮廓。我再一次发出了“啊”地一声,又把那张黑白照片,凑近那块石头,对比一下,两者之间,完全一样!简直就像那张照片,是对著这块石头拍下来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怎么说才好,一块开山开出来的石头上,有著花纹,乍一看来,一点意义也没有,但是实实在在,和一张照片上所显示的各种高低不同的建筑物、大小位置、距离布局,一模一样。

  这事情,真是古怪之极。

  我呆了片刻,指著那张彩色照片:“这是甚么地方拍来的?”

  那青年道:“对著一组模型拍,作为宣传之用。”

  我皱了皱眉,他再解释:“一个财团,计画在一个岛上,建筑一个住宅中心,由我负责总设计,再根据设计图,造了模型,显示建筑完成后的景色,照片就是对著模型拍的。”

  我挥了挥手,问道:“这是你的设计?”

  他道:“是。”

  他指著那两幢高房子:“这是两幢大厦,高三十八层,这是一连串独立的洋房,这个半圆型的,是一个购物中心,那边长尖角形的,是体育馆,还有那两个突出的,是计画中的码头……”

  他一直解释著,每提及一项建筑物,就在彩色照片上指一指,然后,再向那块石头上的花纹指一指,凡是彩色照片上有的建筑物,在那块石头平整一面上,都以较深的颜色显示出来,经他一指出之后,看起来,石头上的花纹,简直就是艺术化了的那个住宅中心的全景,丝毫不差。

  我又呆了半晌,才道:“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那青年人缓缓摇著头:“卫先生,只是……巧合?”

  我侧头想了一想:“石头上,事实上,每一块石头上,都有颜色深浅的不同,由于颜色深浅的不同,会构成一种图案”

  他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种花纹,有时会凑巧像一件物体,或是某种动物,甚至是一个人,这种情形,在变质岩的大理石中最常见,可是这块石头是花岗岩,花岗岩中有花纹,怎么会和我所作的设计,一模一样?”

  我也感到迷惑,几乎想问他一个蠢问题:你是不是见到了这块石上的花纹之后,得到灵感,才作了这样的设计的。

  但是我当然没问出口,只是问:“这块石头”

  他道:“我看到这块石头的经过,也偶然之极”

  他略顿了一顿,我不免有点前倨而后恭:“贵姓大名是”

  他忙道:“是,是。我竟忘了自我介绍,我姓宋,宋天然。”

  我道:“宋先生,请坐下来慢慢说。”

  他坐了下来:“整个工程,如今还只在整理地盘的阶段,要开不少山,现阶段,我不必常到工地去。三天之前,我只是循例去看一下,那天雾大,船的航行受了阻碍,所以迟到了一小时。我每次巡视,都只是一小时,我的意思是说,如果那天没有雾,船没迟到,我早已走了,不会发现这块石头。”

  我“嗯”地一声:“是,一些偶然的因素,会影响许多事情以后的发展。”

  宋天然突然问了一句:“那么,是不是所有的事,冥冥中自有定数呢?”

  我笑了一下:“很难说,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一件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必去猜测如果不是这样发生,会如何发生。因为事态不像已发生了那样,可以有无数种别的形式。”

  宋天然没有再问甚么,继续讲下去:“上了岸,到了工地,了解了一些情形,恰好开山的爆破工程正在进行,所以就等著,等到爆炸完毕,土石崩裂,尘土和烟雾冒起老高,警戒撤除,我就和几个工程人员走进了爆破的现场”

  他讲到这里,向我望了一眼:“我是不是说得太……啰唆了一些?”

  我忙道:“不,不,你由你说。”

  由于事情确然有其奇特之处,我倒真的很乐意听他讲述发现那块石头的经过。

  宋天然又道:“爆炸崩裂下来的石块,大小形状不同,堆在一起,已经有好几辆车子,准备把它们运走,去进行轧碎,在建筑工程展开之后,可以用来做建筑材料,我向前走著,恰好有一架铲土机,铲起了大量石块,机械臂旋转著,就在我面前不远处转过,我偶然看了一下,就看到了这块石头。”

  他说到这里,用手向几上的那块石头,指了一指。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卫先生,我看到那块石头的机会之微,真是难以计算。”

  我“嗯”地一声:“迟十分之一秒,或是早十分之一秒,你就看不到了。”

  宋天然道:“而且,当时还要那块石头有花纹的一面刚好对著我,我才能看到。”

  我道:“是,发生的或然率不论多么小,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或许还有些石头上的花纹更古怪,但由于被发现或然率低的缘故,所以未曾被发现。”

  宋天然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所说的话,看他的神情,像是不很同意,但是却也无法反驳。

  他继续说下去:“我一眼看到了那块石头上的花纹,由于我曾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来从事设计,整个住宅中心的艺术设计,也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我对我自己长时期的工作,自然留有极深刻的印象,所以我一看到石头上的花纹,就震惊于它和整个建筑群排列的相似,我就叫停了铲土机的司机,把那块石头搬了下来。”

  他伸手在那块石头有花纹的一面,抚摸了一下:“当时在场的另外几个人,就未曾留意到那石头上的花纹有甚么特异,我也没有解说,只是说想弄一块石头回去做纪念,弄回去之后,拿出彩色图片来一看,我就傻掉了,再拍了黑白照片,卫先生,你已经可以看到,一模一样。我量度过,一模一样。”

  他连连强调“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有那块石头放在眼前,我一定不会相信,可是这时,我对于“一模一样”,却一点也不怀疑。

  宋天然望定了我:“卫先生,你怎么解释?”

  我无法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等了一会,又道:“昨天小宝到我家来,看到了这石头,他说怪异的事,难不倒你,你一定会有解释。”

  我伸手,指著照片和石头,声音听来十分乾涩:“如果要……理性的,我的意思说,如果要合理的解释,那就只好说是巧合。”

  宋天然立时摇头:“巧合到了这种程度?石头在山中,形成了已经不知多少年,上亿年,恰好爆炸时在这个地方裂了开来,上面的花纹,又和我的设计,将在那地方出现的建筑群一样?”

  我也知道,只是说“巧合”,很难令人入信,根本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所以我刚才说话的声音,才会那样犹豫而不肯定。

  这时,我苦笑了一下:“那你需要甚么样的解释呢?要我说……在几亿年之前,这座山形成时,有人有惊人的预知能力,所以把若干亿年之后,会在那里出现的建筑群的花纹,弄在石头上?”

  宋天然急速地眨著眼:“这……这好像也没有甚么可能。”

  我道:“请注意,就算那种解释成立,也无法解释何以这块石头恰好能使你看到。”

  宋天然喃喃道:“那……是巧合。”

  我摊了摊手:“所以说,一切全是巧合,石上本来有花纹,每一块都有,这一块,恰好”

  说到这里,我陡然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原因很简单,我刚才已提到过,这样子的巧合,根本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宋天然只是望著我,也不出声,我过了一会,才道:“这石头不知是从何处崩裂下来的?照说,花纹所现出来的景象,应该还有一幅才是,显示景象相反的另外一幅,是不是?”

  宋天然道:“应该是这样,不过当然无法找得到了,那次爆炸,炸下了几万吨石头,另外一块或许早已炸碎,就算不碎,也无法找得到。”

  我思绪十分紊乱,因为眼前所见的事情,真是怪异到无法解释。

  世上绝大多数奇怪的事,都可以设想出一种解释的方法来,不管设想出来的解释是不是有可能,总可以设想。但是,眼前的奇事,却连想也无从想起。

  我抚摸著那石头有花纹的一面:“不知道这些花纹嵌在石中有多深?”

  宋天然道:“不知道,我不敢挖它,怕破坏了整个画面的完整。”

  我摇头:“事实明白放在我们眼前,而我们又想不出何以会有这种情形。”

  宋天然深深吸著气,又问:“中国古代的笔记小说之中,是不是也有相类似的记载?”

  我正想到了这一点,所以闻言立时道:“有,不但有,而且多得很。不单是右上出现花纹,而且石上有文字,可以成句,句子多半是预言一些灾难或以后的事,也有锯开大树,树干之中的木纹是图像或文字的记录。”

  宋天然道:“那些记载的情形,和这块石头相似?”

  我想了一想,这种笔记小说中的事,看过也就算了,没有太深的印象,而且也无法确定真伪,和现在我们遇到的事,当然大不相同。所以,我摇了摇头:“我想不同,不会有那样……”

  我又想了想,才找到了适当的形容词:“不会有这样活龙活现。”

  宋天然道:“真是世界上最怪异的事情了。”

  我同意:“而且,怪异得来全然无可解释。”

  宋天然望著我,欲语又止,犹豫了好一会,才道:“是不是,当年山脉形成之时”

  他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用力摇了摇头,无法说得下去:因为那无论如何说不通。山不论大小,历史之长,皆以亿年计算,这块石头是花岗岩,不论是甚么岩石,最初的形态,全是熔岩,然后再慢慢形成岩石,有甚么可能在岩石形成的过程中,故意弄上花纹去?而且,花纹还是预知若干亿年之后的事?

  所以,宋天然说到一半,说不下去,自然而然。

  他笑了一下:“无论如何,我不肯承认那是巧合。”

  我陡地想起一件事来:“宋先生,若干年之前,我曾经看见过一伙极珍罕的雨花台石。”

  宋天然立时全神贯注地望定了我,我闭上了眼睛片刻。

  那块雨花台石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所以虽然事隔多年,但一开眼,那块珍罕的雨花台石,就清楚出现在我的记忆之中。

  我道:“每一颗雨花台石,不论大小,都有各种各样的颜色和花纹,那一块约有拳头大小,上面的花纹和颜色,活脱就是京戏之中孙悟空的脸谱。”

  宋天然大感兴趣道:“一模一样?”

  我不得不承认:“很像,但决不是一模一样。”

  宋天然叹了一盘:“卫先生,若是这石头上的花纹现出来的景象,和我的设计很像,那倒也勉强可以说是巧合。可是……可是……”

  我明白他的意思,也徒然想到了一点:“宋先生,整个建筑工程还没有动工,你可以把设计改一改,譬如说,把两个码头之间的距离,拉远或是缩近,那就不是一模一样了。”

  宋天然摇头:“所有的计画,都经过反覆的讨论,要改,谈何容易,而且……而且……”

  他说到这里,有点吞吞吐吐,欲语又止,支吾了一会,才又道:“而且,这石上的花纹,像是在告诉我,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既然几亿年之前已经有了预示,又何必要去违反?”

  我听他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样的语句。也不禁呆了半晌,他显然是经过了再三考虑,才这样说的,那便是何以他刚才支吾的原因。“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种说法,无疑和他所受的教育,格格不入,可是事实却又摆在那里,不容人不这样想。

  我想了一会,才道:“看起来,好像早就有甚么力量知道那地方会变成甚么样子,本来,人、物、地方,都有一定的运,可是几亿年之前已经算到了,太匪夷所思了!”

  宋天然有点不好意思:“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或者说,既然在石纹上有这样的显示,又何必去改变?何况改变牵涉到巨额的投资,决不是我一个人所能作得了主的。”

  我“嗯”地一声,视线停留在那块石头上,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秘感,可是对于这块奇特的石头,却也没有甚么可以讨论:连再无稽的假想都想不出来。

  我看了一会,才又道:“这件事,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会尽量对人提起,我有很多朋友,不但有见识,而且有丰富的想像力,或许会遇到一个人,可以提出一个能被接受的假设。”

  宋天然却显然对此不表乐观,只是神情茫然地摇著头:“也只好这样了。”他说著,双手捧起那块石头,放进了旅行袋之中:“对不起,打扰你了。”

  我忙道:“不,不,你的确让我看到了世界上最奇怪的事。”

  他放好了石头,忽然又道:“卫先生,你不想到发现这块石头的现场去看看?”

  我怔了一怔,根本连想也未曾想到过,因为我以为,到那岛上,这块石头被爆出来的现场去看一看,一点作用也没有,难道还会有甚么石头上有著奇怪的花纹?但是我随即想到,又怎知道没有?所以我一时之间,有点委决不下。

  宋天然又道:“今天,我运用职权上的方便,下令爆破工程停止进行一天,过了今天,就没有机会再看到那座小山头了……预计整个山快会炸光,所以今天我来见你,也由于这个缘故。”

  我本来还在犹豫,听得他那样讲,便点头道:“好,去看看。”

  宋天然一听得我答应了,大是高兴:“这就走?”

  我摊了摊手,表示无所谓,宋天然提起了旅行袋和公事包,走了出去,我跟在他的后面,他的车子就停在门口,他把旅行袋和公事包放在后面的座位,邀我上车:“建筑公司有船在码头,很快可以到。”

  我抬头看了看,正当暮春,雾相当浓,我顺口说了句:“这样浓雾天,不适宜航行。”

  宋天然也顺口道:“不要紧,一天船要来回好多次,航行熟了的。”

  在到码头途中,我问了他的学历,他倒是有问必答,提起温宝裕来,他更是赞不绝口:“这孩子,很有点异想天开的本领,他曾说,如果他是建筑师,他就要造一幢完全没有形状的屋子,可是问他甚么叫作完全没有形状,他又说不上来。”

  我问:“他对那块石头上的花纹,有甚么幻想?”

  宋天然笑了起来:“不相信那只是巧合,我们的看法一致,别的看法,多半,对不起,是中了你叙述的那些故事的毒。”

  我笑了起来:“‘流毒甚广’?他说了些甚么?”

  宋天然吐了吐舌头:“外星人干的事。”

  我“嘿”地一声:“别以为任何奇怪的事,推在外星人的身上,就可以解决,这件事,有可能是外星人干的,但是外星人如何干,请设想一下,我就想不出来。”

  宋天然忙道:“那是小宝说的,他说,外星人自有他们的方法,他们用的是甚么方法,在地球人的知识范畴略之外,根本无从设想。”

  我“哈哈”笑了起来:“不错,这正是我一贯的说法,他倒背得很熟。”

  宋天然也跟著笑了笑,他忽然又问:“卫先生,你希望在现场,又发现些甚么?”

  我连想也未曾想过这个问题,根本上,要到现场去看看,是应宋天然之请而去,并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我说道:“甚么也不想发现。”

  宋天然沉默了片刻,才又道:“如果有甚么人,或是甚么力量,要留下预言,当然用图画来表示,比用文字来表示好得多。”

  我皱了皱眉:“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预言?你简直认为石上的图纹是一种预言?”

  宋天然道:“不管称之为甚么,石上的图画,显示了若干年之后那地方的情形。”

  我“嗯”了一声,宋天然的话,不易反驳,我也明白了刚才他那样问我的意思:“你是在想,在现场,可能会再发现一些石块,上面有著图画,而又有预言作用?”

  宋天然一手操纵著驾驶盘,一手无目的地挥动著,显得他的心绪十分紊乱:“我不知道,我是异想天开?”

  我没有再说甚么,在看到了石纹显示的图画,如此丝毫与发展设计相同的怪事,世界上没有甚么事不可能了。

  车子到了码头,我们下了车,在码头上看起来,雾更浓,海面上行驶的船只,不断发出“呜呜”的汽笛声。汽笛声自浓雾之中透出来,可是由于浓雾的遮掩,看不到发出汽笛声的船只。那情形,恰似明明知道有一种情形存在,但是却不明白这种情形如何。

  宋天然带著我,沿著码头走出了几十步,对著一艘船,叫了几声,可是船上却没有反应。那船是一艘中型的游艇,当然就是宋天然所说,属于建筑公司的船只。

  宋天然苦笑:“船上的人大抵以为大雾,不会有人用船,所以偷懒去了,不要紧,我有钥匙,我也会驾船。”

  我作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我们就上了一艘机动小艇,驶到了那船旁边,登了船之后,宋天然又叫了几声,仍然没有人回答,他就迳自进了驾驶室,发动了引擎,不一会,船已缓缓驶了出去。

  一驶出去之后,雾更大,望出去,只看见一团一团的浓雾,在行进中的船,带动了空气的流动,甚至可以看到把浓雾穿破一个洞,而被穿破的浓雾,又在船尾合拢起来,整艘船,就在这样的浓雾之中前进。

  在这样的情形下,船当然开不快,不到十分钟,全船上下走遍了,那只是普通的游艇,乏善足陈,我在甲板上又欣赏了大半小时浓雾,又走回驾驶室:“速度那么慢,甚么时候才能到?”

  宋天然道:“大约三小时,我相信岸上的雾不可能那么大。”

  我叹了一声:“早知道要那么久,不该把那石头留在车上,带了来,至少可以再研究一下。”

  宋天然立时道:“卫先生,你有兴趣研究的话,可以留它在你那里。”

  这话,我倒是听得进的,至少,等白素从法国回来,可以让她也看看这件奇妙透顶的事。所以我答应了一声,又到了甲板上。

第二部:把石上花纹输入电脑

  这就是我何以会在浓雾之中,置身于海面上的原因。在甲板上,浓雾扑面而来,忽然之间会到海上来,那是我两小时之前,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我忽然想到了预言多么困难!

  谁要是能预言我今天会出海,他我必须先知道宋天然会有一块那样的石头。因为若不是宋天然有了那石头,我不会出海。而宋天然有那块石头,多么偶然,谁又能预料得到呢?那种偶然的机会,千变万化,任何一方面发生了一点变化,一切就都改变,我也不会在海上。

  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预言”,自然是受了宋天然的话影响:石上的花纹,显示的是预言?是若干亿年之前的预言,用图画的形式,表示在石头的中心?

  在甲板上耽了一会,我又回到了驾驶舱,幸而游艇的驾驶设备相当好,否则这样的浓雾,根本无法航行。

  总算,将近二小时之后,已经可以看到陆地,船在一个临时码头上泊了岸,岸上,有不少工人,正在忙碌地搬运著各种建筑工程用的器材,上了岸之后,有几个人上来和宋天然打招呼。

  宋天然一直向前走,这时已是下午时分,虽然岸上的雾,不如海面上浓,可是天色也显得十分阴晦,很快就会天黑。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宋天然手向前指,雾气飘荡,我已看到了那座小山,已经被削去了整整一半,或是一大半,我所看到的,是陡上陡下,笔直的,由爆炸工程开出来的山崖。整幅山崖,大约有二十公尺高,四十公尺宽,全由花岗石组成。

  宋天然指著山崖:“当初,我主张保留这个小山头,但由于建筑材料的需要,又可以增加建筑面积,所以才决定把它移走,如果不开山,自然也甚么都不会发现,不同的决定,产生不同结果。”

  我只是注意四周的环境,由于开山工程,看起来,这里像一个矿场,多于像一个建筑地盘。

  在那个断崖之前,是一幅相当大的空地,堆满了被开采下来的大小石块,和许多器械。

  宋天然下令停工,所以静悄悄地,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向宋天然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一起向前走去,经过大小石块,我自然而然,去留意石头上的花纹。花岗石上的花纹,多数由于石质中的黑云母形成,颜色比较暗,和浅色的石质一对比,就会形成图案,可是一路看过去,所看到的,全是普通的石头。

  宋天然比我更认真,看到石头有平整一面的话,他特别留意。但结果一样,看来看去,全是一些普通的石头。当然每一块石头上都有花纹,可是看起来,都毫无意义。

  宋天然翻转了一块极大的石头,望著那块石头平整一面上莫名其妙的花纹,忽然道:“卫先生,有可能每块石头上的花纹,都在预告些甚么,只不过我们不懂。”

  我皱了皱眉,宋天然越想越玄,如果他的假设成立,那么,任何一块石头,就可以供人研究一辈子!对著石头上莫名其妙的花纹慢慢去猜好了。

  所以,我摇头:“好像不可能,像这块石头上的花纹,你说像甚么呢?”

  那块石头,和宋天然带来给我看的那块石头差不多大小,形状也约略相似在爆炸之中炸开来的石头,自然依照花岗石的结构而分裂,所以形状大体上都约略相同。

  那块石头上,也有明暗对比的花纹构成的图案,可是绝看不出那是甚么,只不过是通常随处可见的石纹。

  宋天然摇头:“当然不知道。就像卫先生,你看到了我那块石头,不知道是甚么一样,但总有人知道的。或许,现在没有人知道,再过若干年,有人知道,或是若干年之前,有人会知道。”

  我细细想著宋天然的话,然后,笑了起来:“宋先生,你不妨把这块石头也弄回去”

  宋天然愕然:“然后,逢人就问,那是甚么?”

  我道:“当然不是,就算我们甚么事都不做,单是叫人来看这块石头,问人家那上面的花纹是甚么,穷一生之力,又能问得了多少人?”

  宋天然十分聪明,他一听得我这样说,立时“啊”地一声,十分兴奋地向上跳了一下:“把上面的花纹摄下来,化为电脑资料,输入电脑,去问电脑那是甚么!”

  我用力拍他的肩,表示他想的,和我所想的一样。他神情兴奋地搓著手,我道:“首先,我们来研究一下,如果你那块石头上的图形,化为电脑资料,是不是有电脑可以回答出那是甚么来?”

  宋天然立即道:“如果这样的资料,来到我们公司,输入我们公司的电脑,那就会有确实的答案:这是整个计画的设计总图。”

  我道:“如果在别的地方呢?”

  宋天然道:“在别的地方……只要那处的电脑,和我们公司电脑有联系,也可以得到同样的答案。如果没有联系,那电脑就不知道答案。”

  我摇了摇头:“这样说来,得到答案的可能性还是不大,不过值得试一试,一般来说,较具规模的电脑中,储有极多资料,找答案总比逢人问好多了。”

  宋天然极高兴:“真是好办法,我们拣些花纹看来比较突出的,去问世界上有规模的电脑。”

  我也被引起了兴趣:“这方面可以交给我,我认识不少电脑专家,和各地大电脑都有联系。”

  于是,我们再向前走去,就留意石头上的花纹,看到有明显花纹的,就搬过一边。当我们来到断崖前面时,已经找到了十来块,有大有小。

  到了断崖前,仰头看去,断崖虽然不是很高,但陡上陡下,看起来也十分有气派。

  开山工程在断崖上留下阶梯状的凸起,我和宋天然甚至踏著断崖上的凸起,攀高了约有十公尺左右,没有甚么特别的发现。

  在高处,宋天然还和我在讨论著石头上花纹的事,他道:“要是那些花纹,刻在石头表面上,还可以想像一下,可是却在开山开出来的石头上!这座小山头,不知道多少亿年之前形成,如果不是有工程进行,山头中的石块,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阳光。”

  我同意他的说法:“是啊,一块石头,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可是事实上每一块石头,能够重见阳光,机会不大,都应该十分珍罕。”

  宋天然伸手向上指了指,用动作询问我是不是要继续向上攀。

  反正再向上攀,并不是甚么难事,所以我就继续向上攀,不一会,就到了山上,那小山头被开去了一半,另一半还保持著原来的样子,岩石嶙崎,石缝之中,长著不少灌木野草,就是常见的那种小山头。

  在山顶上站了一会,我们就向著山头的另一边下山,虽然全然无路可循,但也是十分容易,因为山坡并不算是太陡峭,各种大小石块,在山坡上很多,下山到一半时,我还看到有若干处,岩石开裂,形成山缝,这全是一座小石山上应有的现象。

  没有多久,我们就到了山脚,宋天然叹了一声:“这实在是一座十分平凡的小山头。”

  我道:“是啊,这种小山头,单是在这个岛上,就至少有上百个。”

  宋天然又站了一会:“整个山头被移去,由于底部是坚硬的岩石,适宜于建造较高的上盖,所以两幢大厦,造在这座山的山基之上。”

  我只是顺口应著,因为对整件事,我一点概念也没有,把石上的花纹图形,输入电脑去进行问答,也是一种姑妄试一试的做法,根本没有祈求有甚么可以期待的结果。

  下了山,又绕到了断崖前,宋天然叫来了几个工人,把我们搜集到的石块,都搬上船去,然后,他抱歉地道:“对不起,拉著你来了一遭,甚么也没有发现。”

  我笑了笑:“我本来就未曾希望在山中忽然冒出一个怪物来。”

  宋天然笑起来,我们再上船时,天色开始黑了,海面上的雾更浓,所以,当我回家,已经晚上十时左右。宋天然送我到门口,在我下车时,他把那藏有石头的旅行袋交了给我,我又问他要了那两张照片。

  我把那块石头,放在书桌上,再将石头上的花纹,和照片对照了一下,实在是毫无分别。我又取出摄影机,对著那石头拍了照,然后在黑房中进行冲洗,立时又进行放大,放得和宋天然给我的那张照片一样大小,这一来,更容易比较了,两张照片,全然一样。

  然后,我就怔怔地看著那块石头,在心中进行种种的设想,但当然,找不出一个甚至只可以在理论上成立的设想。

  一直到午夜,我只好长叹一声,离开了书房。

  自那天之后,宋天然每天都和我联络,告诉我,开山工程在继续进行著,没有甚么异状,也没有甚么新的发现,只不过他在每次巡视开山工程时,若有发现花纹奇特的石块,他就会搜集起来,已经有了五六十块之多。

  而且,他也照我们的计画,把石头上的花纹,拍成照片之后,转变为电脑资料。

  大约一星期之后,他又来找我,带来了那些电脑资料,利用我家里的小型电脑,使得石上的花纹图案,在和电脑联结的荧光屏上,一幅一幅,显示出来。看起来,每一幅都不规则,没有意义。

  宋天然道:“单凭我们这样看,看不出名堂来,希望世界各地的电脑,会给我们答案!”

  他说著,取出了二十份所有照片来,放在我的书桌上,道:“这里一共二十份,你分送出去,我自己也可以分送出去三十份左右。”

  我问了一句:“这些资料,你有没有先在公司电脑中寻求过答案?”

  宋天然道:“试过了,没有结果。要电脑有答案,必须电脑之中,先有同样的资料,输入的资料与之完全吻合,才会有答案。”

  当晚,我就把他留下来的二十份照片,写上地址,又各附了一封短函,说这只是一种游戏,但是务请尽力在阁下所能接触到的电脑中,试寻是否有可以吻合之处,如果有,请立即告诉我,那是甚么。

  我寄出去的地址,包括的范围相当广,有世界上最大的天文台、大医院、大机构,甚至于几个大国的政府部门和银行,等等。收件人都是过去在各种各样的情形之下,和我有过接触的人。

  第二天,老蔡把那些东西全寄了出去,一连几天,宋天然照样和我联络,他希望我能够解开那石头上的花纹图形,何以和他的设计丝毫不差的原因,可是我总是令得他失望。

  那块石头一直放在我的书桌之上,这些日子来,来看我的朋友,我就必然使他们去看那块石头,所有的人才乍一看到那块石头,都不觉得有甚么奇特,但是一经解释,无不啧啧称奇,认为这种情形,真是奇妙到了极点。

  那些朋友,包括了我十分熟悉的,和不是十分熟悉的在内。其中有一个是陈长青。

  陈长青在知道了这块石头的奇妙之处后,自告奋勇:“这石头,有图形的那一面,不算是十分平滑,我想,去打磨一下会更清晰,我来做,亲手来做。”

  我担心了一下:“不要一打磨,把这些花纹全都磨去了。”

  陈长青一面说,一面早已把那块石头抱在怀中:“不会的,我会小心。卫斯理,你这人真不够朋友,有这样奇特的事,也不通知我,要不是我来看你,永远不知道有这样的奇事了!”

  我笑道:“你不会永远不来看我,所以也不会永远不知道。”

  第二天,他就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他手中仍然抱著那块石头,不过用布包著,我问:“怎么样?打磨成甚么样子了?”

  他直走进书房,把石头放在我的书桌上,直视著我:“小心点,别昏过去。”

  然后,他用他一贯的大动作,一下子把罩在石头上的布幅扯去。

  我向那块石头一看,刹那之间,虽然未曾昏过去,可是也真正怔呆了。

  陈长青把那石头有图形的那一面,打磨得十分平整光滑,而且又涂上了一种可以令得石头中的花纹显露得更清晰的油质涂料。经过了那样的处理,图形更加清楚,简直就是一幅黑白相片,而且极有立体感。

  我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陈长青得意地问:“你看怎么样?”

  我叹了一声:“看起来,就像是把照片晒印在石头上了。”

  宋天然给我的照片,就放在桌上,陈长青伸手取了过来,又顺手拿起了一柄尺来。我道:“不必量度了,宋天然早已量过了,一点也没有不同。”

  陈长青道:“这样的情形,要不要叫那个宋天然来看看?”

  我一想,也有道理,应该通知宋天然一下那石头经过打磨之后的效果,看了看时间,他应该在公司,可是电话打过去,公司却说宋天然今天没有来,也没有请假,公司正在找他。

  我一得到这样的回答,就有点不妙,忙又打电话到他家去,电话一响就有一个女士接听,我才问了一句,那女士就叫了起来:“你是卫斯理?”

  我怔了一怔,心中暗叫了一声“冤家路窄”。那是温实裕妈妈,也就是宋天然姊姊。我忙说道:“是,我找宋天然。”

  电话那边霎时之间传过来的声音之响亮,令停在一旁的陈长青,也为之愕然,那位美丽的女士,多半是把电话话筒,当作是唱女高音的扩音器了,她用十分尖利的声音在叫:“甚么人和你走在一起,甚么人就倒楣。”

  我和陈长青相视苦笑,我忙道:“宋先生他”

  美丽女士尖叫如故:“天然失踪了,从昨天晚上起,就不知所终!”

  我陡地一怔:“昨天下午,我还和他通过电话”

  美丽女士的叫声更响:“请你离开我的家人远一点。算我求你,好不好?”

  我也大声道:“一个成年人,从昨天晚上起到现在,下落不明,这不能算失踪,你明白吗?”

  我不等地回答,就放下了电话:“长青,宋天然可能有了意外。”

  陈长青本来就最容易大惊小怪,可是这次,他却不同意我的感觉:“不会有甚么意外吧,他可能又去找有图形的石头。”

  我想了一想:宋天然生活十分有规律,还未结婚,和父母同住,一夜未归,又未回到工作岗位圭,自然很不寻常,如果他在工地,公司应该知道。她姊姊自然是由于他的“失踪”而被他父母请去商量的,这中间,真有问题。

  可是,究竟是甚么问题,我却说不上来。而且,我也没有法子去找他,因为我和他不算太熟,他平时和甚么人来往,爱到甚么地方去,我一无所知。他的家人一定会尽力去找他的。

  我心绪十分乱,陈长青则一直盯著那块石头,不断赞叹。我问道:“你有甚么假设?”

  陈长青长叹了一声:“我一直以为自己想像力十分丰富,现在方知不然,我作了一百三十七个假设,每一个,唉,不说也罢!简直是绝无可能,可是偏偏又在眼前。”

  我也不禁叹了一声,和他又讨论了一会,心中实在记挂著宋天然的下落,可是又不想再去听那位美丽女士的尖叫声。

  就在这时,温宝裕的电话来了,他第一句话就道:“我舅舅失踪了。”

  我没好气地道:“不过十多小时未曾出现。”

  温宝裕的声音有点鬼头鬼脑:“他到哪里去了?”

  我对著电话叫了起来:“我怎么知道?”

  温宝裕显然被我的声音吓得有点发呆,过了一会,他才道:“会不会进入了……进入了他自己设计的那……个地方去了?”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但是温宝裕有很古怪的想法,我对他所说的话,绝不因为他是一个少年人而轻视,所以我定了定神:“我不明白,他到哪里去了?”

  温宝裕道:“那块石头……那么古怪,上面的图形,完全和他设计的建筑群一样,如果那块石头表面的图形,是另一个空间,我舅舅可能进入了那个空间,我的想法是,就像是人进入了甚么图画、镜子之中一样。”

  我把电话接驳了扩音器,所以温宝裕的话,陈长青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陈长青立时“啊”地一声:“这小孩子是甚么人?真了不起。另外一个空间的设想,真不简单。”

  温宝裕的话,自然是一种设想,我想:“就算是这样,你舅舅也没有机会进入那个空间,应该是我进去才是,因为那块石头,一直在我的书桌上。”

  陈长青加了一句:“或者是我。”

  温实裕立时问:“你是谁?”

  我大声道:“小宝,一有你舅舅的消息,请立刻通知我。”然后我就挂上了电话。

  一个陈长青,或是一个温宝裕,已经令人难以忍受了,我简直无法想像陈长青加上温宝裕,会变成甚么。所以我急急把电话挂上,不希望他们两人取得任何联络。不然,陈长青和他一起,生出甚么事来,温家三少奶,只怕要买凶把我杀掉。

  陈长青仍然大感兴趣:“这少年是谁?”

  那时,我和温宝裕之间的故事《犀照》,还没有整理出来,所以陈长青不知道这个少年是谁,我道:“过一个时期你自然会知道,他是宋天然的外甥,刚才在电话中唱女高音的,是他的母亲。”

  陈长青“哦”地一声:“这少年有点意思。”他指著石头:“那么奇特的现象,真有可能是另一个空间,如果能够突破空间的限制,人就可以进去,进去了之后的感觉,一定像是置身于建筑已经完成的那个住宅中心”

  他越说越是起劲,我道:“教你一个法子,可以使你进去。”

  陈长青立时睁大了眼睛,怪声怪气道:“快说。”

  我道:“你用头去撞这石头,撞著撞著,说不定就可一头撞了进去。”

  陈长青自然知道我在消遣他,十分恼怒,闷哼了一声,指著石头道:“既然你那么没有想像力,这块石头留在你这里,也不会有甚么进展,不如放到我那里去。”

  陈长青有这样的要求,我一点也不奇怪,反倒奇怪他怎么到这时才提出来,不过,我一口拒绝了他:“不行,石头不是我的,是宋天然的,我不能作主。”

  陈长青神情怏怏,但随即又释然:“不要紧,反正我已知道了有这样的奇迹,我会运用我的想像力宋天然有了消息,别忘了通知我。”

  我叹了一声,点了点头。他出去,才打开门,就看到一辆车子急速驶过来,在急煞车的声音中停下,车门打开,一个人自车中跨出来,那人一抬头,我和他打了一个照面,不是别人,是警方的高级人员,和我并不是十分谈得来的黄堂。

  陈长青和黄堂见过几次,知道黄堂的身分。黄堂有急事来找我,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无事尚且要生非的陈长青,一见到这样情形,如何还肯离开,整个人立时如同钉在地上一样,再也不肯向前移动半步。

  黄堂一见到我,就和我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进去,有话要说,我推了陈长青一下,示意他离去,可是陈长青反倒跟了上来。我望向黄堂,黄堂明白我的意思,立时对陈长青道:“对不起,陈先生,我们有十分私人的事要商谈,你请便吧。”

  陈长青真是好脾气,陪著笑:“或许,我能贡献一点意见?”

  我和黄堂齐声道:“不必了。”

  陈长青遭到了我们两人坚决的拒绝,十分尴尬,自然不好意思再跟过来,我让黄堂进了屋子,看到陈长青还站著不动,知道万万不能去招惹他一丝半点,只好装著没有看到,也进了屋子,随手把门关上。

  我才关上了门,黄堂就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道:“问你一些问题,你一定要据实回答。”

  我对黄堂本身,并没有甚么成见,但是总觉得和他不是很谈得来,像这时,我根本不知道他来找我是为了甚么,可是他一开口,已引起了我的反感。

  我立时道:“黄大人,你应该说:若不从实招来,定必严刑拷打。而且,你手中好像也应该有一块醒堂木。”

  黄堂睁大了眼睛瞪著我,闷哼了一声:“事情很严重,我没有心情和你说俏皮话。”

  我道:“好,那就说你的严肃话。”

  黄堂急速地来回踱了几步:“卫斯理,我不知道你和情报机构有联系。”

  我一听,真是无明火起,一句“放你妈的屁”几乎已经要出口了,硬生生忍了下来,脸色自然难看之极:“我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黄堂的脸色也不好看:“情报组织,我是说,大国的、小国的情报组织,专门靠特务活动来搜集情报的组织。”

  我盯著他,感到在这样的情形下,发怒也是没有用,我用十分疲倦的声音道:“你误会了,我和大国小国不大不小国的任何情报组织,皆无任何联系。”

  黄堂盯了我半晌,欲语又止,我反唇相讥:“看来,你倒和情报机构有联系。”

  黄堂坦然承认:“是,在业务上,有一定的联系。”

  我道:“好,你有,我没有,还有甚么问题?”

  黄堂道:“有一个人,叫宋天然,近来和你来往十分密切。”

  我一听得事情和宋天然有关,不禁大是愕然:“不错,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来和我研究。”

  黄堂沉声道:“你可知道他真正的身分?”

  我更是讶然:“甚么叫真正的身分?你以为宋天然是甚么组织的特务?”

  虽然,特务的脸上没有刻著字,越是像特务的越不是,但是宋天然,我绝无法把他和特工人员联系起来,所以才会这样问。

  黄堂沉默了半晌:“他……卫先生,我真希望你能……帮我。”

  他说话客气了许多,我也讶异莫名,希望他快把事情讲出来,所以我立时点头。

  黄堂压低了声音:“宋天然,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厉害、最神通广大的特工人员。”

  我张大了口,合不拢来。黄堂不喜欢在言语中开玩笑(或许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我才不是十分喜欢他),可是这时,他说的话,却实在可以令人大笑一场。不过,又由于他神情肃穆,倒也不是容易笑得出来,所以我只好张大了口望著他。

  黄堂又道:“他做到了任何情报人员无法独立完成的事情,他”

  当他继续讲的时候,我一直张大了口望著他,他忽然停了下来:“算了,你一定早已知道他是甚么人,做了些甚么事,何必还要我说?”

  我连忙举起手来:“黄堂,一点不知道!你明白我,绝不喜欢转弯抹角,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建筑工程师,他做了甚么?”

  黄堂先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然后,神情转为信任,但他还是停了片刻,才道:“和美国国防部,人造卫星摄影部门有联系的电脑组织,正式的名称是”

  他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看到我没有反应,才又道:“如果你不知道那个机构的名称,我就不说了。”

  我作了一个“随便你”的手势,仍然不知道他想说些甚么,他道:“这个机构专门负责处理人造卫星拍回地球来的照片”

  我叹了一声:“你说得简单点好不好,我知道,现在人造卫星满天飞,间谍卫星更多,拍回来的甚么样照片都有,而且清晰程度十分惊人,经过放大之后,甚至可以看出地图上行驶的一辆车子,是甚么类型。”

  黄堂道:“对,先请你留意一点,间谍卫星拍到的照片,有军事秘密价值的,被列为最高机密,除指定人员外,谁也不能看到。”

  我道:“这是普通常识。”

  黄堂望了我两眼:“这个机构,在两天前,通过了一枚性能十分优越的间谍人造卫星,这种优越性能也是一项秘密,连苏联情报人员都不知道,通过这种优越性能,拍到了一张照片,显示苏联在阿富汗境内,部署了一个有计画的火箭阵地。”

  我耐心听著,黄堂又盯著我看,我忍不住道:“到现在为止,我不知道你想说甚么,你不必打量我的脸上表情!”

  黄堂的神情有点尴尬,但是他还是直视著我:“这是最高的机密,可是和那机构有联系的电脑,却显示这张照片,电脑中早有资料,是宋天然寄去的一批照片中的一张,对比的结果,一模一样,比人造卫星拍摄到的,早了三天进入电脑资料,而宋天然得到这张照片的时间,可能更加早”

  黄堂讲到了“宋天然寄去的一批照片”之际,我耳际已经响起了“轰”地一声,接著,他又讲了一些甚么,我完全没有再听进去,而在那时,我脸色一定也难看到了极点,所以黄堂也陡然住了口。

  我定了定神,挥了一下手,这时,我喉际发乾,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样:“请你继续说,我很快就会解释……事情的实在情形。”

  黄堂吸了一口气:“那枚卫星,一直在监视苏联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定期摄影,每次摄影的相隔时间是三天,三天之前的一批,还未曾有火箭阵地的迹象,也就是说,宋天然在火箭阵地还未曾布置好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部署法。”

  我没有出声,思绪相当乱。

  黄堂又道:“你想想,一个情报人员做得到的事,比间谍卫星还早,而且同样准确,这岂不是神通广大,至于极点?”

  我已经坐了下来,无力地挥了挥手:“那么,和我又有甚么关系?”

  黄堂道:“宋天然在寄出那批照片的同时,有一封短函,说是如果照片和收件处的电脑资料吻合,可以和他联络,或者,和卫斯理先生联络。上面有你的名字和地址。”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决定等他完全讲完,我再开口,所以我又示意他再讲下去。

  黄堂道:“这种情形,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一发现了这一点,美国和西方国家的情报机构,度过了天翻地覆的两天,证明了宋天然不属于西方任何国家的情报机构。那么,就只剩下了两个可能。”

  我的声音有点软弱无力:“他是苏联集团的特工人员,希望藉此行动,投靠西方。”

  黄堂点头:“二,他还不属于任何集团,只是想藉此显示他的才能,以冀得到西方世界的重用。刚才,美国一个情报官找我,打听宋天然和你,我想和宋天然联络,联络不到,所以只好来找你。宋天然既然提到了你的名字,你们……你们是合伙人?”

  我陡然跳了起来,失声道:“糟糕,宋天然失踪,一定是……一定是苏联集团……先下了手。消息泄露了出去,苏联集团的特工,震动必然还在西方之上。绝对的军事秘密,在事先就给人知道,自然非找到这个人不可!”

  黄堂森然道:“是啊,如果他已被绑架,下手的是苏联特工,那么,你”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我和宋天然的“求答案”的行动,竟然会产生这样的后果,真是随便怎么想都想不到的事。

  黄堂见我在发呆,有点生气地道:“就算你不对我说甚么,也该为你自己打算一下,你要知道,特务行动……警方也保护不了。”

  我只好苦笑:“我亦不至于要警方保护。到我书房来,我详细说给你听。”

  我带著黄堂,进了书房,先给他看那块石头,再向他解释石头上的花纹图形是甚么,又给他看相片,然后又向他说了宋天然和我异想天开去求图形答案的经过,随后找了五六十块有图形花纹的石头,拍了照,寄出去,向各地的电脑询问……我讲到一半时,黄堂的神情,已经像个白痴一样。

  等我讲完,他不断地眨著眼睛,没有任何别的动作。任何人听了叙述,都会有同样的反应,所以我也没有去惊动他。

  过了好一会,他才用梦游太虚似的声音问:“你是说,你是说,宋天然寄出去的那批照片……只是石头上的图纹?”

  我用力点了点头,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照片来,放在桌上:“他寄出了三十份,我也寄出了二十份,这里一份是自己留著的,请你看看,哪一幅是所谓……苏联在阿富汗的火箭部署图?”

  黄堂把那些照片迅速地看了一遍,照片看起来全然没有意义,不外是黑白的阴影构成的一些图案,或是点和线的排列,看起来十分普通。但是如果其中有一幅照片上的一些颜色较深的黑点,排列的方位,恰好和火箭的部署是一样,那么问题就大不简单!

  黄堂一面看,一面现出茫然的、不可置信的神色,像傻瓜一样地摇著头。我倒并不觉得可笑,因为在知道了事实,几乎每一个人都会作这样的反应,因为那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黄堂看了一遍又一遍,我问:“是哪一幅?”

  他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这些照片,看来全一样,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摊了摊双手,表示事实的确如此:“那些石头,还在宋天然那边,是在爆炸后,顺手拣来的,一点也不是名贵的东西。”

  黄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是宋天然真的被特务机构弄走了,那么,只怕世界上没有一个特务,会相信他的解释。”

  我也不禁发起急来:“可是事实确然如此,当特务的,总得接受事实才行。”

  黄堂缓缓地道; “肯接受事实的,也不会去当特务了,特务只知道自己的想像。就算事实不是如此,他们对付错了一个人,又有甚么关系?总比情报再度泄漏好得多!”

  我来回走了两步:“那位来自美国的情报官”

  我才讲到这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头:“对,头昏脑胀,我倒忘了,该让他来听听这个神话故事。”

  我纠正他:“不是神话故事,是事实。”

第三部:小山石块可使人变先知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再和我争下去,拿起电话来,背对著我,按著号码。他那种行动,多少有点鬼头鬼脑,我冷冷地道:“我这里打出去的每一个电话,都录音,你可以到外面去打公共电话。”

  黄堂叹了一声:“卫斯理,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我们别再说些没用的话好不好?”

  他这两句话,倒说得相当诚恳,所以我也没有再说甚么。电话有人接听,他迅速而低声地说了两句,然后转过头来问我:“我能不能请他到你这里来?”

  我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手势,他又讲了几句,然后再转过脸来,用一种十分讶异的神情望向我。

  黄堂问道:“他说他认识你,是你的好朋友。他父亲更和你是生死之交。”

  我扬了扬眉:“谁?”一面心中在想著,在西方人之中,从事情报工作的,我倒是认识不少,可是能称得上“生死之交”的,实在不多。

  一则,我朋友多而杂,真正有好交情的,不能说没有,像刚才被我拒诸门外的陈长青就是,但是“生死之交”这个名称,一听就令人想起武侠小说中的那种朋友交情,在现实社会中不是多见。二则,西方人只怕更不容易明白甚么才是“生死之交”。

  黄堂的回答来得极快:“小纳尔逊,小纳,他的父亲曾是十分出色的情报工作者,纳尔逊”

  黄堂才讲到这里,我就陡然叫了起来:“他,纳尔逊的儿子,小纳?”

  我一面叫著,一面已伸手接过了电话来,对著电话,用十分激动的声音叫:“小纳,快来。”

  那边传来了一个同样激动的声音:“是,我立刻就到,立刻就到。”

  我放下电话,不由自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刹那之间,我和纳尔逊结交相识的经过,一下子都涌了上来。想起来,彷彿就在眼前,而且,在电话中听来,小纳的声音,就与当年他父亲一样。

  他父亲,出色的情报工作人员,曾和我共同有过一段难忘的经历,在最后关头,不幸牺牲,那时,小纳已经是一个相当出色的青年人,我曾见过他,因他父亲的牺牲而安慰他,而他在当时,也表现出出奇的镇定和勇敢,令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现在,他的工作成就,只怕已超越了他的父亲。

  我把手按在电话上发怔,过了一会,黄堂才问我:“纳尔逊?就是在《蓝血人》那件事中,和你共事的那位纳尔逊?”

  我大力点了点头:“就是他。小纳……真想不到。”

  黄堂自然熟知我记述在《蓝血人》这个故事中的一切经过,自然也知道纳尔逊是怎么死的,所以他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那就好了,你们之间有这样的关系,他自然会接受你的解释。”

  我感叹地道:“我和他的父亲,倒真的可以说是生死之交,一点也不夸张。”

  黄堂却自有他的想法,他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小纳接受了你的解释,怎么去取信他的上司。”

  我有点恼怒:“我的解释是百分之一百的事实,不是虚构出来的。”

  黄堂怕惹我生气,没有再说甚么。

  黄堂一连打了几个电话,要他属下的人员,倾全力去侦查宋天然的失踪,并且向他的几个得力手下,暗示了宋天然的失踪,有可能涉及国际特务组织的绑架行为,要特别小心处理。

  他那几个电话,大约花了七八分钟,在那短短的时间内,我不断来回踱著步,焦急地等待著。等他终于放下了电话,我心急地问:“小纳在甚么地方,怎么还没有到?”

  黄堂道:“不远,应该到了,怎么还没有”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站立的位置,正面对著窗子,可以看到街上的情形,我看到,在对街的一根灯柱上,有一个人攀在灯柱上,看起来,像是修理电灯的工人,可是他的安全帽下,有著一副十分巨大的“护目镜”,这种类似护目镜的物体,实在太大了,使我一看到,就知道那是一具性能优越的特种望远镜,这种望远镜,不但有著红外线装置,可以令使用它的人,在黑暗中看到东西,而且,多半还有抗折光装置,那也就是说,虽然由于窗上玻璃的缘故,外面光线强,室内光线弱,应该看不见室内的情形,他也可以看得到。

  既然有这种设备的望远镜,我相信这家伙的身上,一定也有特种偷听仪,这种偷听仪,可以轻而易举听到两百公尺内的声音。

  有这种“道具”在身上,不问可知,绝不会是真正的修电灯工人了!

  我只向那人望了一秒钟,我问:“黄堂,你派人爬上电灯柱在监视我?”

  黄堂怔了一怔,本能地要转个身,向窗外看去,但是我立即作了一个手势,制止了他,并且用眼色告诉他,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黄堂领悟能力高,他甚至连姿态看来。也十分自然,浑如没事人。

  我这样做,自然有原因:黄堂没有派人来监视我,小纳自然更不会,那么,这个神秘的监视者,就可能和使宋天然失踪的那一方面有关,对付了宋天然,又准备来对付我。

  任何人,要对付我,当然会知道,我不容易对付,比起对付宋天然来,不知道要困难多少,所以先派一个人来视察监视,自然而然。

  假设这个监视者,已经窃听到了我和黄堂之间的对话,那真是再好不过,我们绝不必去惊动他,让他带著他监视的结果回去,好使他们知道,宋天然不是甚么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特务,一切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巧合”。

  这样,对宋天然来说,自然大有好处。

  黄堂明白了我的意思,是以,他身子虽然移动著,但是绝不向窗外望一眼。

  可是,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一个人,用极快的速度,攀上了电灯杆,这个人攀上去的速度之快,简直就像是猴子。

  电灯杆能有多高,一下子,那人就抓住了那个监视者的脚踝,同时身子上窜,身手灵敬之极,一拳打出,打中了监视者的下颚。

  那监视者冒充了修电灯工人在电灯杆上,腰际扣著安全带,所以,攀上去的那人一拳打出,监视者并没有跌下来,但是那一拳的力道十分强大,令得那监视者的身子,陡然向后仰了一仰,又向前反弹回来,前额撞在电灯杆上。

  看来,监视者在一下子之间,就丧失了抵抗能力,那攀上去的人,弄松了安全带的扣子,和监视者一起,顺著电灯杆,一起滑下来。

  一切经过,连半分钟也不到,隔著窗子看出去,就像是看默片。

  黄堂也注意到了我望著窗外的神情古怪,他也以十分自然的动作,向窗外望去,刚好看到了两个人一起滑到地上的情形。

  他陡然叫了起来:“天,是陈长青。”

  早在那个人像猴子一样攀上去的时候,我已经认出他是陈长青了。可是有甚么法子阻止他?他的动作是如此迅捷,而我们之间的距离又如此之远。

  在黄堂叫了出来之后,我只好苦笑了一下:“对了,是陈长青。”

  陈长青为甚么会出现,做了这样的事,倒也是十分容易明白。

  他好事生非,看到黄堂,这个在警方负有重要任务的高级警官,这样气急败坏地来找我,知道一定有非常的事故,而又被我们拒在门外,他一定不甘心,在门外徘徊,寻找机会。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那个“修灯工人”。

  陈长青人虽然古里古怪,但是却观察力十分强,我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修灯工人”很有点古怪,他自然也可以看得出来,那个人是在监视我的住所。

  所以,他就立即采取行动,对付了那个人,破坏了原来我最简单的、对宋天然有利的计画。

  我甚至可以绝对肯定,他对付了那人,一定会带著那人,到我这里来领功,那么,他就有机会参与我和黄堂之间的事!

  果然,就在这时,门铃声大作,我向黄堂作了一个手势,冲下楼去,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我不禁一怔:门外不但有陈长青他的肩上,负著那个被他打昏过去的监视者,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看来英俊而惹人喜爱的西方人,身形并不是十分高大。一瞥之下,就给人以十分扎实之感,他脸部的轮廓,很像当年纳尔逊,他当然是小纳。

  陈长青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而且,冲著小纳,明显地十分不友善地瞪著眼睛,令得小纳十分不好意思,向我摊著手:“这位先生和我同时到达,他坚持要由他来按门铃。”

  陈长青闷哼了一声:“卫斯理,你知不知道”

  我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再知道也没有,我正要他把监视的结果带回去,就给你这猴子,坏了好事。”

  陈长青听得我这样诘,急速地眨著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小纳自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可是他只向软垂在陈长青肩上的那个人看了一眼,就立时现出了极其讶异的神情。

  自然他一眼就看出了那人身上的装备十分不平凡。小纳是这方面的专家,知道得比我还多,可以看出那人的路数。

  黄堂在一旁,看到了陈长青的窘相,忙道:“进来再说。”

  陈长青巴不得有这句话,又恢复了胜利者的神气,雄赳赳气昂昂,大踏步走了进来,一歪肩,令得肩上的那人,重重地跌在地上。

  黄堂向我望了一眼,指了指地上的那个人:“也好,至少可以知道他是属于哪一方面。”

  陈长青动作粗鲁起来,也真惊人,他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头发,把他直拉了起来,那人翻著眼,看样子像是醒了,陈长青一下子就伸手捏住了那人的腮,令得那人的口,不由自主张开,发出“呵呵”的声响。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想干甚么?”

  陈长青道:“这人鬼头鬼脑不是好东西,恐怕他失手被擒之后会服毒自尽,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咬破他口里的毒囊。”

  我被陈长青的话,逗得笑弯了腰,那人一倒地,小纳就已把他戴著的那副“护目镜”取下,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这时他才道:“真的,别笑,这位先生是一流的特务人员。”

  我止住了笑声,向那人看去,那人的头发被陈长青抓著,腮帮子又被捏著,样子自然不会好看,可是他本来的样子,却并不难看,眼珠转著,不是十分慌张,可见小纳的判断,自有道理。

  这时,最高兴的,莫过于陈长青,他一听得小纳这样说,忙道:“是吗?一流特务,哈哈,我花了不到一分钟,就把他自电线杆上拉了下来。”

  我指著那人:“你放手吧,服毒自尽的特务,那只是电影或者小说里的事。”

  陈长青犹豫著,不知是不是应该听我的话,小纳十分严肃地道:“先别放手,这副设备精良的望远镜,是东德的出品,据我所知,只有苏联系统的特务,才使用这种特殊产品,他真可能会自杀。”

  陈长青一听,自然更不肯放手了,捏得更紧。令得那人杀猪也似叫了起来。

  我道:“我们还要不要他说话?这样捏著,他怎么开口讲话。”

  陈长青不假思索:“给他纸和笔,叫他写,我们问,他写答案。”

  他又大感兴趣:“卫斯理,你是怎么一回事?苏联特务监视你,为了甚么?”

  我和黄堂互望了一眼,都没有陈长青那样兴高采烈。小纳不知道是发生了甚么事,无法发表意见。他用行动代替了语言,走过去,一下子把那人的手臂抬高,并且用极严厉的神情,示意那人要维持著手臂举高的姿势。

  可能,特务同行之间,有某种同业的暗号,那人本来不断在叫著,可是当小纳一来到他面前,开始行动,他便静了下来,而且双眼之中,也不由自主,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小纳开始在那人的身上,熟练地搜索,不一会,就搜出了七八样东西,他取起其中一支唇膏般的东西,示意陈长青留意,然后一扬手,那东西发出了“嗤”地一下声响,有一枚小针射出,钉在茶几上。

  陈长青吓了一跳,小纳道:“有毒的。”

  他走了过去,拈住了针尾,把那枚针拔了起来,又来到了那人的面前,把针尖对准了那人的眉心,针尖距离眉心,不过半公分,那人更加恐慌,双眼的眼珠,拚命向眉心聚拢,想盯著针尖,样子看起来又滑稽又可怜。

  我看到这种情形,忍不住又哈哈大笑,我绝未想到,作为美国高级情报人员的小纳,作风竟然如此乾脆。

  小纳向陈长青道:“好了,你可以放开手了。”

  陈长青十分听话,手松开,那人立时叫了起来:“我和KGB没有任何关系!”

  “KGB”是苏联国家安全局的简称,那人一上来,未等我们发出任何问题,就自己表示了自己的身分,这倒很令人感到意外。小纳冷冷地道:“没有任何关系?那么,请你解释你这一身KGB特务的标准装备。”

  那人喘了一口气,神情又倔强起来:“你可知道这口针刺中了我的后果。”

  小纳道:“当然知道,你会在十秒钟之内,变为死人,而且在十秒钟内,你也不会有多大的痛苦,所以,不必那么害怕。”

  那人脸色变了一下:“我不知道甚么标准装备,为卡尔斯将军工作的人,都配发给这些装备。”

  这句话一出口,我、小纳、黄堂和陈长青四人,都怔了一怔。

  卡尔斯将军,这个世界上知名的独裁者,全世界恐怖活动的支持者,胡作非为到了极点,简直不是二十世纪应该存在的人物,却实实在在统治著北非洲一个小国家,而且接受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野心国家的支持,又有著用之不竭的自然资源供他挥霍。

  这个“将军”的名字,大家都知道,而我的印象又特别深刻,是因为我认识一个年轻的医生,和我说起过,他和卡尔斯将军之间,有著某种纠葛。

  我在一怔之后,走了过去:“卡尔斯将军为甚么会对我的生活感到兴趣?”

  那人瞪大了眼睛望著我,像是我问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

  小纳冷冷地道:“你必须回答任何问题。”

  那人在惊惶之中,现出狡猾的神态来:“我不相信你会杀我,杀了我,你们如阿处置我的尸体?”

  陈长青装出一副凶相来:“别说他们三个人了,单是我一个,就有八十七种方法,可以使得你这副臭皮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空气中消失,如果你已经决定慷慨就义,请先告诉我你选择哪一种。”

  黄堂接口道:“如果你合作,我们可以当作甚么事也没有发生,你自己从电线杆上滑下来的。”

  这一下软硬兼施,那家伙眨了几下眼睛,又向我望来:“我知道你够镇定,但是全世界特务都在打你主意,你还能这样镇定,我真是佩服。”

  我听得他这样讲,并不害怕,可是也忍不住暗暗叫苦不迭,我的生活之中,虽然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冒险,也要接触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人物,可是我对于各类特务,一直敬鬼神而远之,宁愿和来自不知名星球的外星怪物打交道,也不愿意和特工人员多来往。尽管外星生物的外形可能丑恶之极,但是丑恶的外形会习惯,丑恶的心灵,却无可药救。

  这时,我听得那人这样说,已经多少可以知道一下事态。宋天然的“照片事件”发作,不但东西两大阵营特务机构,感到震动,其余各个小国家的特务系统,自然也大为震惊。宋天然在寄出照片的同时,也列上了我的名字,事情就够严重了。宋天然有甚么来头,全然没有人知道,可是我却干了不知多少稀奇古怪的事情,在很多国家的情报机构中,都有案可稽。

  如果这件事,牵涉在内的只有宋天然一个,那还比较单纯,虽然他提出来的解释,仍然不可思议,但由于的而且确,他的背景,单纯之极,人家就算不相信,也只好接受。

  可是,一有我牵涉在内,情形就大不相同,有谁肯相信那个不可能的“巧合”?自然以为我神通广大,不知用甚么方法,获得了极度机密的情报。说不定还会怀疑,假设我和甚么外星人有联络,有著超人类科学的设备,可以事先获知绝对秘密的军事情报。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招惹极大的麻烦!

  那人的话已说得很明白,全世界的特务,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本来,应该是集中在宋天然和我身上,但宋天然不知道已被哪一个特务集团“捷足先得”,自然而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我有一种极怪异、极不自在的感觉,就像是全身涂上了蜜糖,而有成千上万的蚂蚁,正汹涌向我扑来!

  我不由自主向小纳望了一眼,心中明白,黄堂来找我,当然是小纳的主意,他正是那万千只蚂蚁中一只十分巨大的。

  我心中暗叹了一声,只盼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突然之间,我兴起了一个十分古怪,但是也十分有用的念头,我伸手在那人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虽然我的动作,完全善意,可是由于我手上戴著一只戒指,那家伙显然怕我的戒指上,会忽然有毒针射出来,在那一霎间,脸色变得难看之极,不由自主,侧过头去,看著肩头上被我拍过的地方。

  我看了这种情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忙道:“朋友,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害你,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那人急速地眨著眼,显然是一时之间,不知道我那样说是善意还是恶意。

  我不理会他,自顾自道:“你刚才说的话,我相信是实情,所以,我想请你把所有如今在注意我的贵同行,全都集中起来,我可以只花一次时间,向所有人解释清楚一切你们想知道的事情。”

  那人一听,现出了讶异莫名的神情,像是听到了一个亿万豪富要召集所有等钱用的人,把他的财产拿出来和别人分享一样。

  他的喉核上下移动,还未曾回答,我正想再诚心诚意地说一遍时,小纳突然道:“卫,我是不是可以和你私下谈一谈?”

  陈长青也急著道:“甚么事?如果十分神秘,卫斯理,先打听打听行情,再说不迟,别白白便宜了人!”

  小纳正色道:“卫,我代表我的组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得知内情。”

  黄堂的神情十分尴尬,我则哈哈大笑了起来:“小纳,你一个仙也不用花,真的,我绝对会把真相说给你听,不过你要是不相信,我可没有法子。”

  小纳神情极度犹豫,向黄堂望去,黄堂叹了一声:“真的,虽然不可相信,但是我相信。”

  陈长青听得我们的对话,好奇心炽烈至于极点,连声问:“甚么事?究竟是甚么事?”

  他不但问,而且人像是断了头的苍蝇,在团团转,可是却谁也不睬他。我向那人说道:“你可以走了,如果你能尽力把你所有的同行召集起来,我想卡尔斯将军,一定会很高兴你有那样的工作能力。”

  那人本来还在犹豫,可是一听得我这样说,他陡然“啊”地一声,跳了起来:“我尽力,我一定尽力,我怎么再和你联络?”

  我道:“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我相信我的电话号码,早已不是甚么秘密!”

  那人连连应著,又指著被小纳搜出来的那些东西。小纳的神情十分难看,挥了挥手,那人拿起了所有东西,落荒而逃。

  小纳望向我,眼光和神情之中,充满了不满,我暂且不对他作甚么解释,我知道他对我不满,是他认为看在我和他父亲交情的分上,应该尽力帮他的忙。

  可是他却不知道这件事的本身是多么古怪,我实在帮不了他甚么。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白了陈长青一眼,想他知难而退,但那犹如蜻蜒撼石柱,他毫不犹豫,义无反顾,跟了上来。

  到了书房,我指著散在书桌上的那叠照片,对小纳道:“这里有一批照片,哪一张是卫星拍摄到的火箭阵地图?”

  小纳一步跨了过去,一张一张揭过那些照片,神情充满疑惑,然后,他陡地走了下来,盯著其中的一张,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向我望来。

  我立时向那张照片望去。

  所有的照片,我已经说过了,其实都没有甚么特别,这一幅也是一样,只是有著许多深浅不同的阴影和黑点。

  小纳看到我的神情有点发呆,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在上衣之中,取出了一个纸袋,抽出了一张照片,放在那张照片的旁边,陈长青抢过去看,一下子就叫了起来:“一样的两张照片,怎么一回事。”

  我和黄堂也看到了,小纳取出来的那张照片,尺寸比较小,但是两张一样,那毫无疑问。

  我吸了一口气,小纳道:“卫先生,请你解释你这张照片的来源。”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坐下来,然后,我一五一十向他说明我这张照片的来历。

  我说到一半,陈长青由于知道上半截故事,不由自主,不断发出“啊啊”的声音来。小纳听得双眼发直,一直在重复:“不可能,不可能。”

  等我讲完,他还是在说著这几个字。我苦笑了一下:“小纳,听起来真是不可能,但事实上又的确如此。”

  他无意义地挥著手,指著照片上一条细长的深纹:“这是阿富汗境内,中部地区一条著名的河流,河流的右边是高原地区,全是山陵,苏联军队在这些山陵之间,开筑了不少路,你看,这些路,全在照片上。这是一座军营,天,军营建筑物的排列,完全一模一样,那些”

  他指著十来个在照片上看来,分布在各处,颜色较深的点:“这些,就是发射火箭的基地,位置和人造卫星拍到的,完全一模一样,天,这怎么可能?”

  听得他指指点点,一一道来,我也同样想叫一句:“天,这怎么可能。”

  但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再熟悉也没有,就是这样子,绝无可能的事实,就在我们的眼前。

  我和黄堂,对于小纳充满了疑问的眼神,都保持著沉默,陈长青忽然失声叫了起来,他的叫声,真的十分尖锐,以致我们三个人,都吓了一大跳,他叫著:“天!那座小山是一座宝山。”

  他不但尖叫著,而且在不由自主喘著气。黄堂闷哼了一声:“那座小山,除了石块之外,并没有蕴藏著甚么宝物,怎能称为宝山?”

  这时,我倒已经知道陈长青称那座小山为“宝山”是甚么意思了!

  果然,陈长青立时气琳琳地道:“当然是宝山,自这座宝山中开采出来的每一块山石,上面的花纹,都预言著一件已发生或会发生的事!”

  黄堂和小纳陡然震动,陈长青更加兴奋,指著照片:“这一块石纹,预言了阿富汗的火箭基地,那一幅,预言了将来会在那里出现的建筑群,这一幅”

  他指手划脚,又指了一幅照片,但是却说不下去了,因为那照片,实在说不上甚么来。

  我问:“请问,这一幅,预言了甚么?”

  陈长青用力一拳,击在桌上:“不知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既然已有两项实例放在那里,这石头上的花纹,一定有意义,或许是一个新城市的规画,你看,有著旋转的图纹,或许是一场暴风的气象图片,或许是一个人体的病变的放大图,或许是海底的一组岩石,可以是任何情形,只不过我们不知道,这座小山的每一块石块上的花纹,都表示著一件会发生或已发生的事。”

  陈长青说到后来,慷慨激昂,他说的话,转来虽然十分荒诞,但是整件事如此,倒也无法反驳。

  陈长青说完,也不等我们有反应,立时匆匆向外走去。

  他走得急,我伸手拉他,一把竟然没有拉住,我喝道:“你到哪里去?”

  陈长青头也不回:“我去搜购那家地产公司的股票,取得控制权,这座小山就归我所有,我就可以慢慢来研究,可以在这座小山的石块上,预知一切将会发生的任何事情。”

  陈长青这人,异想天开的妙事不少,我知道他这时,并不是这样说说就算,一定会立刻开始行动。一时之间,我还不知如何回答他,他陡然转过身来,不怀好意地瞪著小纳,失声道:“不好,我自己泄漏了行动秘密。”但接著,他又立时松了一口气:“就算你们机构想和我抢购,公家行事慢,开会批准,一大堆手续,而我在三天之中就可以成功!”

  他说著,搓著手,踌躇满志,彷彿那座小山已经属于他,而他又把那座小山,变成了亿万块石块,而他坐在那亿万块石块之间,随手拿起一块来,看了看上面的花纹,就可以说出一年之后,美国密西西比州中部的一个小镇,会有三分之二的建筑物,毁于强烈的龙卷风。或者,他可以知道,某个伟人的背痛,究竟由甚么病变形成,他会变成人类自有历史以来,最伟大的预言家,亿万想知道自己未来命运的人,会崇拜他,把他当作救世主!

  我挥了一下手:“陈长青,你只不过要那些石头,何必小题大做?”

  陈长青冲著我吼叫:“我要这座小山上的每一块石头,少了一块也不行,谁知道少了一块的石头,上面的花纹,显示著甚么?或许恰好是那一块上的花纹,可以告诉我第三次世界大战何时爆发。”

  我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黄堂镇定地道:“陈先生,就算你拥有整座山,你又有甚么法子知道石上的花纹表示甚么?”

  陈长青怔了一怔,他显然未曾想到这一点,一怔之后,他又不住眨眼,过了一会,神情已不再那么趾高气扬,多少有点沮丧:“那……那总有办法的。”

  小纳十分坚定地道:“作为个人的力量来说,绝不会有办法。”

  陈长青几乎直跳了起来:“你是说”

  小纳打断了他的话头:“不,我不会像你那样,愚蠢到要整座山,我会建议上司,尽可能把这座山中开出来的石头,作摄影后,进行研究。”

  陈长青涨红了脸:“这座小山,可能预告整个宇宙,至少是整个地球上一切变化。过去、现在和将来: 怎可以把它弄得残缺不全,自然要全部研究清楚。”

  小纳道:“那只怕已经没有可能,小山已被开去了一半。”

  陈长青来回转著:“能保存多少,就保存多少!这办法是我想出来的,你可不能”

  我大喝一声:“住口,你若是有办法一看石头上的花纹,就知道会有甚么事发生,请先告诉我,这里二十多张照片,昭示甚么将发生的大事?”

  陈长青叫嚷著:“输入电脑去查。”

  我闷哼一声:“这是我和宋天然想出来的办法。”

  陈长青挥著手:“别争这是谁想出来的办法,天,老天,真是难以想像,那些石块上的花纹,每一块都是无价之宝,显示著过去未来的一切。”

  小纳十分严肃地道:“所以,陈先生,私人力量是达不到这种伟大求知目的,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会处理。”

  陈长青眼睛睁得老大,额上青筋绽起,看起来想和小纳拚命。

  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们两个人这时的样子,十足是在一大堆宝物前快要起火并的强盗。我双手按住了他们的肩头,免得他们越来越接近时有过火的行动出现,然后我道:“两位,请你们静下来想一想,你们就会知道那座小山上的每一块石头,实在一点价值也没有。”

  小纳和陈长青两个人,一听得我这样说法,两人的眼睛睁得老大,我忙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先别说话,先听我的意见。

  可是他们两人还是异口同声叫了起来:“一点价值也没有,亏你讲得出来!”

  当他们在这样说的时候,一齐用手指著那张“火箭部署图”。

  我不让他们再讲下去,立时道:“好,就以这张照片为例,有甚么价值?”

  小纳和陈长青二人又同时吸了一口气。

  我道:“是的,看起来,好像很有价值,重大的军事秘密,就在石头的花纹上。可是,那是在间谍卫星已然拍到了照片之后的事,而在卫星拍到了照片之后,秘密已不成其为秘密,还是秘密时,根本没有可能知道石头上的花纹代表甚么。”

  陈长青大声抗议:“可是石头上的花纹早已存在,存在了几十万年,甚至更久。”

  我扬了扬手:“事情要分开来说,我只说这些有花纹的石头,没有价值,并不是说这件事的本身不奇特、不神秘,相反地,奇特到匪夷所思,但是,却一点价值也没有。”

  小纳的神态冷冷地:“卫先生,我不明白你的逻辑请你进一步解释,如斯奇妙的现象,怎么可以说一点价值也没有?”

  我叹了一声:“小纳,世上奇妙而不可思议的东西而没有甚么价值的,太多太多了,路边任何一种小野花,都奇妙之极,人类或许可以制造出许多东西,但是集中全人类的力量,也无法制造出一朵有生命的小野花,一朵随随便便的小野花,包含了不知多少生命的秘奥,不知再过多久,人类也不一定可以了解,可是,小野花遍地皆是,有甚么价值?”

  小纳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陈长青大摇其头:“这是典型的诡辩。”

  我指著他:“这是百分之一百的事实。”

  陈长青道:“事实是这些石头上的花纹,包蕴著过去、未来、现在世上发生的一切事。”

  我道:“对,可是你必须在知道了这些事之后,才知道它的展示,而不是根据它的展示,去知道会发生一些甚么事。”

  陈长青急速地眨著眼,我笑著:“对不起,我的分析,打破了你成为世上最伟大先知的美梦。”

  陈长青的眼睛眨得更快,我摊了摊手:“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一定在事情发生之后,才能在石头的花纹上得到印证,而无法自石头的花纹上,测知会发生甚么事。”

第四部:各方争取石纹启示

  小纳坐了下来,用手托著头,显然他已在我的话中,知道那些石头,真的没有价值。而陈长青尽管不服气,可是他无法反驳我的话。三个人静了一会,陈长青才喃喃地道:“如果石头花纹,连过去的事也显示,还是有用。”

  我望向他,他神情又兴奋了越来:“譬如说,在摄影术发明之前,没有人知道历史上的一些人物,是甚么样子,就可以在石纹上显示出来。”

  我摇著头:“你还是弄不清因和果的关系,就算在石头上,给你找到了一个十分清晰的人像,那只不过是一个人像,你无法知道他是王莽还是赵孟頫。如果你知道了他是谁,那你早已知道了他的样子,石头上是不是会显出他来,又有甚么重要?”

  陈长青又呆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双眼发直。

  小纳则喃喃地道:“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上级交代的好,真不知道……”

  我也坐了下来:“照实说就可以了。”

  小纳陡然又跳了起来:“无论如何,怎样会有这种奇特情形出现,还是值得深入研究。”

  我吸了一口气: “当然值得研究,我建议你运上十吨八吨石块回去,想把整个山弄回去是没有意义的。”

  小纳望著我,大点其头,我又道:“小纳,你应该为宋天然出点力,他显然不知道是落在哪一方的特务手中,这座小山的石头不计其数,人人可以分十吨八吨,没有必要绑架他。”

  小纳苦笑了一下:“那得要他们相信这一切才好。”

  一直在旁边坐著不出声的黄堂,看来有点发呆,这时他才道:“我相信各方面的特务,很快会来听卫先生解释,他们会接受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很奇怪,这件事,使我联想到人的命运,刚才我一直在想著。”

  我们一时之间,都有点不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黄堂苦涩地笑了一下:“很多人想预知自己的命运,用各种方法去推算”

  陈长青的老毛病又犯了,抢著说:“有很多方法,的确可以推算出命运来。”

  黄堂笑了一下:“对,这正是我的意思。推算出来了,又怎么样呢?将来的事,始终只是将来的事,等到事情发生,才变为切切实实,而到了那时,事情已经发生了,推算再准,又有甚么用?”

  陈长青大声道:“事先推算准了,可以趋吉避凶。”

  黄堂哈哈大笑,拍著我:“刚才卫先生说你始终弄不清因、果的关系,真是一点不错。算出来是因,要是可以避得过去,那就说推算将来的事不准;要是准,那表示一定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么避得过去?”

  陈长青满面通红,急速眨眼,大声道:“就算避不过去,先知道了,也没有甚么不好。”

  我和黄堂齐声道:“也没有甚么好。”

  陈长青用力一挥手:“我懒得和你们说,我相信在那些石头的花纹上,蕴藏著人类一切秘密,说不定,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也全在这些石头的石纹中,我要去弄一大批来,好好研究。”

  我带点讥嘲似地说:“祝你成功。”

  陈长青走出了书房,下楼梯,自己打开了门,先听到了他打开门的声音,接著,又听他发出了一下怪叫声,那一下怪叫声,真像是被人突然踩中了尾巴的公猫发出的叫声,我吓了一跳,忙来到门口:“甚么事?”

  陈长青还没有回答,我已经知道是甚么事了,因为从楼梯上望下去,可以看到大门口的情形,在门口,至少有三十多个人,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在最近门处的,就是会被陈长青擒住,又被我放走的那个,门一打开,他也看到了我,向我挥著手,大声叫:“卫先生,我能找到的人都找来了。”

  那些人来得如此之快,自然是由于他们原来就在我住处附近,这倒很好,事情越拖下去,越是对宋天然不利,速战速决,使这些代表了各种不同势力的特务,尽快了解事实真相,自然比拖下去好。

  我一面下楼,一面道:“请进来。”

  那些人争先恐后,涌了进来,陈长青像是逆流中的小船,努力向外挤出去,口中嘟嘟哝哝,也不知在说些甚么。

  等到所有人都进了来,我不去问他们的身份,把黄堂和小纳请了下来,然后,就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告诉这些人。

  一时之间,那些人脸上神情之古怪,可以说竭尽人类面部肌肉所起变化之大成,各种各样神情都有,我把那些照片让他们传来传去看,又把那块石头,也放在几上,任由他们去看,然后,我再建议他们,尽可以多弄点石头回去研究,但是那些石头,本身其实并无价值。

  等我讲完,先是一连串十分古怪的声音,自那些人的喉际发出,接下来,则是一片沉寂。

  我道:“令得宋天然先生失踪是一个错误,赶快令他恢复自由,他只是偶然间发现了一件奇事的倒楣建筑师,并不是你们的同志,扣押他一点作用也没有。”

  人丛中又静了一会,才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妇人间:“能借用你的电话?”

  我作了一个随便请用的手势。那老妇人拿起了电话,按号码,用低沉的声音说了几句话,用的是波罗的海沿岸一带的立陶宛人的语言,我听得她在说:“赶快放了那人,一切全是荒谬剧。”

  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论她是代表著甚么势力,她的地位十分高,当可肯定。真是人不可貌相,至于极点。等她放下了电话之后,我用同样的语言道:“你用荒谬来形容整件事,倒十分恰当。”

  那老妇人惊讶于我会说立陶宛话,睁著眼睛望了我半晌:“卫先生,宋天然没有用,你有用!”

  她轻描淡写的那句话,令我吓了一大跳,忙道:“没有用,一点用也没有。”

  看不出,这瘦小的老妇人,十分捉狭,看到我认真分辩,哈哈大笑。一面笑著,一面对著几个人道:“卫先生的建议十分有用,反正石头多的是,一块可以研究几十年,走吧。”

  那几个人跟著她走了出来,看来她的势力还真不小。

  (我之所以在这里,多用了一点笔墨,来记述这个瘦小的老妇人,是因为就在这桩事之后不久,我和她又有见面的机会。)

  (又有“荒谬”的事发生,我会接著就记述那件古怪的、难以想像的事。当然,在以后的接触中,我也知道了这个其貌不扬的瘦小老妇人真正不简单的身份!)

  当时,我所知道的,是这个老妇人,在这些人之中,有一定的影响力,她和几个人一走,其余人也陆续离去,走的时候,大都说著客套话:“很高兴认识你”之类,我则一律答以:“我并不想认识你,也不想再见到你。”

  不一会,所有人全都离去,只有小纳和黄堂还在,未见小纳,我感到十分高兴,可是一见之后,发现他有他的职业性格,而我极不欣赏,他和他父亲不同,只怕我们之间,很难成为朋友。

  所以,我们随便又交谈了几句,他也感到了这一点,就和黄堂一起离去。

  客厅中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双手托著头,想起发生过的一切,心知所有人,包括陈长青,不知会花多少时间,去研究石头上的花纹,象徵甚么,但是我却决定,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和他们略有不同,我想要知道的是:何以石头上的花纹,会和世间发生的事相吻合。

  那当然不是巧合,巧合不可能到这种程度,一定是有某种不可测的力量,形成这件事,去探索这种不可测的力量究竟是甚么,这才是我所要做的事。

  然而,又从何开始这样的探索呢?无从著手。我想了一会,不得要领,想起宋天然应该已经恢复了自由,就打了一个电话,接听电话的是温宝裕,我道:“你舅舅”

  他不等我讲完,就已经叫了起来:“已经回来了,我们正准备来看你。”

  我皱了皱眉,宋天然来看我,当然起不了甚么作用,但是我和他之间,还有一点事要商量,所以我想了一想:“好,你们来,你们还是要小心一点,那些人……不见得完全相信我的话。”

  温宝裕大声答应著,放下了电话,我在客厅中来回踱著步,作种种可能的设想,可是没有一个设想能在抽象的观念上成立。

  过了不多久,门铃响起,我打开门,温宝裕大叫一声,冲了进来。我看到宋天然从一架小货车上跳下,那辆小货车,还带来了两个搬运工人,把一只大竹篓,吃力地自车上搬下。

  我大是愕然:“这算是甚么?”

  温宝裕道:“就是那三十块石头,舅舅说,他不想再因为那些石头惹麻烦,可是又不舍得抛掉,所以全弄到你这里来,你神通广大,一来可以深入研究,二来,也没有甚么人敢惹你。”

  我啼笑皆非,可是宋天然已指挥著搬运工人把竹篓抬了进来,又自竹篓之中,把那些大小石块,一起搬出,堆在客厅一角,他们工作完了,一面收宋天然给他们的费用,一面向我道:“先生,要这些石头砌假山?”

  我只好报以苦笑,含糊以应,搬运工人离去,宋天然才道:“卫先生,真想不到,石头上的花纹,竟会和火箭部署图一样。他们把我当作世界上最伟大的间谍,真不知从何说起。”

  我请他坐了下来,温宝裕和他舅甥之间的关系相当好,宋天然一坐下,温宝裕就在沙发背后,紧靠著他,我道:“所有的经过,你全知道了?”

  宋天然点头:“他们对我十分客气,先是问我如何在事先会知道苏联方面的最高军事机密,我自然不知道他们在说甚么,后来他们一解释,我就知道怎么一回事,可是他们不信我的解释,后来,他们接到了首领的电话,就把我放了。”

  我“哦”地一声:“那个瘦瘦小小的老妇人,是他们的首领?”

  宋天然道:“多半是,他们是……何方神圣?魔鬼党?还是”

  我沉声道:“我想是一个有势力集团的特务人员,极可能是苏联集团。”

  宋天然和温宝裕同时伸了伸舌头,我又把在我这里发生的事,和他们讲了一遍,最后道:“我看,未来几天,会有不少人到你的工地去问你要石头,不必拒绝他们,这些石头虽然奇妙无比,但实际上没有甚么价值。”

  不等他们表示异议,我就把我的想法,又向他们说了一遍。

  温宝裕侧头看著堆在客厅一角的那几十块石头:“我们有了一个宝库,明知宝库之中,甚么都有,可是却无法打开。”

  我笑道:“对了,而且,宝库一开,宝库中的一切,见风就化,变得一点用处也没有。”

  温宝裕又想了一想,跳过去。托起了一块石头来,指著那块石头较为平整的一面:“这块石头,其实可以有无数面花纹,如果把它切成薄薄的石片,我想每一片石片上的花纹都不同。”

  我“嗯”地一声:“理论上是这样。”

  温宝裕来到了我和宋天然中间,指著石上花纹,那块石头上的花纹,是一团较深色的不规则的阴影,看不出是甚么东西。

  我对这块石头上的花纹,并不陌生,因为宋天然曾把这里所有的石头较平整一面,都拍成照片,那些照片,我也看了许多遍,自然有印象。我道:“小宝,研究石头上的花纹,我已说过了,并没有意义,真要研究的话,该问为甚么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温宝裕道:“是,我同意,我忽然有了一个奇特的想法。”

  温宝裕虽然只是一个少年,可是他的想法很有独特之处,所以我作了一个请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温宝裕十分高兴,指著那块石头:“这上面的花纹,没有人知道是甚么,只知道世上一定有其一个现象,与之吻合。”

  我笑了起来:“可以这样说,这个与之吻合的现象或许已经发生了,或许,还没有发生。”

  温宝裕大点其头:“这个现象如果是静态的,那就不必深究了,如果是动态的,它的变化,是不是会隐藏在这表面之后?”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不禁心中“啊”地一声。他想到的,我未曾想到过。

  宋天然皱著眉,有点不明白小宝这样说是甚么意思。温宝裕提出的问题,相当复杂,他只是简单地一说,我就明白了,那是因为我和温宝裕的思想方法相当接近。

  所以,当温宝裕望向他舅舅,看到他舅舅神情疑惑,想要进一步解释一下,而又不知道如何解释之际,我道:“小宝,你用那块和他设计的建筑群一样的那块石头来解释,他会比较明白。”

  温宝裕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双手一托,像是把篮球投篮一样,把他刚才托在手中的那块石头,向客厅一角,其余的石头抛去。少年人做事,总是这样,我也习惯了他的这种动作,他要是肯老老实实托著石头走回去放好,那才是怪事。

  我伸手向书房指了指,他飞快地奔上去,把那块,宋天然第一次带来给我看的石头捧在手中,又连跑带跳,奔了下来,把石头放在我们前面的几上,指著石上的花纹:“我们都知道,这上面的花纹,显示了未来的建筑群。”

  他讲到这里,有点装模作样地顿了一顿,宋天然道:“这早已证实了,大约两年,这样的建筑群,就会出现。”

  温宝裕望向我,我已知道他想说甚么,就作了一个手势,鼓励他说下去。

  温宝裕道:“假设,石头上的花纹,能显示两年后的一种现象,也应该可以显示二十年后的现象。”

  宋天然是一个建筑师,想像力比较差,一听之下,第一个反应是:“二十年后?二十年之后,建筑群一定还在,还是一样。”

  温宝裕道:“如果,在二十年之内,或者,若干年之内,忽然出现了灾变,例如战争、地震,使建筑群起了变化,例如说,两幢大厦倒坍了,那就是说,建筑群起变化,变化的结果,理论上来说,也早已在石纹上注定了。”

  宋天然神情疑惑,但他还是点著头,温宝裕吸了一口气:“我想,显示建筑群以后变化的石纹,应该也在这块石头之中,如果把这块石头剖成薄片,我想,剖开之后石片上的石纹,就显示著建筑群以后的变化。”

  温宝裕一面说著,一面双手比著,经过他这样一解释,他的设想,就容易明白多了。

  他解释得十分清楚,我鼓掌表示赞赏。

  宋天然呆了半晌,又摇了摇头:“这……听来似乎很有道理,可是事实上,一个建筑群,可以维持原状,不会超过一千年,总是会有变化的,就算没有任何灾变,一样会在若干年之后,荡然无存。”

  温宝裕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我接上去道:“自然,在理论上来说,没有永恒存在的东西,若干年之后,耸立著建筑物的地方,可能变成更多的建筑物,可能重归混沌,这没有人知道。小宝的想法是,日后的变化,隐藏在目前显示出来的花纹之后。”

  宋天然“啊”的一声,神情迷惑。

  我从温宝裕的设想之上,再进一步设想,指著那块石头道:“这石头表面,只要被磨去薄薄的一层,花纹就会有不同变化,不知道石头每减少一厘米的厚度,是表示多少时间?如果把变化一幅一幅拍摄下来,可以知道建筑群在今后若干年的变化,或许,在磨去了一公分之后,就完全不同了,那就可能,一公分石头的厚度,就代表了一万年。”

  温宝裕叫道:“或者是十万年。”

  宋天然笑了起来:“很有意思。”

  我吸了一口气:“想不想知道,你精心设计的建筑群,在若干年之后,会变成甚么样子?”

  宋天然忽然悲观起来:“将来,自然是一无所存,不必看也想得出来。”

  温宝裕压低了声音:“我想,即使只是极薄的一层表面被磨去,也一定代表了极久远的年代,像那幅火箭部署图,就算苏联人改变了,都可以在这块石头上知道。”

  我也在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那块石头,在客厅一角的石堆之中,这种设想,那些特务只怕还没有想到,不然,这块石头,对他们来说,就是无价之宝,那地方火箭部署的情形,一直会在石块上显示出来。

  我忙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这种设想,别对任何人说起。”

  温宝裕和宋天然也想到了我出言警告的原因,一时之间,他们都有骇然的神色,沉默了好一会,我才道:“小纳,是我一个好朋友的儿子,可以让他来做这工作,我把我们的设想告诉他。”

  我又说:“苏联必然会改变火箭的部署,叫他小心处理这块石头,我们的设想是不是事实,就可以得到证明。”

  温宝裕大表同意,高举双手。宋天然站了起来,来回走著,神情迷惑,显然他又想到了甚么问题,过了一会,他才站定身子:“爆石工程的目的,是将那座小石山作平,石块的形成,可以给我们看到的,全然是由于偶然的因素,这真是巧极了,如果这块石头,不是恰好从这里被爆裂开来,这种奇异的现象,就永远不能被发现了。”

  我同意他的说法:“是,这是巧合,机会率极少的一种巧合在生活中,这种或然率极小,但又是一直发生著的事,却每一秒钟都可以遇到”

  我顺手拿起一支烟来,点燃,吸了一口:“譬如说,一支烟,到我手里,被我在现在点燃,这或然率的分母,只怕是天文数字,机会少极了,但我随便拈一支烟,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宋天然对我的解释表示满意:“一切事情都太奇妙,冥冥之中,自有一股力量,早已决定了一切。”

  我道:“是的,对任何事物而言,所谓‘冥冥之中的那股力量’,实际上,就是主宰一切的命运,不论是人是物,甚至于整个地球、整个宇宙,都摆脱不了这个力量的主宰。”

  宋天然和温宝裕两人,听了之后,呆了半晌,然后一起向我望来:“这种力量,来自何方?”

  我眉心打著结,缓缓摇了摇头。

  当然,照基督教的圣经说:力量来自至高无上、唯一的神,耶和华,上帝!

  一时之间,我们三个人都默不作声,隐隐感到那股不可测的力量,正在主宰操纵著一切。

  这股力量,根本是不可捉摸的,但是谁又能否定它的存在?

  这股力量,使人在思想一旦感到了它的存在,就不得不承认,这是宇宙之间最大的、最不可抗拒的力量。

  过了好一会,我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别去想我们想不通的事了或许,将来会有新的发现,有助于解决这个问题。我看,你的建筑地盘,会有几天忙碌,那些人全都想得到石块,最好先安排一下,免得到时,那些人打破头。”

  宋天然苦笑点头,和温宝裕一起告辞离去。

  我望著堆在客厅一角的那些石块,发著怔,心中想,石头上有花纹,那是极普通的现象,几乎每一块石头都有,除非是石上的花纹十分逼真,十分引人入胜,不然决不会引起注意。

  整个地球上,由各种各样岩石组成的山岭,不知道有多少,是不是那些山岭上的石块上的花纹,也预言著甚么或昭示著甚么?还是只有这座小石山上的石块上的花纹,起著这样的作用?

  我来到了石堆前,一块块搬起来看。那些石块平整一面上的花纹,我已看得十分熟悉。

  过了好久,我才放弃了思索,上楼去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宋天然每天都和我维持著电话联络,告诉我建筑地盘上的事,爆山工程继续进行,地盘中十分热闹,至少有三十起以上的各路人马,在每次爆破之后,忙著找寻有比较平整面的石块。虽然未曾引起甚么争执,但是他们的行动,也看得地盘上的工人,啧啧称奇,不知这些人要石头来干甚么。

  那些人倒也守口如瓶(这自然是他们的职业习惯),不论别人怎么问,都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搬石头,而且都自备运输工具,将拣出来的石头搬走。

  宋天然又在电话中说,那个身材瘦小的老妇人和她带的人最贪心,一连三天,每天都搬走大量的石块,甚至有一艘船,泊在就近的海面,把石块运上船去。最后一次,她望著至少还剩下一半的石山,大抵是想到终于无法把整座山都搬回去,才摇了摇头,依依不舍离去,估计她手下人搬走的石块,超过一千吨。

  听了那老妇人这样的行动,自然不免感到好笑。但一想到那老妇人所代表的,可能是苏联集团的庞大势力,倒也不足为奇,他们有足够的人力和设备,可以对每一块石头,进行长时间的研究,就算一点结果也没有,他们也浪费得起。

  值得注意的是,小纳所代表的美国方面,却并没有人去搬石头。只不过小纳和宋天然见过面。那是在我和小纳分手之后的第三天,宋天然也将经过情形,详细告诉了我。小纳向宋天然提出了一个要求,要求宋天然,在爆破工程之中,如果有甚么“异样物体”发现,务请和他联络。

  宋天然不知道小纳所谓“异样物体”是甚么意思,小纳的解释是石头山开出来当然全是石头,“异样物体”就是除了石头之外的物体。

  当宋天然向我这样说的时候,我也不禁佩服小纳心思的缜密。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去争那些石头,因为他已经接受了我的想法:那些石头本身,没有意义,重要的是何以形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于是,他就设想在山中,可能蕴藏著甚么别的东西,所以要宋天然留意。

  宋天然答应了他的要求,小纳却做了两件不应该做的事。第一件,他给了宋天然一张面额相当大的支票,作为请他留意“异样物体”的酬劳。那令得宋天然勃然变色。宋天然事后解释说:“我也不是甚么清高,可是我知道,特务机构的钱拿不得,一拿,那就等于成了他们的自己人,我可不想有这样的身份。”

  由于第一件事,小纳令得宋天然十分反感,所以第二件事,宋天然当时没有甚么反应,只是把他敷衍了过去,但却在事后,立即告诉了我。

  小纳要宋天然做的第二件事是:“如果真有甚么异样物体发现了,千万别对任何人说起,只和我联络,尤其,别对卫斯理说。”

  这样的话,引得宋天然十分反感,当他向我讲起,兀自愤然,我则摇著头:“他有他的立场,不能太怪他。”

  宋天然愤愤不平地道:“我还以为你和他是好朋友。”

  我十分感叹:“我和他的父亲是好朋友,和他,只是认识。”

  宋天然仍然很激动:“哼,真要是发现了甚么东西,我绝不会告诉他。不过,他倒提醒了我,这座小石山,有点古怪,可能里面真有点甚么怪东西藏著,我要常驻在地盘留意。”

  我对他的决定,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履行了他的决定。

  因为在第二天,我就接到了白素的电话,从法国打来的:“爹的病情恶化,你最好来一次。”

  一放下了电话,我就决定尽快起程。白老大的身体一直十分壮健,但越是壮健而没有小毛病的老人,如果一旦患起大病来,就是十分凶险的大病。

  我第二天动身,第三天,就到了医院,就是在里昂的那家医院,上次在这家医院之中,我和白素,第一次见到了传奇人物马金花。

  (马金花的故事,记述在《活俑》之中。)

  我和白素一起在医院的走廊,走向病房,白素忧形于色:“爸的脑部,医生说,有一个血瘤,十分小的那种,正在形成,如果形成,那么他的生命,随时可能因为这个小瘤而丧失。这种小瘤,可能比针尖还小,但是却足以令得那么大的一个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