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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别问这个人是什么人,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在什么地方?
白奇伟的气息,不由自主急促起来,这时,洞口又传来了李亚的声音:“白先生,你在山洞之中?我不敢进来,请你快出来。”
李亚的叫声,再加上山洞中轰轰的回声,使得白奇伟心中十分焦躁,他先向洞口回了一句:“你别再叫,我立刻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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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的声音和李亚的声音,全都静了下来之后,白奇伟才定了定神,向著洞壁,用十分低沉的声音道:“我刚才明明听到了你的叹息声,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更不知道你在哪里,但是我真心诚意,请你和我接触。”
他讲了那番话之后,等了一会,才又道:“用你认为适合的任何方式,和我接触。”
他又等了一会,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好叹了一声:“如果昨晚我听到的那些呼叫声和你有关,那你一定是最了解人类痛苦的人,请考虑我的提议。”
他又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山洞之中,除了他自己急速的喘息声之外,一点别的声音也没有。
白奇伟转过身去,看到山洞口影影绰绰,像是有人影在晃动,那自然是正在等他出洞的李亚了。
白奇伟心中十分混乱,当他开始向外走去的时候,他还在想,一定要再进这个山洞来探索一番,自然不是空手进来,而是要携带各种可能的工具,例如,那幅山洞尽头处的石壁,就值得钻开来看看,后面是不是有人躲著。
他甚至也想到过,那一下叹息声,会不会根本是石头所发出来的?传说中,有一些石头会发出声音,墨西哥一处沙漠之中,有著名的“哭泣的石块”,会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埃及著名的“孟能巨人”,就是石头凿成的,据说是会说话的石像,在记载之中,甚至有说它会哼出小调来的。
白奇伟在杂乱的思绪之中,步出了洞口,早已是阳光普照了,他看到李亚以一种十分讶异、骇然的神情,望定了他。
白奇伟先开口道:“别这样盯著我,我并没有变成疯子。”
李亚有点结结巴巴:“白先生……你昨天晚上,没有听到……鬼哭神号的声音?”
李亚的话,唤醒了白奇伟昨晚那可怕经历的回忆,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听到了,那真会使人发疯,幸而我支持下来了。你……也听到了?”
李亚的神情,有点惭愧:“我深信……会有可怕的鬼哭神号声,所以在和大队会合之后,我竭力主张尽可能远远离开,我们扎营在……至少十公里之外,可是……也还是隐约听到了异声……好些人都心惊肉跳,我们要燃著了大堆篝火,大声唱歌、舞蹈、喝酒,来对抗这种异样可怖的声音,白先生,你--”
白奇伟苦笑了一下,指著那洞口:“你早知道这种声音是从这个山洞中发出来的?”
李亚道:“我不能确定,传说是这样讲,所以,从来也没有人敢走进这个山洞去,白先生,你真大胆,今天天没亮我就来找你,听到像是你的声音从山洞中传出来,白先生……快走吧。”
白奇伟定了定神,心想叫李亚帮忙,是不可能的了,其余人也未必肯参加,还是自己独力进行的好,在未曾有新的行动之前,最好对那种“传说”,再有进一步的了解。他本来对李亚口中的传说,是一点也不相信的,但有了昨晚和刚才的经历之后,他的观念完全改变了。
当他要求李亚再详细告诉他有关传说的一切时,李亚却没有什么更大的补充,只是道:“每当这里出现瀑布之后,就会有可怕的鬼哭神号声传出,时间不一定,或者十年八年一次,或者三、五十年一次。”
白奇伟道:“从来也没有人进洞去探索一下?”李亚叫了起来:“我的天,除了你之外,我们连想也不敢想一下。”
白奇伟道:“我刚才在山洞中停留了不少时间……有了一点小发现,还需要进一步探索,你回大队去,帮我弄点工具来。”
李亚用骇然之极的眼光望著白奇伟,颤声道:“白先生,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别……去触犯鬼神。”
白奇伟不想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喝道:“照我的话去做,我要一部发电机、一个风钻、一台录音机,还要……”
白奇伟陆续地说出了他要的东西:“你告诉队里,我可能在这里耽搁几天,会赶上大队的。”
李亚虽然答应著,但神情还是极度迟疑,白奇伟一再要他走,他才留下了一些食物离去。
李亚离去之后,白奇伟在洞口,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吞下肚去,他其实一点食欲也没有,进食只为了维持足够的体力而已。
他一直面对山洞坐著,这时,他已经有一种莫名的第六感,感到在那山洞之中,随时可能有人走出来,这是一种十分虚幻的感觉,当时他何以会有这样的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在等待李亚再回来的期间,他又进了那山洞两次,一直来到尽头,伸手拍打著那块石壁,然后又退出来等李亚来。李亚在三小时之后,才带了几个人,把白奇伟所要的东西送了来。
李亚仍然以十分忧虑的神情望著白奇伟,白奇伟又好气又好笑,指著那山洞:“这山洞不会超过二百公尺深,里面乾净得很,什么也没有。”
李亚有他自己的看法:“既然什么也没有,还有什么可以探索的?”
白奇伟道:“山洞尽头处,好像有点……古怪,我想钻开一点看看。”
李亚面如土色,又望了白奇伟半晌,想来他知道再劝也没有用,所以长叹一声:“白先生,多保重。”
那几个搬运东西来的,全是雇用的当地土人,那些人说什么也不肯走近山洞口,离洞口至少还有三十公尺,就把所有的东西放了下来,然后,像是背后有一群马蜂在追逐一样,奔了开去,奔出了老远,才停了下来,远远看著。
白奇伟走向他们,想问问他们这个山洞的情形,可是所有的土人,只是神情骇然地摇头,没有一个肯说一句话的,弄得白奇伟有点啼笑皆非。
靠著李亚的帮忙,把搬来的东西,全都移到了洞口,李亚带著人离去,白奇伟先发动了发电机,然后接上了有相当长电线的一盏强烈射灯,推著射灯的支架,把射灯推进山洞去。
那射灯的光芒,极其强烈,比起手电筒来,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山洞之中,登时大放光明,他又带了电钻进去,一直来到了将近山洞的尽头处。
白奇伟才固定了射灯,射向尽头处的那块石壁,然后,双手托起了电钻,对准了那块石壁。
他已经预料到,电钻一开动,发出的声响,在这种形状的山洞之中,一定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声,所以他也已早有了心理准备,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在他的手指准备按下电钻的启动掣之际,忽然,在他的身后,又传来一下低低的叹息声。
必须把白奇伟这时在山洞中的情形,写得详细一些,才会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有较有条理的了解。
白奇伟这时,是面对著山洞尽头处的石壁的,射灯的光芒,在他身后大约二十公尺处向前射来,使他可以把那块石壁,看得清清楚楚。
而那下叹息声,在他的身后传来,和他第一次听到同样的叹息声时,处境有点不同。
(他一听到那声低低的叹息声,立即就可以肯定两声叹息声,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
他第一次听到那怪异的叹息声之际,是背靠著那块石壁的,而这一次,他却是面对著石壁的,忽然之间听到身后又有叹息声传来,白奇伟第一个反应,自然是立即转过身去。
他一转过身,就发现情形对自己极其不利。
因为一转过身,射灯的强烈光芒,就直射向他,而在强光之下,他几乎睁不开眼来。也就在那一刹那间,当他眯著眼,尽力和强光对抗之际,他看到了就在射灯之前,有一个相当高挑颀长的人站著,从窈窕的身形来看,那显然是一个女性。
陡然之间,发现有人出现在山洞之中,白奇伟真是又惊又喜。可是那人站在射灯前面,背对著光,白奇伟却是面对著强光,那情形,就像是面对面被人用手电筒照射在脸上一样,白奇伟只能依稀看到有一个人站在那里,至于这个人是什么样子的,自然一点也看不清楚。
而他,则整个人都暴露在强光之下,对方一定可以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白奇伟一看到有人,立时向前跨出了一步,可是这时,由于他心中的惊奇、惶乱,震动,他一步跨了出去,脚在电钻的电线上绊了一下,一个站不稳,手中又拿著沉重的大型电钻,所以竟然向前摔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若不是他在跌出之前,先机警地把电钻抛了开去,沉重的电钻,若是砸在他的身上,非受重伤不可。
饶是如此,这一跤还是摔得不轻。跌一跤,以白奇伟的身手,自然不当一回事,可是却摔得狼狈之极,当他立时一跃而起之际,只听到那女人又发出了一下叹息声,而且居然用十分动听而低沉的声音问:“唉,你想做什么?”
很简单的一句话,语调十分真挚,有著几分责备,也有著几分关切。
当白奇伟乍见到有人的时候,由于昨晚可怕的经历,自然而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怀有敌意,因为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然而,就在那句问话一入耳之后,他十分自然地吁了一口气,本来极其紧张的心情,陡然放松,而且一切来得那么自然,彷彿那个在眼前出现的人,是自己相识已久的亲人,根本不需要对她有任何敌意。
他抬直了身子,盯著前面,仍然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他问:“你是谁?”
对方并没有回答,白奇伟又向前走去,但他只跨出了一步,那女人又用十分柔软亲切动听的声音道:“请留在原来的位置上,我们或许还能交谈一下,你要是再走近我,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了!”
白奇伟一时之间,不是很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那种语调,有一股教人自然想听从她的话的力量。白奇伟心中的感觉绝不是被命令,而是感到是在接受一种恳求,使他觉得做为一个男性,有责任去接受那么温柔的恳求,一种来自女性的恳求!
他真的站著不再向前走,可是他还是道:“那太不公平了,我一点也看不清你,你却可以把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女人又短叹了一下(她十分喜欢叹息,几乎一句话之前,都有不同韵调的咏叹,这使她的话,听来也更加动人),道:“世上有什么事是公平的,请举一个例子来听听!”
白奇伟楞了一楞,一时之间,还真举不出什么例子来,他道:“你是什么人?昨天晚上那种几乎令人疯狂的声音,是你弄出来的?”
那女人又是一声长叹:“声音是一直存在的,只不过由于水流陡然加大,形成了瀑布,瀑布的流泻,产生了大量阴电子,使得空气的结构起了变化,使得本来人的耳朵听不见的声音,变成听得见了。”
白奇伟用心地捕捉著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这时,他有点心神恍惚,有点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是在听那女人讲的话,还是只在听她的声音。
但无论如何,那女人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可是以他的见识,这一番话,他也无法彻底明白是什么意思。
所以,等那女人讲完之后,他呆了一会:“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或者,至少让我看一看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可是对方一个也没有回答,只是道:“我也不问你是谁,赶快离开这里吧!人类最愚蠢的行为之一,就是喜欢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听我说,赶快离开!”
白奇伟忙道:“我可以离开,可是--”
他自然想进一步弄清楚许多事,可是他答应可以离开,却也是由衷的。他一面说,一面急急向前走出了两步,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下轻微的“啪”的一声,射灯被熄掉了。
射灯的光芒十分强烈,而且一直正面照射著他,如今灯光骤然熄灭,他在那一刹那间,变得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只有一团团红色和绿色的幻影,在黑暗中飞舞。他立时站定了不久,却听得一下令人心碎的长叹声,正自近而远,在迅速离去。
白奇伟只能说他肯定发出叹息声的人在迅速离去,而无法确切地感觉出她是在向什么方向离去。
他发起急来,叫道:“你别走。”
他的叫声,在山洞中激起了巨大的回声,他一面叫,一面双手挥舞著,虽然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形下,还是急速向前奔著,不一会,他就碰到了射灯的支架,而且将之推倒。
射灯的灯泡,在支架倒地之际破裂,发出的炸裂声,简直就像一颗小炸弹爆炸一样。
白奇伟定了定神,先闭上眼睛一会,在灯泡炸裂声所引起的回声静止之后,他才睁开眼来。
光线从洞口射进来,自然不是很明亮,但至少也可以肯定一点,山洞之中,除他之外,别无他人。那女人已离开山洞了。白奇伟当时想到的只是:这女人行动好快,一定要快点追出去,不然,就可能追不上了。
所以,他不再理会倒下的支架,一跃而过,向山洞口奔去。
他用极快的速度,奔出了山洞,可是站在洞口,四面看去,一片静寂,哪里有半分人影。
一切是那么平静,白奇伟真疑心刚才听到的声音,看到的人,全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声音、人影可以是幻觉,射灯的突然熄灭,总不会是幻觉吧。
白奇伟登上了一处地形较高处,四面看看,仍然不见有人,他就开始大叫:“不论你躲在什么地方,我都要把你找出来。”
白奇伟当时这样叫的时候,对于把那个女人找出来,确实深具信心,认为那至多不过是一场规模较大的捉迷藏游戏而已。
可是在三天之后,白奇伟精疲力尽,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声音嘶哑,还是在他三天之前,口发豪语之处,叫出了完全不同的另外几句话:“你在哪里,请你再现身和我相见一次。”
当然,不论他口发豪语也好,哀求恳告也好,一点回音都没有。
白奇伟叙述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和白素两人,骇然互望。
当他在事先说明,他的经历,有很多地方,全然不明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之际,我们再也想不到,事情竟然怪异到这种程度。如果换了一个人,对我们叙述这种荒诞的经历,我们一定不会相信,可是,有这样经历的人是白素的哥哥,一个极有知识的人。
白奇伟的神情茫然,我见他半晌不出声,就问:“以后呢?以后怎么样?”
白奇伟苦笑了一下:“什么以后怎么样?她再也没有出现,我在那山洞附近,找了足足一个月,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我“唉”地一声:“就算她站在你对面,你也认不出她来,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
白奇伟沉声道:“可是她的声音,我绝不会忘记,一定可以认得出来。”
白奇伟的神情,这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异,说是忧伤,看来又有几分兴奋,一般来说,只有自以为失恋的少年人,才会有这种古怪的神情。
这更是不可思议了,白奇伟对那个神秘莫测的女人,莫非是另有感情?
我又问:“这一个月内你不断在寻找?用了一些什么方法?”
白奇伟瞪了我一眼,叫著我的名字:“我要找起一个人来,办法绝不会比你少,而且,这个人若是存在的话,一定会被我找出来。”
听得他这样讲,我自然更加骇然:“那你是说……这个曾和你在山洞中见过面的女人……是根本不存在的?”
白奇伟缓缓摇著头:“我不知道,一切全是那样怪异,从那种悲惨的呼叫声开始……一切全是那么怪异。”
我无法再说什么,向白素望去,想听听她的意见,白素却笑了一下:“看来,大哥是遇上了掌管悲惨之声的一位女神了。”
我一听,刚想说“这像话吗?”谁知道白奇伟竟然道:“也只好这样想了,不然,怎么解释呢?”
我忍不往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两兄妹立时向我望了过来,我道:“你的遭遇,可以分开两部份来说,第一部份,是你听到了悲惨的叫声,这种呼叫声,是听了之后,几乎会令人疯狂的。”
白奇伟点著头。我摊了摊手:“因为我未曾到过现场,也没有听到过这种悲呼声,所以我也无从解释……”
白奇伟一瞪眼:“这不是废话吗?”
我道:“才不是,你曾提及录音设备,河流上游的水一定会再涨,瀑布会再出现,瀑布过后,也就会再有那种悲呼声,你可以将之录下来。”
白奇伟吸了一口气:“谁知道要等多久?”
白奇伟的神情有点犹豫,白素道:“这没有必要,总之,我们知道,有这样充满了悲苦绝望的声音自那山洞中发出来就是了,重要的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我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说她可能是一个女神吗?上哪儿去找一个女神去?”
白素不理会我的讥讽,问:“大哥,你后来有没有用电钻去钻凿山洞尽头的石壁?”
白奇伟点头:“有,可是一点发现也没有,石壁后面,看来是整座山,不会有什么别的。而且,我也不想试了,我几乎因为电钻发出的声响,而丧失了听觉。”
白素又想了一想:“当时,你面向著强光,看东西自然困难,那女人的衣著是什么样的?”
白奇伟的神情,十分懊丧:“根本看不清,看出去,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人形,是女人。”
白素道:“你们的工作组之中--”
白奇伟立时道:“没有女性。”
白素又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她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她曾在那地方出现过,大哥,如果你想再见她,非得再到那里去不可。”
白奇伟呆了片刻:“我真有点六神无主,所以,特地想来听听你们的意见……再到那里去,等她出现,如果她不出现呢?”
白素突然说了一句听来好像是毫不相干的话:“那要看你想再见到她的目的是什么。”
我听了之后,陡地一楞,白奇伟整个人都楞呆著。
我心中“啊”地一声,知道白素也看出了她哥哥对那个神秘女人,多少有点异样的感情在,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果然,白奇伟呆了半晌之后,才喃喃地道:“不……为什么,甚至什么都不为,不会再向她问任何问题,我只再想……听听她的叹息声,也是好的。”
他说得那么真挚,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失声道:“天,你真在恋爱了。”
白奇伟陡然震动了一下,向我望来,神情疑惑:“是嘛?我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怎么可能呢?”
我苦笑了一下:“你当然早已想到的,只不过由于事情实在太荒诞,荒诞到了你自己也不敢承认的地步而已。”
白奇伟神情苦涩:“也许是……那么,你也认为我要到那里会等著?”
我闷哼了一声:“随便,或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女人是女神也好,是女妖也好,会被你感动,出来见你的,哈哈。”
我的笑声才一出口,白素已大有怒意地道:“很好笑吗?我不觉得。”白素很少表示这样强烈的反感,我在一楞之后,不敢再说什么。
白素过了片刻,已回复了正常:“照我看,这位女士,一定有一种非常特别的身分,她能解释那种悲惨呼叫声的来源,自然和那种声音有关,就像米端和那些表达痛苦绝望的人像有关一样。”
我举起了手:“对这个结论,我没有意见。”
白奇伟长叹一声:“我对什么都没有兴趣,只对再见到她有兴趣,我……这就走了,一有了结果之后,自然会和你们联络。”
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我心中十分不忍,但是他早已是成年人了,自己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而且他又是有自信,性格执拗的人,看来任何劝说,都不会有什么用处,所以还是不说的好。我只好道:“也不急在这几天,既然来了--”
白奇伟用力一挥手:“不,我离开,可能已经错失了机会,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白素用十分谅解的神情,望著他,道:“或许,在每次有那种悲惨叫声传出来之后,她就会出现?”
白奇伟“嗯”地一声:“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嗯,每次有惨叫声传出,她就出现……而每次要有水流增加,有了瀑布之后,才会有那种叫声发生……”
白奇伟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我听了不禁有点骇然:“你不是想去制造一次水流量增加,使之形成一道瀑布吧。”
白奇伟苦笑了一下,伸手向上指了一指“我又不是上帝,哪有能力去制造一个瀑布。”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对那一带的河道情形,也不是很熟悉,我是怕白奇伟要是胡闹起来,很可能会使得上游的河道改道,以形成骤增的水流量,但当然不必提醒他可以这样做了。
白素看到白奇伟这种伤感的神情,十分关切,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可想,还是白奇伟自己在安慰自己:“不要为我担心,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无非是缘分,如果有缘再见,始终会再见的。”
我笑了起来:“你能想得那样透彻,就不会有人为你担心了。”
白奇伟苦涩地笑了一下,向门口走了几步,看来想就此离去,但是又有点舍不得,又转过身,向著沙发,神情有点迟疑。
白素一看到这种情形,忙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会意,忙握著一瓶酒,取过了酒杯,给每人都倒了一杯酒,又引起了话题:“真想不到,不久之前还在这里高谈阔论的艺术大师,转眼之间,会葬身火窟,人生真是太不可测了。”
白奇伟也叹了几声,我和白素都尽量找一点话题,事实上,大家都不想就此分手,可是白奇伟又急著要回去,讲了一会,我们的话题自然又回到白奇伟曾遇到过的那个女人身上。
可是这位女士神秘得全然无法作任何想像,一提到了她,反而倒没有什么话可说了,白奇伟也坐立不安,终于,他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我要走了。”
白素和我都想不出有什么可以挽留的话来,白奇伟长叹一声,无意识地向门口走去,他才来到门口,门铃声骤然大作。
白奇伟顺手打开了门,门外站著的人是黄堂,脸上带著怪异莫名的神情,他那种神情,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他遇到了怪异莫名的事情。
黄堂一看到我们,就喘息著:“你们全在,那真太好了,真怕你们不在。”
我扬了扬眉:“有什么发现?”
黄堂一面走了进来,一面不住挥著手,神情仍然那样怪异,可是又不说什么。白素趁机道:“大哥,黄先生一定有些发现,你不妨听了再说。”
白奇伟咕哝了一句,我不是听得很清楚,大抵是“他会有什么发现”之类。
黄堂就在白奇伟的身边,他多半是听到白奇伟说些什么的,他立时冲著白奇伟一瞪眼:“不会有发现?我的发现,可以说是宇宙间最怪的怪事。”
第五章:黄堂调查之后发现的怪事
我听得黄堂这样说,也不禁愕然,他是一个十分踏实的人,生性并不夸张,而这时,他的话却十分夸张,他不说“世界上最怪的怪事”,而说“字宙中最怪的怪事”,真是不寻常之至。
白素也是熟知黄堂性格的人,所以她的感觉和我是完全一样的。
白奇伟和黄堂只是初识,闻言“哼”地一声:“宇宙间最怪的怪事,已经叫我遇上了,你不论遇到什么,至多只是第二奇怪而已。”
黄堂自然没有和他在“排名”问题上纠缠下去,他看到几上有酒,拿起酒瓶来就喝了一大口,然后,坐了下来,又站了起来,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把在旁边的人,都弄得心绪缭乱。
他又站了起来之后,才道:“昨天的那场大火,应该是……不,不是应该是,事实上是三十年之前发生的,你们信不信?”
他既然一开始就说有“宇宙间最怪的怪事”,听的人,自然也有了心理准备,准备听到怪诞不过的事。可是他说了出来,听的人还是无法明白,或者说,无法接受。所以一时之间,当他睁大了眼睛,想观察我们的反应之际。我们三个人的反应,全是一样的: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我最先开口:“请你说得明白一点。”
黄堂道:“那场大火发生的时间,应该是三十年之前,精确地说,是二十九年十个月零二十天之前。”
我只好苦笑道:“我还是不明白。”
黄堂是提著一个公事包进来的,这时,他又喝了一口酒,才打开了公事包,取出一些影印的文件来,把其中一张,放在我们面前,道:“请注意报纸的日期。”
报纸的日期,果然是接近三十年之前,影印的是报纸的一页社会新闻版,记载著一宗火灾,一看报纸,我就明白了,报上有著照片,有屋子失火之前,也有烈焰冲天时的照片,地址和屋子,一看就可以知道,那地方就是米端的蜡像馆。
这就是黄堂口中的“怪事”?白素修养比较好,我和白奇伟没有那么好脾气,一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白素虽然未曾笑出声来,但口角也带著微笑。
黄堂却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三十年前的一场火,烧了这幢屋子,那有什么奇怪的?后来,又造起来了一幢一样的房子,再次失火,是不是?”
白奇伟“哈”地一声:“除了是这样之外,我看不出还能想到什么地方去。”
黄堂吞了一口口水:“我是查这建筑物的业主是谁,才查到了三十年前火灾的纪录的。查到了火灾的纪录,自然再查何时重建的,可是怪事来了,三十年来,全然没有重建这幢建筑物的纪录。”
我们三人都不出声,没有纪录,并不等于没有重建。事实明明白白放在那里,有这样的一幢建筑物,被改作了蜡像馆,昨夜,又被大火焚毁。
黄堂继续道:“没有纪录,不等于没有重建,是不是?我再查下去,查到了业主,业主姓李,有两子一女,早已移民到了外国,事业十分成功,老业主早已死了,那屋子三十年前起火时,是一幢空了相当久的空屋子,火灾发生之后,业主的代理律师曾写信去徵询那两子一女的意见,三个人意见不一,有的要把土地卖掉,有的不肯,一直无法取得协议,而产权又是他们三人所共有的,非三人一致同意,不能作任何处理,所以,空地也没有清理,只是用高高的围板围起来的。”
黄堂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下来,等我们的反应。这次竟然是白素先开口:“你是说,自上次火灾之后,那地方一直没有任何建筑物?”
黄堂用力点著头,我和白奇伟又想笑,但白素接著又开了口,她的措词,真是客气之极:“黄先生,这好像有点不合理吧,这幢建筑物,是明明存在著的,你虽然未曾看到过它,但是也看到了它才被火焚烧毁掉的情形。”
黄堂吸了一口气:“怪就怪在这里,我的这个结论,自然太古怪了些,于是,又去访问了一些在那附近居住的人。”
黄堂续道:“一共访问了五十个,每一个人的答案,几乎全是一样的。”
白奇伟道:“别告诉我们,那些人说从来也没见过那幢建筑物。”
黄堂道:“不是,他们的回答……他们没有理由说谎,而且就算说谎,也不可能这样众口一词,可知他们说的一定是事实--”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那些人究竟怎么说,你先复述出来,别忙作分析。”
黄堂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们访问的人,都捡年纪比较大的,在附近住得久的,有两个,还记得当年的那次火灾。他们也都知道,火灾之后,废址用围板围了起来,一直没有人理会,他们也记不得是哪一天,围板拆除了,建筑物重又出现了。”
我哼了一声:“这有点说不过去吧,忽然多了一幢屋子,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
黄堂道:“那屋子的地形,你们也知道的,离最近的屋子也相当远,而且地点又僻静,经过的人并不多。大都市的人,人人都生活忙碌,也不爱理人闲事,自然不会对它多加注意。”
我们三人都不出声,黄堂又道:“而且那屋子只是一幢平房,现代建筑技术,造起屋子来速度极快,连高楼大厦都可以在不知不觉间一幢幢造起来,十天半个月没经过那地方,忽然又有了房子,自然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
我摇头道:“这种解释,也牵强得很,几乎不能成立。大都市的人对身边的事不关心,那是事实,但也不能到这种程度。”
白奇伟笑了一下:“黄先生,你刚才说屋子从来未曾重建过,现在又竭力想证明有这幢屋子的存在,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黄堂缓缓摇头:“屋子是一直存在的,三十年前未曾失火之前,一直在。”我们又有点莫名其妙:“什么意思?火烧之后就没有了,再出现,一定是重造的。”
黄堂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转了一个话题,并且作了一个手势,叫我们别打断他的话:“访问者的回答,正如卫斯理所说,就算经过假设,也牵强得很,几乎不能成立,我自然要再查下去……深入调查之后,问题越来越多,根本没有人见到屋子重建的情形,也没有任何部门批准过重建的图样……屋子是突然出现的,不多久,就变成一家并不受人注意的蜡像馆。”我们三人互望著,仍然不是很明白黄堂究竟想表达些什么。黄堂道:“这实在使我想不通,忽然之间多了一幢屋子,虽然说在私人产权的土地之上,但竟然完全没有人对它发生怀疑,似乎它是顺理成章,应该在那里的一样,这不是十分古怪吗?委托律师行也说,三个共同业主从来不曾和他们联络过。”
黄堂所说的事,渐渐有点趣味了,而且的确十分怪异,但是如果承认了屋子是在很短时间内偷愉盖起来的,也就一点都不怪了!
虽然作这样的假设,也不是很合理,要盖一幢屋子,又不是搭积木,怎么可能一点也不给人知道?就是米端--假设盖屋子的是他,他看到这块地空了很久,也了解到了这块地有产权的纠缠,至少在一个时期之中,不会有人管。所以他就私自在这块空地上造起房子来,他也无法令所有造房子的纪录都消失的。
我道:“你有什么样的假设呢?”
黄堂的口唇掀动了几下,却又没有出声,过了片刻,他才道:“我确然有一个设想,这设想……是我访问的一个老人所说的话引起的……这位老先生已经七十岁了,精神还十分好,在附近居住了将近四十年。”
他的神情十分严肃,所以虽然他说得太啰皂了一些,我们还是耐心听著,并不去打断他的话头。
黄堂继续者:“那幢屋子,是他开始在那附近居住的时候,已经在的,他对那房子也有一定的印象,后来,屋子失火,他从头到尾看著那屋子毁于火灾,印象也十分深刻,屋子失火邢年,他是中年人,自然有足够的智力,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们仍然维持著耐心,而且知道他说得如此详尽,一定是有道理的。有许多事,的确需要原原本本,从头说起的。不然,事后有不明之处,解释起来,更加麻烦。
黄堂停了一停:“我遇了这样的一个人,我自然要好好详细问一问,他说在一个月,还是不到一个月之前,经过那地方,还看到围板在,再一次经过,就看到出现了那幢屋子。”
我插了一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黄堂答:“大约半年之前!”
大约半年之前,那也就是说,米端的蜡像馆,开始至今,不过是半年多的时间,难怪知道的人不多。陈长青算是消息灵通的了,他早就去看过,还在我面前提过许多次。若不是我经过那地方,只怕我还是不会去参观一个蜡像馆的。
黄堂还在等我问问题,我做了一个请他继续讲下去的手势。黄堂道:“他对我说他乍看到那幢屋子的感受,我记录了下来,大家听听?”
我们一起点头,黄堂在公事包中,取出了一台小录音机来,解释著:“我们是在路边交谈的,录音不是很理想,可是还听得清楚。”
他说著,按下了录音机的掣钮,不一会,就听到了一个老人的声音,黄堂说这位老先生的精神好,那是毫无疑问的事,因为他不但声音洪亮,而且说的话,条理分明,一点也没有夹缠不清的地方。
他的语调十分感慨:“我一看到空地上忽然有了屋子,立即停下来看,心想,现在盖房子好快,上次经过的时候,明明还是空地,我停下来只看了一眼,就可以肯定,房子完全按照多年之前……大约三十年之前被一场火烧掉之前的样子重建的,一模一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黄堂插了一句:“完全一样?就算是照样重建,也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的啊。”
老先生道:“是啊,可是在我的感觉上,真是一模一样,我站在这房子之前,就像是时光忽然倒退了三十多年一样,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老先生讲到这里,黄堂按下了暂停钮,向我望了过来:“卫斯理,你进过那个蜡像馆,你觉得那屋子,像是半年之前新建的吗?”
我想了一想,心中不禁惭愧,因为全然未曾留意。一进去,米端正在大发议论,注意力被他的话所吸引,接著,看到了那些陈列的人像,谁还会去注意屋子是新盖的还是旧的?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那么多怪事?
不过,模糊的印象,还是有的。新盖的房子,总会在一段时间内,有一种特殊的气味,而一切装饰,自然也应该有新得令人注意之处,可是蜡像馆中,一点这种迹象都没有。
所以,我在想了一想之后,道:“当然我没有留意,但是……没有进入新屋子的感觉。”
白奇伟挥了一下手:“黄先生,你想证明什么?那位老先生的话,也不像是能启发什么。”
黄堂点头:“谈话那时,我还未曾想到什么,可是再谈下去,就有点不同了。”
他像我们做了一个手势,令录音机重新操作。
于是,我们又听到了黄堂和那位老先生的交谈,先是黄堂问:“那一定是照足原来样子造的?”
老先生道:“真是照到足了,我走过马路去,看到门上挂著蜡像馆的牌子,我对蜡像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并没有进去看。从那次后,我又经过几次,每次站在对面马路看看,都像是自己回到四十多岁时一样,哈哈,你别笑我,老年人能有这样的感觉,是十分难得的事。”
黄堂敷衍似地回答著:“是,是!”
老先生相当健谈,主动地说下去:“所以,昨天晚上,我一听到了救火车的声音,立即呆了一下,奇怪,当时我就想到,是那幢屋子失火了,因为多年之前,也是在晚上差不多时候,嗯……要早一个钟头的样子,我也是在家里听到了救火车的声音,出去看热闹的,那次,我几乎看到了整场火从头到尾的情形。”
黄堂“嗯”地一声:“你又去看……热闹了?”
老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的,你别笑,年纪老了,最喜欢凑热闹。我向那屋子走去,整幢屋子,已经烈焰飞腾,我还是站在对面马路,站在三十多年之前看火的旧位置,所站的位置,一点也不差,才看了几分钟,我就呆往了……。”
老先生迟疑著没有说下去,黄堂催了他几次,他才道:“我不但感到时光倒流了,而且,感到昨晚那场火和三十年前的那场火,一模一样。”
黄堂的声音十分疑惑:“自然,由于房子的形状是一样的,所以你有这样的感觉。”
老先生急急分辩著:“不,不,我的意思是,火头的形状、火势,完全是一样的,就像有人把三十年前的那场火,拍成了电影,现在拿出来放映一样,在一个冲天而起的火头之后,在浓烟中,一个屋顶坍了下来,火头才一冒起,我就知道接下来会塌屋顶,果然,接下来屋顶就塌了,冒起来一道浓烟,形状很怪,三十年前我见过,现在又重现了。”
黄堂的声音有点乾涩:“这不是很奇怪吗?”
老先生道:“是的,真怪,我还可以肯定,我昨晚赶去看的时候,才一到的时候,就是三十年前起火后一个多小时后的情形。”
黄堂乾咳了一声:“这真好,真像是又回到了三十年之前。”
老先生大有同感:“是啊,是啊。”
谈话的纪录,到这里结束了。
我、白素、白奇伟三个人都不出声。我相信我们三个人,都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又说不上来,因为所想到的一些假设,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黄堂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有一点补充,消防队的初步调查是说,火势一开始就那么猛烈,纵火者一定要有非常强烈的引火剂才行,可是调查下来,却全然没有任何引火剂被使用过的迹象。”
白奇伟以手拍额:“天,你究竟想到了什么,直截了当说出来吧。”
黄堂立时道:“好,我认为是有人在利用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玩超级魔术。”
或许是由于事情本身太诡异,或许是由于黄堂所用的词汇太古怪,也或许是由于我们的理解力不够,对于黄堂的这种说法,我们一时之间,都瞠目不知所对。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问:“那么,照你看来,这套惊人的大魔术,名称是什么呢?”
黄堂像是早知有此一问一样,毫不犹豫,立时道:“这套魔术,可以称之为‘时空大转移’。”
白素在这样问的时候,显然已经想到了什么,而我和白奇伟,是听到了黄堂的回答之后,才一起发出“啊”地一声来的。
我早已想到的那些模糊的概念,也渐渐具体了起来。我迫不及待地道:“时空大转移,你是说……”
虽然已经有了一点具体的概念,但是真有条理地讲出来,还是十分困难,因为想到的一切,令我思绪十分紊乱。
白素向我做了一个手势,又指了指黄堂,意思是让黄堂提出他的见解来,我们再作讨论。我点头,不再说下去,三个人一起望定了黄堂,黄堂的神情,像是在发表一篇极重要的演说一样,道:“我的意思是,有一个人,在玩时空转移的魔术。譬如说,他把时间推前了三十五年,那么,已经是荒地的空地上,就出现原来就存在的那幢屋子了。”
我们都不出声,只是互望了一眼,证实了我们所想到的,和黄堂所想到的是一样的。
黄堂继续道:“他要令那幢房子,陡然之间,烈焰飞腾,也是很容易的事,只要把时间移到那幢屋子在起火之后的一小时就可以了,那时,房子正在燃烧之中。”
我们仍不声,大家都同意,黄堂所作的推测,是十分完美的一种推测,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实在太多,使得即使是作出了这个推测的黄堂,也不禁有疑惑的神情。
而我在那一刻,想到的问题更多。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屋子中的那些人像。如果整幢屋子,是有人在玩“时空转移”的“魔术”才使人感到它的存在的,那么,馆中的那些人像,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陡然之间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令我不由自主发起颤来。
我想到的是刘巨的话,刘巨曾坚持,那些人像非但不是蜡像,也不是任何的塑像,而是真人。
本来,那是绝无可能的事,但如果真有时空大转移这回事,把几百年前发生的事,通过时空和空间的转移,就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现了。
刘巨甚至在他的那柄小刀上,找到了另一个人的血。人是真的,血是真的,一切看到的“陈列”,全是若干年之前,当时发生这种事的时候的真实情景。
有这种可能吗?有这种可能吗?刹那之间,我在心中,问了自己千百次,但却无法有肯定的答案。
在那段时间之中,我们四个人是全然沉默的,各人在想各人的。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白奇伟,他勉强地笑了一下:“让我们现实一点,好不好?”
白素立即道:“大哥,别忘了你自己遇到的事,也是全然无法从现实的角度来解释的。”
黄堂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因为他并不知道白奇伟有过什么怪遭遇。
在这时候,我们自然无暇去为黄堂讲述白奇伟的遭遇。
白奇伟挥了挥手:“好,就算有人,掌握了能转移时空的不可思议的力量,请问,他使得那幢房子重新出现,有什么目的呢?”
黄堂还没有回答,我已经冲口而出:“他不能令那些情景在露天陈列,所以他才令屋子重现,目的是要把那些情景在室中出现,好让人看。”
白奇伟的声音有点尖厉:“天,卫斯理,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也提高了声音:“我知道,这个人既然有时空转移的能力,他自然也就能把岳飞父子遇难,把司马迁受了宫刑之后的当时情形,出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白奇伟简直是在吼叫:“你仍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巨不过认为那些人像是真人,可是你这样说,那是说……那是说………”
他可能是由于过度的震撼,所以说到了一半,再也说不下去。
我的心中,这时也同样感到震撼,不过我还是努力把我想的说了出来:“是的,我的意思是,我看到的,不但是真人,而且就是他们,我看到的岳飞,就是岳飞,我看到的袁崇焕,就是袁崇焕本人。”
我和白奇伟之间的谈话,两个人几乎是不由自主,直著喉咙在叫嚷著的。所以,当我的话才一讲完,而没有人立刻接口之际,就显得格外肃静。我在这时,也很为我刚才所说的话吃惊,甚至吃惊得耳际有一阵“嗡嗡”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我们才不约而同,一起吁了一口气,黄堂道:“卫斯理,你的……设想……比我的推测,还要疯狂得多。”
我苦笑了一下:“我的假设,是在你假设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
白奇伟喃喃地道:“疯了,疯了,我们四个人一定全疯了,谁会有那样的能力,随意转移时空?谁有那么大的能力?”
黄堂望著我:“这是卫斯理经常说的一句话,除了这个解释之外,再无别的解释时,那么不论这个解释是如何荒诞和不可接受,都必须承认这是唯一的解释。”
白奇伟斜睨了我一下:“想不到还有人把你的话,当成语录来念。”
我叹了一声:“你不能找出这句话的不合理之处。在这件事中,有人能有力量转移时空,这是唯一的解释。”
白奇伟摇著头:“你得到你看到的真是岳飞等等的结论?我不能接受。”
白素蹙著眉:“如果真是那样,那个人……为什么要使那些受苦难的人的苦难,无休无止地延迟下去?”
我乍听得白素那样说,还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可是突然间,我明白了。
譬如说,我看到被腰斩的方孝儒时,他己接受了腰斩的大刑,可是他还没有死,正在用手指蘸著他自己的血写字,当其时,他的苦痛,臻于极点,在那时刻之后的不久,他死了,痛苦自然也随之而逝。
可是,如果能有一种力量,使时空转移,那么,他是不是又要重新体现一次当时的痛苦?是不是当他被当作人像陈列时,他一直处于这样的痛苦之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残酷了,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极刑中的极刑了。
如果形成这种情形的人是米端,那么,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的思绪十分紊乱,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当我闭上眼睛时,那些人像又在我眼前重现,他们一定是在极度的苦痛之中,不然,不会使看到他们的人,感到那样程度的震憾。
刘巨毕竟是艺术大师,他的话是有道理的,他在见到了那些人像之后,就十分肯定地说,世上绝不会有感染力如此之强的塑像,他甚至提出了那些不是人像,而是真人的说法。
米端为什么要忽然令屋子起火呢?自然是不想有人知道他的秘密,可是他为什么又要公开展览?他是什么人?他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我在略想了一想之后,就发现不能再想下去。因为再想下去的话,除了完全陷入种种疑问的迷阵中之外,不可能有任何别的结果。
在这段时间中,也是各人在想各人的,谁也没有说话。黄堂最先苦笑了一下:“很高兴我的设想,得到了各位的接受--”
白奇伟立时道:“等一等,我可没接受。”
我道:“至少,你也无法反对。”
白奇伟闷哼了一声,没有说什么。黄堂又道:“我还有一样证据,是准备在各位不接受我的设想时,再提出来的。”
大家都向他望了过去,白奇伟道:“什么证据,提出来吧,你的假设,我还没接受。”
黄堂向他望了一眼:“是那位老先生的话,启发我这样做的,他说,他感到两次大火,简直一模一样。我就想起在火救熄之后,最先进入灾场的消防员,会对灾场拍摄照片,我就到消防局去问,果然取得了一批照片,是昨天晚上火救熄之后拍的。”
他说著,又在公事包中,取出了一叠照片来。
这时,我们都已知道他的证据是什么了,不禁十分紧张,果然,他又道:“我再在消防局的档案室中,找到了三十年前那场大火被救熄之后,当时最先进入灾场的消防员所拍的照片--”
他取出了另一叠,已经发了黄的照片来。
黄堂然后道:“白先生不妨比较一下,这两批照片拍摄的角度虽然不同,可是却完全显示出那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灾场。”
我们一起凑过去,把所有的照片,一起在桌上摊了开来。的确,照片是由两批人拍摄,拍摄的角度,不可能一样,照片上看到的情景,也有角度上的不同。但是新旧两批,所展示的,是同一个灾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事。
若是有两场不同的火灾,绝不能在火被救熄之后,灾场相类似到这种程度。
这批照片,证明了只有一场火,这场火在三十年前发生,而在昨夜重现。
那位老先生曾说出他自己的观感:就像有人把三十年前的那场大火拍摄了下来,现在又拿出来放映一样。不过,当然不大相同,昨夜的那场火,是真正的大火,使得刘巨葬身于火窟之中。
我立即想到,米端呢?如果米端就是这个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时空转移力量的人,那么,他当然不会葬身在火窟之中的。
他一定会安全离开,他现在又会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当他见到我去参观时,有一种期待已久的兴奋?他又曾对我说,日后有要我帮助之处,那又是什么事?
我发现一下子,我又陷进了疑问的迷阵之中去了。
白奇伟看著这些照片,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才吞咽了一口口水:“看来……我也得接受黄先生的假设了,若是有人随意能转移时空--”
我吸了一口气:“我一直认为,中国传说中的法术‘五鬼搬运’,就是一种时间和空间转移。”
黄堂在我这样说了之后,陡然脸色大变,道:“我……我看……我们还是别再讨论下去了。”
我们向他望去,黄堂苦笑著:“刘巨是为了……有揭穿秘密的可能而丧失生命的。”
我刚才已想到过这一点,所以立时点头,表示同意,刘巨的死亡,和米端(如果就是他!)的行为是分不开的,说米端放火烧死了刘巨,亦无不可,虽然他放火的方法如此不可思议,奇诡莫测。
黄堂神情骇然:“我们现在所讨论的,所作出的结论,已远远超过了刘巨所想揭发的……我想,我们是在一种极危险的处境……而且全然无法预防的危险境地之中。”
白奇伟乾咳了一下:“对,‘五鬼搬运’事小,如果那家伙施展‘五丁移山’这样的大挪移法,忽然移了一座山,压将下来,那么我们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看白奇伟的神态,他那一番话,倒也不是全然当做笑话来讲的。
理论上来说,“五鬼搬运”是时空转移,“五丁移山”自然也是。而事实上,掌握了这个能力的人,如果真的要对付我们。还真不必费那么大阵仗,把一座山移来将我们压死,他只要随便把发生在任何时间中的一场战争中的那些满天横飞的子弹,移几颗来,我们不是一样要中弹身亡?
那时,我的思绪是十分紊乱的,不受控制的,所以在听到了白奇伟的话之后,会立时有这种荒谬的联想。可是想法虽然荒唐,得出的结论,却是十分惊人的,那结论就是:掌握了时空转移力量的人,实在具有无可抗拒的能力,他简直可以做到一切。单是他能把过去搬到现在来,已经够可怕的了,如果他能把未来也搬到现在来,那就加倍可怕。
掌握了这样能力的人,若是忽然胡作非为起来,试问还有有什么力量可以抵制他?
在黄堂刚一现出十分害怕的神情之际,我们三人之中,多少还有点笑他神经过敏,但是这时想深一层,我们一样现出了害怕的神色来,互望著,不知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见过米端这个人的,不止我一个人,看起来,他……不太像是什么有野心统治或毁灭人类的那一型混世魔王。”
白奇伟苦笑了一下:“未必是他,或许他也只是一个受利用的。”
我也跟著苦笑:“那……怎么办,我们不能当作世界末日已来临了。”
黄堂双手紧握著拳:“如果掌握了这种力量的人要胡闹起来,那只要……只要……把多年前在广岛上空爆炸的原子弹,转移到今天的华盛顿上空去……那世界末日就不是幻想小说中的事,而是事实了。”
他的话,使得我们都震动了一下,我沉声道:“我相信米端不会葬身在火窟之中,他曾说……会有事要我帮助,我真希望他现在就来找我。”
白素道:“黄先生,我们四个人的谈话,我想没有公开的必要。”
黄堂忙道:“当然,非但不能公开,而且,最好不要让第五个人知道。”
我们大家都同意了黄堂的提议,这时,那种设想的震撼,最剧烈的时刻已经过去,头脑比较冷静了一些,可以比较有条理地来讨论一些实际问题了。可是又讨论了许久,一点进展也没有。
最后,讨论的焦点,集中在米端的身上。
米端的身分,只可能有两种:他要就是掌握了转移时空力量的人,要就是和有这种力量的人有关,不论他真正的身分是什么,他一定是整件事情中的关键人物。
我在作这样的结论,讲出了自己的看法之后,忽然又自然而然地加了一段,指著白奇伟:“就像他遭遇的怪事之中,那个神秘的女人是关键人物一样。”
第六章,一个灵媒的意见
黄堂又向白奇伟望去,他仍然不知道我们一再提及的怪事是什么。
这时, 我心中又有一种模糊的概念,而且,黄堂竟能在蜡像馆失火事件上,作出那样大胆的,近乎疯狂的,但是也是唯一的解释,这很使我对他另眼相看,我就用十分简略的叙述,向他说了一下白奇伟的经历。
出乎意料之外,黄堂听了之后,竟和白素有同一看法,他“啊”地一声:“这……一方面是极端痛苦的形和容,一方面是极端痛苦的声音……这……很难想像两者如果配合起来,那会形成什么样的效果。”我脱口而出:“那就像是静默的画面,忽然有了声音一样,自然更加可怕。”
白素抬头向天:“我始终有一种感觉,觉得两件事的发生,虽然相隔万里,但却有著某种程度的联系,至少,那是痛苦的集中,不过通过不同的方式表达出来而已。”白奇伟皱著眉:“通过声音来表达,似乎更加可怖。因为现象放在你面前,你还可以闭上眼睛不看,而耳朵是没有法子闭上的,你双手将耳朵捂得再紧,你不想听的声音还是会钻进来。”
接下来,我们又各自发表了一点意见,可是实在已讨论不下去了,想像力再丰富,也难以设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是怎样的。能够根据发现的材料,设想出是有某种力量在进行时空大转移的行动,那已经需要十分丰富的想像力才行了。
在又沉默了一会之后,黄堂问:“白先生,你准备回南美去?”
白奇伟点头:“要不是你恰好来到,我早已在机场的候机室中了。”
黄堂叹了一声:“看来,只好等那个姓米的神秘人物,主动出来找卫斯理帮忙了。我摊著手:“这个人如果有那么大的神通,我能帮得了他什么?”
黄堂喃喃地道:“谁知道!整件事,都是……在不可知的情形下发生的。我也告辞了,再有新发现,我会尽量和你们联络。”
他先离去,白奇伟默默地喝了几口酒,过来和白素与我轻拥了一下,大踏步走了出去。
我和白素相对无言,白素道:“首先提及那个蜡像馆的,倒是陈长青。”
我点头:“我早已想到他了,不过他上星期到外地去了,神神秘秘,也不肯告诉人到什么地方去,干什么去。错过了这件怪事,是他自己不好。”
白素又想了片刻,才道:“我想和那屋子的三个业主联系一下。”我道:“只怕不会有什么用,利用那间屋子来展览那些……景象,我看只不过是偶然现象。重要的是米端,或另外的主使人,为什么要使这种历史上的极度悲惨现象,重现在人们眼前呢?”
白素道:“是啊,很怪,而且又不是大规模地想使人看到,几乎是用一种偷偷模模的手段在进行,只希望少数人可以看到而已。”
我突发奇想:“如果我够自大的话,我想目的主要是想我们看到。”
白素侧首看了我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果我想你一个人看到,就会邀请你去看,而不会用米端用的方法,嗯,你估计,参观蜡像馆的人一共有多少?”
我道:“推测不会太多,米端说,参观完四个陈列室的人,只有七个。”
白素叹了一声:“我竟然未曾看到,这真是遗憾之至。”
我表示反对:“我倒宁愿未曾看过……那情景……尤其现在想到……那可能就是当时的景象之时……我真是宁愿未曾看到过……。”
白素道:“看毕四间陈列室的人,一个自然是刘巨,另一个是你,还有几个--”
我道:“陈长青是一定看完了的,其余的是什么人?你的意思是,应该和他们联络一下?”
白素道:“是,多听一个人的意见,总是好的。”
我想了一想:“要联络他们,并不是难事,在各大报章上去登一个广告就可以了。”
那是一件很容易做的事,第二天,各大报章就刊出了我登的“寻人启事”:“曾在一间奇特的蜡像馆中,有勇气参观完所有四间陈列室者,请与下列电话联络,有要事相商。”
报纸是早上发行的,不到中午,就接到了一个电话,那是一个听来十分阴沉的男人的声音,操极流利但是口音不纯正的英语,单从语音中,也分辨不出他是什么地方的人来。
他在电话中,开头第一句就道:“我是阁下要找的人,请问阁下是谁?”
我报了自己的姓名,他“啊”地一声,语调在阴沉之中,显得有点兴奋:“原来是卫先生,那真是太好了,晚上我来拜访你,我的名字是阿尼密。”
我听得他自己说出了名字,很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正想再说什么时,那个阿尼密却已挂上了电话。我咕哝了一句:“冒失鬼。”然后转过头来,问白素:“有一个人叫阿尼密,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白素皱了皱眉,把这个名字重复了几遍,才道:“这个人,好像是一个非比寻常的灵媒,是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非人协会的会员。”经白素一提,我也想起来了,连连点头:“是,当我们在伦敦研究木炭中的灵魂时,普索利爵士曾不止一次说过:如果阿尼密先生在就好了。而当时在场的全是对灵魂很有研究的人,却又全都不以为然。那个金特甚至道:一个灵媒,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普索利爵士却对他推崇备至。”
白素望著我,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听说,那个神秘组织,非人协会,只有五,六个会员;也曾听说,曾有人要介绍你入会,结果被拒绝了,认为你不够资格。”
我笑了一下:“不必用这个来攻击我的能力,我是人,为什么要参加‘非人协会’?听说,那个非人协会的会员之中,甚至包括了一棵树、一个死了三千多年的人等等,怎能把我也算进去?”
白素吸了一口气:“前些时候,有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曾对我说起过,他们会员之中,有一个是会发电的电人。”
我挥著手:“每个人都有生物电发射出来,那又何足为奇!”
白素道:“不是微弱得要凭仪器才能测知的生物电,而是真正的、强大的电流。”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么,他可以去当一个发电站的站长。”
白素瞪了我一眼,我忙道:“我绝无轻视有奇才异能的人之意,只是我认为,我们现在要研究的事,比和一具发电机有相当功效的人,要有趣而且神秘复杂得多。”
白素淡淡一笑:“那个阿尼密,是世界无数灵媒之中,唯一能成为非人协会会员的,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希望能在他的意见中,得到一点启示。”
我显得十分兴奋:“是啊,就算和他的谈话,一无所获,能认识这样的一个神秘人物,也是极有趣的事,这件怪事,能导致这样的收获,也算不错了。”
白素微笑著:“世上有趣的人那么多,那能全叫你认识遍了!”
我用力一拍桌子:“最可惜的是上次和亚洲之鹰罗开,失之交臂,我看他也一直在懊恼。”
白素笑著:“别向自己脸上贴金了。”
谈话一会之后,各忙各的,温宝裕打了一个电话来,问我在忙什么,我反问他同样的问题,他的声音不是十分愉快:“忙著应付考试。”我立即回答他:“那你就去忙你的吧。”
温宝裕又问:“陈长青鬼头鬼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知道不知道?早几天,他还竭力要我去参观一个蜡像馆,我没有兴趣,所以没有去!”
听得温宝裕这样说,我不禁相当恼怒,陈长青这个人,也太不知轻重了,这样子的蜡像馆,怎么能叫一个少年人去参观?
我忍不住在电话中骂了陈长青几句,温宝裕却笑了起来:“大不了是裸体人像,少年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温宝裕显然不知那蜡像馆的内容,我当然也不会告诉他真相,只是含糊以应,挂上了电话。
在挂上了电话之后,我忽然想到:陈长青的行动,十分神秘,是不是他的行动和那个蜡像馆有关?
导致我有这个想法的原因是,陈长青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都会和我商量一下的,尤其近来,他和温宝裕两人,一大一小,热络的很,就算不来和我商量,也会和温宝裕去商量的。
可是,现在我和温宝裕都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是不是由于他一再要我和温宝裕去参观那个蜡像馆而我们都没有去,所以他才有了单独行动呢?
虽然有此可能,但是我也想不出他能有什么行动,所以想了一想,没有再想下去。
到了晚上,自七点钟起,我和白素,就在家中恭候阿尼密先生的大驾光临,可是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十点钟,还未见有人来。
白素问:“他没说什么时间?”
我苦笑:“他只说是晚上,我想,不会迟过午夜吧?一过了十二点,就是凌晨,不再是晚上,那么,他就变成失约了!”
正说著,门铃声已响了起来,我立时冲过去开门,门外站著一个又高又瘦,面色苍白,神情在阴森之中有著几分诡异的中年人,他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装,那本来是十分普通的衣服,可是不知怎地,穿在他的身上,就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我立时伸出手去:“阿尼密先生?我是卫斯理,这是内人,白素。”
他和我握了手,手相当冷,握手的动作,也不是热情,我心中想:这个人,会不会因为和鬼魂打交道多了,所以也沾了几分鬼气,以致连他讲话的语调,都给人以鬼气森森之感!
不过他举止十分彬彬有礼,而且自我介绍词,也不失幽默:“我叫阿尼密,是一个专和鬼魂打交道的灵媒。卫先生,卫夫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好朋友,普索利爵士。”
我忙道:“是啊!上次我们许多人,在普索利爵士的府邸进行和灵魂沟通时,大家都十分希望有阁下在场。”
阿尼密却笑了笑:“只是爵士一个人想找我吧?其余人未必会想我在场。”
我说的本来是客套活,想不到他竟然会这样认真,这使我相当尴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阿尼密立即又道:“爵士对我说过那次你们聚会的情形,那是一个十分特殊的例子,证明我们对于灵魂是以一种什么形式存在的,所知极少,如果我在场,我就不必用任何仪器,就可以感觉到被困在木炭中的灵魂,想说些什么--这也是我和其他灵魂或灵魂学者最不同之处。
“我只是凭自己的感觉。当时就算我感到了灵魂要说的是什么,转达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的,金特他们都知道我的方式,所以我猜想他们不会欢迎我。”
他的这一番话,不但消除了我的尴尬,而且也引起了我好大的兴趣,我问:“你的意思是,你和灵魂的接触,只是你个人的感觉,而没有任何可以令人信服的动作?”
阿尼密笑了一下:“是,我不会改变声音,也不会模仿死者生前的动作,不会用死者生前的笔迹写字,不会像一般灵媒有那么多花样。”
白素微笑著:“不过,你是非人协会的会员,就足以令人相信你是世界上最有资格的灵媒了。”
阿尼密当仁不让地笑了一下,突然转变了话题:“两位都去参观过那间蜡像馆了?”
白素叹了一声:“很遗憾,我没有去过。”
阿尼密像是感到有点意外,立即向我望过来。这人的眼神,十分深邃而生动,简直可以用它来代表语言。这时他向我望了一眼,我就彷彿感到他正在责问我一个问题,我也立时自然而然地回答:“我参观完了之后,本来是一定要叫她也去看,可是接著,整个蜡像馆的建筑,就被大火烧毁了。”
阿尼密“哦”地一声:“是,我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消息,”
他说了之后,顿了一顿:“卫先生,你在参观完了之后,有什么意见?”
我道:“我感到了极大的震撼,可是这个蜡像馆,极其怪异,有一个人在参观了之后,甚至认为那些陈列的人像,全是真人--”
我本来还想告诉他更多我们的分析的,可是他在听了这句话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谁?这个人是谁?我要见他。”
我叹了一声:“这个人是世界著名的人像雕塑家刘巨,他已经葬身在蜡像院的大火之中了。”
阿尼密听了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闭上眼睛一会,发出了“唔”地一声。
我又道:“我们经过研究,发现那蜡像馆根本是不存在的,建筑物在三十年前已被大火烧毁,这其间,可能有惊人的时间、空间转移的情形存在。”
任何人听得我提及了这么怪诞的问题,一定会大感兴趣的,可是阿尼密非但不像有兴趣的样子,而且作了一个手势,阻止我再讲下去。
然后,他道:“我只对灵魂有兴趣,别的事,我不想知道。”
我和白素都有点愕然,他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穷我一生之力,集中力量去研究灵魂,只怕也不会有什么成果,实在无法浪费任何精力时间去涉及任何别的问题了,请原谅。”
我不禁有点骇然,“那么,阿尼密先生,你今晚肯和我们见面,是认为那蜡像馆和灵魂的研究是有关系的了?”
阿尼密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只是道:“卫先生,当时你感到了极度的震撼,是不是?”
我用力点头:“是的,岂止是当时,那种震撼至今还在,当然不如当时那样强烈,当时,我简直可以感到那几个身受者的痛苦。”
阿尼密又问:“你对自己这样的感觉,有什么解释吗?”
我呆了一呆:“我看到了这种悲惨的景象,又知道这些人物的历史背景,自然会有这种感受的。”
阿尼密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有一种外来的力量,使你有这种感受吗?”
我有点迟疑:“我并不很明白,我看到了那种景象,那还不够吗?”
阿尼密摇著头:“当然不是景象令你产生震撼,而是另外的力量,灵魂的力量,整个由痛苦组成的灵魂的力量,影响了你脑部的活动,使你产生了强烈的震撼。”
我不是十分明白,只好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缓缓摇著头,表示不明白。
阿尼密肯定是一个十分机敏的人,不但他自己的眼神,几乎可以替代语言,连他人的一些小动作,一看之下,也可以知道他人心中在想些什么。这时,他不等我再开口问,就道:“当我走进第一间陈列室,看到陈列著的人像之际,我就知道,那个受难者的灵魂,正在用他能发出的最强烈的力量,在影响每一个参观者。雕像是没有灵魂的--”
他讲到这里时,由于我思绪十分乱,一时之间,无法接受那么多,所以急忙叫道:“等一等。”
阿尼密停了下来,我把他的话再细想一遍,有点明白了,我道:“首先,请先让我知道你对灵魂的简略解释是什么。”
阿尼密道:“基本上,和你的解释是一样的,人在生时,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在人死后,能量以不明的方式积聚和存在。而和灵魂交流,就是使人的脑部活动,与这种能量接触。”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表示这正是我的解释。
阿尼密又道:“灵魂有时会和人主动接触,有时,是人主动和灵魂接触。有时,是人和灵魂无意之间的接触。我进了陈列室之后,感到的是受难著的灵魂,正用尽它的可能在主动和人接触,把它生前的痛音,告诉参观者,使参观者知道他当时的悲惨、痛苦,是何等之甚,所以,使参观者受到了震动。”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听他继续讲下去。阿尼密叹了一声:“由于我脑部的活动,特别容易和灵魂有接触之故,所以我所感到的震撼,在任何人之上。”
阿尼密又道:“我当时,几乎是咬紧了牙关,全身冷汗直流的情形之下,才看完了四间陈列室的。”
我仍然无法提出任何问题来,因为阿尼密的话,又把事情带到了一个新的、奇诡的境界之中。
刘巨假设参观者看到的不是雕像,是真人,这已经是十分骇人听闻的了。而黄堂和我们,又假设看到的非但是真人,而且是通过了时空大转移之后,是受难者本人!这种假设,简直已迹近疯狂了。然而如今阿尼密又说,他明显地可以感到受难者的灵魂的存在;这真是教人说什么才好呢?
过了好一会,在阿尼密深邃的目光注视之下,他先问:“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有点口齿艰涩:“我正在试图明白。你说,雕像不会给人这样的震动,那是不是说我们看到的,不是雕像。”
阿尼密道:“我认为我们看到的是真人。”
白素道:“既然灵魂用它的能力,直接影响参观者的脑部,那么,看到的是真人,或者是雕像,应该是没有分别的。”
阿尼密道:“我只说参观者看到的是真人,并不曾说真有什么人陈列在那里。”
一听到他这样说,我和白素不禁同时发出了“啊”地一声。
阿尼密的话,乍一听,是浑不可解的,没有真人在那里,参观者怎能看得见呢?
但是我和白素却一下子就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了。
人能看到东西,完全是由于脑部视觉神经活动的结果,只要脑部的视觉神经,接收到看到东西的刺激信号,人就可以看到东西,不管那东西存在与否,人完全可以看到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的。
白素忙道:“你是说,参观者一进了陈列室,陈列室中的灵魂,就使人看到了受难者当时受难的情形?”
阿尼密道:“是,这正是我的想法。”
我的声音有点哑:“而实际上,陈列室中,根本是什么也没有的?”
阿尼密道:“应该是这样。”
我苦笑著:“你当时就有了这样的结论?”
阿尼密摇头:“不,当时我只是强烈地感到有灵魂的存在,我从来也未曾有过那么强烈的感觉,我感到灵魂正在运用它的力量,要人和它产生相同的、受难时的那种感受,它非但要让我们感到,而且也要让我们看到。据我以往的经验,灵魂只能在某种条件之下,偶然做到这一点,而不能每天在固定的时候做到这一点。当时我只想到,可能是那几个灵魂生前脑部活动特别强烈,所产生的能量也特别强的原因。”
我道:“自然,他们生前,全是那么出色的人物,而且,他们都在极度的悲愤痛苦中,冤屈地死去,他们的灵魂,自然也与众不同。”
白素突然低吟了一句:“子魂魄兮为鬼雄。”
阿尼密不懂这句词的意思,我简略地解说了一下,说这是大诗人屈原的诗,说一个人的生前,如果是英雄人物,他死了之后,灵魂也是灵魂中的英雄。
屈原,阿尼密倒是知道的,可是他在听了我的解释之后的反应,却令我大感意外,而且啼笑皆非,他道:“啊,真想不到,两千多年之前,中国已经有人对灵魂有这样深刻的认识,啊啊,真了不起。”一副极其神往的样子。
我不想和他在这方面多讨论下去,忙道:“你肯定那一定是受难者的灵魂?”
阿尼密点头:“应该是,只差没有自我介绍了,我再一次说明,我在这方面的感觉,是特别敏锐和强烈的。”
白素问:“那么,后来你是如何得到这个结论的呢?”
阿尼密道:“当我离开之后,我一面走一面在想,为什么参观的时间有这样严格的限制?是不是只有每天在这个时间,灵魂才能发挥它们的力量?一想到这一点,就容易有下一步的行动了。”
我立刻道:“过了参观时间,进蜡像馆去,只要看到陈列室中什么也没有,就证明你的想法了。”
阿尼密点头。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问:“真是空的?”
阿尼密叹了一声:“要不是也有一个人要偷溜进去,而又毛手毛脚弄出声响,被馆主发现,就已经成功了。”
我十分诧异:“还真有人那么大胆,敢在晚间溜进那种蜡像馆去?”
阿尼密嗤之以鼻:“这个人,白天和我一起参观完了四个陈列室,算是有胆气的了,可是晚上他是一面发抖,一面偷进去的,逃走的时候,要不是我拉了他一把,他早叫人抓住了。”
我和白素相顾骇然,失声道:“陈长青。”
阿尼密讶道:“他向我道谢时,曾自报名字,好像正是这个名字,你们认识他?”
白素笑道:“一个老朋友了,大概这件事,他认为十分丢人,所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过,只是竭力推荐我们去参观那个蜡像馆,奇怪,他偷进去的目的,是什么呢?”
阿尼密道:“不知道,多半是把他看到的,认为是艺术至宝,想去偷上一个。”
白素说道:“后来你没有再去试?”
阿尼密忽然现出一种扭捏的神情来,欲言又止,才道:“没有,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我和白素大为讶异,阿尼密为什么不敢,若是说他怕鬼,那真是笑话奇谭了,阿尼密叹了一声:“由于我当晚又有极可怕的经历,我听到了……听到了……声音。”
他讲到这里,身子已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我和白素都感到事情的极端不寻常。
他说“听到了声音”,那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是普通的“听到声音”,他何以会有这样超乎寻常的恐惧?我们自然而然想起了白奇伟曾听到过的那种悲惨的呼号声来,难道他听到的是同样的声音?
我们都没有发问,阿尼密吁了一口气:“当晚,我想到,那些灵魂,用那么强烈的方式在和人接触,如果我试图主动和他们接触的话,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因为我是一个有这种能力的灵媒。”
我和白素,都自然而然地发出了低呼声,的确,对一些十分愿意和人有所接触的灵魂来说,如果一个真正的灵媒,愿意和它们接触,它们应该是会愿意作最大程度的同意的。
我忙问道:“结果是--”
阿尼密乾咳了一下:“使用寻常和灵魂接触的方法,我很快就有了感应,在陈列室中出现的情景,又出现在我的眼前,而且,陈列室中的一切是没有声音的,是静止的,而那时,不但有那种悲惨之极的情景,出现在我的眼前,而且,一切的声音都在,我听到如同野兽一样的群众所发出的,几乎没有意义的呼叫声,听见肌肉被牙齿啃咬下来的声音,也听了受难的英雄所发出的悲愤莫名的怒吼声,听到了刀割破皮肉的声音,听到了刀锋切进人颈之际的声音……在所有的声音之中,最可怕的就是悲痛之极的呼叫,那几乎使得我……使得我……”
他徒然停了下来,面色更苍白,看得出,他是要竭力克制著,才能使自己不牙齿打颤。
他略顿了一顿,才又道:“卫先生,那种情况,所受到的震撼,要比单看陈列室中的景象,强烈不知道多少多少倍。”
我忙道:“我相信,我绝对相信。”
阿尼密苦笑了一下:“当时我简直无法控制自己,除了那些灵魂向我展示他们身受痛苦的程度之外,我无法向他们作任何其他方面的沟通,我简直不像是一个有经验的灵媒,而是像一个偶然情形之下,和灵魂发生了接触的普通人一样。”
白素十分同情地道:“情形如此奇特,这是难免的,第一次,你一定是在震惊之下,草草结束了和灵魂的沟通的了?”
阿尼密点头道:“是,而且,没有第二次。”
我和白素一起向他望去,神情不解。
他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我不敢再试了。一次试下来,我自己清楚地知道,我已经到了可以支持的极限,如果再有一次那样的经历,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要知道,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肉体死亡之后,灵魂还是在无休无止的痛苦之中。”
他讲到这里,喘了口气:“想想看,那些灵魂原来的生命,早已消失了几百年,上千年,可是他们的灵魂,停留在生命最悲惨痛苦的时候……我不知道再试一次会怎样,可是我再也不敢冒险,我绝不想自己的灵魂,参加它们的行列。”
阿尼密的那一番话,使我听得遍体生寒,白素也不由自主伸过手来,紧握住了我的手,我们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
阿尼密对灵魂有十分深刻的认识,他所说的一切,也全可以接受,那么,是什么力量使那些灵魂继续受苦,难道另有一股力量,还在极不公平地对付它们,使它们在丧失了肉体生命之后,继续在无边的惨痛之中沉沦?天!它们生前,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极刑?
这时,我又自然而然,想起米端在带领参观者进入陈列室之前所讲的那一番话来,那一番话,和阿尼密所说的,是吻合的。
沉默了一会之后,阿尼密回复了镇定:“在我一生无数次和灵魂接触的经验中,从来也没有这样异常的例子,这次接触--应该说是两次了,一次是在陈列室中,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发生的,连我也说不上来,连日来我都在深思,看到了你的广告,我还不知道登广告的是你,就已经兴奋莫名了。”
我在他说话时,在急速转念著,我想到了一件事:“你肯定两次接触,所看到的、听到的,全是一些灵魂通过,影响人脑部活动而产生的?”
阿尼密有点讶异:“难道我还说得不够明白吗?”
我做了一个手势:“可是事实上,刘巨曾想用一柄锐利的小刀……”
我把刘巨行动的结果,在小刀上发现了有另一个人的血的经过,向阿尼密说了一遍。阿尼密的面部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动著。
我又把白奇伟在南美洲听到悲惨号叫声一事说了,并且告诉他,那“鬼哭神号”山洞之中所发出的痛苦号叫声,可以传出好几十里之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可以听得到。最后,是我的看法:“所以,我认为景象和声音,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而不是单单是脑部受灵魂影响的结果。”
阿尼密喃喃地道:“那……怎么可能呢?”我道:“我们几个人研究过,其间,有你不感兴趣的时间、空间大转移的情况存在。”
阿尼密皱著眉:“我不反对你们有这种看法,可是我们强调的是,我绝对可以肯定,这些人的灵魂的存在。”
白素缓缓地说:“我们之间的看法,并没有矛盾。由于我们是普通人,所以我们只看到了实际的存在,而阿尼密先生,你凭你超特的敏锐,感到了灵魂的存在。”
阿尼密表示同意:“的确,并不矛盾,但是发生作用的,主要是灵魂。”
白素笑了起来:“自然,就算人活著的时候,起主要作用的还是灵魂。”
阿尼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令兄又去了南美洲吗?还有那个神秘的女人?我也想去探索一下,这件事,有著比超越幽冥界限更神秘的神秘性,我想深入探索一下,弄明白一些。”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想你老远跑到南美洲去干什么?只要再施展一次你灵媒的本事,和那些灵魂沟通一下就好了;又想弄明白事情的神秘性,胆子又小,那怪得了谁。
我们并没有说什么,可是阿尼密已连连摇手:“要是真可以试第二次的话,我早已试了,实在是不能,那超乎我的能力之上太多了。”
我望著他,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这种神情,不必阿尼密,普通人也可以看出我想干什么。阿尼密陡然吸了一口气,白素在这时候,却来到了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而立,而且用十分坚定的语气道:“阿尼密先生,如果你认为他一个人不能承受和那些受苦受难的灵魂沟通的话,我和他在一起,可以增加我们各自的承受力量。”
阿尼密有点骇然:“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我道:“运用你非凡的通灵力量,告诉那些灵魂,我们愿意和它们沟通。”
阿尼密闭上了眼睛一会,才又睁了开来:“且容我一个人去静一静,想一想,反正那是晚上的事,我如果感到自己可以做得到,午夜之前一定来,过了午夜不来,两位不必再等,我不会来了。”
这是一个方式很奇特的约定,但阿尼密既然是一个奇人,我们要做的事,也是一件奇事,那也就不算是什么了。我们很爽快地和他握手道别:“希望你可以来,你所要做的事,只是代我们传达一下想沟通的意愿而已,并不需要你再和它们沟通。”阿尼密有点心不在焉地“唔唔”应著,而且,不等我们再说什么,就急急辞去了。
他走了之后,沉默了片刻,我才问:“你看他会来吗?”
白素叹了一声:“很难说,我倒不担心这个问题,而担心他来了,那种将发生的情景,我们可以承受得了吗?他是非人协会的会员,尚且在一次之后,再也不敢试第二次了,可是--”
白素一再推崇“非人协会”会员的资格,对这一点,我有一定程度的反感,所以我淡然道:“那个协会,看来名不符实,我不相信以我们两人合起来,会有什么承受不了的情景。”
或许正是由于我语气的漫不经心,所以听来也格外充满了自信。白素望了我片刻,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她在片刻之中,一定是想到了我们多次在一起,经过的超乎想像之外的一些厄难,想起了那些事,自然会觉得,只要我们在一起,是没有什么难关渡不过去的。
刘巨和阿尼密的经历,加起来,是十分值得注意的。刘巨证实了实体的存在,而阿尼密又肯定了灵魂的存在,这都是超乎想像的假设,但却是可以接受的假设。
至于为什么有这种怪现象存在,看来只有在和那些灵魂沟通的时候去问它们了。
我和白素都没有心思做什么,我提议静坐,练气,这样做,可以使心境趋向平静,应付起心灵上的打击来,会格外有力。
余下来的时间,我们一直等著。
那天晚上,阿尼密并没有出现。
不过,在接近午夜时分时,他打了一个电话来:“今晚午夜前的约会取消了,可是约会仍然在,三天之后,我一定到府上。”
我听到他在最后一分钟推掉了约会,大表不满:“你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
阿尼密再回答,可是他的回答,却等于没有回答:“在这三天中,我要做一些事,未做之前,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不告诉你们了。”
我有点不服气:“你曾说,那些灵魂主动和人接触,我想,没有你的帮助,我们若是集中精神,表示愿与它们接触,多半也可以成功。”
阿尼密道:“哦,我不认为你可以成功,如果这样,也就没有灵媒这个名称,人人都是灵媒了,我知道阁下的脑活动所产生的能量比普通人强烈,可以使得接受脑能量的仪器发生作用,但是灵魂不是仪器,甚至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不过……如果你要试一试,我也不会反对。”
我闷哼了一声,不过阿尼密只怕没有听到那一下闷哼声,他话一说完,就立即放下了电话。
我和白素一商量,决定自己试试,在书房,熄了灯,我曾有过召灵会的经验,大家一起指尖碰著指尖,集中精神,希望能使自己的脑部活动,创造出一个能和灵魂接触的条件来。
然而,一直闹到了天亮,什么灵魂也没有感到,看来阿尼密的话说对了,除了希望他三天之后可以来到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要等上三天,自然是相当气闷的事,不如说说这三天之中,白奇伟回南美之后的经历。
白奇伟回南美之后的经历,我们自然是在相当时日之后才知道的。但这些事发生的时间,却是在那三天的等待之中--正确地说,是在那三天之中的最后一天半,前一天半,三十六小时,他全花在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上面了。
第七章:白奇伟回南美之后的经历
白奇伟星夜上机,连转了几次机,才到了大水坝工程总指挥部所在的那个小城市下了机,他直赴总指挥部,把几个首脑人物自睡梦之中吵醒,提出了几项要求,说是工程勘察之必需。
他提出的要求,包括一架性能十分良好的直升机,和两百公斤烈性炸药在内。那些首脑给他吓得目瞪口呆,可是还是立刻答应了他的要求,那是由于白奇伟在全世界的水利工程界中,有著极崇高地位的缘故。
白奇伟要直升机的目的,是可以尽快地赶到现场去,可是他要的那么多,几乎可以把一座小山炸平的烈性炸药,又有什么用呢?哎哎,还记得吗,在他临走的时候,我想到了一句话,不过没有讲出来,怕提醒了他,会用不自然的手法,使那边瀑布出现。
怎知道,我想到的,白奇伟早已想到了,而且他几乎是一想到,就准备这样去做了!
因为他明白,等那“鬼哭神号”瀑布自然出现,不知要等多久,那瀑布一定是不常出现的,要不然,他的助手李亚在看到那瀑布时,也不会如此吃惊了。李亚是在这一带长大的,到二十岁才离开,由此可知,至少在那二十年之中,那瀑布未曾出现过。
要他等二十年,他自然不会等下去,而且,他对那一带的地形,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沿河飞向前去,一定有天然的蓄水湖在河流中间,只要找到这样一个蓄水湖,炸开一个缺口,放天然蓄水湖中的水流向下游,那么,那道瀑布立时会出现。而据那神秘女人的解释,由于空气中阴离子增加的影响,使得那种“本来存在”的惨叫声,会被人听得见。
白奇伟全然不明白这种解释的内容,但是他知道,在“鬼哭神号”之后,那个女人就会出现。
白奇伟决定的这种行动,可以说是极度胡作妄为的,可是他却有他自己一套的藉口,他说这一带的水文资料,本来就十分原始,不论他怎么“改造”,没有人会怀疑河道原来不是这样子的。而且,在自然的情形下,天然蓄水湖崩岸,导致数以亿计立方公尺的水,向下游倾泄,也不是什么罕见的自然变故。
白奇伟在驾著直升机,飞临“鬼哭神号”瀑布的上空时,盘旋了一下,他已经离开了好几天,工作队自然也离得相当远了。自空中俯瞰下来,这一带的景色,十分壮丽,山中有水,水中有山,河水蜿蜒流著。
有时河面宽阔,水流平静,但遇上河面狭窄时,河水湍急,看起来像是一条不停在翻滚著的白色巨龙。
白奇伟留意到,附近的村庄大多数是在山上的,就算水流量陡然增加,对这些村庄,也不会造成影响。而更令他高兴的是,他发现,就在距离大约只有六公里远处,就有一个他所需要的天然蓄水湖,而且他在上空绕了一圈之后,发现有一处地方,只要他带来的炸药的一半,就可以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来,形成一个新的瀑布,冲泄而下的水流,会使原来的河道之中,河水骤涨,“鬼哭神号”瀑布就会出现了。
白奇伟为一切都很顺利而高兴,自然,他知道,单是攀上峭壁去,安放炸药,他也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就算有天然的石缝,可供安放炸药,一百公斤或更多的炸药,也至少要分三次运上去。
不过,他的心情总是十分高兴的,在最近距离中,他找了一处平坦的河滩,停下了直升机,然后,只举起水壶喝了一口水,就先负了二十公斤炸药,带了简单的攀山工具,向前进发。
为了炸开一个缺口,他需要攀上三十多公尺高,坡度十分陡峭的山壁。这自然难不倒他,而当他开始攀登之后,他就发现,山壁上有许多又深又宽的石缝,可能是由于花岗岩中的石灰岩风化了之后而出现的,石缝中,有少量的水,在淙淙地渗出来。
这种情形,不但说明了这座山壁的结构相当松,很容易被炸出一个大缺口来,而且,还省了打石洞安放炸药的手续,可以省不知多少事。
白奇伟感到自己的运气出奇地好,虽然他的行动,在寻常人来说,还是十分艰苦的,但是他轻松得甚至吹起口哨来。他是在下午时分开始的,到午夜,工作已完成了将近一半,他在河边生著一堆篝火,烤煮著带来的食物,然后又休息了一会。
那晚的月色相当好,他双手交叉在脑后,背倚著一块大石坐著,望著那座山壁。
正当他准备再坐一会,便去安装最后一批炸药之际,他陡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整个人像装了弹簧一样,直跳了起来。
那山壁,他已上下了两次,也拣定了最容易攀登的路线,在那路线上,有几块相当平整的、凸出的大石,他曾利用其中较高的那一块来存身,把一捆一捆的烈性炸药,塞进石缝中去。
照他的预算,炸药一引爆,那块大石以上的整个山壁,都会崩塌,瀑布形成,会挟著雷霆万钧之力,向下游冲去。在那块大石上,他还带上去了雷管和遥控的引爆装置。本来,如果是按照正常的工作程序,引爆装置应该是最后才出现的。
但这里深山野岭,一个人也没有,先出现后出现又有什么关系?他是在第二次攀上山壁去的时候,顺手带上去的。
可是,如今就在那块大石之上,却站著一个人。
这真是不可能的事,那人是怎么出现的,事先一点迹象也没有,但就在他一眨眼之间,就清清楚楚看到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白奇伟这时所在的位置,和那块大石之间,如果连一条斜线的话,距离大约是八百公尺左右。
所以,尽管月色融融,可是要在那样的距离之中,看清楚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还是不可能的事!
白奇伟真是惊骇莫名,一跃而起之后,至少有半分钟之久,是呆立不动的,然后,他又跳了一下,奔向直升机,准备去取望远镜来,看个究竟。然而他才奔出了两步,山壁石块上的那个人,冉冉转了一个身,衣袂扬起,长发飞飘,使白奇伟可以认得出,那是一个穿著长衣的女人!
就是那个神秘女人!
白奇伟绝对可以肯定,山壁石块上的女人,就是那个令他虽然不肯承认,但连别人也可以看得出他失魂落魄的那个神秘女人!
白奇伟陡然停住了,从远距离看来,那女人挺立著,姿态飘逸,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美感,和上次在那山洞之中,白奇伟面光,朦胧看到她的的时候一样。
这时,他反而不想去拿望远镜了,当然,如果有望远镜在手,他可以把那个女人看得十分仔细,但是,何必将她看得那么仔细呢?看仔细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白奇伟本来就是一个生性相当浪漫的人,这时,他的浪漫情怀大发,只是盯著山壁大石上的那个女人,心中浮起的形容是仙女!
他感到,那是突然出现的仙女,不然,怎会那样神秘,而体态又那样曼妙。既然他的心目中有了仙女的感觉,仙女是不能亵渎的,又怎可以用望远镜去细细观察仙女的眉毛是属于哪一型。
白奇伟在这时,沉浸在他自己浪漫的想像之中,感到了一种异样的满足。他看到那女人在大石上站了一会,然后俯下身子,看起来像是在观察他留在石块上的雷管和引爆装置。
直到这时,白奇伟才从梦境般的幻想之中醒过来,意识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他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别去碰那些东西,那是危险的爆炸品!”
他和那女人相隔相当远,不论他如何叫喊,对方实在是无法听得到的,他看到那女人又直起身子来,手上好像多了一些什么东西。
本来,白奇伟是准备完成了一切装置之后,登上直升机,在直升机升空,飞到了安全的范围之后,才从直升机上的控制钮,遥远控制,引爆所有炸药的。
这时,那女人手中拿著的是什么呢?是引爆用的雷管?他用的一种称之为“瞬发雷管”,那是极度危险,十分容易因为轻微的震荡而引起猛烈爆炸的危险物品。
白奇伟感到自己的叫声对方可能听不见,这时候,关于仙女的美丽的想像,全被雷管可能突然爆炸的恐惧所掩盖。
他如果奔向山壁,攀上去,那至少需要一小时,在一小时长的时间中,在一个正在把玩著雷管的女人身上,可能发生任何事情。
白奇伟又大叫了一声:“别碰那些东西!”
他一面叫,一面已向直升机奔了过去,在刹那间,他已有了主意,他发动直升机,向那山壁飞去,一面利用直升机上的扩音设备警告,那么,在五分钟之内,就可以达到警告的目的了。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进了机舱的,当他在驾驶位上坐下来,喘著气,准备去发动引擎之际,才发现通讯仪上,一盏小红灯,不断在闪著,这表示有紧急通讯,必须立刻打开通讯仪来接受信息。
白奇伟在那时,只顾到大石上那女人的安全,任何紧急通讯,都不会引起他的兴趣,所以他根本不予理会,只是在发动之前,又抬头向那块大石上,望了一眼。
一看之下,他又楞住了。
他看到那女人还在,伸出一只手,看来是直指著直升机,在她那只伸向前的手中,有红光在一闪一闪,闪动的频率,和通讯仪上的紧急信号灯,一模一样。
白奇伟心中陡然一动,下意识地感到,那神秘女人要和他通话。
虽然他在那一霎间,也曾想到过,站在山壁凸出的大石上,如何能通话呢?除非她随身携带著无线电通讯仪。但是白奇伟还是立即打开了通讯仪,小心地旋转著调整调频的掣钮。
突然之间,他的手像是触电一样,离开了掣钮,因为他陡然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声,自通讯仪的传音装置之中,传了出来。
那是他极熟悉的叹息声,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叹息,发出叹息声的人,心中不知有著多么深沉的郁闷,甚至不想号哭,只是幽幽地、默默地叹息著。
白奇伟不由自主,也跟著发出了一下叹息声。他自然无法知道那神秘女人为什么要叹息,因为他甚至不明白他自己为什么要叹息。
然后,他听到了那动听的声音,语调之中,带著几分责备的意味,但是绝不严厉,反而使人有一种十分亲切的感觉,而且,照例以一下轻叹作为开始:“唉,你想干什么?”白奇伟像是一个做了坏事的小孩子,在一个明知不会责备他的人在问他做过了什么一样,半秒钟也没有考虑,就把他在做的事,讲了出来:“我想利用猛烈的爆炸,使鬼哭瀑布再出现。”
悦耳的声音中有著讶异:“为什么?”
白奇伟道:“在瀑布出现之后,就会听到那种……号哭呼叫的声音。”
声音静止了极短的时间,使得白奇伟十分紧张,以为对话就此结束了,但声音随即再以叹息开始:“我不明白,我绝不相信有人听到过这种声音之后,会想再听一遍的。”
白奇伟摇著头:“我绝不愿意再听一次那种可怕的声音,但是我认为,在声音出现之后,你会再出现,我就可以再看到你。”
优雅的声音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声,像是对白奇伟的回答,感到极度的意外,然后又问:“你为什么要再见我?”
这一下,轮到白奇伟停顿片刻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停了一停,他才道:“只是想见你,上次,我追出山洞来,你已经不见了,我在附近到处找你,停留了很久,都见不著你,所以才想出这个办法来的。”
又是一下低叹声:“我知道,我以为你离开之后,就不会再来了。”
白奇伟陡然激动起来,激情爆发如少年:“会的,当然会,为了再见你,我会做任何事。”
声音中又有了讶异,但只是一下接一下的低叹和低呼,然后才是语声:“这……很不合理吧,我是什么样子的,你都不知道。”
白奇伟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没有道理可说的。”
白奇伟是一面对著通讯仪说话,一面一直盯著石块上那女人的,这时,他看到那女人身子转动著,而又不再有她的声音传过来,白奇伟发起急来,大声叫:“你停在那里别动,我驾机上来接你。”
声音显得惊惶而不知所措:“不,不,请不要,唉,请不要。”
白奇伟的手指,已经按在启动钮上,尽管他也可以判断出,对方的拒绝不是坚决的,而是犹豫的,可是他还是不忍违拂对方或许还不到一半的拒意。他看到,石块上那女人,在无意识地挥著手,那是她心绪十分乱的表示。她为什么要拒绝和自己见面呢?白奇伟心中想。那么神秘的一个女人,甚至使人错认为仙女,是不是有著什么隐秘,以致她不肯和人相见呢?
想到这里,他虽然没有答案,但是已有了主意:“其实,我早已用望远镜把你看得清清楚楚了,只不过想离你更近一点而已。”
他这样讲了之后,立即有点后悔,尤其当他听到有一下低低的惊呼声传来之后,他更加后悔,不过在惊呼声之后,声音还是十分平静悦耳的:“看清楚了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的样子不致于骇人。”
白奇伟一听,大喜过望,几乎连声音也为之发颤:“你是说,我真可以看看你?我其实还未曾看过你。”
只是一下低叹声,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白奇伟深深吸了一口气,取出望远镜来,凑向眼前。开始时,由于他手震动得很厉害,根本找不到目标,看出去,全是那山壁上嶙峋的石块。
但没有多久,他已经看到了,先看到的是那女人一身浅灰白色的衣服,在微微飘动著,那不知是什么式样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古罗马时的衣服,给人十分轻柔的感觉。然后,他看到了那女人。
白奇伟只觉得自己心跳加剧,可是同时又有全身血液都为之凝结的那种感觉。
他看到了一张出奇伤感的脸。
自然,那女人是极为美丽的。可是,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所流露出来的那种伤感,却掩盖了她的美丽,使人震惊于那种难以形容,流露在她眼神中、神情上,那种无可捉摸,轻淡得几乎不存在,但又浓烈得使人一眼就可以感得到的那种哀伤。
那女人的年纪,大约是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际,在月色下看来,脸色十分苍白。她的眼珠,是一种神秘的浅灰色,白奇伟一时之间,也说不上她是什么地方的人来。事实上,他那时根本未曾想到这个问题,当他一看到那女郎时,整个心神,就被那女郎美丽脸庞上的哀伤所吸引,心中只在问:“为什么你会那样哀伤?”
他心中在反覆地问,口中小自觉地低念出来,他立时听到女郎的回答,先是一下轻叹(啊啊,她轻叹的时候,唇型是多么动人),然后是悦耳轻柔的声音(她说话时,若隐若现的牙齿,是多么整齐洁白):“我哀伤?我自己并不十分觉得……或许是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缘故吧,所以……”
白奇伟像痴了一样,忽然之间言不及义起来:“笑一笑,像你那样美丽的女郎,一定会笑的,笑一下,你笑起来,一定更美丽。”
(当白奇伟事后向我和白素叙述经过,讲到这里的时候,我心中已经咕哝了几十遍:白奇伟啊白奇伟,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自己是少年人吗,还是忽然间想做一个大情人?那鬼女人笑还是愁,有什么关系,快问她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和那些惨叫声有什么关系,快问啊,她会突然出现,也会突然消失,你这傻瓜,快问。)
(由于白素听得十分入神,而且一副十分欣赏白奇伟行动的神情,所以我只是在心中咕哝,并没有出声。)
(事后,白素狠狠地埋怨我一顿:“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点浪漫情怀都没有。”)
(我直跳了起来:“我没有?!白小姐,我当年是怎么出生入死为了要和你在一起,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
(白素的神情变得甜蜜,自然是回想起当年的情形,不过她还是叹了一声:“各人有各人表示爱情的方式,大哥认为这时,看到那女郎的笑容,比知道她的秘密更重要,为什么要怪他?”)
(我道:“当然要怪他。”)
(当然要怪白奇伟,是有原因的。我和白素这一段对话,是事后的事,发生的事还未曾叙述,所以对话也只好先记录到此为止,下半截,在适当的时刻,再加插进来。)
那女郎在听到了白奇伟的要求之后,非但不笑,反倒蹙了蹙眉,神情看来更是动人:“人类,不是在高兴的时候才笑的吗?”
白奇伟忙道:“是啊,难道你连一点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那女郎现出了笑容来,真是浅淡到了极点的笑容,但毫无疑问,那是一个粲然的笑容,看得白奇伟心旷神怡。那女郎一面笑,一面道:“是的,总有点高兴事,能和你说话,就值得高兴。”
白奇伟一听,兴奋得几乎昏过去,身子向后仰了一仰,在那一仰间,望远镜自然离开了她,他忙又把望远镜凑向前,可是,就在这不到半秒钟时间内,石块上那女郎却已消失了。
白奇伟陡然震动,开始时还以为找错了石块,可是石块上的雷管和引爆装置全在,他心跳加剧,不由自主叫了起来:“你到哪里去了?”
通讯仪的传音装置,传来了一下长叹声:“我到哪里去,你不会知道的,我和你是全然不同的两种人,你不必再炸山,就算瀑布出现,也不会再有任何声音,我当然不会因此而出现,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一件事,很希望以后能再和你谈话,人类的生活中,总多少还是有一点欢乐的,你说得对。”
白奇伟像痴了一样地听著,等到声音寂然,他又大叫了起来,不但叫著,而且驾著直升机,直飞向山壁,飞到那块大石之上去,寻找著那个女郎。他一直驾著直升机在飞,飞到了燃料告罄,逼降在河滩上,然后,他又发了疯一样,攀上了山壁,站在那块大石上,叫到再也发不出声来,才不得已停了下来。
白奇伟在进行这种我称之为“幼稚之极”,而白素认为是“浪漫非凡”的行动之际,正是阿尼密在三天之后,午夜之前来到的同时。
特别指出这一点,是时间的吻合,占有相当重要的成分之故,看下去,自然会明白。
第八章:召灵之后的可怕经历
阿尼密是在午夜之前十分钟来到的,走进来时,一言不发,现出了极其疲乏的神情,好像在和我们分手之后,他根本未曾休息过一样。
阿尼密一进来就问什么地方比较适合,我把他带进书房,关上门,书房中只有我、白素和他三个人,他呆了片刻,才道:“对不起,这三天之中,我做的事是:请别的灵魂,代我去告诉那些灵魂,你们要和它们接触。”
阿尼密的话,乍一听是不容易听明白的,但明白前因的自然一听就懂。他苦笑一下:“因为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和它们接触一次。”
他一再提及自己没有勇气,这使得我和白素一方面十分同情他,一方面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阿尼密续道:“我虽然一生研究灵魂,但却也从来不知道灵魂是用一个什么方式存在著的,更不知道灵魂和灵魂之间,是不是像人和人之间一样,可以通过某种形式而使对方知道一些事,我只不过试著这样做而已。”
我感到有点骇然,因为阿尼密的这种企图,只怕是任何灵媒都未曾试过的。
我道:“要……那么久?”
阿尼密道:“我预算三天,若是三天不成,那就是说再也不会成功了。”
我和白素齐声道:“那……你成功了?”
阿尼密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忙道:“请恕我好奇,其间的经过情形怎样?”
阿尼密像是早已料到我有此一问一样,想都不想就道:“我说过了,我和别的灵媒不一样,我只是凭我的直觉,而直觉,是没有法子用语言表达解释得清楚的。”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他引用了“道可道非常道”的逻辑,谁能驳得倒他?我只好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阿尼密道:“那些灵魂,已答应了邀请,和你们沟通,不过我在最后关头,再对你们说一次,那实在不是有趣的事,现在决定放弃,还来得及。”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摇了摇头,阿尼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请闭上眼睛。”
我们立时闭上了眼睛,阿尼密熄了灯,发出一阵又一阵模模糊糊的声音,那种单调的声音,使人听了之后有昏昏欲睡的感觉。我刚在想:他在干什么,是在对我们进行催眠吗?
我一面想著,一面略为挪动了一下手,立时碰到了白素也正在挪动的手,我和白素两人之间的默契,真是世间罕见。我们轻轻握住了手。我心中想,我对于催眠的抗拒力极强,阿尼密不可能将我催眠的,然而,正在想著,思路却已混混沌沌起来,已经进入了一种十分奇妙的境界之中。
然后,我们陡然被一下惨叫声,震得整个人直弹跳起来。
(事后,交换经历,我和白素在那一段时间之中,所看到所听到所感受到的,完全一样的,所以我在叙述之际,有时用“我”,但更多用“我们”)
眼前一片黑暗,由于那一声惨叫声实在太骇人了,像是在地狱深处直冒出来一样,冲破了厚厚的地壳,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充满痛苦的惨叫声冒了上来。听到的人,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去想一想自己原来是在什么地方,如今又是在什么地方,只是震惊于那一声如此尖厉,如此把人整颗心都要挖出来一样的惨叫声。
眼前是一片黑暗,我明明感到是一片黑暗,可是随著那一声惨叫声,我却可以看到情景。是那些情景在发光,还是根本就是有光亮的,当时由于震惊,根本无暇去分别,而事后追想,也没有答案。
我看到的情景,和在米端的蜡像馆中看到的是一样,可是,陈列室中是静态的,如今出现在眼前的情景,却是动态的,那已经大大不相同了,我看到肌肉因忍受刺心的痛楚而在可怕的颤抖,我看到上眼皮被利刃割下来,排在眼角上抖动著,而更令人几乎整个人迸裂的,是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发自受难人的口中,还是本就充塞在天地之间的,实在超过人所能忍受的极限。
几乎在一开始,我就想大叫:“行了,行了,我们不想再看到什么了。”
可是我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而且紧接著,连起这样的念头的机会都没有了,惨叫声一下接一下传来,各种各样痛苦的呼号,配合著眼前一幕一幕的惨景,人头落地的声音,没有了头的颈子在冒血的咕咕声,是那种惨叫声的伴奏。
我唯一另外的知觉是,我紧握著白素的手,紧紧握著,这一点感觉,可以使我肯定白素在我的身边--这一点极其重要,若不是我们都感到这一点,我们极有可能,再也支持不下去。
本来,我还天真地以为和那些灵魂的沟通过程之中,可以和他们有问有答,而实际上,当时除了发颤和冒汗之外,还能作些什么?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给看到的和听到的悲惨和痛苦所占据了。
那种感受之可怕,真正不是文字言语所能形容,而且,不但是感受上的痛苦,简直就是实实在在的痛苦:利刀割在肉上的痛楚,烧红了铁棒插进眼中的痛楚,闪亮的大刀断开身躯的痛苦,硬木棍一下又一下,重重打断骨头的痛楚……再加上心中感到无比的冤屈悲愤:做了什么,要受那样的极刑,做了什么啊!
当忽然之间,一下又一下“冤枉啊”的声音传来之际,我的身子,已在不由自主之间,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像是自己要用尽力道把自己榨成肉浆一样。
眼睛是早已闭上了的,可是眼睛是睁开或是闭上,结果完全一样,种种景象,仍然清清楚楚地在眼前,脑部受到了刺激,就看到了东西。
不但看得到,而且一切都是那么实在,鞭子抽在受难者的身上,皮开肉绽,鲜血四溅,血珠子洒开来,就可闻到那股血腥味,和感到血珠子溅到了身上的那种温热和湿腻。那是真正的人血,(拿去化验,不知道是什么血型?)本来应该在人的身体内运行的血,这时却离开了它应该在的地方,四下飞溅著,用它闪耀的鲜红色,在诉说著人间的悲苦。
我几乎已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之中了,除了紧握著白素的手之外,我只能在心中声嘶力竭地叫:“够了够了!我早知道自古至今,人间充满了悲苦,早知道的,不必再让我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可是一切仍然持续著,哀号呼叫声,像钝锯一样地锯著我的每一根神经,我想,我已经不由自主,跟著那些呼号声,一起大叫了起来,我隐约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叫声,夹杂在其他人的叫声之中,一样充满了痛苦,而且虽然那是我的呼叫声,可是连自己听来,也一点都不像,只知道那是发自一个人的口中的声音,人体的结构,竟然使人可以发出那么充满绝望、无告的哀号声,这真教人吃惊无助得全身发抖。
我真的无法再支持下去了,我心中十分明白,我无法支持下去了,可是,一切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当一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陡然趋近我,张开了他的口,他口中的牙齿,显然因为被重物敲击而全部脱落,血还在从牙根中涌出来,我知道这个人会在近距离发出呼叫声,我也知道,这是我可以支持的最后极限了。
就在这时,那张脸虽然已张大了口,可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所有的声音全静止了。
景象还在,但是所有的声音全静止了。
景象虽然仍是可怕,也令人震撼,可是那种可怕的号叫声陡然静止之后,我心灵上所能支持的极限,便大大推向前,我立即可以感到自己居然还在呼吸--在呼气和吸气,胸口一阵闷痛,刚才屏住了气息一定已经很久了,要不是声音的陡然静止,只怕就会在不知不觉中窒息而亡。
声音突然静止的时候,正是白奇伟听到那神秘女郎说她下定决心,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
这一点,相当重要,如果那神秘女郎迟上几分钟作这个决定,我和白素,恐怕因为精神上再也难以支持得住,而变得神经错乱,变成了无药可救的疯子。
详细的情形,在下一章叙述。
我不但感到了自己有了呼吸,也可以听到白素的呼吸声,当一切可怕的声音消失之后,我们精神上所受的压力,大大减轻。
我甚至已可以思索,明白这时眼前所见的情景,是一些曾经受过无比苦难的人的灵魂,在和我们接触,可是为什么它们只是要我们知道它们生前受苦难的情形呢?这种现象,看来和米端的陈列室的目的是一样的。
目的是什么?是想我们知道它们生前的苦难,仅仅是这样?
我勉力集中精神,想向它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问一些问题,可是当我想要发问的时候,我却发现,根本问不出问题来!
真的,我问什么才好呢?难道问“你们好吗?”又难道问:“你们那么痛苦,我能帮助你们吗?”
面对著那些痛苦的一群,所有的一切,都是多余无助的,我该说什么好呢?
就在我不知如何把我的想法传达出去之际,突然所有的景象全都消失了,眼前一片黑暗;再接著,黑暗不再如此之浓,在朦胧之中,又可以看到一些东西,而且所看到的东西,都是我所熟悉的:我在我自己的书房中!
当然,我也立刻看到了白素,当我看到了身边的白素时,我们的手仍然紧握著。和白素在一起,我们经历过不知多少凶险的处境,可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白素像现在这个样子过!
她全身都水淋淋的,像是才被大雨淋过一样,脸色苍白,连嘴唇都一点血色也没有,有几绺头发,因为湿了而贴在脸上,发梢还有水珠在滴下来。我望著她,她也望著我,这时,我才感到,我自己也湿透了,鼻尖上有水珠滴下来。我不自觉地伸出舌头来舐了舐,那不是水珠子,是汗珠,是我们体内流出来的汗!
接著,我们喘著气,而且动作一致,突然紧紧抱在一起,都不必说什么,都因为刚才的经历而心有余悸,都知道在刚才那可怕的经历之中,如果不是和对方在一起,只是自己一个人,那决计支持不到底!
这时,我们的思绪,完全恢复了正常,同时想起,难怪阿尼密再也不肯有一次相同的经历,就算我们两人在一起,真的,也不敢再试一次了!
我们分开来,看到阿尼密已拉开了门,正准备向外走去,我忙叫住了他,他站在门口,并不转过身来:“你们经历过了!”
我清了请喉咙:“经历过了,可是……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阿尼密仍然背对著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机会问,我相信你也没有机会。”
我苦笑了一下,阿尼密道:“是不是要再使它们和你接触一次,使你有机会可以问?”
我和白素震动了一下,齐声道:“不!不!”
白素又补充了一句:“唉,阴阳幽明的阻隔,还是不要硬去突破的好!”
阿尼密发出一下长叹声,没有说什么,过了片刻,他才道:“两位,应该可以知道为什么在那个晚上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夜探蜡像馆的勇气了吧。”
我叹了一声:“别说夜深了,连白天我敢不敢去,都有疑问。”
阿尼密又道:“我只对灵魂这方面的事有兴趣,这些灵魂,多过蜡像馆中所见的不知多少倍,可以肯定,全是受尽了苦难的……它们难道一直在这样的痛苦状况下存在?这实在……太可怕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刑罚?真是……”
阿尼密的声音有点打颤,这真是一想起来就使人不寒而栗的事。
白素问:“那位陈先生,后来你没有见过?”
阿尼密道:“没有,不过他曾说过蜡像馆一定有古怪,他非去探索明白不可,至于他会用什么方法去探索,我就不清楚了。”
(陈长青用的方法,后来证明完全是错误的,不过他在探索的过程之中,却另有奇遇。他的奇遇与这个故事无关,是另外一个故事。)
阿尼密讲完了之后,又长叹了一声:“告辞了。”
他向门外走走,我们望著他又高又瘦的背影下了楼,由他自己打开门,走了。
我实在想留他下来,可是又想不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以讨论的,阿尼密也没有再停留的意思,向外走去,看著他瘦长的身形下了楼,走了。
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白素叹了一声:“先喝点水吧,我们--”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在我脸上抹了一下,抹下了不少汗珠来。
我们花了大约半小时,使自己的身体补充水分,换了衣服,然后,又各自喝了一点酒,等到思绪和身体都恢复了正常,才一起坐了下来。
回想起刚才的经历,自然犹有余悸,我先开口:“我们刚才的经历……为什么它们,那些曾受苦难,悲愤绝望的灵魂,要我们经历这些?”
白素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或许,它们的目的,和米端之设立蜡像馆是一样的,把景象呈现在我们面前。”
我也曾想到过这一点,可是,那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第九章:灵魂向天庭投诉的真相
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可是我们都没有睡意,正在相对默然间,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想不出什么人会在这时候来探访我们,难道是阿尼密去而复返?
我急急下楼去开门,门一打开,我整个人都呆住了,张大了口,又惊又喜,一时之间,双手挥动著,不知如何才好。
白素也下楼来了,她看到我这样子,也呆了一呆:“请客人进来啊。”
我如梦初醒,连声道:“自然自然。”
一面说,一面我急伸手,抓住了门外那人的手腕,生怕他逃走,我的神态有点反常,可是当我一闪身,白素也可以看到门外是什么人之际,白素也不禁“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她也认出了门外的那人是什么人了。
米端,门外那人是米端。
我一直抓住了他的手腕,几乎是把他拉进来的,同时,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白素忙过去把门关上,我这才把他的手腕松了开来。
米端苦笑了一下:“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走,你不必这……这样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真对不起,实在是……实在是和你分开之后,虽然只不过几天,可是其间的经历,实在太多了,所以你一出现,真的,怕你突然又不见了。”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其实,你把他绑起来也没有用,我看米端先生至少会‘乾坤大挪移法’。”
米端有点讶异:“这是什么,我没听说过。”
白素沉声道:“时间和空间的大转移,这就是中国古代的所谓‘乾坤大挪移法’,可以随便改变时间和空间的一种方法。”
当白素在那样说的时候,我盯著米端看,米端的神色略变了一下,等白素讲完,他才道:“我还以为不会有人知道这一点的。”
他这样说法,等于是承认了他确然有随意作时空转移的能力了。
真正证明了这一点,和推测得到这一个结论,在感觉上是大不相同的,一时之间,我也不禁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首先我想到的是:米端是什么人?何以他会有那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呢?
白素把这种能力称之为“乾坤大挪移法”,自然贴切,问题是:他,米端,何以有这种力量?
我的许多问题还未曾来得及发问,米端已喃喃地道:“人类的能力,超乎想像,有一个人就有本事和灵魂沟通,虽然绝大多数人连灵魂的存在都不信,但一样有人有那么超凡的能力。”
我总算迸出了一个问题来:“你就是一个有超凡能力的人?”
米端却没有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望著我:“卫先生,你还记得那天我说过,我会要求你的帮助?”
我道:“当然记得,可是你那样神通广大,甚至可以把三十年前的一场大火,挪到任何时间去发生,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之处。”
米端又苦笑了一下:“我不是要你帮我做什么,而只是要你做一件事,帮我作一个决定。”
米端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十分犹豫,我心中充满了疑惑,他又向白素望了一眼:“也要请卫夫人提供一些意见。”
我作了一个手势:“当然,先让我们知道,那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米端想了一想,我拿起一瓶酒来,向他晃了晃,他摇著头,表示不要,然后,他才道:“像蜡像馆中陈列的那些景象……像你们刚才……和一些灵魂接触时见到的情形,这种事--”
他讲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刚才曾和灵魂接触过?”
米端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回答,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你怎么啦?米先生自然是有本事知道,别再打断米先生的话了。”
我用询问的目光向白素望去,白素却不理我。米端吸了一口气:“这种事,在人类历史上,不断在发生著,是不是?”
对这个问题,根本是不必考虑,就可以有答案的:“是,不断在发生。”
米端叹了一声:“既然这些事,有很多在历史上都有著明明白白的记载,为什么还要一直重复又重复,不断地发生下去?”
这个问题,就难回答得多了,我摇头:“或者,这是人类的劣根性所致。”
米端倒没有深究下去,又问:“人类的劣根性,若是有那么多文字记载都不能使之有丝毫改善,将之转换一个方式来表达,会达到改善的目的吗?譬如说,把当时的惨况活现在人类眼前,会有改善吗?”
我又楞了一楞,白素已经道:“人类有劣根性,但也有人性美好的一面,人性十分复杂,真正只有劣性的,毕竟是少数,而这些少数往往占极大的优势,而能为所欲为,我想,不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使这些人改变,而绝大多数人,是不必改变什么的。”
米端用心地听看,等白素说完了,他吁了一口气:“这正是我的意思。”
就在这时,又一桩怪不可言的事发生了,我们突然听到了一个十分柔软动听的女人声音:“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已经停止执行了。”
这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入我们的耳中,可是,非但看不见发声的人,连声音是从哪一个方向传来的,也有无法确认之感。
米端有点不高兴:“你这样……未免……”
那悦耳动听的声音,陡然发出了一声叹息:“你以为卫先生和卫夫人还不知道我们的身分吗?何必掩掩遮遮,让人笑话。”
一听到那声音这样说,我陡然震动了一下,立时向白素望去,知道白素比我早明白,我是直到此时才明白,当白素提及“乾坤大挪移法”之际,她已经明白了。
在人类对时间和空间,只建立起一个模糊的概念时,米端已经有能力轻而易举地转移时间和空间,他不是地球人,这还不明白吗?
白素微笑了一下:“其实,你们真正的身分,我还是不很明白,只不过猜想,你们来到地球,一定是有特殊任务的,是不是?”
我虽然一时间不明白,但是并不是脑筋不灵活的人,这时,在一霎间,我联想起许多事来,忙道:“为什么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人还在南美洲吗?”
那悦耳动听的女声又低叹了一下:“南美洲和这里,有什么不同?人类的观念,真是执著。”
随著语声,一阵柔和的光芒闪耀之中,已看到一个女郎,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蹙著眉,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幽怨神情,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郎。当她出现之际,米端站起来一下,又坐了下去,神情之间仍然十分不以为然,问:“你停止执行了?不再让人类听到那种发自他们同类的悲痛的声音?”我想问什么,可是白素拉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出声,听她和米端的对话。
那女郎道:“是,因为我认为那是没有用的。长期以来,我们一直在执行任务,可是人类的行为有什么改变?根本在这些事发生时,导致这类事发生的人,心里就明白得很,可是还是一样这样做,一样要将无穷无尽的苦难,加在别人的身上,现在,重复现出这种情景来,会使人性坏的一面有什么改善?”
米端苦笑:“我何尝不知道,可是对那些冤魂……怎么交代?”
这时,我心中的疑惑,真是臻于极点,但白素坚决不让我出声,我只好忍著。
那女郎又叹了一声:“那些……灵魂,唉,它们……它们,唉……”她连连叹息著,显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这时,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忽然道:“那些灵魂,应该请它们把在生时的痛苦告一段落,和普通人的灵魂进行同一个程序去转变。”
那女郎忙道:“对,就应该这样。”
米端道:“唉,我相信不会有用,它们怎肯听从。”
这时,一共是四个人,他们三个人在讲话,我只好像傻瓜一样翻著眼,我只有极不可捉摸的一些概念,根本无法用明显的语言表达出来。
那女郎道:“至少可以告诉它们,我们做了,但是没有用,而且,邪恶的人性,根深柢固,绝不是那么容易纠正过来,我看,人类根本就是那样子的。”
那女郎又道:“发生在它们生前的事,还会世世代代发生下去,我要回去建议,我们以后再也不必受理这种投诉了。”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下住,陡然大叫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投诉,谁向你们投诉?那些悲冤而死的人的灵魂?你们又属于什么法庭,竟然可以接受灵魂的投诉?”
那女郎和米端向我望来,有愕然的神情。
这时,白素的声音,坚定而明晰地传入我的耳中,她只说了两个字:“天庭。”
白素的声音并不是很高,可是这“天庭”两个字,就像是两个焦雷一样,使我陡然震动。
天庭,是的,当然是天庭,天上的法庭。
(“天庭”作为一个名词,自然有另外的意义,但白素这时所说的天庭,一定就是天上的法庭的意思,不可能再是别的。)
(受尽了冤屈苦难的灵魂,在地球上,在人间已经无处可去投诉它们的冤屈,只好向天庭去投诉。)
(假设灵魂是一种能量,能量不断向宇宙深处发射,终于被宇宙某处的一种高级生物接收了能量的信号,而且翻译了出来,那么,它们的冤屈,就为“上天”所知道,就会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帮助它们。)
我一面迅疾地想著,一面向白素投以会意的眼色。
那女郎叹了一声,米端神情也有点苦涩:“对人类来说,我们可以算是‘天庭’,我们了解到了它们的痛苦,可是我们的能力也有限得很,早期,在天上弄些异象出来,还能叫一些人稍微收敛一下,后来,在地球上制造一些灾变,受害的还不是无辜的人?又不能老是在六月的大热天下雪--”
我听到这里,更加傻了。
(啊啊,窦娥蒙冤,六月飞雪!)
白素的感觉一定和我差不多,她也有一种发楞的神情。
米端叹了一声:“办法倒是我们想出来的,把那些苦难,活现在人的眼前,在想像之中,应该可以使人觉悟,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可是其势不可大规模的举行,而事实已经证明,虽然看到的人,都感到震动,但实际上,对于这类事的减少,一点作用也没有。”
那女郎又低叹了一声:“把形象和声音分开来,避免造成太大的震撼,也是我们的主意,我和他--”她指了指米端,“分开来掌管,我们知道,若是声、像合一,人类是经受不起的。”
我忙道:“是,真是经受不起。”
米端也叹了一声:“我们也和那些灵魂接触过。要它们尽力去影响那些苦难事件的掌权者,可是一样没有用处。”
米端又道:“人类创造出了一个名词:梦。有过这种接触经历的人,只将经历当成一场梦,梦过了之后,他们仍然故我,一点也不受影响!”
我迟疑地道:“一点用处也没有?”
米端道:“是啊,这样的事,不是一直在持续著吗?毕竟,使人类遭受那么多苦难的,也是人类,并不是我们这些外星怪物。奇怪的是,人类一直在假设外星怪物会如何如何虐待、奴役人类,却不去想一想,人类的大敌人,是来自人类之间的!”
我和白素听著这个“外星怪物”这样肆无忌惮地批评人类,自然想反驳几句,可是我们却说不出什么来,因为他讲的话,实在是无可反驳的。
那女郎又是一声轻叹:“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单一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自己,整个来说,残害人类的力量,也来自人类自己。”
我和白素只好苦笑,那女郎长叹一声:“这些日子来,我一直掌握著那种可怕的声音,你看我,是不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她的这句话是问米端的,米端道:“自然不同了,以前你很少叹气,也不那么忧郁,看来是那些痛苦的呼号声影响了你。”
那女郎再叹了一声:“你还不是一样,以前你何尝有什么痛苦的神情。”
米端喃喃地道:“这种……受难的景象,时时要在眼前出现,时间久了,谁心中会高兴?”
那女郎道:“是啊,我们应该放弃了,由得人类自己去处理吧!人类不是有一句话,说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看来,我们也无法令地球人有任何的改变,还是由得他们去吧!我们回去之后,还要向其他人说,再有这种悲愤不平的讯号来,也不必再理会了。”
米端不住点头:“是的,或许人类就是那样奇怪的生物,必须在不断发生的苦难之中,才能一代一代延续生命,不然,他们也有很久的历史了,何以会不知改进,一直在这样做!”
听到这里,我才柔弱无力地说了一句:“不,不是的,人类不是你们想像那样的,只不过……只不过……”
我本来是想为人类辩护几句的,可是话说到了一半,我却无法再说下去。
本来,我想说“只不过少数人,总是想令大多数人照他们的意志生活”,把责任推到少数人身上。但是我随即想到,那只是少数人的责任吗?如果绝大多数的人,根本不听从,少数人又何能做恶呢?少数人能作恶,自然是多数人本身也有弱点,懦怯和服从,难道可以算是人类的美德吗?
真正是没有什么话可以为人类行为辩护的了!所以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苦涩地,挥了挥手,神情十分颓丧。
米端和那女郎望向我,笑了一下,像是很同情我的处境,我用力一挥手,要把他们的同情挥去,我承认人类有著根深柢固的劣性,但是总也不能说人类在这几千年来,一点也没有进步。虽然在地球上,至少还有三分之二的地方,是不知道什么叫作人权的,但总还有三分之一地方,人人都知道了人权是怎么一回事,像那种苦难,是不会发生的了。
自然,进步不算很快,但总是在进步,谁要他们用这种同情的眼光望著我!
由于他们惹起了我的反感,所以当米端说了一句什么,我未曾听得很清楚,只听到他最后在问:“你是不是想学?”
我连考虑也没有考虑,就道:“不想,绝对不想!”
在说了之后,我发现白素的神情十分讶异,才想到他要我学什么,我都未曾听清楚,就拒绝了。但是话已经说出口,自然也无法更改了。
白素叹了一声:“刘巨因为你的时空转移,而烧死在建筑物之中了。”
米端笑了一下:“我害他干什么?他一冲进火窟来,我就把他转移了,为了惩戒他对我的无礼,我把他转移到了一个小小的沙漠中,他要吃几天苦,才能离开,如果他再来找你们,就不妨对他说明事实的真相,不过他可能不会相信。”
我闷哼一声:“他一早就发现那些是真人了,请问,那些受难者的灵魂是不是一直在苦痛中,他们身受的痛楚,也一直在持续著吗?”
米端和那女郎,齐声发出了一叹:“那是它们自己的选择,它们可以和人类其他的灵魂一样,通过某一种程序,而把生前的苦痛完全洗掉,可是它们不愿意,我相信,在我们决定放弃不理之后,它们一定还会不断向宇宙深处放射能量,继续寻找天庭去申诉它们的冤屈,或许,会有比我们更强有力的人,接受到它们的申诉之后,为它们出头,用强有力的方法,来使人类改变。”
白素的声音乾涩:“或许,但是我宁愿人类不断通过历史教训,自己改变自己。”
米端和那女郎,都做了一个无可不可的手势,那女郎的确十分美丽动人,我道:“问你一个不是很礼貌的问题,现在我看到的,是你们原来的形体吗?”
米端和那女郎一起摇著头,那女郎道:“人类的形状,完全是由环境决定的,在地球上最高级的生物,只能是人,为了适应地球的生活环境,我们自然也要和人一样。”
我有点骇然,道:“那你们--”
米端笑著:“是的,不但会乾坤大挪移法,还会七十二般变化。”
我有点瞠目结舌,他们的能力,究竟大到了什么程度呢?他们的科学文明,究竟和我们相距多远呢?
当我想问他们之际,我忽然又感到了一阵悲哀:问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的精神文明,毫无疑问,高过人类不知多少倍。或许,当人类的精神文明进步到了像他们一样的时候,科学文明自然也一样了。
白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连夜造访,阁下要把蜡像馆毁去?”
米端苦笑了一下:“那是因为我也早就预备放弃了,如果我再这样下去,痛苦的感染会越来越深,所以我不想让你们知道真相,要是再继续下去,我就有被判刑的感觉,这是十分可怕的。”
白素谅解地点了点头。米端和那女郎,一起做了一个相当古怪、不明所以的手势,然后眼前陡然一花,一大蓬闪亮的光点,由聚而灭,他们两个已经踪影不见了。
我和白素,足足呆了好几分钟,才定过神来。白素第一句话就说:“那个女郎,一定就是大哥对她大有好感的那个,见了大哥,千万别提起她。”
我道:“为什么?”
白素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的脾气,谁知道她是从哪一颗星星上下来的,何必令他白害相思病?”
我也叹了一声,同意了白素的提议。当天晚上,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心情都极为不快,也都暗暗希望那些冤魂向宇宙深处发射的能量,可以得到更强有力的回响和支持,但那自然只不过是希望而已,真正的过程怎样,连想像也想像不出来。
人世间的痛苦,自然仍会持续的,一直持续到不知哪一年才会消失掉。尾声
白奇伟在七天之后又出现在我们家里,显著地消瘦了。一见到我们,他就向我们说他如何看到了那位女神的经过。
他称那女郎为“女神”,倒是十分贴切的。他哀伤地道:“她明明对我大有好感,为什么不肯和我接近?”
这个问题,我们自然无法代答,所以只好沉默。他又叹息著:“她究竟是什么身分,你们有什么想像?”
白素温柔地道:“就当她是女神吧,历史上有很多出色的男人,都曾和女神有过短时间的、程度深浅不同的缘分。缘尽了也就分开了,没听说过有谁可以把一个女神一直留在身边的。”
白奇伟听了之后,怅然半晌:“她真美得和女神一样,真的。”
我肚子里咕哝了一句:“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见过,是很美,但也没有美到这种程度。”
我一面想著,一面向白素投以一个心满意足的眼色,白素显然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侧过脸去,不理会我。
白奇伟无精打采地住了几天,就告辞离去,回到他的水坝工地去了。
又若干天之后,黄堂出差回来,我们才能把米端和那女郎出现的经过告诉他。
黄堂听了之后,骇然道:“这……真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到那些陈列的人像,竟然……全是真的,我是说,想不到,就是他本人,时间空间大转移,大不可思议了!而目的是想教育人类,嘿嘿,难怪他们要失败。”
白素皱了皱眉:“可是他们说的那些话,倒真是十分有理。”
我摇头道:“算了,弄一批外星的教育家来,或是外星的人性维持队来,我看人类只有更乱。”
黄堂著实感叹了一阵才离去。等他走了之后,我们又闲谈了一会,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那天米端问我想不想学什么,被我一口拒绝了,我没有听清楚他前句话,他要教我什么?”
白素淡然道:“他说,时间和空间的转移,其实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像你这样能力的人,一学就会,他问你想不想学。”
在听了白素的话之后,我的反应如何,想来也不必详细描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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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