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判断那只手是甚么人的,我看准了方位伸出手去,碰到一个人的手背,自然是那只手,先我一刹那,先取到了那块合金,那只手,有可能是陈长青的,可能是齐白的,也有可能是白素的,或是温宝裕的。

  如果是他们,那自然好,不论是他们之中哪一个人,都一样。

  可是我却不能冒这个险,如果那只手,不属于他们四个人,而属于夺宝者,那么,异宝要落入他人的手中了,宝物一落入他人的手中,再要追回来,那不知要费多少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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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我一碰到了另一个人的手背,我立时中指凸出,向那人的手背,疾扣了下去。

  中国武术的精要,是攻击人体各部位中,最不堪攻击之处,每个人的手背中间,都有一条筋,这条筋如果受到了重击,就会使捱击者的手,根本无法握住任何东西。我这时采取的,就是这样一击。而这一击,显然收效,一击之下,我感到那只手迅速缩回去,同时,也听到了轻微的“拍”地一下响,证明那只手,本来已经把那块合金抓在手中,在我一击之下,手指松开,那块合金,重又落到了桌面上。

  我一听到了声响,手立时向下一按,那时,我手离桌面,不会超过十五公分,照说,只要一按下去,就可以把那块合金取在手中了,可是就在这时,我手腕上,突然麻了一下,令得我整个手都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我知道,遇到了中国武术的大行家了:脉门在一刹那间,被人弹了一下。而我立即感到,齐白精于盗墓,不见得在武术上有多高的造诣。陈长青的武术知识,只怕全部来自武侠小说,温宝裕更不必说了,只有白素,能有这样高的武术造诣,难道我刚才击中的手背,竟是白素的?

  我心念电转,只想到,也只有白素,反应才可能比我更快,所以,她先伸手出去,大有可能。

  我一面想著,一面运气一冲,手指立时恢复了活动的能力,其间相差,也绝不会超过半秒钟,可是当我手再次按向桌面之际,那块合金,却已经不在了。

  我立时在桌面上,用手扫了一下,没有碰到那块合金,却碰到了不少其他人的手,可知在毒烟笼罩之下,想混水摸鱼的人,真还不少。

  任何人,其势不可能在长久屏除气息的情形之下进行活动。

  我假设夺宝者配有防毒面具,那么他们就绝对有利。如今,异宝已不在桌面上,不知落入了甚么人手中,我再逗留在桌旁,在桌面上乱摸,变得极无意义,还不如赶快离开,守著离去的通道,还可以有希望,及时截住他。

  这时,由于双眼的剧痛,我已经无法睁开眼睛,我闭著眼,向后疾翻了出去,在翻跃出去的时候,我腾跃得特别高,但是在落地时,仍不免撞倒了几个人。

  幸好大厅的一边,是极宽阔的门,而人也已疏散,我落地之后,勉力睁眼一看,看到了光亮,就疾闯了出去。

  一面向外闯去,一面心中又气恼又惭愧,由于变故发生之后,只留意到了宝物不被人夺走,连在旁的人,都未及照顾,温宝裕年纪轻,缺乏应变的经验,到少应该照顾他,把他带出来才行。如今宝物未曾到手,连人也没有照顾到,直是窝囊之极。

  闯出了大厅,看到酒店的大堂,走廊之中,乱成了一团,警钟鸣得震耳欲聋,人从大厅之中,你推我拥地奔出来。

  外面的浓烟,比起厅堂里,自然小巫见大巫,可是那浓烟中的催泪气体,十分强烈,而且现代化的大型建筑,不可能有一阵强风吹来,把浓烟吹散,所以虽然走廊和大堂中浓烟不多,也足使人难以忍受,纷纷向酒店外面奔去。

  我勉强吸了一口气,觉得喉间辛辣无比,十分不舒服,可是看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离开了厅堂,我在考虑,是不是要再冲进去。

  就在这时,我看到陈长青拉著温宝裕,夹在人丛中奔了出来。我忙迎了上去,这时每一个人都狼狈莫名。我也无法多说话,只是向酒店的大门口,指了一指,示意他们立即到外面去。

  陈长青双眼通红,泪流满面(我大抵也是这副狼狈相,好不到哪里去),点了点头,就向酒店大门口奔去。这时,白素在先,齐白在后,也自厅堂冲出,随著许多人冲出来,带动了气流,自厅堂中冒出来的浓烟更多,我想叫他们,可是一开口,喉际像是有火在烧,竟至于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齐白和白素也看到了我,我们无法可施,连相互交换一下眼色也做不到,因为双眼之中,满是泪水。

  目的在制造混乱的人,真正制造了一场大混乱,仅仅三四分钟,有毒的浓烟已通过空气调节系统,迅速在向整座酒店扩散,楼梯口,已有楼上的住客,尖叫著冲下来。

  在这种情形下,我们不撤退,也决无可能,由于变故来得太突然,一点应变的预防也没有,这时,别说有一具防毒面具,就算是有一副普通的风镜,也是好的,可是在这样的混乱之中,上哪里去找风镜去?

  我、白素和齐白三人,在人群中推挤著,一起向酒店之外奔去。

  奔出了门口,来到露天处,连吸了几口气,才算勉强定过神来。

  我一生之中,处境狼狈不堪的情形,不知有多少次,被机械人捉了起来当“玩具”,被误以为是外星人而关进铁笼子,等等。可是我真觉得再也没有比如今的处境更加狼狈的了。

  酒店的门外空地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许多人,像潮水一样,自酒店中涌出来,警方人员还没有大量赶到,有几个人可能是恰好经过的警员,眼看这样混乱的局面,如同泥塑木雕,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我一等恢复了可以说话,就急忙哑著嗓子问:“那东西在谁手里?”

  我那一句话才问出口,就知道事情大大不妙了。

  因为几乎前后只差极短的时间,齐白这样问,白素这样问,陈长青和温宝裕也这样问。

  不在我们五个人任何一个的手中!

  异宝被夺宝者夺走了。

  一时之间,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齐白首先一顿脚,一声不出,立时向酒店又冲了进去,我道:“陈长青,温宝裕,你们留意从酒店中出来的人,有一个人手背上给我击了一下,当时我下手相当重,手背上可能还留著红肿,这个人是嫌疑人。”

  当我在这样说的时候,也明知希望渺茫,自酒店中涌出来的人上千,哪能一个个看得清楚。可是陈长青和温宝裕两人,还是答应著。我一说完,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两个人意思是一样,也一起返身,向酒店奔去,一面推开迎面涌来的人群,一面交换了几句意见。

  白素道:“下手的人,留在酒店内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我先要去制止混乱,楼上的住客,可能以为发生了火警,情急之下,会从楼上跳下来。”

  我叹了一声(实在无法令人不叹息,实在是我们太大意了):“我去找齐白,就算我们失散了,大家到陈长青那里去集合。”

  要逆著人潮进酒店去,不是容易的事,向外奔来的人,简直鬼哭神号,人在这种紧急逃命的时候,会力大无穷,我们又不能伤害人,只好侧著身子,尽量向前面挤著。

  这时,我心中真是恼恨之极,我本来不算是一个报复性重的人,可是在这时,咬牙切齿,下定决心,非好好报复制造这场混乱的人不可。

  一面向里面挤著,一面我将外衣脱了下来,扯成两半,把另一半,给了白素。我们两人把扯开了的外衣,紧扎在口鼻之上,虽然不见有效用,但是比起就这样吸进有毒气来,总好得多了。

  齐白先我们行动,他已经挤进了酒店,看不见了,我和白素虽然同时挤进去,但这时,大厅中仍是乱成一团,一下子就被挤散,我只听得白素含糊叫了一句:“我去开启防火系统。”

  我向我们集会的那个厅堂奔去,厅堂中的人看来都离开了,浓烟滚滚,向外冒出来,真不知道是甚么发烟装置,竟然像是有喷不完的烟雾,我看到了齐白,想向内冲去,可是实在双眼生痛,冲不进去,我奔到他的身边,双眼也已泪水直流,向他挥著手,示意他留意外面的人,比冲进去有用,因为厅堂中若已没有人,夺宝者一定早已得手离去了。

  齐白像是疯了,一个劲儿要向内冲,我只好放开手,让他冲了进去,可是厅堂中几百张椅子,全都杂乱地倒在地上,他一冲进去就摔倒在地,我冒著浓烟,又把他拖了出来。

  就在这时候,忽然像下大雨一样,各处都有水柱喷射而下,我知道白素一定已开启了消防系统,自动喷水口,喷出了大量的水。

  同时,在极嘈杂的人声之中,也听到了扩音器中,传出了白素的声音。她的声音,镇定而有力:“请注意:酒店发生了意外,但绝非火警,各位绝对可以安全离开酒店,不是火警,请各位保持镇定,有意外,但不是火警,不是火警。”她用几种语言,不断重复著。

  大量的水喷射而下,也消灭了催泪气体的作用,浓烟被洒下来的水,冲得消散了许多,我一面抹著脸上的水,一面向厅堂中看去,真是遍地狼藉,齐白踢著倒在地上的椅子,向前走去,来到了不到十分钟之前,我们还围坐著的那张桌子,桌子倒还好好地,可是,若是那块合金还在桌面上,那实在太天真了。

  齐白显然是心中懊恨已极,当他来到桌前时,用力举起了那张桌子来,重重摔了出去。这时,我已发现在桌子附近,有著三个轻型的防毒面具。

  一看到三具防毒面具,我心中就不禁一凛,夺宝者可算是深谋远虑。毒烟一爆散,他们戴著防毒面具行事,那使他们占了绝对的优势,而一得了手,他们立时就抛弃了防毒面具,甘冒著催泪气体的侵袭,而不是戴著防毒面具离开。

  他们抛弃防毒面具,自然是要混在人群之中,不被人发现。在我们离开这厅堂之前,他们一定早已离去了。

  我向地上的防毒面具指了一指,齐白面色灰败,我向门外指了一指,先向外走去。

  酒店大堂湿成了一片,那种凌乱的情形,真是难以想像,不过有毒气体已减弱了许多,水还在不断洒下来,我和齐白全身湿透,白素的声音,还在响著,直到这时,才听得警车声自远而近传来。

  我和齐白,站在阒无一人的酒店大堂,全身湿透,神情沮丧至于极点,齐白口唇颤动,发不出声来。我叹了一声,扯开了扎在口鼻上的衣服,勉强安慰他:“不要太沮丧,一定是苏联人干的事,你可以再去找你认识的那个副院长。”

  齐白在事变发生之后,显然焦急过甚,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时经我一提醒,神情略见缓和,可是他随即又顿足:“如果是他们抢走了宝物,你想他们会承认?”

  我闷哼了一声:“不承认,我也要到莫斯科去,到苏联科学院去制造一场比这里更甚的混乱。”

  齐白重重顿著脚,他一顿脚,就溅起了水花来,大堂中积水之多,可想而知:“就算把莫斯科整个烧掉了,我那宝物……找不回来,也是白搭。”

  我叹了一声,正想再说甚么,已看到几个警官,带著一队警员,冲了进来,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赫然是我所认识,而且曾和他打过不少交道的黄堂。

  一见到了黄堂,我不禁大喜,他看到了我,却呆了一呆:“怎么甚么事都有你的分?”

  我一把抓住他:“快,快通令海陆空离境处,禁止一个叫卓丝卡娃的苏联女人离境,她的身份是苏联科学院的高级院士。”

  黄堂呆了一呆:“这里--”

  我吼叫起来:“不要这里那里,快去办了再说,事情十万火急。”

  黄堂还有点不肯动的样子,我推著他出去:“这苏联女人可能运用外交特权,但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离开。”

  黄堂这才向外奔了出去,我知道他会利用警车上的无线电话去下达命令,总算有了一个堵截卓丝卡娃离去的法子,白素这时,也一身湿透地自楼上下来,我们相视苦笑,只不过大意了一次,便形成了这样的局面,真是一个惨痛的教训。

  黄堂很快就回到了大堂来,连声问:“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我叹了一声:“我请了一些人,在作类似超意志力的试验,谁知道有人破坏,我相信是引爆了发烟装置,有没有人受伤?”

  黄堂瞪了我一眼:“不少人受伤,幸而伤势都不重,全市医院都出动了,卫斯理,你也真会闹事。”

  我懒得和他争,只是十分疲倦地道:“说话要公平一点,闹事的是引爆了发烟装置的人。”

  这时,酒店的几个负责人,也冲了进来,其中一个当值经理,指著齐白,气急败坏地道:“是他……租场地是他来接头的。”

  一个看来十分高级的中年西方人,声势汹汹来到齐白面前:“我要你负责。”

  齐白冷冷地道:“我不要你负责。”

  在那西方人还没有明白他的话是甚么意思间,齐白已经又道:“我会把这间酒店买下来,而且,不会交给你负责。”

  那西方人张大了口,半晌合不拢来,不知是呼气好,还是吸气好。

  黄堂在一旁,有点不满意地问:“这位是--”

  那西方人这才喘了几口气:“我是总经理,责任上,我--”

  我们都不再理会他,又一起回到了厅堂,看到天花板上,黑了一大片,烟幕爆散装置,当然装在那上面,我和齐白互望了一眼,觉得再留在这里,没有甚么意思。我把陈长青住所的电话也留给了黄堂,请他一有卓丝卡娃的消息,就和我联络。

  然后,我们一起离开了酒店,在酒店附近,找了一会,没看到陈长青和温宝裕,三个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只好先到了陈长青的家里再说。

  陈长青不在,好在齐白有门匙,开门进去,就听到电话铃不断在响,我一步赶过去,拿起电话来,就听到了黄堂的声音:“卫斯理,你在闹甚么鬼?你要我阻止出境的那个卓丝卡娃--”

  我忙道:“怎么啦?截住她了?”

  黄堂闷哼了一声:“昨天上午她就离开了,你还叫我阻止她出境。”

  我不禁呆了半晌,颓然放下电话。卓丝卡娃昨天就走了!这种情形,只说明两个可能,一是事情与她无关,但我更愿意相信是她行事布置精密,一切计划好了,她先行离去,她的计划成功还是失败,我们在事后就算肯定了是她,她也可以振振有词地抵赖。

  当然,不但我想到了这一点,白素和齐白也想到了,齐白的神情更是沮丧,三个人都不想说话,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道:“东西现在不知道在甚么人手里,或许已经立刻带离此地,一点线索也没有,我看还是要去找那个副院长。”

  齐白烦躁地走来走去,我想起了浓烟才爆散之际一刹那间看到的情形,精神为之一振:“浓烟才一罩下来,你们可曾看到甚么奇异的景象?”

  正在踱步的齐白,陡然停了下来,一脸惊诧的神情:“原来你也看到了?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我看到的情景,就像……就像……”

  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时,白素接了上去:“就像放映电影,光柱投向浓烟,而浓烟起了银幕作用,所以令人可以看到一些东西。”

  白素这样说,自然是她也看到一些东西,她的说法十分确切,在那块合金上,每一个小平面,射出的光芒,如果射向一个幕的话,会有形象映出来,情形就像电影放映。

  我们三人同时吸了一口气,异口同声问:“你看到了些甚么?”

  我抢著道:“很难形容,色彩十分瑰丽,像是在飘动著的甚么布片。”

  白素沉声道:“我看到的是一个类似圆筒形的物体的部分,也很难说出确切的样子来,那是极短时间中的一个印象。”

  白素说到一半,陈长青和温宝裕也回来了,我向他们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他们也在一刹那间看到了一些景象,陈长青看到的,是一些闪耀著金属光彩的尖角或突起物,温宝裕看到的是一截类似圆棍状的物体。由那块合金每一个小平面中投射出来的光芒,若是投射到了银幕之上,竟可以形成不同的景象,我们五个人由于坐的位置不同,所以在一刹那间,从各自所坐的不同角度,看到了不同的景象。

  不过,我们虽然看到了不同的景象,却都说不出所以然来,看到的,全是一些不完整的东西,而且,那些东西,一定都是我们不熟悉的,要不然,即使不完整,也可以知道那是甚么。譬如说,一把茶壶,就算看不到整个,只看到了壶柄、壶盖,或是壶嘴,也可以知道那是甚么。

  除了齐白以外,每一个人都说出自己看到了甚么,所以各人一起向齐白望去。

第六部:人脑和异宝有感应

  齐白迟疑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我不敢肯定……当时的情形那么恶劣,但是……我认为……我看到了一只……一只人的手!”

  我们都说不出看到那是甚么,但是齐白却说得出来,难怪他迟疑了。我首先一怔:“一只手?”

  齐白道:“应该是一只手!”

  他一面说著,一面伸出自己的手来,我有点不明白他说“应该是一只手”是甚么意思,请他作进一步说明,他道:“就是这个形状,不是应该是一只手吗?”

  他说著,转动著他的手。

  自合金的小平面中投射出来的形象之中,会出现一只手!对于这个现象表示了甚么,实在连猜也无从猜起。陈长青叹了一声:“唉,那……真是宝物,可以作无穷无尽的研究,可惜……”

  他连连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自然,大家都知道他要说甚么,可是也没有人接上,因为那令人不愉快之极。

  齐白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机场,用最快的方法到莫斯科去!”

  陈长青道:“你至少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一换!”

  齐白愤然道:“浪费时间,或许就在我换衣服的时候,恰好有一班飞机起飞!”

  他奔上了楼,一下子就提著一个小提箱奔了下来,我在他向门口走去的时候,追上了他:“我和你一起去!”

  齐白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我和他一起上了车,由我驾车,在去机场的途中,我们都不出声,因为异宝就在我们面前失去,谁也逃不了失败的责任。

  我思绪十分紊乱,在胡思乱想,想些不著边际的事,我想到那异宝,又能接收人的思想,又能影响人的脑部活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倒可以如齐白所称的那样:它是活的!

  我又连想到,如果它真是活的,那倒好了,如果它真是活的,现在它不知道落在谁的手里,身在何处,至少就可以发一个讯号给我,我和它相处时间不算短,它不止一次接受过我的思想,应该相当熟悉,如果它可以给我一个信号,那么要找到它,自然容易得多了!

  我只是一个人在胡思乱想,由于我想的事,看起来全然于事无补,只不过是在极度失望和懊丧的情绪之下,胡乱想著,寻求一种发泄,所以我也绝没有和齐白交换意见。

  由于我心神恍惚,所以驾车也驾得大失水准,好几次几乎冲上行人道去。

  等到到了机场,齐白到航空公司的办事处去询问,我在外面等他。

  我仍然在想著同一个念头,突然之间,我忽然震动了一下。

  这是奇妙而难以形容之极的一种感受。我不能说我确切地接受了甚么讯号,如果真接受了甚么讯号,应该是有一种实在的感觉的,虽然不至于像听到甚么,看到甚么那样强烈,但总有一点感觉的。

  可是,我这时没有感觉--说没有感觉,自然也不通,因为我真是感到了甚么,我感到的是,那宝贝,离我极近!而且,可以感到它所在的方向!

  我疾抬起头来,刚好看到在我不远处,有一个人,提著一件手提行李,样子极普通。

  但是这个人的动作,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当我望去之际,他已经完成了他动作的五分之四,他的动作是疾转过身去。

  他为甚么要急速地转身?是不是因为他走过来,看到了我,为了想避开我而转身?如果是,他为甚么要避开我?因为他认得我?

  我记不起甚么地方见过这个人,我急速转著念,刚才有了那么奇妙的感觉,由于这个奇妙的感觉,我才向这个方向望去,又看到了一个行动可疑的人。

  难道真是那是宝物给了我信息,告诉我它在甚么地方?这种想法,实在很无稽,可是我却不愿意放过万一有可能的机会。

  那个人转过身去,维持著正常的速度向前走,所以我很容易就追了上去,赶过了他,然后,在他面前,疾转过身。

  那是一个我从来未曾见过的东方中年男子,我一转过身来,就沉声道:“你为甚么要避开我?”

  那人十分惊骇,但是随即恢复了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他如果一直震惊下去,由于我的行动,由十分无稽的意念而起,我或许会放弃。

  可是他从震惊到镇定,时间是那么短,这表示他在应变方面,受过极严格的训练,他的样子虽然十分普通,但他决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这就是使我起疑,我立时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东西的磁性太强,你根本通不过海关的检查,你也说不知道我在说甚么?”

  那人一听我这样说,反应之奇特,倒也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本来,我去找这个人的麻烦,全然没有甚么实在根据,单凭著甚至不能算是感觉的一种微妙的感应,和多年来,我生活经验告诉我,这个人的行动,确然有可疑之处。如果他应付得法,若无其事,我也拿他无可奈何,可是我说的话令他感到了真正的震惊,所以他才会有那么奇特的反应。

  我的话才一出口,这个人,立时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奔跑,他并不是转过身去逃走,而是在我身边疾掠而过,向前奔出去。

  这自然是受过训练的逃跑方法,在紧急情形之下要逃走,要争取十分之一秒甚至更短的时间。若是转过身去逃走,转身需要时间,转身之后再蓄势起步,又会减少了时间。

  像这个人的逃走方法,直冲向前,我要去追他,我就必须花时间来转身,对他来说,就等于又争取了时间,一来一去,他比较有利。

  虽然他争取到的时间,不会超过两秒钟,但想想人类跑一百公尺,可以在十秒钟之内完成,两秒钟,也足可以使他奔出二十公尺左右了,对于一个逃命的人来说,二十公尺,可能就是生和死之间的距离!

  我疾转过身来,他已经至少在十公尺之外,而且,在这个距离之间,有很多人,而他继续在向前奔去。

  我自然立即追了上去,一面追上去,一面叫:“阻止他,阻止他。”

  这是最有效的方法了,当有一个人在前奔,而后面有一个人在追他,群众之心理是:在前面奔的那个,一定不是好人,所以后面追的人只要一叫,一定会有人见义勇为。

  果然,我一叫,那个人的面前,立时出现了几个人,阻住了他的去路,他用力推开了其中的两个,可是这样一来,反倒令得更多的人,阻住了他的去路,而我又飞快地奔了上来,他再也无路可走。

  这一追逐,机场大堂之中,一阵混乱,那人喘著气,面色极难看,可是却立即镇定,大叫道:“警察,警察在哪里?”

  刚才还在拼命逃走的人,忽然之间,大声叫起警察来,这倒很使旁观者愕然,一时之间,都向我望来,显然弄不清我们之间的身份。一听得他叫警察,我就知道这家伙不容易对付,也立时有了主意。所以,当两个警官一出现之际,我抢先道:“请通知特别工作室主任黄堂,请他立即到机场来,同时,看牢这个人,别让他有任何小动作。”

  那两个警官一听到我提到了黄堂,先是怔了一怔,随即答应著,一个已利用随身佩带的无线电通讯仪,把我的要求,转达出去。

  那个人现出了十分气愤的神情,厉声对警官道:“这算是甚么,我登机的时间快到了,凭甚么扣留著我。”

  这时,齐白也奔了过来,我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出声,由我来应付,我道:“你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自动把东西拿出来,你上飞机去。另一条是准备接受在酒店中制造混乱的控诉。东西我们一样可以在你的身边搜出来。”

  那人的脸色阴晴不定,齐白用甚为疑惑的目光看著我,我则紧盯著那个人,那个人考虑了大约一分钟,才从衣袋之中,取出了一只盒子来,打开,在盒子中,就是那块合金。

  齐白一看到了他的宝贝,高兴得又叫又跳,一下子就抢了过来。我忙对那两个警官道:“我们之间纠纷解决了,黄主任等一会来了,我会向他解释一切。”

  同时,我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头:“朋友,你是一个聪明人,不是事情十分奇特,你不会失败,请不必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人口唇动了几下,没有说甚么,转身就向前走了开去。两个警官神色疑惑地望著我和齐白,我道:“我可以到你们办公室去,和黄主任通话?”

  两个警官带著我们到了办公室,找到了黄堂,解释了几句,齐白一直把那块合金,紧握在手中,等到我们又上了车时,我才把经过的情形,向他说了一遍,由衷地道:“齐白,你说得对,它真是活的,它不愿意落入抢夺者的手中,愿意和我们在一起,所以,它才给我通了信息,告诉我它在甚么地方。”

  齐白喃喃地道:“太奇妙了,真是太奇妙了。”

  我吸了一口气:“事先,我曾胡乱想过,要是它能告诉我,它在甚么地方,那就好了,它果然做到了这一点。我要再不断地想,要它告诉我,它究竟是甚么。”

  齐白突然松开了手,盯著手中的“它”,而现出一种相当骇然的神情:“会不会它根本是……生物?我们看来……它是合金,会不会它根本就是生物?”

  我也不禁骇然:“不会吧,我们分析过它的成分,是铁、钴和镍的合金。”

  齐白道:“你把地球人拿去分析,也可以分析出金属的成分来。”

  我迟疑道:“可是……它全是金属--”

  齐白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头:“第一,X光照射,证明它内部有我们不明白的东西在,其次,或许外星生物,就全由金属构成。”

  我只好苦笑:“可是……它不会活动--”

  齐白长长吸了一口气:“它有思想,有感情,连你也承认它是活的!”

  我无法完全同意齐白的说法,但是也无法反驳,所以,我只好保持沉默。

  在警方驻机场的办公室中,我已经打电话通知了陈长青,我们得回了异宝,所以,当我们回来时,陈长青又叫又跳,兴奋莫名。

  温宝裕又被他家里接回去了,白素在我和齐白离去之后不久离去,可是家里没有人听电话,她也没有说是到甚么地方去了。于是,我们三个,把异宝放在桌上,围桌而坐。

  失而复得,本来就足以令人高兴,而且是在这样情形之下失而复得,那更是令人兴奋,这异宝,当然对我们有好感,才会通知我它在何处,人和一块合金之间,居然会有感情的联系,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但却又是实实在在。

  望著异宝,齐白叹道:“它需要比较强烈的脑电波,几百个人同时发出,可惜我们只有三个人,而几百人的大场面,只怕又引起混乱。”

  陈长青埋怨我:“你至少应该弄清楚那家伙是何方神圣,我们也好预防。”

  我瞪了他一眼:“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只好先要他自动把东西拿出来,我又没有真凭实据,说东西一定在他的身上,而且,我也无权搜他的身。”

  陈长青还是不满意,又咕哝说了几句,我也不去理会他,道:“这东西的小平面上,能发出光柱,而光柱又可以在银幕上映出形象,齐白甚至看到了一只手,那么,这东西--”

  陈长青要捣起蛋来,本领也真不小,他立时接了上去:“这东西,可以说是由脑电波控制的一具小型电影放映机。”

  陈长青这样说法,自然是大有讥讽之意的,我正想反唇相讥,但突然之间,我想到了一点,陡地吸了一口气:“这……宝物之中,蕴藏著某种资料,而这种资料,可以通过光线的投射,而现出具体的形象。陈长青,它不是放映机,不会给你看到一部电影,但是能给我们它的资料。”

  陈长青呆了半晌,不再出声,齐白叹道:“问题还在这里,它需要的动力,不是磁力,不是电流,而是要强大的聚汇在一起,同时发生的脑能量。这种脑能量,除了几百人几千人一起集中思想之外,不可能由别的方法得到。”

  我挥著手,我有一个概念。几百个人几千个人聚集在一起,使脑部的思想活动,趋于一致,也就是说,大家想著同一件事,脑能量只怕也不足使一些物体移动或变形。但是卓丝卡娃说过,她主持的实验人体异常功能的过程中,就有一个人集中精神,就可以有物体移动、变形。这是不是说,有特异功能的人,一个人的脑能量,就可以及得上几千人,几万人,甚至更多?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只要去找一个有特异功能的人就可以了。

  齐白摇头:“和苏联科学院合作?我不赞成。”

  我道:“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一个有脑活动特异功能的人--他能使自己脑部活动,发射出比常人强千百倍的脑能量。”

  陈长青叹了一声:“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异人?有了异宝,还要找异人!卫斯理,常人眼中,你也可以算是一个异人了,可是你没有这样的本领?”

  我缓缓摇头:“我没有,但不等于没有这样的异人。卓丝卡娃就有不止一个。”

  陈长青摇头:“就算饮鸩可以止渴,我也宁愿渴死。”

  我有一个相当伟大的计划,这时把它说了出来:“看来,要研究这东西,真的不是私人力量所能做得到,可以把它向全世界公开,甚至也欢迎苏联科学院一起参加研究--”

  我的话还未曾讲完,齐白已叫了起来:“不,宝物是我的。”

  我皱眉:“你想在这宝物之中,得到甚么好处?”

  齐白翻著眼:“谁知道,或许是长生不老。”

  我提醒他:“别忘记,这宝物的上一代主人的秦始皇,他可没有长生不老。”

  齐白闷哼一声:“或许他不懂得怎么用它。”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已经把那块合金,紧紧抓在手里,像是怕我抢了去。

  陈长青道:“或许我们可以再来一次,租一个大球场,集中几万个人--”

  我苦笑:“在经过了酒店的那一场混乱之后,你以为警方会再准我们进行大规模的集会?”

  在我和陈长青说话间,齐白陡然叫了起来:“你们别吵好不好?我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我叹了一声,站了起来,这些日子来,为了研究这宝物,真是殚智竭力,使人的脾气变得暴躁,再争下去,也没有甚么意思,我们都需要最低程度的休息。

  所以,我告辞离去,陈长青和齐白,都有点心神恍惚,也没有挽留我。

  我回到家里,白素还没有回来,我也想不出她到甚么地方去,在书房顺手拿了一本杂志,翻了几页,却又看不进去,老是想著那块奇异的合金,感到它一定储存著资料,也想把它的资料给我们知道,可是我们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它的资料。

  过了没有多久,电话响起来,我拿起电话,意外地听到了卓丝卡娃的声音:“卫先生,我在莫斯科。”

  我“嗯”了一声,卓丝卡娃接著道:“我失败了,甚至不知道如何失败的。”又道:“你能告诉我?”

  我叹了一声:“院士,很难向你说明,你的行动,其实天衣无缝,只不过因为极其偶然的原因,才使那东西不能落在你的手中!”

  电话那边,传来了她一下长长的叹息声:“可能是天意,不过我还是坚持,那东西在你们手里,是研究不出来甚么名堂来的!”

  我心中陡然一动:“我需要特别强烈的脑能量,至少要等于一千个人或者更多人,而由一个人发出的,你知道有这样的人?”

  卓丝卡娃停了片刻:“你对脑能量有一点误解,每个人都能发出同样的脑能量,不过不知如何去控制而已,懂得如何控制的人,就被视为有特异能力!”

  我道:“我不想在理论上去探讨,那太复杂了,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人,可以推荐给我!”

  卓丝卡娃道:“有,但不能推荐给你,不过……不过……”

  她迟疑著,我不知道她为甚么要迟疑,过了一会,她才道:“其实,你自己也可以做到这一点,我感到,你就是一个有这样能力的人!”

  我不禁苦笑:“你别恭维我了,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这个特异能力,我不能注视著一只铜匙而使它的柄,弯得弯曲,也不能使物体在我注视之下移动。”

  卓丝卡娃道:“你说的这种情形,是十分罕有的例子,就算集中十万人,也未必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但是,你并不需要那么强大的脑能量,是不是?”

  我吸了一口气:“对,五百人集中思考的力量,也足够了。”

  卓丝卡娃又静了片刻,才道:“或许你不相信,我对那块合金有兴趣,纯粹是……私人性质的,或者是学术性的,我只想揭开它的谜底来!”

  我“嗯”了一声:“在这方面,我们的目的相同,你说我们研究不出甚么来,那也未必,我们已经有了长足的进展。”

  卓丝卡娃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兴趣:“例如--”

  我拒绝了她:“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先答应你,等我们研究有了彻底的结果时,会告诉你一切。”

  卓丝卡娃叹了一声:“那只好祝你们早日成功,卫先生,我感到,你至少可以控制自己脑能量,超过你平时几百倍,别看轻自己!”

  她挂上了电话,我发了半晌呆。

  那场混乱,由她主使,已经证实,她一再说我的脑能量,可以在意志的控制下扩大,这是甚么意思呢?

  我突然又想到:我曾想到要那合金给我讯息,结果果然得到了一种“感觉”,是不是在我想到这一点时,我脑部活动不知不觉,达到了可以和那合金有感应的地步?

  这种想法,令我十分兴奋,我立时又想到:是不是可以再试一次?

  卓丝卡娃长期从事人脑异常能力研究,所以她感到我有异于常人的能力?

  思绪渐渐集中起来,我正是想著一件事:要再一次有那种极其微妙的感应。

  我曾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训练过程有一个步骤:集中精神,甚么都不去想,以利体内的“气”的运行。

  所以,我要集中精神去想一件事,很快就可以达到目的。

  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过了多久,看来至少已超过一小时,可是却一点特异的现象都没有,只有我在不断地想著,也就是说,只有我的脑能量在不断放射出去,而没有接受到任何讯息。

  我还想继续下去,可是这时,听到了开门声,白素回来了,我把坐著的椅子推向后,向书房的门口看去,看到白素走了上来,她才在书房门口出现,就用一种十分讶异的神情,望向我的身后。

  她的这种神情,自然说明了在我身后,有甚么奇特的东西,我连忙转回身去,却又没有看到甚么,再转回头去看白素,只见她疑感的神情还保留著。

  我忙问:“你看到了甚么?”

  白素指著窗子:“窗外,好像有……光芒闪著,你有没有留意?”

  窗子上垂著竹帘,如果窗外有甚么光芒在闪动,隔著竹帘,的确可以看得到。

  但是我刚才一直集中精神,在想著那块合金,根本没有留意窗外的情形,这时,一听得白素那样讲,连忙走到窗前,把竹帘拉起了一些,向外望去,外面却甚么也没有。白素这时,也来到了窗前:“刚才像是有人在窗外,划著了一支火柴,有暗红色的光芒,闪了一闪,可是一下就消失了!”

  我吸了一口气,心中思索著,白素笑道:“或许是路上有一辆车子驶过,车灯所发出的光,你为甚么样子那么紧张?”

  我道:“因为刚才我花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集中力量在想--”

  我把刚才我在做的事,向她说了一遍,白素摇头:“你以为我看见的那一闪……是那东西发出来的?”

  我的确是这样想,但是我却苦笑了一下:“当然不会是,那东西在齐白手里,相隔那么远,光芒会射到我这里来,那还了得!”

  白素扬了扬眉:“异宝可能有这种奇异的功能。”

  我叹了一声:“混乱是卓丝卡娃制造的,她说,由于我有特异的脑活动能量,所以才令她失败,她很不甘心,可是我自己又不觉得有甚么特别,我们五个人就曾试过,也不过令那东西,只发出了一点光芒,远不如几百人集中精神来得强。”

  白素抿著嘴,并不立即回答,来回踱了几步,扬著手:“我在想--”

  她显然有了一个想法,可是却还不是十分成熟,所以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我不出声,等著她开口。过了一会,她才道:“我在想,会不会几个人在一起,想著同一件事,所发出的脑能量,可能增强,也可能因为互相干扰而抵消?”

  我怔了一怔,我从来未曾想到过这一点。我约略想了一想:“不会吧,事实证明,集中思考的人越是多,那东西的光芒越是强烈。”

  白素笑了一下:“我的问题不够具体,我是说,一个有著特异脑能量的人,和许多普通人在一起,他的特异脑能量,反会受到削弱。”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是说,如果由我一个人,想那宝物接受我的思想,那可能比几百个人更有效果。

  这次假设是不是成立,只要试一下就可以,而在这以前,曾有一次,就是那一次,使我知道它在甚么地方,而把它夺了回来。

  我大是兴奋,一伸手,拿起了电话,可是我又把电话放下:“我是不是有特异的脑能量,也只是卓丝卡娃的直觉--”

  白素瞪大了眼:“你怕甚么,就算没有结果,难道谁还会笑你?”

  这倒是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何以竟会有犹豫,我再度拿起电话,一响就有人接,证明齐白和陈长青两人,根本没有休息。

  接电话的是齐白,我先问:“怎么样,是不是有新的发现?”

  齐白的声音又疲倦又懊丧:“没有。”

  我把卓丝卡娃打过电话来的事,告诉了他,又对他说了白素的设想。

  齐白听了,并没有甚么反应,只是“唔唔啊啊”,我道:“你把那东西带来,让我一个人面对著它,试上一试,看结果如何。”

  齐白陡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卫斯理,听了那苏联女人的几句话,你就以为自己是超人?”

  齐白的话,令我感到相当程度的恼怒。

  我第一次拿起电话来又放下,就是由于感到齐白会有不友善的反应。

  我没好气地道:“是不是超人,让我试一试,有甚么坏处?”

  齐白道:“你一个人对著异宝凝思,其他人要回避?”

  一时之间,我还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顺口答道:“那当然。”

  齐白陡然提高了声音:“卫斯理,有一件事情,你要弄清楚,虽然你把宝物找了回来,但是这并不代表你拥有它,它还是我的。”

  一听得他那么讲,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骂道:“齐白,你在放甚么屁。”

  齐白的声音更高:“我说,我绝不会让异宝离开我,它是我的,它--”

  齐白讲到这里,陈长青多半是从他的手中,把电话抢了过来,叫道:“不必和这个盗墓人再说甚么,他的神经有点不正常,刚才,他还怀疑我要独吞那宝贝,由得他抱著那东西去死吧。”

  我实在想不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虽然我刚才离开时,齐白的样子有点古怪。我忙道:“你设法留住他,我立刻来。”

  我放下电话,急得连话也来不及向白素说,只是和她作了一个手势,就夺门而出。

  大约只是十五分钟,我就赶到了陈长青家门口,才停下车,就看到陈长青满面怒容,站在门口。陈长青脾气十分好,极少发怒,但这时,我来到面前,他还兀自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事情有点不对头了,问:“齐白呢?”

  这一问,把他心中的怒意,全都引发出来,他用极其难听的话,一下子骂了齐白足有五分钟之久,听得我目定口呆。

  陈长青最后的结论是:“总有一天,这王八蛋像乌龟一样爬进古墓去的时候,给古墓里的老女鬼咬死。”

  我等他骂完,才摇头道:“他走了?”

  陈长青甩力一拳,打在门栓上:“走了,他说再和我们在一起,那东西迟早会被我们抢走,还放了一大堆甚么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狗臭屁,说历来有宝物的人,若是不小心提防,只怕连性命也会丢掉。”

  我皱著眉:“这……真是太过分了。”

  陈长青道:“你叫我留住他,我可没法留得住,他说要对付我一个人还容易,你一来,夹手夹脚要抢,他也抵抗不了。”

  我苦笑:“他没有说到哪里去了?”

  陈长青怒气未尽:“去死了!真太气人了,你向他提了甚么要求?”

  我和他一面进屋子去,一面把经过的情形告诉他。陈长青听到一半,就“啊”地一声,用力顿了一下脚:“原来是你集中精神在想!”

  他叫了我一声,捏住了我的手臂,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他为甚么会这样,只好望著他,等他解释。他缓了一口气:“你走了之后,我和齐白又研究一会,没有甚么新意。那时,这王八蛋,已经很不正常,一直把那东西,紧握在手里,而且,连我向他的手看上一眼,他也会陡然紧张,说些要我别想抢它之类的浑话,而且他一直在瞪著我,反倒是我,像是在极短的一闪间,看到被他紧握著的那东西,闪过一下光芒,光芒从他指缝中透出来,很强,但很短。”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集中精神的结果?是我脑能量所起的作用?”

  看来是没有甚么可能的事,尤其是那一下强光的闪动,竟会直达我的窗前。

  但是,在时间上来推算,倒十分吻合。

  我沉吟不语间,陈长青又道:“他大概也有了一点感觉,立时低头,向自己手上看去,把紧握著的手指松开,忽然叫了起来:‘我握紧它,它知道我握紧它,它知道!’我还没有问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你的电话就来了,这王八蛋就像疯了一样逃走了。”

  我皱著眉,仍然望著他,陈长青一挥手:“我倒认为那一下闪光,正是你脑能量和它起了作用。”

  我苦笑道:“多谢捧场。”

  陈长青愤然甩著手:“那东西虽然怪,但是天下怪东西多的是,这家伙,他再来向我叩八百个头,我都不会再帮他。”

  我叹了一声:“我看,他会再到始皇陵墓去,作进一步探索。”

  陈长青真是被齐白气坏了,又用力甩著手:“我已决定不要再见这个人。”

  我笑:“你要见他,也不是太容易。”

  陈长青瞪著眼:“换点有趣味的话题好不好?”

  我没有说甚么,并没有再逗留多久,就驾车回家,白素听我说了经过,也不禁骇然:“当然那东西十分奇特,可是齐白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笑了一下:“人会变的,或许他根本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我们对他的认识不深。”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齐白不见了,而且把那东西带走,虽然在开始的几天,我仍然每天花一段时间,去集中精神,希望得到一点“感应”,但是一无结果。

第七部:神仙境界天开眼

  正如陈长青所说,世上有趣的,值得探索的事物,不知多少,接下来的日子之中,自然而然,将之淡忘。直到相当日子之后,卓丝卡娃又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有了结果,我把发生的事告诉她,她道:“你能不能把发现那东西的地点告诉我?”

  我考虑了一下,齐白对我们不仁,我们不能对他不义,所以我回答:“不能。”

  院士道:“真可惜,不然,再到那地方去,一定可以找到另外一些相类似的东西。”

  我苦笑了一下,她又道:“你怎么没有去找一找的念头?”

  我叹了一声:“找不到的。”

  她沉默了半晌,显然是在揣摩我这句话是甚么意思。我绝对可以肯定,随便她怎么想,就算想破了头,都不会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在停了半晌之后,她才道:“你没有机会测试一下你的脑能力,十分可惜,我这里有著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如果你有兴趣知道自己脑能量的强度,欢迎你到莫斯科来,研究一下。”

  我笑了起来,立即拒绝了她:“不必了,我想没有甚么用处,至少,目前人类还未曾找到脑能量有甚么用。要弄弯一个铜匙柄,大可以用手。”

  卓丝卡娃叹了一声:“是啊,真是落后,其实这应该被普遍利用,你明由我的意思吗?脑能量如果被普遍应用,那就表示--”

  我接了口:“那就表示,人可想怎么就怎么,进了车子,想车子发动,直驶,转弯,停止,都可以通过脑能量控制仪来完成。”

  卓丝卡娃的声音之中,透露著兴奋:“就是那样,就是那样。”但是接著,她却又伤感起来:“唉,这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要是那东西……能供我详细研究,肯定可以使理想实现的日子提前。”

  我听得她这样说,也不胜感慨。对她的话,我并无怀疑,因为那块合金,确然有接受脑能量控制的作用,交给她去研究,自然可以逐步弄明白。看来,她倒真是热衷于研究科学,虽然她在酒店中制造了这样的混乱,手段实在卑鄙。

  我也叹了一声:“相信是。”

  她又提出了要求:“如果事情有进展,请和我联络。”

  我十分诚恳地道:“一定。”

  这次通话,可以说相当愉快,作为一个毕生从事这方面研究工作的人,那东西才真是名副其实的异宝,比起齐白,只想在那东西上弄点甚么好处来,卓丝卡娃的人格,比齐白高尚。

  而齐白音讯全无如故,一天和白素说起来,白素闲闲地道:“齐白一定又到秦始皇陵墓上面去了,你要找到他,可以到那里去找。”

  我闷哼了一声:“才不去,谁想和这种人再打交道,认识那么多人,最泄气的就是他。”

  白素笑了一下:“卓老爷子不是还在那边盖甚么兽医学院吗?可以托他手下的人,留意一下,齐白在那边,总要和人接触的。”

  我摇头:“不必了,而且,齐白也不一定和人接触,他的生存能力十分强,他可以像地鼠,经年累月,藏在地洞里。”

  这种不经意的交谈,说过就算,这期间,另外有一件事,说奇不奇,说不奇,却又奇到了极点,占据了我相当多时间,还没有甚么进展。那天晚上,我才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客厅里坐著一个人,白素正在陪他讲话。

  白素抬起头来:“看看是谁来了?”

  那人这时也站了起来,是一个精神奕奕的青年人,他叫鲍士方,是卓长根手下两个得力助手之一。我立时向白素望去,因为前些时,我们提及过请卓长根那方面的人,留意一下齐白的下落,我自然想到:鲍士方应白素邀请而来。

  白素明白我望她一眼的意思:“鲍先生自己来的,有点事要说给我们听。”

  我走前几步,和鲍士方握著手。

  鲍士方笑著:“卫先生,你关于始皇陵墓的设想,真精彩。”

  我摇头:“那不是我的设想,是事实。”

  鲍士方笑得相当大声:“事实?真有人几千年不死,成为活俑,现在还在陵墓之中?这种……事实,实在很难叫人相信。”

  我没好气:“从来人就不相信事实,反倒相信谎言,你不信算了。”

  鲍士方搔著头:“不过卓老先生怎么突然失踪,突然又出现,也真是一个谜。”

  我笑了起来:“你也可以运用你丰富的想像力,去作几个设想。”

  鲍士方摇头道:“我不是这方面的专才,对了,我向你提供一个幻想故事的材料。”

  我不禁皱了皱眉,我很讨厌人家向我作这种提供,由于一般人认为可以作幻想故事的事,十之八九,无法应用。

  鲍士方没有留意到我的神情,兴致勃勃地道:“这个故事,可以作‘奇异的海市蜃楼’,十分--”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海市蜃楼,十分普遍,可供幻想的成分并不多。”

  鲍士方叫了起来:“可供幻想的成分不多?你记述过,一个船长,拍摄到了海市蜃楼一个美女的照片,从此废寝忘食地想去寻找她的经过?”

  我“哼”了一声:“是,这件事的结果,无趣之至,现实和幻像之间的距离,竟是如此遥远。”

  鲍士方仍然十分热衷:“最近,我一连两次,看到了海市蜃楼景象,可是奇怪的是,那是在常识中绝不应该出现海市蜃楼现象的地方。”

  我笑道:“从来也没有甚么规定的地方才能出现海市蜃楼,只要是海边和沙漠,就可以有这种现象。”

  鲍士方用力一拍大腿:“我说奇异,就奇异在这里,我是在卓老爷子当日失踪那处附近,看到了海市蜃楼。”

  我怔了一怔:“不可能吧。从来也未曾听说过,关中地区,又有高山又不是沙漠,会有海市蜃楼出现?你多半是眼花了。”

  鲍士方笑著:“人会眼花,摄影机可不会眼花。”

  我“哦”地一声:“你把景象拍下来了?”

  他点了点头,顺手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叠相片,那叠相片是早放在那里的,当然是他一到,就取出来给白素看过了。我瞪了白素一眼,怪她早不和我说,白素微微一笑,像是反在说我过早地武断。

  我伸手在鲍士方的手中,接过了照片,一看之下,就不禁呆了一呆。

  照片是即拍即有的那一种,在照片上看来,看不出甚么名堂,照片的背景,是白茫茫一片,而在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又有著相当瑰丽的色彩,组成无以名之的图案,或者说,只是由色彩组成的条纹,那情形,就有点像随意涂抹上去的颜料。

  总共十来张照片,每一张照片上的情形,都大同小异,这种情景,与其说是“海市蜃楼”,倒还不如说是南北极上空的极光来得妥贴。然而,在中国大陆的关中地区,若是有极光出现,那更加不可思议了。

  我一看之下,就有怔呆之感,是因为照片上所显示的情景,我像是相当熟悉,曾经见过,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

  我一面思索著,一面看著,心中疑惑越来越甚,问鲍士方:“这一片白茫茫的--”

  鲍士方道:“是浓雾,很浓的浓雾之中,见到这些情景。”

  我不敢太武断,但仍然不免用充满了疑惑的口气问:“在浓雾之中看到海市蜃楼的景象,这好像和科学上对海市蜃楼的解释,绝不相符。”

  鲍士方道:“是啊,这才叫奇妙,不然,就是普通的情形了。”

  我向白素望去,她一直没有表示甚么意见,却见她仍然微笑,胸有成竹,显然她已想到了甚么,只是暂时不说出来。

  鲍士方又问:“是不是很值得研究?我已经准备好了,下次再有这样的情景出现,我就用电影摄影机,把它的过程,全都拍下来。”

  我指著照片:“你是说,景象会变化?”

  鲍士方道:“变得好快,如果我不是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话,我一定把它当作极光。”

  我又想了一想:“这种现象,我看并非属于海市蜃楼的范围,看起来,和……峨眉峰顶可以看到的所谓‘佛光’,倒有几分相似。那也是由于光线的折射而形成的,多数在云雾之中发生--”

  我感到相当程度的震动,而且立时向白素望去,因为我同时想到,她一定早已想到!

  我望向她,她点了点头。

  我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说甚么才好。我在一刹那间想到的是,当那次,五百人的大集会中,突然发生了意外,当浓烟罩下来的时候,我们都曾看到自那合金的小平面中射出来的光柱,在烟雾之上,形成了难以形容的形象。

  这情形,和鲍士方在浓雾之中看到并拍摄下来的形象,基本上一样!

  那也就是说,鲍士方所看到的,不是极光,也不是甚么海市蜃楼,而是浓雾起了银幕的作用,有甚么东西发出了光芒,射向浓雾所现出来的形象。

  那发出光芒来的东西是甚么呢?可以是一具电影放映机,但是我更愿意相信,就是那块合金--齐白带了那块合金离去,而白素一直判断齐白到始皇陵墓去了,那正是鲍士方看到这种形象的地方。

  过了一会,我思绪才从紊乱震惊之中,解脱出来,吸了一口气,问白素:“怎么办?”

  白素似乎也决定不了怎么办,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这时,我们心中所犹豫的,是同一个问题:是不是要把事情的始末,告诉鲍士方?

  鲍士方显然不知道我们为甚么忽然之间,态度会变得如此神秘,所以他瞪大了眼,望著我们,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

  我想了一想,才问他:“看到过这种奇异现象的人有多少?”

  鲍士方笑道:“我没有去查访,但据我所知,只有我一个。”

  我觉得十分讶异:“怎么会呢?你用海市蜃楼来称呼这种现象,它应该出现在空中,那一定是很多人可以看得到。”

  鲍士方道:“两次,我看到这种奇异景象时,都是在凌晨四时左右,雾又十分浓,我恰好在那个方位,所以可以看得到。离得稍微远一点,可能就看不到了,而且,那时,人人都在睡觉!”

  我问了一句:“你那么早起来干甚么?”

  他叹了一声:“为了要使那里的人维持普通人的工作水准,必须让他们知道人应该怎么工作。”

  我“哦”了一声,这个答案,有点接近滑稽,他又道:“我和一些人说起过,尤其是当地人,可是都被他们笑,他们非但从来未曾见过海市蜃楼,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只有一个老人家--”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只有一个老人家,他的话,听来倒有点意思。”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问:“那老人家怎么说?”

  鲍士方学著那老人的口吻,用的居然是道地土腔:“照你这样说,这倒有点像‘天开眼’,不过一辈子撞上一次已经不得了,你倒撞上了两次,下次再撞上,许个愿,神仙会叫你如愿的。”

  我和白素,呆了音晌。中国各地,有著无数各种各样有关神仙的传说,大都极富幻想,这种传说,也不一定是有甚么人创作的,只是在经年累月,长时间的流传之中,逐渐丰富内容,所谓“天开眼”,也是这众多的神仙传说中的一个。

  “天开眼”的传说,内容大抵如下:天上的神仙,每隔一个时期(或一年,或三年,或十年,甚至更久,各地传说不一样),就会把天门敞开(传说中的“天门”不知究竟是甚么样的,反正平时是关著的,开或关的权力,控制在神仙之手。也反正决不会是一座牌坊,上书“南天门”三字),让凡间的人,有机会可以看到。

  这种神仙敞开天门的行动,就叫著“天开眼”,据说,碰上天开眼的人,立时可以向神仙提出愿望,神仙就可以使愿望实现。

  这种传说,由于它的普遍性,所以“天开眼”一词也被广泛地应用在北方的口语之中,只要天开眼,就可以如愿以偿,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恩报恩……等等。

  鲍士方遇到的那个老人,用“天开眼”来形容他遇到的情形,乍一听,很怪异,但是仔细想一想,却又大有道理。

  传说中天开眼,照例是天上忽发异光,接著是霞光万道(神仙和光芒分不开),也不是在一刹那间,人人都可以看得到,要有缘的才能,无缘者无由得见。往往几千人在一起,只有一个人可以看得到,这个人福至心灵,跪地膜拜,别人还不知道他在发甚么神经哩!

  这时,我所想到的,传说的这种“神仙只渡有缘人”的说法,如果用现代一点的语言来说,那可以说成这样:“神仙”要凡人看到他时,运用某种能量,发出讯号。而这种讯号,由于人脑部活动不一样,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接收得到的,少数人接收到了,就可以看到“神仙”,那就是有缘人。

  这情形,就像性能不好的收音机,无法接收到远处发射出来的无线电波,自然听不到声音,但是性能好的,自然容易接收。

  人本有智、愚之分,智或愚,都由人脑部的活动来决定,也可以说,人的脑,也生来就有性能好的与性能不好的分别!

  如果循著这条路子设想下去,那么,“神仙”是甚么呢?何以他不直截了当给人看到,而只有“有缘人”才能见到他?是不是“神仙”和凡人在沟通方面,还存在著某些连神仙也未能突破的障碍?

  似乎越想越远了,除非真认为鲍士方所看到的现象,就是传说中的“天开眼”,不然,再设想下去,虽然趣味盎然,但是和整个故事,没有关连。

  当我的思绪,越想越远之际,鲍士方大是兴奋地问:“卫先生,这种情景,真有可能是天开眼?”

  我无法作出结论来,只是缓缓摇著头。鲍士方又道:“请原谅,我不相信那种传说。根据你一贯的说法,如果用外星人来替代神仙,每隔一个时期,能使某几个凡人见到他们的是外星人,而不是神仙,这倒很有意思。”

  我还在玩味著他的话,白素已经道:“神仙,或外星人,只是名称上的不同,可以二而一,一而二。”

  鲍士方兴致勃勃:“那样说来,我看到的是外星人?或者是外星人想和我作沟通的一种讯号?”

  我仍然缓缓摇著头:“难说得很--”

  鲍士方说:“是啊,你在这里,单听我说,只是看看照片,很难有定论,不如你到实地去看看。你仍然可以用上次进去的身份,没有人会知道你是甚么人。”

  我听得他这样讲,不禁怦然心动,向白素望去,白素点了点头。我道:“好,你甚么时候走?”

  鲍士方道:“明天,我替你准备,我们一起走。”

  我又想了一想:“好,明天一起走。”

  鲍士方十分高兴,告辞离去。他走了之后,白素就道:“把这种景象和天开眼的传说,联系起来,倒真是有意思。”

  我又想到了一点:“那东西,我们一直假设它是一种甚么装置的启动器,会不会它……它是………”

  由于我的设想,实在太大胆,所以我迟疑了一下。

  我迟疑了一下,才说出来:“会不会它就是开启天门的启动器?”

  白素微微震动了一下:“所谓‘天门’,又是甚么?总不成是天上的一扇门?”

  就像我自己在作设想时曾想到过的问题一样,天门是甚么呢?

  我想了一想:“我想,那是象徵式的,总之,通过那东西的作用,可以在天上看到神仙!”

  过了一会,白素才问:“你去,准备如何行动?”

  我道:“先找齐白。那种景象,十分有可能,就是他通过了那东西弄出来的。”

  白素“嗯”了一声:“我也这样想,不过你不必和他起冲突,他想在神仙身上得甚么好处,就让他去好了。”

  我哈哈笑了起来:“自然,我又不是没有到过神仙境地,能和你在一起,才真正是神仙。”

  白素狠狠地白了我一眼,神态娇媚如少女,看得我心情舒畅,开怀大笑。

  第二天中午,鲍士方就通知我,一切都准备好了。反正他的机构,请了许多工作人员,随便给我一个甚么名义,谁也不会多问甚么。

  傍晚启程,午夜时分,转搭直升机去目的地,在直升机上,发现当地雾十分大,我和鲍士方在机上,我心中一动:“这架直升机,在送你到目的地之后,我要用它来找寻一个人。”

  鲍士方用疑惑的神情望著我,又伸手向上指了一指:“用直升机,可以飞上去见神仙?”

  我知道他误会了,不过也懒得解释:“当然不是,你把直升机留给我用就是了,我自己会驾驶。”

  鲍士方立即答应,和正副驾驶说了,两个驾驶员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著我,我也不去理睬他们。

  把鲍士方送到了目的地,已是凌晨三时,我向鲍士方约略问了一下他发现那种奇异景象的地点,就驾著机,腾空而上。

  我的目的,是想利用直升机居高临下的优势,把齐白找出来。

  这是假定鲍士方看到的异象,是由齐白的那块合金所发出来的,如果我也能在浓雾之中,见到这种现象,那自然再好不过,就算看不到,那块合金会在人脑活动的影响下发出光芒,在空中寻找,自然也要容易得多。我驾著直升机,飞了半小时左右,已远离建筑工地。我知道,下面的大地,不知多少厚黄土之下,就覆盖著神秘莫测的始皇陵墓。一切不可解的现象,从那里来的一块合金开始。

  雾看来极浓,不过,在一片漆黑之中,雾浓或淡,都无关重要,反正是甚么也看不见。

  我尽量把直升机的高度降低,这一带全是平地和草原,低飞并不影响安全。我先是选定了一个目标,然后兜著圈,令圈子渐渐扩大。

  约莫一小时,我看到了前面,在黑暗之中,有光芒闪耀著,看起来,是模模糊糊的一点。

  漆黑的环境有一个好处: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就可以看得见。

  我不能断定那一点光芒是甚么,可能是牧羊人帐幕中的一盏油灯,也可能是一个赶夜路的人手中的电筒。当然我心中希望那是齐白的那块合金。

  我飞过去,看到那光芒一直在闪动著,但是到了直升机最接近的时候,光芒却突然消失,如果光芒一直持续著,我还不会这样兴奋,如今光芒突然消失,却使我大是高兴。

  因为,那光亮,若是齐白弄出来的话,自然怕人发现,所以光芒才会消失。我假定齐白就在那点光亮处,为了不惊动他(这家伙,机灵得像野兔),我先驾著直升机飞了开去,才降落。

  然后,我根据记忆向前走。

  在这里,我犯了一个估计上的错误,直升机飞开去只不过四五分钟,可是距离却已经相当远,要步行回去,得花一小时以上。

  雾在天快亮的时候更浓,露珠沾在头发上,衣襟上,全变成了一小滴一小滴的水珠,而且是很快就令得衣服透湿,十分不舒服。

  我在考虑著,是不是要用别的方法去接近,例如迳自在那光芒附近降落。但当我想到这一点时,向前走和向后走,都差不多路程了。

  于是,我继续向前走著,没多久,太阳升起,浓雾迅速消散。一大团一大团的浓雾,宛如万千重轻纱,被一双无形的大手,迅速一层层揭开,蔚为奇观。

  太阳的万道金光,照耀大地,雾已经完全没有了,湿透了的衣服,也渐渐变乾,我也看到了在前面,一个小土丘上,有一群羊,正在低头啃著草,一个牧羊人,抱住了一只看来像是患了病的羊,在拍打著。

  在小土丘上,有一个帐幕,帐幕本来是甚么颜色的,已不复可寻,事实上,如今是甚么颜色的,也难以形容,总之十分肮脏。

  那牧羊人也看到了我,用疑惑的神情望定了我,我迳自向他走过去,看到他至少已有六十上下年纪,满面全是皱纹,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

  我和牧羊人打了一个招呼,他点了点头,嗓子沙哑:“工地上的?”我点了点头,向他身边的帐幕打量了一下,看到有一盏马灯,挂在外面。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若是我看到的光芒,就是这一盏马灯发出来的,那才真是冤枉,在这样的浓雾之中,走了一小时路,绝不愉快。

  我迟疑了一下,问:“老大爷,你常在这里放羊?”

  那牧羊人一口土腔:“也不一定,哪里合适,就往哪儿搁。”

  我又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我把齐白的样子,形容了一下:“他可能在这一带出现。”

  牧羊人一面听,一面摇头,我又道:“你有没有见过,在浓雾里,有很美丽耀目的光彩显出来?”

  牧羊人仍然摇头,反问我:“你是调查的?那……你要找的人,是坏分子?”

  我没有回答这问题,摇著头,转过身,准备走回直升机去,先回到工地,休息一下再说。可是就在我一转身之际,我先是陡然一怔,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面转过身来,指著那牧羊人:“齐白,你的演技,可以把任何人骗过去,可是骗不过我。”

  牧羊人陡然一怔:“你说甚么?”

  我叹了一声:“别再装下去了,我已经拆穿了你的把戏,恭喜你又有了新的成就,放心,我绝不会沾你半分宝气,只是想来帮助你。”

  牧羊人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恢复了齐白的声音:“我真服了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任何人,没有怀疑过我。”

  我笑著:“总之有破绽就是了,先不告诉你,齐白,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齐白鬼鬼祟祟,压低了声音,虽然可能在十公里之外,一个人也没有,他走前了几步,指著插著一根树枝的地方:“看。”

  我循他所指看去,看到那树枝,插在一个小洞上,那洞,不会比高尔夫球场上的洞更大。他道:“就是从这里打下去,到那个墓室的。”

  我问:“有没有再发现甚么?”

  齐白十分懊丧地道:“我第一次下手时太大意了,把一些可以取到的东西,弄到了地上,在石桌之下,没有法子弄得上来,可是,我可以肯定,下面还有宝物,和我的异宝有感应。”

  我笑了起来:“是啊,传说中很多宝物是分雌雄阴阳的,你到手的异宝,可能只是一对中的一个。”

  齐白瞪了我一眼,叹了一声:“进帐幕来坐坐再说,你来了也好,一个人,真寂寞,不知道有多少话,只好自己对自己说。”我弯腰,进了他的帐幕,他的乔装彻底之极,帐幕之内,就是那么脏乱,而且充满了羊羶气。

  一进去,齐白先叹了一声,望著我:“你们不能怪我,因为我实在太紧张,这宝物……宝物……。”

  我向他扬了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我可以体谅他的心情,但是我还是说了一句:“以后你若再见到陈长青,最好小心一点。”

  齐白苦笑著,我把话题带到正事上:“到这里来之后,又有甚么新的进展?”

  齐白抿著嘴,想了一会:“本来,我想在墓室中再弄点甚么出来的,可是没有可能,我就一个人集中意志力,用我的脑能量去影响它,开始,并没有甚么新的发现,有一次,偶然地,我把宝物放在那个洞口,那是我用‘探骊得珠法’打出来的,直通墓穴之中,就……就……”

  我忙道:“就怎么了?”

  齐白吸了一口气:“很难形容--”

  他说到这里,探头向帐幕之后,鬼头鬼脑,张望了一会,才道:“很难说,白天……怕被人发现,晚上你再来,我们一起试验。”

  我瞅著他,似笑非笑地道:“你又想开溜?”

  齐白现出了一副十分冤枉的样子来:“我可以把宝物交给你。”

  我也不知为甚么,只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而在这种感觉之下,我自然而然,指著帐幕一角,一只看来十分破旧的茶壶:“好,那就拿出来给我。”

  我这样说,连我自己也不禁有点讶然,齐白更是直跳了起来,望著我,神情如见鬼魅:“你……你怎么知道我……把异宝……放在那茶壶之中?”

  我道:“我不知道。”

  我这样的回答,自然不合情理之极,但当时除了这样的回答,没有别的话可说,因为我确然不知道齐白把异宝藏在甚么地方。

  但是,我刚才,却又自然而然向那柄破茶壶指了一指,指出了他藏宝的所在。

  这一切,都不是由于我“知道”,而只是由于我陡然有了感觉,感到异宝是在那柄破茶壶中。这种感觉,就像是上次我在机场时,感到异宝是在那个人的身上一样。

  我讲了一句“不知道”,齐白惘然,我已经又想了不少,所以,我接著,又向那柄破茶壶指了一指:“它告诉我的,我想,它告诉我它在甚么地方。”

  刹那之间,齐白的脸色,真是难看到了极点,他脸色刷白,额上青筋暴绽,一面瞪著我,一面又指著我,厉声道:“卫斯理,有一件事我们要弄清楚--”

  我本来还想开开他的玩笑,逗一逗他,可是看这情景,这玩笑是不能开的了,再逗下去,可能会弄出人命大案来。

第八部:脑能量大放异彩

  所以,不等齐白说完,我立即十分认真地接上去:“再清楚也没有,异宝是你的。”

  他听得我这样说,还是蹩了片刻,才长长吁了一口气,神情也缓和了许多,隔了一会,才道:“真奇怪,你对宝物……的感应,好像还在我之上。”

  我自己也有点犯疑,我道:“看来是,或许,那是我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比寻常人,比你,幅度更来得强烈。人体质不同,每一个人的脑功能,并不一样,有的功能极强,有的较弱。”

  齐白迟疑著道:“怎么会呢?我们不是在一起试验过吗?”

  我道:“进一步思索的结果,白素认为有可能我和你们一起集中力量思索,我发出的脑能量,反而受到你们的干扰而削弱。卓丝卡娃也认为我的脑能量,可能高出常人许多。”

  齐白抿了一回嘴,不出声,然后,才看来不是十分太情愿地走过去,揭开那柄破茶壶的盖,倒出了那件异宝,我忍不住脱口道:“老朋友,别来无恙否?”

  那块合金自然不会回答我,齐白却又瞪了我一眼,像是我一直在侵犯他的权益。这也难怪他,异宝是他千辛万苦弄到手的,现在,看情势,我和异宝之间的关系,比他还要好,那就像自己的女朋友,反去向别的男士献殷勤一样,任何人心里都难免不高兴。

  他又迟疑了一下,才把异宝交在我的手中,我看到他这样子,索性大方些,把异宝放在手中捏了一下,还给他:“不必抵押了,我相信你。齐白,真的,晚上,我来作试验,一定会有新的突破,而且,还有一些奇异的现象,我和你说说。”

  我的说话十分诚恳,最主要的,自然还是我肯把异宝还给他,这使他十分感激,忙道:“是啊,你为甚么来的。”

  我笑道:“还不是给你弄出来的奇景引来的?”

  齐白大是愕然:“弄出了奇景?”

  看他的样子,他不像是假装的,但这也真令人惊讶,连鲍士方都看到了那种奇景,难道齐白反而看不到?又难道那种奇景,不是他弄出来的?

  看他愕然的情形,我把鲍士方看到的情景,和我们在烟幕中看到相类似等经过,对他说了一遍。齐白的神情沮丧之极:“我……为甚么没有看到?那种异彩,一定是宝物放出来的,可是我……为甚么没有看到?”

  我想到了一些古老的传说,可是怕刺激齐白,所以没有说出来。

  谁知道齐白反倒说了出来:“中国的许多传说中……有慧眼的人隔老远就能看到甚么深山之中,宝气上腾,那地方就一定有著奇珍异宝。或者是和宝物有缘的人,宝物也会放出光芒来让他看到,是不是我……既没有慧眼,也没有缘?”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沮丧之极。我安慰他道:“不会吧,连摄影机都拍下来了,你当时或许太全神贯注,只是望著那东西,没有抬头看,自然看不到你头上出现的奇景。”

  我也知道自己这样的解释,相当勉强,齐白苦笑了一下:“所谓慧眼,或是有缘,卫斯理,我想就是人脑的感应力量,像你可以感到我把东西藏在哪里,宝物发出的讯号,能接收到的,自然就变成有缘或是有慧眼。”

  我也作过同样的假设,但是摄影机拍摄到了,他实在是没有理由看不到的,若说是那东西故意不让他看到,那更说不过去,我想了一想,也不敢说出来,怕他听了会伤心欲绝。

  他又呆呆想了一会:“放出那么大片的异彩,那表示甚么?”

  我道:“难说得很,或者,是它试图组成一个甚么形象给我们看,可是由于它接受的脑能量不够,所以无法组成画面,只是一团凌乱的色彩,这情形,就像是电视机在接收不良的情形下,现不出正常的画面来一样。”

  齐白突然紧张了起来,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如果能量足够,它会给我们看到甚么?”

  我也受了影响,也变得有点紧张:“谁知道,或许我们可以看到外星人来到地球的全部过程。”

  齐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天一黑,你就得来,不能不来。”

  我笑了起来:“我还怕你又逃走呢。”

  他有点靦腆地笑了一下,陪著我一起走出了帐幕,忽然问:“我的一切明明天衣无缝,你怎么一下子就知道我是假冒的,也是……也是……它告诉你的?”

  我忙道:“不,不。”

  我一面说,一面指著地上烧剩了的一堆篝火:“这叫你现了原形,当地牧羊人,土语叫拦羊人,烧篝火有一种特殊的堆枯枝的手法,和你堆叠的方法,完全不一样,所以一看便知。”

  齐白伸手在自己头上,重重打了一下:“真是,百密一疏,再也想不到在这上头出了漏子。”

  他讲话还在学著当地的土腔,我不禁笑了起来。和他告别,我向直升机走去,一面走,一面在想著齐白的问题:那东西会给我们看到甚么景象?

  来到了直升机旁,有几个牧羊人好奇地围在机旁,看到我走了过来,就不断向我问长问短。

  我一面回答他们的问题,一面反问他们:“这几天,是不是天天起大雾?”

  其中一个道:“是啊,夏天的雾,中夜就起,越近天亮越浓,日头一出,也就散了,只要第二天是好天,夜来一准起雾。”

  我抬头看了看,满天碧蓝,万里无云,今天晚上再起雾,一定没有问题。

  在闲谈中,我不便明问,只是一再把话题引向鲍士方看到的奇异景象方面去,可是这些牧羊人,分明没有见到过这种异景,不然,在我的诱引之下,他们早已讲出来了。他们还告诉我,雾浓的时候,怕羊群走失,所以都把羊拦在圈子里,牧羊人自然不会到处乱走。

  我告诉了他们,直升机起飞的时候,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和强风,最好把羊群赶开去,他们立时扬起鞭子来,吆喝著,赶著羊群离开。

  等他们离开了有一段距离,才驾机飞向天空,在上面看下来,还可以看到他们一个个抬高头,在看著直升机。

  我心中想,对这些一辈子只在这一区域中牧羊的人说来,直升机自然新奇,在他们的心目中,一个直升机的驾驶员,和一个驾著太空船来到地球的外星人,只怕也没有甚么分别。

  直升机在工地降落,鲍士方已替我准备了相当舒适的休息地方,只是工地上各种各样的声音,汇集成了十分惊人的噪音,若不是真正疲倦,根本没有法子睡得著。

  鲍士方忙得不可开交,几乎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来找他,他和我只不过说了几分钟的话,已至少有七八个人在房间外面,探头探脑找他有事商量,我令他自己去忙自己的,好好地洗了一个澡,躺了下来,居然睡了三个小时之久。

  我在等著天黑,一面等,一面到处溜达著,东看看,西看看,又向鲍士方要了一辆吉普车,而把直升机,还了给他。等到太阳偏西,我就带了酒和食物出发,一直向前驶去,天色很快黑了下来,驶离工地没有多远,已是人烟稀少,再向前驶去,在暮色苍茫之中,简直有天地间只有我一人一车的感觉。

  天还未黑透,我就来到了那个小土丘上,齐白十分高兴地迎了上来,带著我,来到他打出来的那个小孔之旁:“怕我干扰你的脑能量?我是不是远远避开去?”

  我笑道:“当然不必,你只要不集中精神去想就可以了。”他把那东西取出来,郑而重之地放在那个小洞旁,把插在小洞口的树枝取走。这时的情形,真有点像一只高尔夫球在洞边,只要轻轻一拨,就会跌进洞去。齐白道:“那次,我就是把它放在洞口,然后集中精神的。”我吸了一口气,这时,天色虽然已经相当黑了,但是还没有起雾。齐白后退了几步,坐了下来,我盯著那东西,集中精神,这次所想的,不是想它发光,而是想它和下面墓室中的东西有联系。

  开始的时候,甚么反应也没有,天上星光稀疏,下弦月还未升起,天色相当黑,约莫在十多分钟之后,齐白“啊”地一声:“你比我快多了,看那小洞!”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打扰我,这时,我也看到了,在那个小洞之中,有一股暗红色的光芒透出来,一闪一闪的,像是下面有一个火把在摇晃著。

  我更使我精神集中。

  我不断在想:“宝物啊宝物,要是你和下面的东西,有甚么联系,就请尽量发挥你的力量!”

  又过了十分钟,自小洞中射出来的光芒,渐渐加强,在黑暗中看起来,简直像是在地上,放著一只手电筒,当然,光芒还是不如电源充足的手电筒那么强,而是带著一种暗红色。

  虽然有光芒自那个小洞中透出来,可是绝对无法弄明白在下面发光的是甚么东西,那个小洞的深度超过三十公尺,无法看到下面有甚么。

  齐白一直在喃喃地道:“天!下面不知还有多少异宝,不知还有多少异宝!”

  他对盗墓有狂热,明知下面墓穴之中,不知有多少异宝在,而又无法到手,那种抓耳挠腮的神情,看起来也相当可怜。

  奇的是,小洞中有光芒射上来(那自然是在墓室中,有甚么东西在发光的缘故),而在洞口的那块合金,却并没有甚么光芒。

  我作了一个设想:在那墓室之中,还有著一块或一块以上,和眼前这块合金相类的东西,它们在发光,而光芒从那小洞之中,射了出来。

  虽然这又是一个新的发现,但是对揭开整个谜,却一点用处也没有,而齐白又在一旁,不断喃喃自语,这令得我不禁焦躁起来,转过身向他喝道:“你静一静好不好?”

  齐白正在失魂落魄,给我大声一喝,陡然住了口,由于这一分神,自小孔中射出来的光柱,倏然暗了下来,一下子就消失了!

  这种现象,强有力地说明了,一切现象,真由我发出的脑能量所控制!

  齐白定过了神来:“你的力量……真比我强得多,我只不过可以令那小洞中,发出一点点光芒,像是萤火一样闪耀,而你竟可以令之发出光柱。”

  我问:“你和陈长青商量著要带最新型的仪器,有没有带来?”

  齐白摇了摇头。

  我闷哼了一声,心想如果有完善的设备,由齐白打出来的那个小洞缒下去,可以看清楚墓室中的情形,至少,可以看清楚发出光芒的是甚么东西,而墓室中有了光,自然也会照亮别的东西。

  我在考虑,是不是要通知白素,请她准备必要的设备,正在想著,吉普车上的通讯设备,忽然发出了“吱吱”的声响。

  鲍士方把他自己用的那辆吉普车给了我,所以车上的无线电通讯设备,十分先进。我听到了声响,走进车子去,按下了通话掣,我以为是鲍士方有甚么事要找我,再也料不到一按下了通话掣,就听到了陈长青的声音,我才“喂”了一声,他就在那里大叫大嚷起来:“卫斯理,你算是够意思的了,一声不响就走,学那钻古坟的家伙。”

  我真是又惊又喜:“你在哪里?”

  陈长青道:“我在鲍先生的办公室,告诉你,我带了许多有用的东西来--”

  我更是惊喜交集,打断了他话头:“你所谓有用的东西是甚么?”

  陈长青的声音之中,透著一种洋洋自得:“不能一一细说,总之,是通过一个小孔,可以看到小孔之下一切的设备--”

  我高兴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陈长青又道:“就算找不到那该死的盗墓人,只要找到他上次打出来的那个小洞,我们就能看清那个墓室中的情形,虽然不会甚么探骊得珠法,可是还有用得多。”

  我先不告诉他,我早已找到齐白了,我只是闷哼一声:“你以为在至少一百平方公里的范围之内,找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小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陈长青一听,就像是气球一下子泄了气一样,我甚至还可以听到那种“泄气”的声音--这自然是他在长长吁著气。接著,他的声音变得无精打采了:“慢慢找,总有……希望的。”

  他在这样讲的时候,根本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这种“希望”,真要是在一百平方公里的范围内,去找一个小洞的话,只怕一千年也找不出来。我“哈哈”大笑了起来:“不必找,我已经见到齐白了,而且,现在正在那小洞旁边,更而且,我正想要一些可以透过小洞观察下面墓室的仪器。”

  陈长青呆了半晌,才道:“你……骗我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骗你干甚么?你是自己驾车来,还是我来接你?大约一小时路程--”

  陈长青忙说道:“我自己驾车来--”

  这时,齐白也来到了车边,听得陈长青来了,他的神情很尴尬。

  我道:“好,反正没有路,你认定方向,向西走,我估时间差不多了,开亮车头灯,你向著有光亮的地方驶来就是了。”

  陈长青连声答应:“那些仪器,搬上车,也很需要一些时间,我出发之后,一直和你联络好了。”

  我答应著,陈长青忽然在停了一停之后,大声道:“该死的盗墓人,你好。”

  齐白的神情更尴尬,但是他也大声答著:“死不了。”

  陈长青又叫嚷著:“还逃不逃!”

  齐白苦笑:“爱逃就逃,不爱逃就不逃。”

  我知道,他们两人一拌上嘴,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完的,所以立时道:“你尽快来,要赶在下雾之前。”

  说完之后,我又扳回了通话掣:“齐白,你看,今晚我们至少可以弄清下面墓室中的情形了。”

  齐白也显得更兴奋,忽然他跳了起来,向那小洞奔去,一面奔,一面叫:“我的宝物。”

  他奔到小洞旁,拾起了那块合金来,喘著气,吓得脸也白了,望著我道:“真险,要是一阵风来,把它吹得滚进洞去,那再也弄不出来了。”

  那块合金,刚才就在那小孔之旁,碰一碰都有可能掉进去,所以我也不禁“吁”了一声:“还可以用你那法子弄出来吧?”

  齐白道:“要是落在桌面上,还可以,若是到桌子下面去,那就没有办法了。”

  他紧握著那块合金,生怕它会从他的手中蹦跳出来。

  我道:“趁陈长青还没来,让我再来试试,我一个人的力量,能使它发光到甚么程度。”

  齐白有点无可奈何地把那合金放在地上,他又走开了几步,我道:“你到车子旁边去,陈长青会随时和我们联络。”

  他又不情不愿地走了开去,我专心一致,盯著那块合金,不一会,它就发出了暗红色,不到半小时,它发出的光芒,已经和那次五百人的大聚会不相上下了,自它的几十个小平面,都有色彩不同的光柱射出来,而且越来越强烈。齐白在车边,离我少说也有十来步,但是在黑暗之中,他当然可以看到那一团绚丽的光彩,我甚至可以听到他发出的赞叹声。

  我继续全神贯注,光芒也在渐渐加强,我能发出比普通人强烈的脑能量,而脑能量之间,会发生互相干涉的现象,因之削弱,这一点假设,也得到了证实。

  光柱射出了三十公分之后,就开始扩散,一直没入了黑暗,变得十分淡,如果不用心,就看不出来。

  我继续集中精神,但是发光现象,却没有甚么再进展。这时,大约已过了一小时左右,我吁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陈长青才和齐白联络过,齐白也著亮了车头灯,指引陈长青向我们这里驶来。我来到齐白的身边,把那块台金,交到了他的手中,他有点伤感地道:“我真有点怀疑,这是我的宝物,还是你的。”

  我拍了拍齐白他的肩头:“是你发现的,当然是你的。”

  齐白叹了一声:“可惜这宝物上没有甚么偈言甚么留著,不然,一详参,就可以知道谁是有缘人。”

  我笑了起来:“你看神怪剑仙小说看得太多了。”

  他又叹了一声,这时,已隐约可以看到有亮光闪动,迅速向我们移近,不一会,又听到了汽车驶来的声音,五分钟之后,陈长青已驾著吉普车来了。

  陈长青一跃下车,先向齐白狠狠瞪了一眼,然后又挥了挥手,表示一切都算了,齐白却还在不服气地翻著眼。

  陈长青道:“快来搬东西吧。”

  他带来的东西真不少,装了好几箱,我们三个人一起动手,把东西搬下来,打开箱子,安装起来,趁这时候,我把新发生的情形,对陈长青说著。陈长青有点不服:“或许我的脑能量更强,等一会,让我一个人试试。”

  三个人,花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把应用的一切设备弄妥了,这包括一具微型电视摄像器,用电线缒下去,但是一端有小巧的支架,可以通过无线电遥控而转动。还有一具电视接收仪,萤光屏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可以使画面特别清晰。

  驳上了车上的电源,先试了一试,摄像管对准了地面和人,萤光屏上显示出来的画面,果然十分清晰。陈长青对我道:“虽然有红外线装置,但总不如墓室中有光的好,你发动能源吧。”

  我性急:“那又得半小时左右,先利用红外线摄影来看看。”

  陈长青其实已和我一样心急,所以立时同意,把摄像管自那小孔之中,缒了下去,齐白记著深度,到了三十公尺左右,他一叫停就停止。

  我们三人都十分紧张,盯著萤光屏,上面出现的画面,和齐白拍到过的照片,是一样的,那都是我们曾经看到过的,十分熟悉,而且,架子上究竟有点甚么东西,也看不清楚。

  看了片刻,不得要领,陈长青叹了一声:“只好看你的本领了。”

  齐白一直把那块合金握在手中,这时,他把它放到了那个小孔上,我开始集中精神,可是我一面又要注视萤光屏,所以无法真正集中精神,过了半小时,萤光屏并没有显示任何不同。

  陈长青著急起来:“卫斯理,你管你集中力量,别老顾著看,我这套设备可以立时录影,我们看到的情景,你也一样可以看到,只不过迟一点而已。”

  我听得他这样说,索性走前几步,背对著萤光屏,再开始集中精神,渐渐地,我真的做到了全神贯注的地步,也看到那小洞中,开始有光芒射出来。

  不到半小时,光芒已经相当强烈,形成了一股光柱!

  陈长青和齐白两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这更使我可以全神贯注,又过了半小时,光柱的光芒未曾再加强,我一个动念间,想到他们两人,在这样的光度下,应该已可以把下面墓室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了,下面不知有甚么奇特的情景?

  杂念一生,自然无法再集中精神,光柱也迅速暗了下来,我转过去,道:“你们--”

  我本来想问:“你们看到了一些甚么?”的,可是才说了两个字,我看到了齐白和陈长青的样子,就陡然呆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他们两人的神情相同,双眼和嘴巴,都张得老大,盯住萤光屏,像是泥塑木雕,一动不动,而自他们张大了的双眼之中,现出了讶异莫名的神情,这说明他们刚才看到的情景,一定怪异之极,我略顿了一顿,一跃向前,疾声问:“你们看到了甚么?”

  他们两人,如梦初醒一般,喉际一起发出一种异样的“咯咯”声,显然他们想讲些甚么,可是由于过度的震惊,却发不出声音。

  我在问他们的同时,自然也已向萤光屏望了过去,但这时,光亮消失,在萤光屏上所能看到的,仍然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我用力一推陈长青:“怎么啦,你们。”

  陈长青这才缓过气来,先是大大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按下了几个掣钮,再然后,就用一种听来十分怪异的声调道:“你自己看吧。”

  齐白像是应声虫一样,也道:“你自己看吧。”

  这时,倒转录影带的程序,已经完成,陈长青又按下了另一个掣钮,他和齐白都退了两步,把正对著萤光屏的位置,让给了我。

  我心知他们刚才看到的景象,一定奇特之极,所以不敢怠慢,全神贯注。

  在开始的时候,画面并没有甚么变化,我有点不耐烦,陈长青在我身后道:“别心急,就快有光亮了。”

  果然,在他讲了之后不多久,就看到有光亮,自那张石桌之下,发了出来,看起来暗红色的,和那块合金发出来的光芒差不多。渐渐,光亮越来越盛,虽然是在桌子下发出来的,但是也可以看出,发光体有好几个,这和我的设想符合,桌面上,本来有好几个同样的合金,齐白只弄上来了一个,其余的,都被他拨到地下,滚到了桌子下面。

  这时,摄像管对准了那张桌子,光亮渐渐加强,桌面上的情形,可以看得相当清楚,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那桌子的桌面上,有著整齐的,一排一排的按钮,而且,那也不是石头桌子,有灰白色的金属光芒,桌上的按钮,至少超过一百个,有著各种不同的颜色。

  或者,我不应该说那一排一排的是按钮,因为事实上,它们并不凸出于桌面,只是一个个颜色不同的小方格,但那当然是和按钮起同样作用的装置,这种“轻触式按钮”,在日常生活用品中也可以见得到,并不陌生。

  一张桌子有上百个轻触式的按钮,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控制台。

  即使是一个控制台,也不算甚么奇特,比它更复杂的控制台有的是,可是想想看,一座控制台,在秦始皇陵墓之中!

  这实在无法不令人震惊,我也不由自主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陈长青带来的设备,当真十分精良,摄像管在自动调节著焦距,而这时,自桌下发出来的光芒更强,也可以看得更清楚。

  当焦距自动调节到最近时,看到的是四个颜色不同的“轻触式按钮”,每一个按钮之上,还有著不同的符号,那是一种十分简单的图形,可是我却无法知道这种简单的符号,代表著甚么。

  我吁口气道:“这是控制台。”

  摄像管在作有限度的移动,我又看到了,在桌子的中心部分,有一些十分奇特的现象,那部分的桌面上,有著七个凹槽,看起来不规则的,在凹槽中,有不少小小的平面,有的作三角形,有的是方形,也有五角形和六角形。

  如果单是看到这些凹槽,自然不知道那是甚么特别的作用。

  可是这些日子来,我们对那“异宝”,已经绝不陌生,它的形状,有许多平面,都和桌上的凹槽,十分吻合,所以,一看就可以知道,那块合金,一定可以天衣无缝地嵌进这七个凹槽之中的一个内。

  而且,我也看过齐白在未将那合金取出来之前拍的照片。

  照片自然没有那么清楚,但也可以看到原来,桌面上有七个大小相同的东西,那自然是本来有七块同样的合金,一齐嵌在凹槽之中,被齐白乱七八糟一搞,六块跌到了桌下,一块被他弄到了手。

  我早就假设过那合金是一个启动器,看起来,它果然是:在那七个凹槽之下,有著同样的符号,那是一个长方形,长方形我是看得懂的,但代表著甚么意思,我却无法明白。齐白陡在叫了起来:“我早就说过,整个地下宫殿,是外星人在地球上的基地。”的确,齐白在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经这样说过,当时只是一种大胆假设,但现在看来,他的假设,接近事实。

  这样的装置,自然不是当时的地球人所能做得到,那么,整个秦始皇陵墓,是外星人建造起来的一个地下基地,还有甚么疑问?

  我不自主,呼吸有点急促,这时,摄像管开始转动,萤光屏上的景象也开始转移,转到了那些“架子”上,在相当明亮的光线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是十分精密的科学装置,有仪表,有大大小小不同的萤光屏,有许许多多联结著的金属线,还有许多我根本认不出来的装置。

  我的声音有点乾涩:“天,我们在窥看的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秘密。这……整个墓室……是一个……伟大得难以想像的操作装置。”齐白和陈长青发出如同呻吟一般的声音,他们自然同意了我的说法。

  摄像管继续转动著,在那“墓室”中,三面全是类似的装置,只有一面,是一片灰白色,看起来,像是一幅相当大的萤幕,但上面没有任何画面。

  由于当时,我集中精神,使下面发出光芒的时间相当长,约有半小时,所以,摄像管的转动,重复了三次,把下面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越看,越是令人觉得处在一种绝对无可捉摸的幻景中,思绪变得空洞,除了一个问题之外,甚么都不能想。

  这个问题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就在思绪混混沌沌之际,光亮消失,画面又回复了一片模糊。

  而我这时候的神情,多半也如同我刚才回头看到齐白和陈长青的神情一样,眼睁得老大,口张得老大,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

  过了好一会,我才转过身,向齐白和陈长青望去,两个人争著要开口,我一挥手:“先别乱发表意见,好好想一想再说。”

  齐白道:“不必想甚么了,这下面,是一个外星人的基地。”

  我叹了一声:“如果是的话,为甚么又荒置了,下面显然没有外星人。”

  陈长青指著我,神情显得十分古怪:“你……你见过的那些人,卓长根的父亲……他们就是。”

  我用力摇著头:“他们不是,我宁愿相信他们是活俑,是冬眠人,是秦朝时代的人,我和他们接触过,绝不以为他们有足够的知识,认识这下面的装置。”

  齐白坚持他的看法(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他有理由这样做,他的看法难以反驳):“当然是基地,外星人来了,又走了,还会再来。”

  陈长青深深吸著气,我道:“还记得我们曾设想那异宝是一个启动装置?”

  齐白和陈长青一起向我望来,我挥著手,一时之间,还没有甚么确切的概念,我又把录影带倒卷回去,然后又放映,到了显示桌面上有七个凹槽时,我按下了暂停掣。

  指著萤光屏,我道:“本来,这样的启动器有七个,齐白不清楚情形,把其中六个弄到了桌子下面,再也弄不上来了!”

  陈长青立时向齐白瞪了一眼,齐白讲了一句粗话:“哼,没有我,你们怎么也想不到这里有那么奇妙的装置!”

  这时,陈长青也想到我想的了,他“啊”地一声:“我们手里还有一个启动器,将它装进去,利用脑能量,可以启动……下面的装置!”

  他的话才一出口,齐白已陡然叫了起来:“你说甚么?你放甚么屁?”

  陈长青指著齐白手中的东西:“把那东西放到凹槽中去,由卫斯理的脑能量,来发动下面的装置!”

  陈长青的话,正是我想要说的,齐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陈长青却不理这个,挑战似地道:“你没有本事把它放进去?你那个甚么探骊得珠法呢?”

  齐白厉声道:“我当然有办法把它放进去!”

  陈长青盯著他:“那你怕甚么?怕取不回来?”

  陈长青推了摊手:“那我实在看不出你有甚么理由要反对!”

  齐白反对,道理当然简单之极,他怕异宝失落在下面,再也得不回来!但是他刚才既然说了满话,一时之间,难以转弯,他只好把话题岔开去:“就算能发动下面的装置,又能得到甚么?”

  陈长青道:“总可以有新的发现,比只是发点光好,这东西,你称之为异宝,但若只是能发光的话,有甚么用?一只电灯泡,发出的光,比它强得多了!”

  他们两人争执,我迅速地转著念,这时,我已经有了一定的概念,我道:“先别吵,你们注意到凹槽下的那个长方形的图记没有?”

  他们两人一起点头,我又道:“假定这图记,是表示那合金放进去之后的功能的,长方形,代表了甚么?”

  齐白和陈长青翻著眼,答不上来,我按动钮掣,使萤光屏上的画面,迅速来到下面墓室之中,没有装置的那一面,那一面,有长方形的,灰白色的,看来如同萤幕一样的东西。我吸了一口气:“我认为,这是说,把启动器放进凹槽之中,萤幕上就会有东西显示出来。”

  陈长青立时同意了我的看法,大叫一声,十分兴奋地跳了起来。

  齐白却又后退了几步,大摇其头。

  我道:“就算不是,你也没有损失,只不过麻烦一点,还是可以把它弄出来。”

  齐白终于承认:“我上次弄它出来的时候,成功率只是七分之一,我可不想冒这个险。”

  陈长青不屑地撇了撇嘴,齐白又道:“看,已经起雾了,或许根本不必放下去,它发出的光芒,在浓雾之中,就能集结出形象,鲍士方就曾看到过,而且,还拍了照,当然应该先试一试。”

  我点头:“好,如果再没有结果,陈长青说得对,这东西的价值,还比不上电灯泡。”

  齐白深深吸一口气,一咬牙:“好,再没有结果,就依你们。”

  陈长青十分高兴。齐白刚才说已经起雾了,几句话功夫,雾凝聚得真快,铺天盖地,无声无息地展铺,我们向四面一看,四周围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而且,还在极快地变浓,在我们三人之间,也已经有纱一样的雾在旋转缭绕。

第九部:十二金人的投影

  陈长青熄了电视,示意齐白把那合金交给我,齐白著实犹豫了一阵,才将之交给我。

  我就把那合金放在地上,陈长青和齐白都退了开去,他们自然不会退出很远,但只退出了几步,浓雾已把他们掩遮,看不见他们了。

  我开始集中精神,那合金很快就发出了光芒,光芒自每一个小平面中,射了出来,交织成一片,等到光芒越来越甚,射了出去,在浓雾之中,形成了极其壮观瑰丽的色彩。

  但是那只是一大团一大团流动的色彩,看来真是壮观之极,齐白和陈长青两人,不断发出赞叹声。那就是鲍士方曾看到过的情景。

  壮观就够壮观,意义却一点也没有,一大团闪耀的,流动的色彩,那代表了甚么呢?甚么也不代表。

  半小时之后,我吸了一口气:“我看,仍然没有结果。”

  齐白的脸色,在奶白色的雾中,看来十分苍白,他缓缓点著头:“好,将它放下去,下面有七个凹槽,放进哪一个去好?”

  我道:“这你不必考虑,看来,只能是直对著小洞的,所以你才能把它取上来,快拿你的工具来。”

  齐白没有说甚么,转身走了开去,不一会,就拿著一只皮套子,走了回来,那皮套手,看来像是装高尔夫球棒用的。他拉开拉炼,取出了一只直径约十公分的金属圆筒来。

  这自然就是“探骊得珠法”的工具,他先从圆筒之中,抽出细细的一根杆子来,约有一公尺长,在杆子的一端,有一个爪状物,他取过那合金,放在那“爪”上,用手捏了一下,令“爪”把它抓紧。

  然后,他命陈长青把缒下洞去的电线,尽量靠向一边,把那东西,向下伸去。我连忙开著了电视,看那东西放下去的情形。

  陈长青又取出了一具仪器来,连接在缒下洞去的电线上,向我作了一个鬼脸:“电视摄像管上,有发光装置,可以照亮下面。”

  我怔了一怔:“你怎么不早说?”

  陈长青道:“我要是早说了,你就不肯用你的脑能量使下面放光了。”

  齐白在紧张地操作著,不住自那圆筒之中,抽出细长的杆子来,杆子一节套一节,看起来,像是可以伸缩的钓鱼杆。

  不多久,就可以在萤光屏上看到,那东西离桌面已经不是很远,果然如我所料,七个凹槽之中,有一个和墓室顶部打通了的小孔成直线位置。

  齐白的神情更紧张,这时,雾更浓了,在我们的身边滚来滚去,我们的身上,全因为浓雾的沾染而变得湿润,可是由于那实在是十分紧张的一刻,所以我们都不去注意这些。

  等到那块合金,快碰到桌面,齐白突然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我在萤光屏上看到,那块合金,像是由于凹槽上发出的一种吸力,陡然脱离了杆尖的“爪”,向下落下去,俨然合缝,嵌进了那个凹槽之中,只有一面向著上,向上的一面,有四个三角形的平面。

  齐白有点惊惶:“不等我松杆,就有力道把它吸了下去。”

  我指著萤光屏道:“看,正好在那凹槽之中。”

  齐白吞了一口口水:“如果吸力那么强,那……那我不能再将它弄上来了。”

  陈长青叹了一声:“齐白,你怎么还不明白,那东西,离开了下面的装置,一点用也没有。”

  齐白不出声,将伸进洞去的细杆,迅速地收了回来,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已在开始集中思绪:“在原来的位置上,能发挥甚么作用,快些发挥吧。”

  这次,我一面注视著萤光屏,一面集中精神思索,由于我同时必须专注下面会有甚么变化,那和我所想的并不冲突,所以很可以全神贯注。

  齐白和陈长青,也注视著萤光屏,陈长青同时,控制著电视摄像管的转动,不一会,就发现,露在凹槽外的那三个三角形的小平面,一起射出光芒,光芒向著没有架子的那一面灰白色的,有著长方形框子的墙上射去,陈长青忙把摄像管转过去,对准了那幅墙,陡然之间,我们三个人都呆住了。

  那三股光芒,一射到了那灰白色的长方框子上,就组成了一幅形象,看来竟是一个人像!

  但是由于我陡然吃了一惊,思绪不能那么集中,三股光芒迅速暗下来,那个人像在一闪之间也已消失。陈长青叫了起来:“天,快集中精神,快集中精神,一个人,那上面出现了一个人。”

  我一时之间,心慌意乱,精神更不能集中,光芒也一直未曾再现,陈长青道:“你,还是用上次的办法好,让你事后看录影带。”

  我忙道:“不,不,那样我更不能集中精神了。”

  我说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可是我却不由自主想到:竟然出现了一个人!我竭力克制自己,终于,渐渐地,我心神定了下来,可以集中精神了,呼吸也变得缓慢而细长,那三个小平面上,又现出了光芒来,光芒渐渐加强,再度射向那灰白色的框子。

  刚才,由于陡然之间,看到了人形,心中惊骇慌乱莫名,所以才一下子不能全神贯注,但这次,已有了准备,所以人形再现,我仍然能控制著自己,使自己精神集中。

  那人形才一出现,十分淡而模糊,齐白沉声道:“把发光装置关掉。”

  陈长青答应著,墓室中暗了下来,三股光芒看起来更强烈,射向墙上,那情形,恰好放映机放出光柱,射向银幕。

  而在墙上,那人形也渐渐鲜明,而且,现出了金光闪闪的色彩,五分钟之后,人形清晰可见,那是一个看起来面目相当威严,穿著一身奇异的金色服装的男人,全身自头部以外,都被那种金色的衣服包裹著,连双手也不例外,那衣服看不出是甚么质地,在衣服上,看来有不少附件,但也说不上是甚么东西。齐白的声音像是在呻吟一样:“天,那……这是十二金人,十二金人之一”

  陈长青急速地喘著气:“十二金人……不是十分巨大吗,这人……”

  齐白道:“他旁边又没有人比较,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和记载中一样巨大?”

  我那时也真正呆住了,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更令我震呆。

  我竭力使自己的思绪不松懈,那个金光闪闪的人,才一出现时,只是一个人像,可是我精神进一步集中,他竟然活动了起来,就像本来是幻灯片,忽然变成了电影。

  不,也不能说是由幻灯片变成了电影,如果是电影,那人的活动是平面的,活动限制在墙上,可是那人一开始活动,他却从墙上走了下来!真的,在萤光屏上清楚可见,他从墙上走了下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一走下来,还不是十分大,可是,却在迅速地变大。

  也就在这时,电视萤光屏上忽然一暗,紧接著,那小洞中,一股强烈的光芒,冲霄而起。

  那股强烈的光芒,是夺目的金色,如此突然,令得我们三人,一起后退,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这时候,我哪里还顾得甚么集中精神。

  我虽然慌乱之极,那股金光还是冲霄直上,而且,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金光扩散,在浓雾之中,我们看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巨人,和刚才在萤光屏上看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但是放大了不知多少,巨大无比,至少有十公尺高,看起来,像是就站在我们面前,可是又有一种虚无飘渺之感,不像是真实的存在。

  在一刹那间,尽管我们三人,见多识广,但也都呆住了,实在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那个巨人,看起来似实非实,似虚非虚,而且他是那么高大,当我仰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又是那么真实,在一刹那间,我真有点怀疑自己是在真实的生活之中,还是在梦境中。

  我不知道我的震呆维持了多久,接著,我陡然想起了一个平日很少想到的名词来:立体投影。

  出现在浓雾之中的那个巨人,一定是一种立体投影造成的效果,情形和电影放映在银幕上差不多,只不过银幕上的景象是平面的,而如今是立体的。

  一想到这一点,我镇定了许多,也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齐白和陈长青两个人,一边一个,紧紧挤在我的身边。他们两个人都不胆小,但是眼前的景象,实在太令人震惊了,难怪他们都像是受了惊的小孩子。

  我沉声道:“别紧张,这是一种立体投影的现象。”

  陈长青颤声道:“这巨人……只是一个影子?”

  齐白的声调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会……只是一个影子吧。”

  就在我们讲这几句话的功夫,那巨人,忽然低头,向我们看来。

  虽然我肯定那只是一种“立体投影”的现象,可是那巨人一有动作,他看起来,却又是那么真实,就像是他实实在在,在我们面前,抬起那巨大的,穿著金光闪闪鞋子的脚,一下子就可以把我们踩死!

  那巨人一面低头向我们看来,一面用一种听来声调十分古怪的腔调,开始说话。(天,他不但会动,而且会说话。)

  (自然,想深一层,说话的现象也可以解释,平面投影可以同步配合声音,立体投影为甚么不能?)

  (可是,当时我们所感到的震撼,却又进了一步。)

  巨人的声音不是很响,听起来,有一种闷里闷气的感觉,他在用那种怪腔调道:“怎么样,皇帝陛下,还嫌不够好?我保证你们在一万年之内,不可能有比这个更伟大的建设,要来放置你死去了的身体,太足够了,你--”

  他的话,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

  然后,我们清楚地看到,他巨大的脸庞上,现出了十分奇怪的神情,他的眉骨,本来就十分高耸,这时一现出奇怪的神情,看起来更是高,以致他的双眼,十分深陷。

  巨人刚才所讲的那番话,我们实在还未及消化,就看到他现出了那种奇怪的神情。紧接著,他又四面张望了一下,突然发出了一阵听来同样十分古怪,但是倒可估计到并无恶意的声响来,给人的直觉是,那是笑声。接著,他又道:“我真是糊涂了,当然,已经过了许多年,你们是谁?”

  他在这样问的时候,是低头直视著我们的。我、齐白和陈长青三人,这时异口同声反问:“你……是谁?”

  那巨人又发出古怪的笑声:“我是你们皇帝的朋友,你们--”

  他以一种十分迟疑的神情望著我们。虽然他的体型是如此巨大,真正给人以“天神”一样的震慑,但这时,我也完全定下神来,我吸了一口气:“你所说的那个皇帝,早已死了,今年,距离他死的那一年,在地球上的时间来说,是两千一百九十八年。”

  我自己也有点奇怪,何以我会说得如此流利。

  那巨人立时又发出他那种古怪的笑声:“他死了?并没有长生不老?他的子子孙孙呢?是不是一世二世三世四世,乃至百世千世,还在做皇帝?”

  巨人这样问,谁都知道他在问的是甚么人了,我昂著头回答:“没有,两世就完了。”

  巨人继续“笑”著,摇著头:“看来他的愿望,没有一样可以实现,喔,不,至少有一桩是可以实现,他死了之后的身体,藏在我们帮他建造的……地方,再也不会被人找到。”

  我心中乱成一片,那巨人这样说,那么,始皇的地下陵墓,竟是由巨人和他的同伴所建成的?那巨人皱著眉,像是在想甚么,只是极短的时间,他就又笑了一下:“我明白了,全明白了,真是,一直没有注意,在你们这里,两千一百九十八年,可以发生不知多少事了。”

  齐白和陈长青完全不知如何说话了,他们只是不住点著头。

  由于他们和我,都是仰著头在看著那巨人,所以一面仰著头,一面点头的样子,十分古怪可笑。

  这时,我已经完全肯定这个巨人没有恶意,也毫无疑问,他是一个曾到过地球的外星人,在他和他的同伴--我相信一共是十二个人(“十二金人”的记载),不但曾和地球人打过交道,而且还成了秦始皇的朋友。

  (天子,和天神交往,不是很正常吗?)

  而且,他们还替秦始皇修建了宏伟到不可思议的地下陵墓。

  这个巨人的外星人,如今如何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细节我还不知道,但大致情形,倒可以设想,那自然是那块合金和下面墓室中装置的作用。

  不过,我仍然坚信,如今在我们眼前的,并不是真实的他,而只是一种立体投影的现象--如果地球上的科学发展到了立体电影阶段,那么,我们就可以像如今看到十万里之外的人的平面活动一样,看到十万里之外的人如真似幻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为了证实这一点,我突然道:“我愿意相信你原来的形体,真是如此巨大,但现在,你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相信只是一种投影现象,是不是可以缩小到和我们一样大小,方便谈话?”

  那巨人又笑了两下:“有趣,你们的见识,进步多了,当然可以。”

  他那一句话才出口,巨大的,金光闪闪的一个巨人,突然缩小,一下子就变得比我们正常人,还矮了一半,然后,又扩大到和我们一样的程度。

  这时,他就在我们面前,和我们一样高大,我们三人,不由自主,一起伸手,想去碰碰他,但我们当然甚么也碰不到,因为他只不过是依靠浓雾才形成的一种立体投影现象。

  他变得和我们一样大小之后,又道:“如果我们现在见你们的最高领袖,让他向我们提一个要求,当然不会是要求我们替他建造一个地方,可以让他死后把尸体放进去,真是可笑,死了之后要找一个他梦想的地方把尸体放进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点苦涩:“或许一样会,两千多年,地球上人类的思想方法,其实并没有进步多少,权力一样令人腐化,各种行为,本质上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人性还是一样。”

  那巨人(他已不再巨大,但还是这样称呼他比较好)唔唔地应著:“生物的本能,要改变不容易,非常不容易,接近没有可能。”

  陈长青直到这时,才叫了起来:“天!别讨论这种问题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巨人的神情相当温和:“其实很简单,我们经过你们居住的行星,当然是在很远的地方经过,无意之间,通过仪器,看到了有类似指示降落的建筑,于是,我们就决定降落来看一下。”

  我们三人互望了一眼,心中都不禁呻吟了一声:万里长城!

  那巨人接下来,又笑了几声,他的笑声和语调,有著可以感觉得出来的轻松,那真使我惭愧得冒出冷汗。他道:“我们以为,可以和水准极高的一种生物打交道,谁知道降落之后,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个看来像是指标一样的建筑,原来是为了自相残杀而建造,真不可想像。”

  陈长青和齐白两人,张口结舌,我想急急为地球人分辩几句,说那是为了防止北方的蛮族侵入而建造的,野蛮人的侵入,会残杀文明人。可是我张大了口,却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立时想到:难道只是野蛮人残杀文明人?文明人还不是一样残杀野蛮人?甚至,文明人和文明人之间,还不是一样在自相残杀?

  想要为地球人自相残杀的行为辩护,实在太困难,至少,在这样的题目之前,我说不出一句辩护的话来。地球人可以为千百种理由而自相残杀,为了粮食,为了女人,为了权力,为了宗教,为了主义……原因有大有小,残杀的规模有大有小,自相残杀的行为,在自有人类历史记载以来,从未停止过!

  所以,别笑齐白和陈长青,我张了口想说而一句也说不上来,还不是一样的张口结舌!

  那巨人并未注意我们的反应,继续道:“我们逗留在地球上的时间并不长,但也对地球上的生物自相残杀现象,感到了相当的兴越,所以研究了一下,发现有好几种生物,有自相残杀的天性,一种是人,还有一种是体型比人小得多的,你们称之为蚂蚁的生物--”

  他讲到这里,我们三个人,一起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在这个外星人看来,人和蚁,竟是一样的!他的心目中,只是“地球上的生物”!

  我努力清了清喉咙:“人和蚁,总有点……不同吧!”

  那巨人道:“当然不同,你们有相当完善的思想系统,会进步,现在,你们之间的自相残杀现象,一定已经不再存在了吧?”

  一听得他这样问,我不禁低下了头,心中真是难过到了极点!

  那巨人一点恶意也没有,甚至不是立心在讥讽,他知道人有相当完善的思想系统,以为经历了两千多年,人类的自相残杀行为,早已停止了!

  可是事实上怎么样呢?非但没有停止,而且变本加厉,比起两千多年之前来,花样翻新,作为地球人,无法在巨人面前,抬得起头来。

  那巨人得不到我的回答,呆了片刻,才道:“啊啊,我明白了,唔唔,我知道……”

  他看来,像是在找话安慰我:“我说过,要改变生物的天性……非常不容易……接近不可能。其实,你们完善的思想系统,应该可以改善,可能是你们未曾努力去做。”

  我知道他已经知道地球上的许多事,对他这种“安慰”,想起在地球上发生的种种事,我只好叹了一口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我才道:“有许许多多人在努力,可是许许多多人的努力,上亿上万人的努力,却总是敌不过几百个人,几十个人,甚至只是几个人的破坏!”

  那巨人的神色十分严肃,大力摇著头:“决不,几个人绝敌不过几万人,几个人可以驱使比他们人数多几万倍的人,由于这些被驱使的人,本身有缺点,有著为了各种原因而甘愿被驱使的一种天性,少数人能统治多数人,全然是由于多数人本身的弱点。”

  我木然半晌,无法作任何回答,看来,当年他们“有兴趣”,“研究了一下”,已经把地球人的本性,作了十分透彻的剖析。

  他继续发表他对地球人的意见:“这种弱点,其实你们自己也对之有相当深刻的认识,称之为‘奴性’。”我无意义地作了一个手势,想阻止他,请他不要再说下去。这样赤裸裸地剖析地球人的天性,作为一个地球人,实在不怎样想听。

  可是那巨人却不加理会,继续道:“单是‘奴性’,那还不要紧,只不过是向强大的力量屈服。可是人在自甘为奴的同时,又想去奴役别人,一方面向强大的表示奴性,另一方面,又向弱的一面,表示奴役性,真是太复杂了,地球人。”

  等他告了一段落,我们三人才一起松了一口气,几乎像是哀求,齐声道:“请……说说你自己。”

  那巨人了解似地笑了一下(这又使我冒冷汗):“我们在长期的星际飞行之中,如刚才所说,偶然地由于一个误会,来到地球,停留了一下就走了。”

  我道:“不是那么简单吧。”

  巨人笑了起来:“自然,也做了些事,研究了……一些地球生物,作为一个大领袖--在我们那里,应该是智慧的最高代表,可是地球上的皇帝,却愚蠢得难以想像,他要求长生不死,又要求所有的人,都根据他的意志行事--不过,这个人有著比常人强的脑能量,倒是真的--”

  他讲到这里,向我望了一眼,我忙道:“我决不会有那种蠢想法。”

  巨人点了点头:“他的那些要求,愚蠢到了我们完全无法想像,最后,他提出了要为他的尸体找一个安放地方的要求,虽然可笑,但总比别的要求好一点,我们就答应了,替他建造了这样一个他所要求的一万年之内不会有比这更伟大的建筑。”

  齐白喃喃地道:“和我设想的完全一样。”

  我问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上来了,我指著他,又指了指地下:“你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下面的一切设备,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巨人道:“哦,下面,是整个……这种放死人的地方叫……”

  我接上去:“叫陵墓。”

  那巨人道:“对,是整个陵墓的中枢,各个通道的关闭开启,等等,全可以通过这个控制台来操作,自然,你们也明白,启动的能量,是人的脑能量,那时,地球人对自己的脑能力,根本一无所知,现在--”

  他说到这里,本来显然要问“现在一定不同了”的,可是他却没有问,只是呆了一呆,随即神情歉然:“对不起。”

  我苦笑道:“是的,现在,地球人对自己的脑能量,仍然一无所知。”

  那巨人笑道:“对,我甚至无法向你解释脑能量和地球本身磁场,蕴藏著的无穷无尽磁能之间的关系……总之,那下面是一个控制室,但当时人由于无知,也不懂那是甚么,所以一点也不重视--”

  他向齐白望去,显然,他不知通过了甚么方法,可以在一刹那之间,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事,当他望了齐白一眼之后:“你弄了一个小孔,真不容易。”

  齐白嗫嚅著,不知说甚么才好。陈长青道:“那么,你现在……真正的你在甚么地方?”

  那巨人道:“在星际航道上,我们还在继续飞行,只不过忽然接到了讯号,所以才和你们见面的,这种设备,地球人也有了,自然,距离不能那么远,而且也还不是立体的。”

  齐白忽然道:“你是说,我们随时可以和你见面,交谈?”

  那巨人摇头:“不,只是一次,那是我们临走的时候的许诺。皇帝要我们留下来别走,当然不可能,他要我们留下来,无非是为了想借助我们的力量来帮他完成那些愚蠢的‘伟业’,我们禁不起他的恳求,就答应他,给一次看来像真的现身的机会给他,也告诉他发讯号给我们的方法,不过他显然未曾使用过,倒是在地球时间那么多年之后,你们偶然地找到了这个方法。”

  我们三个人一起深深吸著气,那巨人指著下面:“其实,你们可以把下面的设备弄出来,对你们的知识增长,大有好处。”

  我们三人又一起叹息著,摇著头,并不出声:可见的将来,无此可能。

  齐白紧张地道:“那……异宝,只能用来……和你联络一次?”

  巨人道:“是,之后,效用消失,甚至连磁性也不能再存在,不过--”他忽然笑了起来:“你自然可以把它弄上来,做一个……一个……”

  齐白喃喃地道:“钥匙扣。”

  巨人道:“钥匙扣?这东西对我们很陌生,钥匙,嗯,用来打开锁,锁,用来保护一些东西,不被他人偷或抢走,嗯,偷或抢,多么奇怪的行为,所以,钥匙扣,我不很了解。”

  我不禁黯然,钥匙扣,多么普通的一个物件,可是这东西联系著地球人的思想行为,如果地球人的行为,没有偷或抢,没有对他人的侵犯,那么,地球上当然不会有锁和钥匙这样的东西!

  陈长青急急地道:“一次……也不要紧,你……你能和更多的人见见?”

  那巨人道:“只怕不行,下面接收装置的能量,已经快用完,对,还有十秒钟,你们还想知道甚么?”

  十秒钟,我们想知道的事,十天十夜也问不完,可是该死的十秒钟,就这样过去了,陡然之间,眼前一黑,等到视力恢复正常,除了白茫茫的一片浓雾之外,甚么也没有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也该心足了,我们和正在作星际航行的一个外星人,通了一次立体传真的长途电话,真正的长途电话。”

  齐白和陈长青对我所作的这样的形容,点头首肯。

  齐白还是将一切能量消失了的合金,弄了上来,真的镶成一个钥匙扣。

  卓丝卡娃又打过电话来,可是我甚么也没有告诉她。

  白素和温宝裕听了我们的转述,温宝裕大叫可惜,然后睁大了眼睛问:“地球人真是那样子的?”

  白素叹了一声,我摊开手:“读读历史,看看现在,是这样子。”

  白素的眉宇之间,有一种异常的抑郁:“应该说,大多数人是这样子的,也有少数的例外,等到大多数和少数的比例改变了,地球人也会改变。”

  我喃喃地重复著巨人的话:“要改变生物的天性,非常非常不容易,接近不可能!”

  举例来说,甚么时候,地球人才会全然不知道锁和钥匙是甚么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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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