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电  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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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电,是如今人类绝不能缺少的一种能量。人类科学技术得以飞速发展,自人类开始懂得利用电能起才能成功。不懂利用电能,人类只好回到没有电能可利用的那个时代,而且,一定停滞不前,不能再有什么突破。

  电是一直存在著的,人类也早已知道电的存在,真难想像,在人类发展的悠长历史中,人类早已懂得如何建立一个专制的王朝,早已懂得如何用美丽的词藻去掩饰丑恶的行径,早已懂得设计出一整套有系列的规章制度去限制或扼杀人性,早已会把另一些人当奴隶来役使,甚至早已会造出像金字塔这样不可思议的宏伟建筑来,但是,一直到不到两百年前,人类之中,才有一个杰出的人物,富尔克林,把电从一个虚无缥缈的现象,转变为实实在在的一种能量,一种为人类前途开辟了新途径的能量。

  在此之前,人类在忙什么呢?那几十年,翻翻历史,好像人类最热中的是各种各样的战争。

  到今天,人类生活已离不开电能。可是普通人对电的认识,实在十分不足。“在正常情况下,同一个原子中真正电量相等。当它们由于某种原因而失去一部份电子时,就带正电;获得额外电子时,就带负电……”这样的词句,不是专家,也只好瞠目不明所以。

  而绝不加考虑,就可以说出什么是“正极”、什么是“负极”的人,只怕也在人口比例之中,占极少数。反正大家都在用电,都知道电有用就是了。

  电能可以由很多方法产生,自然产生和人工产生。自然产生的电,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的,是雷雨时天空中的闪电。而几乎所有物体,都有一定的带电能力,生物在活动时产生的微量的生物电,也已经有科学家肯定了人脑部的活动,会产生电波或类似电波的微能量。

  有几种生物,竟然是会利用本身的器官来发出电能的,如著名的八目鳗,就是一种电鳗,在它放射出电能之际,可以使别的生物致死。

  从科学上解释“电”,比较枯躁,但是从文学上来解释“电”,却十分有趣。

  长久以来,“电”就被用在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关系上,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关系。例如,一男一女,虽然熟稔,但在他们之间,并不产生交情,就称之为“不来电”,或“没有电”。

  在粤语中,“电”更被广泛应用,且大多数用在女性身上。女性主动,或明示,或暗示她对男性有意的言语行动,就称为“放电”或“放生电”。

  善于“放电”的女性,被戏称为“电王”,这种称呼,十分有趣。

  这个故事叫“电王”,自然不是上述的那种意思,而是另有所指。

  说了许多,故事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呢?

  还是照老样子,慢慢说起。

第一章  神秘的红头老爹

  居住在世界第一大岛马达加斯加岛上的马尔加什人,由公元十世纪之后,来自太平洋印度尼西亚地区的大批移民和岛上的原居民结合而成,所以他们的语言,接近印度尼西亚语族。由于会遭受过法国的长期殖民统治,马尔加什人信奉天主教的相当多,但更多的,还是信奉他们自己的拜物教那是原始社会中的一种宗教信仰形式,几乎任何物体,都可以成为神,成为崇拜的对象。拜物教在他们的祖先,印度尼西亚各岛屿中,也十分盛行。

  马尔加什人大体上来说,气性相当温和,并不贪嗜什么,乐天知命,岛上气候又好,物产丰富,面积将近六十万平方公里,人口只有八百多万,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也可减到相当低的程度的。

  尤其,在山区的一些村落中,居民几乎世世代代,不离开居住的范围五十公里之外,对他们来说,生活之中,根本没有什么新鲜的事可言,所以,二十年前,红头老爹一家突然出现在一个小村落的时候,就被当作是一件大到无可再大的大事了。

  红头老爹出现的那个村落,位于岛中心部份的山区,大约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生活十分贫困,完全是原始社会式的自给自足,和外界不相往来,一则由于山途畸岖,交通实在太不方便。二则,在山区生活,虽然贫困,但也不虞衣食,到了外面,谁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虽然也有一些青年人,离开过村落,但大都一去不回,山区之外的生活情形究竟如何,对这个村落的居民来说,等于是地球人无法想像外星人的生活情形一样。

  像这种小村落中,简陋的屋子距离相当近,半夜里,村头的什么人大声咳嗽一下,村尾的人也可以听得到,所以。村民的生活,几乎是连成一体的,互相之间,对于对方的一切,了解得再彻底也没有,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忽然有一家陌生人侵入来,那自然耍成为整个村落中的头等大事了。

  “侵入”的那一家,就是红头老爹的一家。红头老爹自然有他的正式名字,但这无关紧要。他被称为红头老爹的原因是,“老爹”是土语中对人的一种尊称,而他的额上,有一片相当大的,几乎延续到整个头顶的红色胎记。所以,他被村民称为“红头老爹”,就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红头老爹的一家,其实也只是三个人:红头老爹、红头老爹的妻子,和他们的儿子。

  红头老爹年纪相当大,而且十分丑陋,可是他的妻子,却是一个相当娇小的少女,年纪很轻,以致村落里的人,一开始,以为那是老爹的女儿,但是带他们来的骡贩子,却说他们是夫妻。

  不管是红头老爹也好,他的妻子也好,肤色都相当黑,和当地土人差不多,并不是很碍眼,令村民感到讶异莫名的是他们的儿子,当时还只是一个婴儿,可是肤色却是雪白的。

  那婴儿十分可爱,非但肤色雪白,而且有著一头红发,看起来极其惹人喜爱,村民从来也未曾见过白皮肤的人,当他们看到婴儿那张可爱的、雪白的小脸之际,很引起了一阵骚动。

  要不是骡贩子大盘斥责了一阵,告诉村民,世上有的是白色的人时,村民几乎要把那可爱的婴儿,当作了什么怪物来排斥了。

  骡贩子是山区各村落中的权威人物,事实上,他只是一个小商人,赶著一头骤,负责一些村民亟需的日用品,来往各山区之间,用他的商品,向村民交换山中的特产,多半是一些相当罕见的香料植物的种籽之类到了香料的集散地,罕见的香料,可以卖得相当好的价钱。

  对于一生不离开村庄的村民来说,经年来往各地,见过世面的骡贩子,自然是一个权威人物了,他的话,村民自然深信不疑。不过对这个婴孩,村民总觉得有点古怪。而这种古怪的感觉,一直随著孩子的长大在增长著。

  当骡贩子代红头老爹宣布,他们一家,将在这里定居时,村民都一声不出,因为这对他们平静的生活来说,几乎是一种不能接受的天翻地覆的大变化。

  但是当骡贩子又进一步宣布,这次他带来的货物,全是红头老爹致赠村民的礼物,单是扎实的厚布,几乎每人都可以单分到一大幅,村民心满意足之余,自然而然,把“老爹”这个尊敬的称呼,赠给了陌生人。

  红头老爹一家所住的屋子,是村民协助盖搭起来的,远离村落其他的屋子,位于一处峭壁的一个突出部份,面临著山崖。

  红头老爹在开始的时候,对当地的语言不是很熟悉这种情形,一直没有多大的改变,因为他根本不和村民交谈,不但是他,他的妻子也一样,绝不和村民交谈,也没有其他的接触,他们一家,就这样住在一条与世隔绝的村庄附近,而且,和这个村庄的村民之间,也筑起了一道无形的、牢不可破的墙。

  只有当骡贩子来的时候,红头老爹才会和骡贩子用村民所听不懂的话,交谈几句,而骡贩子每次都会给红头老爹带来不少东西。

  那些东西是什么,村民也不知道,因为全是放在一只一只木箱子之中的。

  有一些好奇的村民,曾经偷偷接近过红头老爹的屋子去窥伺过。可是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形来。由于村民本性十分善良,虽然心中总觉得古怪,但倒也相安无事。

  红头老爹对他的孩子,看守得更严,绝不许孩子和村民接近,夫妻两人,无时无刻不在孩子的附近。孩子大得相当快,红头老爹来了不到一年,就已经会走了,样子更可爱,红头老爹教孩子讲一种村民听不懂的话,等到孩子更大了些,村中的孩子好几次想接近这个白色的孩子,可是都被红头老爹阻止。

  到了红头老爹通过骤贩子,向全村的人发出警告,说他的孩子有著可怕的疾病,任何人只要手指碰到他,甚至向他多看一眼,就会得到传染,带来极大的灾祸。

  由于骡贩子在村民之中,有著相当程度的权威,而且,村民毕竟十分愚昧,怕大祸临头,所以大都相信了那孩子是十分不祥的,是不能接近的。

  红头老爹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显而易见,是不要有任何人接近他们,尤其是那个孩子。于是,他们一家人,几乎是在和任何人不发生关系的情形之下生活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已经成了少年人,村民经常可以看到那身形高挑,相貌俊美的少年,一个人独自在山崖之前,愣愣地站著,不是凝视著天上的白云,就是俯瞰著山脚下的山峦河流,一看就是好久。

  而其余的时间,这少年就躲在简陋的屋子之中他在屋子中干什么呢?村子中的人自然好奇。有一个大胆的少女,曾经接近过屋子,去偷看少年在干什么,可是根据她偷看得来的情形,在村民面前重复出来之际。村民却也无法明白他是在干什么。

  直到有一次,那个骡贩子又来到村子里,那个少女将她捕捉到的一只会发出十分洪亮的吼叫声的小猴子,和骡贩子交换了一点日用品。

  骡贩子知道这种猴子,是岛上特有的罕见品种,叫作“吼猴”,身子虽然小,可是当它吼叫时,声音可以传出好几里之外,是动物园中的珍品,可以卖得相当好的价钱,所以著实说了几句好话,那大胆的少女,也乘机把她看到的那个少年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并且把少年全在手中,盯著它一动不动好久,才“揭开一层皮”来的东西,形容了一遍,十分正经地问骡贩子:少年是在干什么?他拿著的是什么东西?

  骡贩子在乍一听之下,也是莫名其妙,可是他只是略微想了一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拍打著那少女的头,道:“他在看书,他手里的东西是书,什么揭开一张皮,他是揭过了一页书。”

  由于山区的居民,生活是如此之闭塞,什么是“书”,他们都不知道,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是看书或是读书了。

  而且,就算经过骡贩子的说明,那少女还是不明白,又问:“什么是书?那上面的许多小黑点是什么?看书?傻瓜一样坐著不动,看书,有什么用?”

  骡贩子虽然知道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叫“书”,也知道人类的行为之中有一种叫“看书”,可是他本身也不是一个什么有知识的人,对少女那一连串的问题,他也回答不上来,他觉得很没有面子,所以就沉声道:“你不会自已去问他!”

  少女碰了一个钉子,不敢再说什么。可是这少女十分机伶聪明,骡贩子那句负气的话,更使她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自己去问他。

  为什么不可以呢?自己可以问他。

  那少女在等待著这个机会,可是机会一直没有出现,时间却又过去了三年。

  三年之后,少年长得更高、更俊,那大胆的少女也成熟发育成为全村最动人的少女。村中的男女,都在这个年龄已经成婚了,追求那少女的年轻人自然也不少,可是那少女却一概拒绝。

  这个在山中长大的女孩子。不至于不懂得爱情。她爱上了那个外来的青年,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过的人。

  她一直在等机会,可是青年躲在屋子里的时间越来越多,而每当她企图接近对方的屋子时。红头老爹和他的妻子,几乎毫无例外地必然会出现,用十分严厉的眼光。把她逼退。

  那少女的名字叫琴亚,琴亚的父母,对于她一再拒绝村中青年的求婚,已经很不耐烦了,琴亚也下了决心,决定要问一问那外来的青年,是不是要自己,如果遭到了拒绝,那么,她就决定离开村子,到山区以外去,像村中有些青年男女一样,再也不回来。

  琴亚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那一天白天,骡贩子又来了,替红头老爹带来了一只大木箱这十多年来,由于骡贩子每来一次,都有木箱子带来,红头老爹多盖了很多间茅屋,来放置那些木箱子。只有琴亚曾经偷看到过,那些木箱子中放的,全是那种叫作“书”的怪东西。

  当骡贩子把木箱在红头老爹的屋子交卸下来之际,首先迫不及待从屋子中出来的。是那个青年。琴亚是一有机会,就在人家屋子前徘徊的,所以,当青年人出来的时候,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二十步左右。琴亚立时发出了一下口哨声。

  那青年抬头向她望来,他的肤色极白,红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珠,在未曾见过外人的村民来说,这样相貌的人,应该十分怪异才是。可是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这时,在琴亚的眼中看出去,却觉得那青年俊美无比。

  (那青年自然十分俊美的,不过连琴亚也觉得他俊美,那就爱情在起作用了。)青年抬头,看到了琴亚,神情像是也愣了愣,两人目光的接触,已使得琴亚心头狂跳了起来。可是就在这时,红头老爹已经走出来了,狠狠瞪了琴亚一眼,琴亚不得不半转身去,而当她转回身来时,红头老爹、骡贩子和青年,都已进了屋子。

  琴亚十分焦急,不知怎么才好,她不由自主,又向前走了几步,更接近屋子,就在这时,她听到屋子中传来红头老爹的声音,红头老爹像是在生气。声音相当大,讲的是一种她听不懂的话。而同时,也有骡贩子的声音传出来,像是在辩解什么。

  不一会,骡贩子就走了出来,神情不是很高兴,继续和村民做交易,琴亚一直在附近徘徊。

  等到骡贩子要离去的时候,村民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现象:红头老爹手中提著一只袋子,竟然跨上了那头骡子,和骡贩子一起离开了村子。

  十多年了,自从红头老爹一家来到这村子之后,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这件事,自然是这一天剩下来的时间中,村民交谈的资料了。

  而到了黄昏时分,一直在屋子边的琴亚,心头又狂跳了起来,她看到那青年自屋子中走了出来,缓缓来到山崖之前,伫立著,望著漫天的红霞和夕阳。

  由于琴亚知道红头老爹离开了村子,所以她的胆子大了许多,她想了一想,就轻轻地走近那青年,一直等到她来到了距那青年身边只有三五步时,那青年陡然转过头来望向她。

  琴亚的心情,本来就极度紧张,自己的心上人再一转过头来,更使得她心头狂跳,不由自主,伸手按向她自己的心口。

  她本来就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少女,这个动作,又更增她少女的妩媚,虽然青年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琴亚敏锐的少女心灵,已经可以肯定,青年一看到了她之后,碧蓝的眼睛之中,射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辉,这种情形,和村中那些钦慕她的年轻人看到她的时候,眼中发出来的光芒是一样的。

  那更使得琴亚勇气陡然增加,把她在心中不知想了多少遍的话,一下子讲了出来:“我要做你的妻子,你要娶我,你要我的话,就吻我的额角。”

  村中,当一双青年男女,互相吻对方的额角时,那是一项十分庄严的互相之间的婚姻的承诺。通常,自然是青年先吻少女,但也有少女先吻青年的。

  琴亚在急速地讲完了那几句话之后,等著青年亲吻她的额角,可是青年却仍然只是看著她,没有任何行动。

  琴亚心跳得剧烈无比,青年绝不是不喜欢她,这一点。她可以在青年望著她的眼神之中得到肯定,那么,他为什么还不亲吻她的额角呢?

  琴亚的心情,又乱又焦急,以致她根本无法好好地去想一想,她只是想到,自己可以先亲吻他,为什么不可以?所以,她就勇敢地跨前了一步,略踮起脚来,把自己丰满的嘴唇,印向青年的额角。

  当她在这样做的时候,尽管她可以听到自己像雷动一样的心跳声,但是她同时也听到了在她身后,传来了一些人发出的惊呼声。

  她知道,她的行动,已经有村中的人看到了。不过,她绝不在意有人看到,因为只要青年回吻她。那么,他们两人之问的关系,就算确定了,很快,全村的人都会知道,让人看到了,又有什么关系?

  她亲吻了青年的额角之后,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胸脯起伏著,用少女的、充满了深情的目光,望著青年,等待他的回吻。

  可是青年却仍然只是怔然站著,一点也没有回吻她的意思,只是伸手,抚摸著被琴亚吻过的额角。虽然他双眼之中的神采更浓,可是他并没有回吻琴亚的额角。

  刹那之间,琴亚只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

  一个少女,吻了一个青年的额角,而青年居然并不回吻,那在习俗上,是对一个少女最大的侮辱,琴亚的脸色在那时一定变得十分苍白,那青年有点犹豫地伸出手来,想去抚摸她苍白的脸。

  也就在这时,在琴亚的身后,有人叫了起来:“琴亚,他不要你,你不要脸去勾引他,他不要你。”

  琴亚的身子剧烈地发起抖来,但是她还是努力自她已一点血色也没有的双层之中,吐出了一句话来:“你真的不要我?”

  那青年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而在琴亚的身后,却传来了一阵恶意的轰笑声,和她父母的厉声的呼喝声。也就在这时,红头老爹的妻子,那青年的母亲,也从屋子之中走了出来。

  那女人这时已不再年轻,可是在黝黑的反肤上,仍然有著美丽的轮廓,而且,一头乌密的浓发,像是黑色的瀑布披散在她的头上一样。

  她一走出来,可能是由于做为母亲的本能,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严厉的眼光把琴亚逼退,只是讲了一句听来相当简单,但是琴亚却全然听不懂的话。

  由于当时,正是琴亚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时刻,也是最绝望的时刻,心情在极度的异常状态之中,对于一切都显得异常的敏锐,所以,这句话,她虽然一点也不懂,可是整句的音节,她却深深地印入脑中。

  在以后的日子中,她随时可以将那一句话重复出来。

  (这一句话的本身,并不重要,可是,“琴亚记住了那一句话,随时可以将之重复出来”这件事,却十分重要,请各位注意。)

  当时,那女人讲完了这句话,就来到了她儿子的身前,她和她儿子讲了些什么,琴亚已经无法再听得清楚了,因为,当青年和他的母亲,一起转身,走进屋子去之后,琴亚身后的嘲笑声,父母的呼喝声,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琴亚的视线模糊了,那是她泪水泉涌的结果,她全身发僵,除了僵立在那里流泪之外,什么也不能做。而当有小石块自她身后抛过来,抛中了她的身子之际,她也不知道疼痛。

  她是被她父母拉回自己的屋子去的,嘲笑她的村民,无情地围著她的屋子,发出轰笑声。和那种充满了侮辱性的言语,连她的父母也冷酷地对她不加半句安慰的言语。

  在这样的情形下,琴亚自然无法再在这个小山村中生活下去了,她默默地为自己准备了一些乾粮,连夜就离开了她出生之地。

  琴亚以她山村少女灼热而淳朴的心灵献爱不成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极大的创伤,一直到了将近两年之后,她才在一个机会中,知道自己当时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不过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两年多来,她的生活,已经起了大大的变化。以致她虽然想补救过失,也变得没有什么可能了。

  其实,两年多来,琴亚生活上的变化,也不能说是太大,不过对一个一直只生活在山村中的少女来说,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天翻地覆的了。

  琴亚在离开山村之后,运气并不算太坏,她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山区,只是固执地,每天向著同一个方向走著,几天之后,她就遇上了那个骡贩子。

  骡贩子的心地很好,给了琴亚相当大的帮助,把琴亚带到了自己的家中,交给了他的妻子,这以后,琴亚的生活变化,可以长话短说,虽然她这个人物,在整个故事中,相当重要,但那一段经历,却无关紧要。骡贩子没有儿女,所以琴亚受到相当好的照顾,她人又聪明,不到半年,已经看不出她是一个从未离开过山村的少女了。

  骡贩子的家在山脚下的一个镇上,半年之后,琴亚离开了那个镇,到了另一处更大的地方,在那里接受政府学校主办的成人教育,又过了一年,她又来到了首都塔拉拉利夫,那是岛上最大的城市,有超过四十万人口,有著数百年历史,琴亚已完全可以独立适应城市生活了,她在一家规模不是很大,但是烹调精美,极受当地上层人士和外来游客欣赏的餐室中做女侍。

  叙述到这里,可以把琴亚的事,暂时搁置一下,也可以把红头老爹和他一家的事,暂且不表。

  却说有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英生,他真是姓英,又恰好在英国出生,所以就顺理成章,叫作英生,和什么王英生、陈英生不同,英生就是英生。

  英生是一个地质学家,十分相信地壳分裂说也就是地球上的陆地,本来是连成一块的,后来因为地壳的变动,才分裂了开来,成为如今的五大洲。

  他而且相信,马达加斯加岛,如今虽然在非洲大陆的东面,离非洲大陆十分近,但是在地壳未曾分裂之前,却应该在印度的东部,也就是如今印度洋的位置上。

  他的这项假设,如果被证实了的话,将会十分重要,因为那么大的一块陆地,漂移得离原来的位置如此之远,这将可以进一步推断为在印度洋的海底,有著造成这种漂移的因素在。例如那里的地层特别薄,有著巨大的断层,等等。

  既然在喜马拉雅山的顶上,可发现海洋生物菊石的化石,证明喜马拉雅山顶,原来是海底,是被印度次大陆向亚洲大陆漂移的过程中“挤”出来的,英生就更加坚信印度洋深处,一定还有著为人类所未知的地壳变动因素在,他就是要把这种因素找出来。

  所以,他先在印度居住了一年,然后,又到马达加斯加岛去,研究两地之间生物的类同、岩石结构的类同,以证明他的理论。

  英生可以说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人,我和他认识,是他在印度东岸居住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到印度去有事。

  (我到印度去,找一个印度人。)

  (这句话,听起来很滑稽,但当时的历程,却极其曲折,整个过程,记述在名为“连锁”的那个故事之中。)

  我是在新德里遇到他的,谈得可算投机,后来,他到了马达加斯加岛,曾经和我通过信。有一次,他十分高兴地告诉我,在马达加斯加岛上发现的一种猴子,“狐猴”,就和印度大陆上的眼镜猴,全然是近亲。

  而接下来的几封信,他表示他自己完全迷上了马达加斯加岛,大有留恋不愿离去之势。在他陆续寄来的信件中。可以知道他足迹几乎遍及全岛。

  自然,他也到过骡贩子居住的那个镇市。

  他已经学会了一口当地言语,那天,他在镇市唯一的一家书店之中,询问有没有新到的一本地质学杂志,书店的职员正在整理一大堆书,抬起头来,告诉他:“没有,我们这种小地方,从来也没有人会看这种专门的书。”

  得到了这种很合理的回答,英生本来已准备离去的了,可是他却多看了一眼,一眼瞥见店员手中拿著的一本厚厚的书,书名赫然是:“门电路(脉冲电路)研究”。

  那是相当专门的学术性著作,和这种小地方,显然不是十分相合的。

  这使得英生感到了一丝好奇,他接著又看店员正在整理的另一些书,越看越是奇怪,因为那全是一些专门之极的书,而且包括的范围十分广泛,有相当多数量,是电学方面的书,如“电磁学”,也有不少最新的专门性的杂志。也有物理学方面十分高深的著作,有极厚的一册,是近十年来,诺贝尔物理学奖金获得者的得奖论文。

  这已经使英生惊讶得连口都合不拢来了,而当他又看到了一本地质学的书,那是他和另一位地质学家合著的,专论澳洲山脉形成和性质的专门著作,他实在忍不住了,问那店员道:“怎么一回事?哪一家著名的大学在这里设立了研究所,所以才需要那么多各门的高级参考书?”

  那店员摇著头:“当然不是,这些书,全是卡利先生订的,多年来,他订了不知道多少书,加起来,怕比我们整个店的书,还要多好几倍。”

  英生大为咋舌:“全是这样的书?”

  那店员道:“开始没有那么专门,但是后来,却越来越专门,这些书,我真怀疑是不是真有人看得懂,售价本来就不便宜,再加上运装费”

  店员用力摇著头,像是觉得把大量的金钱花在买这些书上,是一种罪过一样。

  英生这时,对于买那些书的那位卡利先生,简直敬佩得有点五体投地了,他用十分恭敬的声调问:“那位卡利先生,一定是一位大学者了?”

  店员先是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英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只好等他解释。店员笑了好一会,才道:“或许他真是大学者,那真是真人不露相了,不过,镇上的人,都只知道他当了二十年的骡贩子。”

  英生在马达加斯加岛上住了那么久,当然知道“骡贩子”是怎样的一种职业,他听得店员这样说,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店员在这时,已向外一指:“看,卡利先生来了。”

  英生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个子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正向著书店走过来。

  这个名字叫卡利的骡贩子,当然就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把红头老爹一家人,带进了那个山村的那个骡贩子,在故事之中,他已经出现过好多次了,可是他是什么样子的,却一直没有形容过,就趁这个机会,好好看他一下吧。

  和所有的骡贩子一样。由于长年累月在山路中跋涉的缘故,身体中积累脂肪的机会较少,所以相当瘦削,而且,一股风尘仆仆的样子。

  卡利有著一双小眼睛,目光也混浊不清,大约有五十出头的年纪了,皮肤黝黑,走起路来,有点跳跃的动作,衣服虽然不旧,但总给人以一种不乾净的感觉,花白的头发已开始稀疏。

  虽然一个人是不是有学问,绝不会在额头上凿著字,但是卡利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一个道道地地的骡贩子,没有半分像是大学问家。

  英生一直盯著他看,甚至顾不得礼貌了,卡利一进店堂,也发现了有一个衣冠楚楚、相貌堂堂的绅士在紧盯著他,所以他也显得十分不自在,向英生望了一下,不知道是该打招呼好,还是不理会对方的瞪视好。

  英生在这时候,却想到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武侠小说之中,武功绝顶的高手,不是大都看起来是一个糟老头子吗?所以,他十分恭敬地问:“卡利先生?”

  卡利陡然之问,受到了一位绅士的如此礼遇,不禁受宠若惊,大是手足无措,点头哈腰,连声道:“是,是,先生怎知道我的名字。真是”

  看著卡利这副神情,英生不禁苦笑,外表自然不能看到一个人的内在,但是在行动上,多少可以判别出一点来的。一个有资格看那么高深学问的书籍的人,是绝不会有这种神态的。他心中暗叹了一声,指著那些书:“卡利先生,这些书,全是你订的?”

  卡利的神色更是仓皇:“是……也不能说是……那是照红头老爹给我的单子订的,到现在,才陆绩来到,我会给他送去……”

  卡利说到这里,英生已经完全明自了,那些书,不是卡利看的,卡利只不过是一个骡贩子,他的任务,是运送那些书,给一个叫“红头老爹”的人。

  这时候,英生的好寄心更炽。第一,“红头老爹”,却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名字。第二,要骡贩运送这批书,那“红头老爹”,显然是住在偏僻的山区之中,在马达加斯加岛的偏僻山区之中,居然有人会如此如饥如渴地在追求著各方面的学问,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他立时问道:“那位……红头老爹……是”

  卡利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知道他一直要我带书给他,每次一箱,甚至两箱,十多年了,他和他的孩子,十分喜欢看书。”

  英生吸了一口气,又向那堆书望了一眼,单是眼前的那堆书,别说内容了,单是书本所用的文字,已有英文、德文、日文、法文、俄文和中文。

  (中文的是一部“本草纲目”,那是明朝药物学家李时珍的一部惊世巨著。)

  红头老爹要懂得多少国的文字,还要有多少丰富的专门知识,才能看得懂那些书?

  英生第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是:这个“红头老爹”,住在什么地方?他忙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卡利一直是十分恭敬地在回答著他的问题的,可是一听得英生这样问,却眨著眼睛,不肯回答,迟疑了半晌,才道:“这……这……红头老爹……我不能说出他住在什么地方来!他像是预知会有人来找他,所以。绝不允许我……透露他住在何处。”

  英生吸了一口气,他感到事情有点神秘,那“红头老爹”绝非寻常人,这是可以肯定的了,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见人呢?是不是怕有什么人对他不利?还是他有什么极厉害的仇人?他想了一想,道:“我只是想见一见他。如果你肯带路的话”

  卡利不等他说完。就用力摇著头。从那一刻开始,英生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包括了把卡利带到他的住所,飨以极品白尔地一瓶,卡利因为酒醉而话多得拦也拦不住之后,一提到要去见红头老爹,卡利仍然摇头:“不可以,绝不可以,我起过毒誓。不把他住的地方告诉任何人的。”

  英生看著没有办法了,只好道:“那么,在你见到他的时候,请告诉他,我是一个地质学家,名字是英生,在这批书中,就有一本是我和人合著的,我很想见他,如果他愿意见我,你不是就可以带我去见他了吗?”

  卡利十分高兴,像是解决了一个极难的难题一样,连声道:“好,好,我一定对他说,原来你是一个大人物,真是,请我喝那么好的酒。”

  英生摇头:“我不是大人物,那位红头老爹,他才是大人物。”

  卡利瞪大了眼,一脸不信的神色:“他是大人物?我看……看不出来,不过他人很怪,不和任何人接近,更不让人接近他的孩子,那孩子也怪,皮肤白得完全是白种人,而且红发蓝眼。他们两夫妻都不是白人,他妻子更怪,从来也没有听她讲过话……”

  看来,卡利只对不能透露红头老爹住在什么地方起过毒誓,并没有对不能透露有关红头老爹的其他一切,有过什么承诺。

  所以这时,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有关红头老爹一家人的一切事情来。

  当两小时之前,英生打开那瓶好酒之际,他还有点不舍得,可是这时,他却觉得再值得也没有,因为他听到的事,是那么奇异。

  他听到的,大部分已经叙述过,需要补充的,只是他们一家第一次遇到卡利的情形。

  卡利在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在一个山路的岔口处,遇上了红头老爹的一家人。他们在岔路口,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而这时,天色已快黑下来了。

  卡利经过时,红头老爹叫住了他,要他把他们的一家,带到一个最偏僻,最深山,最不和外界接触的一个山村去,他们一家,要在那个山村中落户。

  卡利的心地十分善良,也乐于助人,虽然红头老爹的要求奇特之极,他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在他答应了之后,红头老爹给予他的报酬,丰富到令他咋舌,同时,红头老爹又取出了一尊怪异的石像来。

  那尊石像并不是十分大,由于那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卡利也看不清那是什么,看来像是一个身形十分臃肿的人。

  红头老爹要卡利对那尊神像起誓,绝不能泄漏他们一家的行踪,不然就会有极可怕的灾祸。卡利崇奉拜物教,对各种各样的神像,倒是可以接受的,他就起了誓,带著他们的一家,走了七天,才到了那个小村。

  英生在卡利的叙述之中,不断提出问题,详细询问红头老爹和他妻子的样子,问得最多的是他们的孩子的样子。他开始有了一点概念:红头老爹夫妇,要这样躲起来,并不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是为了那孩子。

  那孩子,看来不像是他们的孩子,那又是什么来历呢?照叙述看来,红头老拳不断在对那孩子进行教育,那孩子虽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中长大,可是他所接受的教育,比在任何著名的学府之中更好。

  而红头老爹本身,自然也极有资格,不然,也不能负起教育的责任。

  英生曾考虑过,红头老爹可能是拐带了那孩子的,可是谁会干这样的傻事,拐了一个孩子,尽心尽意地去教育他,在荒僻的山村过了近二十年。

  而且,那孩子还非得有过人的资质才行,不然,再逼他,他也学不会什么。

  英生心中的疑惑,真是到了极点,一再拜托卡利见到红头老爹,一定要代他致意。

  卡利并未负英生所托,在那次送书时,一进了红头老爹的屋子,他就转告了英生的话,谁知红头老爹一听之后,又惊又怒,大声斥责起卡利来。

  这就是那次,琴亚在屋外听到的争执。

  后来,红头老爹和卡利一起离开,也就是那一天,是琴亚生活中最大的转捩点她示爱不成,羞愤交集,不得不离开了她的家乡。

  也就在那一天,英生有事,离开了镇市,到了首都,在首都一个多月。在忙碌的研究工作中,他一直没有忘记在卡利口中听来的有关红头老爹一家的奇异的故事,也曾和几个与他一起进行研究工作的朋友提起过。

  其中有一个,想像力比较丰富,道:“看来,那孩子现在应该是青年人了,一定有一个十分隐秘的身世。会不会是欧洲哪一个国家的王子?”

  英生讶然道:“为什么是欧洲国家的王子?”

  那朋友道:“即使在你的复述中,这个青年也是一个典型的欧洲人,就算不是王子,一定也是一个地位极重要的人,所以才有人将他从小掳了来,加以精心的教育,等他长大了,好利用他。”

  英生苦笑:“若是真有人在进行一个这样的计画,那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那朋友摊了摊手:“谁知道,世上什么样的怪事,都有人在做。你说,那个什么红头老爹,如果真是青年的父亲,哪有做父亲的这样对待儿子的?”

  英生也觉得事情充满了神秘性,简直无法作出任何的假设。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在红头老爹一家人的神秘行动中,一定蕴藏著什么巨大的秘密。

  所以,当一个多月之后,他在首都的研究工作告了一个段落之后,他一刻也不停留,就再到那个镇市,去找卡利。

  卡利进山区去了,英生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他回来,英生忙问:“我托你带口信,结果怎样?”

  卡利苦笑了一下:“还说,我一提出来,红头老爹就大发脾气,就差没有出拳打我,接著,他又骂我,说我泄漏了他的行踪,不知道会给他惹来多大的麻烦,他本来从来也不离开山村的,忽然要和我一起下山,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英生听得傻了半天,他也没有想到,“红头老爹”的行踪,竟然如此之诡秘,连想要求和他见一下面,都会引起那么大的波折。

  他问:“他离开山村干什么?”

  卡利摇头:“我不知道,半途我就和他分手,他好像赶著去做什么。”

  卡利只是说了红头老爹的事,并没有告诉英生,他在和红头老爹分手之后不久,就遇上了离开了山村的琴亚,自然也没有告诉英生,琴亚这时正在他的家里。

  (如果卡利说了,以后的事情发展,多少有点不同,英生知道了琴亚来自那个山村,一定会叫黎亚带著他前去见红头老爹的。)

  (卡利是认为琴亚的事,和英生有兴趣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连想都未曾想过要将之告诉英生。)

  当时,英生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看来,要见到这位神秘人物,是没有希望的了。”

  卡利自有他小商人的机警,闻言忙道:“我不知道,再也别问我有关红头老爹的事。”

  英生想了一想:“什么样的条件也不行?”

  卡利用力摇著头:“不行,谁知道他要我对著来起誓的那个是什么神,我日子过得很好,不想倒楣。”

  英生自然地无可奈何,又送了卡利两瓶好酒。自此之后,他虽然时时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由于研究工作已进入决定性的阶段,所以他也无法再追究下去。而且,只要卡利一直忠于他的誓言的话,英生想追究下去,也是没有法子的。

  一晃又过了一年多,英生再到那镇市,遇上了卡利,卡利一见到他。就拉住了他,道:“先生,你知道不?自从我传了你的口信之后,红头老爹不是和我一起离开了山村吗?”

  英生忙道:“是啊,你说过。发生了什么事?”

  卡利忙道:“他到第二天才回山村,一到,一家人就收拾了一些东西离开了。”

  英生“啊”地一声:“他,他到哪里去了?”

  卡利摊著手:“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我也在留意他们的行踪。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英生听了之后。呆了半晌,心想。事情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卡利和红头老爹合起来说谎,目的是使他不要再追究下去,二是真的离开了,那就更加增加了这一家人的神秘性单是为了有人想与之见一见面,就立即搬离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山村,行藏的隐秘,居然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英生立时否定了自己设想中的第一项,因为卡利立时提到了琴亚的事,他说:“小山村一直到现在还在谈论,两天走了四个人,真是不多见的。”

  英年讶异道:“红头老爹的一家,不是只有三个人吗?”

  卡利摇了摇头:“还有一个,是名叫琴亚的少女,就在红头老爹离开的那天,她向红头老爹的儿子示爱”

  卡利当时虽然并不在场,但是他听人提起这件事好多次了,所以他绉声绘影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只怕比当时实际上所发生的,还要“详尽”许多。

  英生听得大感兴趣:“那少女现在哪里?”

  卡利一听到问起了琴亚,大是骄傲,挺直了身子:“这女孩子真争气,现在在首都,到了大地方,一个人过得很好,当然,这是她在我家寄住了一段时间的结果,我把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

  他又把自己如何收留琴亚的经过,讲了一遍。

  英生听了,心中一算,就知道上次自已见到卡利的时候,琴亚正在他家里,而他却什么也没有说。英生不禁暗暗顿足,想到那次若见了这个少女,就可以知道红头老爹隐居在哪一个山村中了。而如今,红头老爹当然是离开了那个山村,不知道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们可能早已离开了马达加斯加岛,就算未曾离开,那么大的一个岛,有得是崇山峻岭的原始森林,要找三个人。也难过登天了。

  他想了一想,道:“我很快要到首都去,怎么和她联络?请告诉我?”

  卡利大是高兴:“有先生你这样的人,能方便照顾她一下的话,实在太好了……”

  卡利接著,又啰啰唆唆说了一大串的话,无非是拜托英生照顾琴亚之意,又把琴亚工作的餐室和住所的地址电话,告诉了英生。

  英生并不寄望在琴亚身上得知红头老爹一家人的下落。他只是想,山村中,一直在注意红头老爹一家人的只有琴亚,当然可以在她的口中,多了解一下这神秘的一家人的情形。

  于是,在他又到了首都之后,他就到了那家餐室之中,很快地,他就在几个女侍之中,认出了琴亚来。

  琴亚可以说是一个美丽的女郎,短而鬈的头发,大大的眼睛,显得她十分伶俐机灵,她显然已习惯了城市的生活,一点地看不出她来自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村。

  英生和她打招呼的时候,她有点发怔,因为英生的外型举止,一望而知,是一个十分有社会地位的人,英生自我介绍:“我是卡利的朋友!”

  琴亚立时“啊”地一声,卡利一定曾向她说起过有关英生的事,她的神情立时变得忧郁不欢:“你就是对红头老爹有兴趣的那位先生!”

  英生道:“是,你要是愿意,我想多听听他们一家在山村中的情形!”

  琴亚垂下了眼睑,声音黯然:“不,我不愿意,我不想再想起在山村中的一切!”

  英生是早已料到这一点的,一个少女,大胆向一个青年示爱而被拒,那是终生的耻辱,没有什么人愿意再提起这种不愉快的事情来。所以,他也早已准备好了一番话。

  他道:“琴亚,那次不愉快的事,其实是你自己不好,犯了错误!”那时,事情已经相隔两年了,可是一提起来,琴亚还是紧咬著口唇,双眼之中,泫然欲泪。她倔强地道:“没有错。我他用喜欢我的眼光,鼓励我那么做,可是他却……他却……”

  英生叹了一声:“问题就在这里了,你想想,他根本未曾和你们在一起生活过,他怎知道你们村中的习俗?而且,他是知道你在对他讲话,而你对他讲的是什么,他也根本听不懂,你怎么能够预期他会有什么反应?”

  琴亚一听,“啊”地一声叫了起来,惹得餐室中人人都向她望来,一个经理模样的人,想走向前来阻止,可是英生的气派令他不敢有什么干涉。

  琴亚在叫了一下之后,也知道她自己的失态,忙道:“这就是说,他并不是不要我,而是根本不知道如何表达他自己的意思?”

  英生微笑著:“本来就是。”

  琴亚一脸喜悦的神色:“谢谢你,真的十分谢谢你,英生先生,现在我要工作,等我下了班,我们再详细谈你要吃些什么?这里的烤山鸡十分美味。”

  英生也十分愉快地道:“好,就来烤山鸡。”

  琴亚用轻松的脚步,走了开去。英生对于自己三言两语,就能使一个少女的心情由忧郁而变得开朗,也感到十分高兴。

  当天,他就和琴亚有了一次长谈,知道了一些红头老爹一家的生活。由于这一家人,刻意不和村民来往,所以琴亚所知实在也不多。

  琴亚说:“现在,我当然知道他……是在看书,可是当时,他们所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在那最难堪的时候,他母亲就说了一句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说著,就把她一直牢记在心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她已在心中,不知把这句话重复过多少遍了。所以,这时说起来,一点困难也没有。

  可是英生一听,却陡然怔了一怔,立时道:“请你再说一遍。”

  琴亚立时又说了一遍,英生又请她说第三次,琴亚在照做了之后,问:“你懂这句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英生心中的讶异。实在是到了极点,他心想,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再次要求琴亚,把那句话重说一遍。

  而这时,他内心的讶异,自然也反映到他的脸部来了,琴亚再追问:“她说了些什么?”

  英生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一面挥著手,一面道:“那句话,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是她所使用的那种语言,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

  他讲到这里,又向琴亚望了一眼,琴亚知道他想什么,再把那句话,重复了三次,每一次,她都听到英生深深的吸气声。

  英生是一个地质学家,不是一个语言学家。虽然做为一个地质学家,他精通英语、法语、德语、日语和拉丁文,但是和一个语言学家的要求,还是相去很远。

  自琴亚口中讲出来的那句话,英生本来是不应该听得懂的。但是他曾花了不少时间在澳洲腹地,研究当地山脉的地质情况,当他在澳洲大狄维亭山脉中进行地质考察之际,曾和聚居在这个山区的一种十分慓悍的土人,叫作刚刚族的,有过相当程度的接触,也学会了一些刚刚族人的语言。

  这个土著民族又所以引起英生的兴趣,是由于土著有著相当丰富的神话传说,语言的变化也相当复杂之故。

  这时。自琴亚口中复述出来的却句话,却正是刚刚族人的语言。

  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除了刚刚族土人之外,根本没有人使用那种语言,而这就十分怪异了,难道红头老爹的妻子。是澳洲刚刚族的土人?

  就算是的话,一个澳洲腹地的土著,老远走到马达加斯加岛的山区来隐居,又是为了什么?

  当英生心中疑惑无比,想到这里时,他又陡然震了一震,更加可以肯定,那个女人,红头老爹的妻子,真可能是刚刚族人,因为琴亚一再描述过,她有一头极长极浓的头发,而那正是刚刚族人的特徵之一。

  刹那之间,英生想到的事情极多,他也想到,就算那孩子的父亲是白种人,只要他母亲是刚刚族人的话,他的外型也绝不可能再是典型的白种人,谁都知道在遗传上,有色人种的遗传是显性的,占压倒性的优势,所以白人和有色人种的混血儿,一定多于像有色人种。

  那样说来,那女人,根本不是那孩子的母亲了?

  事情真是越想越复杂,也更加没有头绪了。

  英生在发怔,琴亚等了一会,道:“她……究竟说了什么?”

  英生“哦”地一声:“她用一种很少人用的语言,说的那句话是:孩子,他不能爱你的。”琴亚呆了半晌,才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能爱我?为什么?”

  英生苦笑了一下,摊了机手,他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可以假设的答案太多了,或者是那青年的身分特殊,不会爱上一个山村少女,或者是种种别的原因。

  而英生略感奇怪的是,何以那女人不说“他不会爱你的”,而说“他不能爱你的”呢?两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大不同,但多少总有点差别。

  琴亚的神倩也十分疑惑,她道:“至少,他绝不会讨厌我,在他的眼神中,我可以肯定,他……不能爱我,可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英生安慰著她:“琴亚,我看以后,你们相见的机会,微乎其微,不如忘了这件事算了,你年轻、美丽,一定会有很好的青年爱你的。”

  琴亚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是啊,他现在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自那次之后,英生只要在首都,就会和琴亚联络,送点礼物给她。

  英生虽然十分喜欢马达加斯加岛。但他毕竟无法在岛上永远住下去的。

  当研究工作告一段落之后,他就回到了英国,在大学研究所工作,一面担任授课。

  好了,现在,轮到我出场了。

第二章  失踪的产科名医

  在以往记述的故事中,我卫斯理,很少那么迟才出场的。

  由于这个故事,先说一说神秘的红头老爹的一家,此较有趣,所以拿来做了故事的开端。这个开端,自然都是由英生转告给我听的。

  我有事经过伦敦,在一个阴雨连绵,又冷又潮湿,浓雾令人连气都透不过来的晚上,一个在伦敦的熟朋友,为我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聚会,参加的人并不多,全是熟人,其中,英生算是最陌生的了。

  在餐后的闲谈中,他忽然问我:“你见闻多,可知道在二十年前,有什么王孙公子。或是大有来头的人,被人拐走了一个婴儿的?”

  这问题十分古怪,我笑道:“不知道。多年之前,最出名的儿童绑架案,是飞行家林白的孩子”

  英生忙道:“不,不,被拐走的,是一个出世不久的婴儿。”

  我摇了摇头。这根本是没影儿的事,一个人,再“见多识广”,也不可能回答出这种问题来的。

  我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摆明了不想再在他的问题上谈下去了,可是英生由于他所知道的,一直在困扰著他,所以他十分想有一个答案,他提高了声音:“那拐走婴儿的一男一女,我可以详细形容他们的样子。女的,可能是来自澳洲腹地,刚刚族的土人”

  本来,只是我和他两个人在交谈的,可是这时,由于他提高了说话的声音,另外有几个人被吸引了过来。而且,英生的话也相当有趣,什么刚刚族,很多人根本是闻所未闻的。

  而他提及的,又是现代化方式的一种犯罪,却又和刚刚族土人有联系。我顺口问了一句:“男的呢?”

  英生道:“男的,身分不明,可是学问极好”他做了一个手势,不让我打断他的话头:“而且,生理上有一项特徵。自额头起,一直到头顶,都有红色的体斑,或者说是红色的胎记。”

  我摊了摊手:“那也无法”

  我只说了四个字,一旁忽然有人“啊”地一声,道:“不会是笛立医生吧?”

  我和英生一起循声看去,说话的是一个相当有气派、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大家都认得他,他是著名的妇产科和小儿科医生,有著相当丰富的医学著作,是一家大医院的院长,姓曹。英生十分兴奋:“曹院长,那……笛立医生,是什么人?”

  曹院长像是有点后悔叫出了笛立医生的名字,犹豫了一下,反问道:“刚才你在说什么?一宗涉及拐骗婴儿的案件?”

  英生道:“我不能太确定,但是性质……我看也差不多,极为可疑,而且非常神秘。”

  曹院长摇了摇头:“不管什么事,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笛立医生绝不会牵涉进任何犯罪行为之中,他是真正的君子。”

  英生和我,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那么,为什么你刚才会想起他来呢?”

  曹院长有点不好意思:“笛立医生是我求学时的主修教授,我和他有著十分深厚的师生和朋友感情,自从他二十年前突然神秘失踪之后,我一直十分怀念他,刚才听到说有一个人,学问十分好,而头上又有红色的胎记,那正是他的样子,所以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他在不好意思地解释著,英生却已听得连连吸气:“天,那一定是他了,他是二十年前神秘失踪的?那正是他在马达加斯加岛上出现的时候,他……现在应该是什么年纪?是不是皮肤很黑,看起来不像白种人?”

  曹院长挥了一下手:“他根本不是白种人,他是缅甸人,还是缅甸皇族后裔,从小在英国和法国受教育,学问的涉及范围极广……他怎么会跑到马达加斯加岛去,真太不可思议了。”

  英生兴奋得讲不出话来,我对于整件事,虽然还一无所知,可是在他们两个人的话中,也听出了一点蹊跷来,我问:“失踪之前,他在哪里?”

  曹院长说:“瑞土,是瑞士一家大规模产科医院的院长,医院在日内瓦。”

  英生吞了一口口水:“一定是他,我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他。”

  曹院长也十分疑惑:“你见过他?他在马达加斯加岛干什么?为什么二十年来,音讯全无,不和任何人联络?”

  英生道:“他怎么会和人联络?我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在,想见一见他,托人传了一个口信去,他就忙不迭躲开了,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英生的话,对于不知事情来龙去脉的人听来,自然莫名其妙,所以有好几个人同时向他提出了问题来,一时之间,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我大声道:“看来我们今天可以有一个相当有趣的故事听了,我提议先由曹院长讲讲笛立医生失踪的经过,你和他的关系非比寻常,在他失踪之后,你一定做过一番调查工作的。是不是?”

  曹院长听得我这样讲,神情突然之间,变得十分犹豫,他虽然点头,承认了我的说法,可是动作显得十分之勉强。

  我又道:“那位笛立医生是医学界十分著名的人物,‘无痛分娩法’的概念和实行,就是从他开始的。这样的一个人会神秘失踪,一定有十分令人感兴趣的原因的。”

  几个人纷纷附和我的话,一起望向曹院长,曹院长叹了一声,摊著手:“失踪,就是不见了,忽然离开了瑞士,那……并没有什么神秘之处。”

  他的这种态度,谁都可以看出,他是不愿意说出笛立医生失踪的经过来。

  我笑了一下:“曹院长,我相信这宗失踪事件,在当时一定十分轰动,不是什么秘密,随便花点时间,就可以查得出来的。”

  英生也道:“曹院长,你先说了,我再把我知道的情形说一说,我想这其中一定有著十分古怪的隐秘在内。”

  曹院长又想了一想,叹了一声:“当时调查的结果,我就不相信,以笛立医生的为人而言,他绝不会做这种不名誉的事。”

  我这才明白他不愿意说的原因,原来其间还牵涉到当事人的名誉问题,他和笛立医生感情极好,自然不愿意旧事重提了。

  当下,大家都不出声,曹院长又叹了一声,道:“和他同时失踪的,是一个留院待产的产妇。”

  这真有点不可思议了,以笛立医生的地位,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和一个待产的产妇一起私奔?虽然说男女之间的事,千奇百怪,全然没有道理可讲,但那也实在太离奇了一些。所以,有一位先生“啊”地一声:“那位产妇,一定美丽非凡了?”

  曹院长苦笑了一下:“据医院中其他人说,那产妇像是不知什么地方的土著,一句语言也不通,所以,有关方面调查的结果,虽然有证据说他是和那个产妇一起失踪的,但是国际医学会为了顾全笛立医生的名誉,加了一点压力,不让调查报告公开,所以,真相如何,外界也不甚了了。”

  我讶异道:“这就更怪了,那产妇的家人呢?至少,她的丈夫,总要追究一下吧。”

  曹院长皱了皱眉:“这其间的详细经过,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产妇好像极富有,住的是最好的特等病房,一切照顾,都是最好的,指定要由笛立医生亲自接生,简直是什么王子要出生一样,可是事情发生之后,却根本没有人来过问一下,只有一个人来询问,知道产妇失踪之后就离开,从此没有了下文。”

  这种情形,真是不合常情之极,大家都在思索为什么会有这样情形发生,曹院长又道:“其间再详细的情形。我也不清楚了。”

  我向英生望了一眼:“看来,你要弄清楚整件事,非得到瑞士去走一遭,我有几个朋友可以在那里帮你忙,使你的调查工作进行顺利。”

  英生连连点头:“太怪了,太怪了,我真是要去一次才好。”

  我笑著,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好了,轮到你那一部份的故事了,你甚至未曾见过那个人,却又肯定他是笛立医生,看来你的故事,不会精采到哪里去。”

  英生苦笑了一下,我倒真料错了,他一开始讲红头老爹一家人的事,就吸引了人,结果是所有人都在听他讲那件事。

  英生这时所讲的,就是我在上面记述出来的事。

  等到英生讲完,大家七嘴八舌,发表了不少意见,但全抓不住中心,只是一种好奇的猜测。

  我高举起双手来,阻止了正在讲话的一个人,道:“首先。我们要肯定,那个行踪诡异的红头老爹,是不是就是笛立医生?”

  这个问题一提出来,立刻就有了肯定的答案,好几个人一起道:“当然是。”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红头老爹就是笛立医生,那么,所谓他的年轻的妻子,我看就是那个和他一起失踪的产妇了。”

  这个说法,使得各人沉默了片刻,曹院长更显出大是不以为然的神情来,他并没有直接反驳我的说法,只是道:“在笛立医生和产妇同时失踪的报告上,并没有提及有一个婴儿。”

  我道:“这是事情中最神秘的一点,那个产妇,是在产前失踪的,还是在产后失踪的?”曹院长咽了一下口水:“产后,产后第二天。”

  我和英生同时问:“那么,那个婴儿呢?”

  曹院长皱了皱眉:“不是很清楚,好像是说,婴儿一产下来,就被人接走了。”

  我挥了挥手:“这不合情理,除非是笛立医生先派人将婴儿接走。再和产妇一起逃走,不是那么样的话,‘红头老爹的一家人’中,就不可能有一个婴儿。”

  英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年的这个婴儿,如今已经是一个青年人了,而且,自小就接受笛立医生的教育,相信他的学识,一定十分丰富。”

  事情虽然十分引人入胜,但是却也无法再深入讨论下去,因为笛立医生、那青年,如今在什么地方,全然没有人知道。

  所以,话题很快就转到了那青年的身世秘密上面,在场的人,各抒已见,有认为那可能是欧洲哪一国皇室的要人的私生子的,也有认为是知名政界人士的私生子,甚至有说,那可能是传说中并未死亡的希特勒的后裔。

  就在各人热烈讨论期间,英生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会意之后。先行告辞,离开之后,沿著马路,慢慢向前走著,一方面想著这件不知道有著什么怪异内容的事情。

  不一会,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英生追了上来,我们两人一起走著,好一会不出声,英生才先道:“这件事,不足以使你到瑞士去走一遭吗?”

  我想了一想:“好像还不够。”

  英生相当失望:“那么,对整件事,你可有什么构想?”

  我笑了一下:“刚才,我倒的确想了一下,不过结果不是很理想,有点像三流的爱情小说。”

  英生睁大了眼睛,一时之间,不明白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过了没有多久,他也不禁哑然失笑:“你是说,笛立医生爱上了那位产妇,所以就设计连大人带婴儿,一起私奔。”

  我有点无可奈何:“我早就说过了,有点像三流爱情小说。”

  英生紧蹙著眉:“那产妇,毫无疑问是澳洲刚刚族的土人,她背后有谁在支持,可以使她住进瑞士的一流产科医院去?”

  我道:“你比我离开得晚,一定听到他们已经有了结论了。”

  英生闷哼一声,“大多数人认为一定是欧洲巨贾大商、皇室贵族的要人的私生子。”

  我摊了摊手:“也只好这样认定,而且,孩子的父亲对孩子不像是很有兴趣,不然,二十年来,也应该有人在找那个孩子了。看来,笛立医生把自己隐藏得如此秘密,是多余的。”

  英生抿著嘴,想了一会:“不论怎样,我总要到瑞士去,作进一步的调查,虽然事隔多年。但总可以查出一点头绪来的。”

  我并不表示意见,因为在当时,我肯定事情相当神秘,也可能涉及到什么重要人物的隐私,但是却绝未料到真实的情形的万一,所以,既不热中,也不反对。

  英生倒极有兴趣,他又问:“你刚才说,在瑞士有几个朋友”

  我点头道:“是,他们可以帮你的忙,你有事么?”

  英生取出了一本小本子来,等著我。这时,我们两人正好在路边,路边停著不少辆车子,英生为了要写字,就自然而然转身,把笔记簿按在一辆车子的车身上。我告诉了他三个在瑞士朋友的名字,和他们的联络电话,英生一一记了下来。

  等到英生记完,我才发现,那辆车子之中,有一个人,坐在司机位上,正望著我们。

  事情就有那么巧,当时停在街边的所有车子,我可以肯定。全是空的。可就偏偏英生把笔记本按上去的那辆车子中有人!

  自然,当时我也没有怎么在意,不过那总是不很礼貌的行动。这时,英生也发现车中有人,我和他一起扬手。向车中那人表示了一下歉意。

  车中的那个人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望著我们。车厢中相当黑暗,也看不清他的脸面,只是感到他一对眼睛,相当有神。

  我和英生走了开去,英生上了他自己的车,驶走了,我的车就在前面不远处。就在我来到车边,打开车门时,我听到了相当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看到一个人正急急向我走来,同时,也看到刚才那辆车子的车门打开著,没有关上。

  那么,这时向我急步走来的,就是刚才在车子中的那个人了!

  我不禁感到有点讶异,那人自然是冲著我而来的,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刚才我们的行动触犯了他,他要来找麻烦?

  这种事。如果发生在纽约的布鲁克林区,倒还可以理解,但发生在伦敦。似乎有点不寻常。所以,我用十分讶然的目光,迎接著那人。

  那人来到了我的面前才停下,等到我看清那人的外形之后,我就可以肯定,他决计不会是一个找人麻烦的人。这人已有六十上下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穿著十分整齐合身的黑色服装,双眼有神,看起来,像是一个学者,或是艺术家。他虽然来到了我的面前,分明是有话要对我说,可是明显地由于教养的缘故,不知道如何向一个陌生人开口才好,是以神情十分犹豫。

  不论他来意如何,这种有教养的神态,总是惹人好感的,所以我先开口:“真对不起,刚才我和我的朋友,不知道阁下在车中。”

  那人忙道:“不要紧,不要紧,倒是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我“哦”地一声,不置可否,那人的神情又忸怩起来:“真对不起,你向你朋友提及的那三个人之中,倒有两个,也是我的熟人。其中一个……更熟。”

  我笑著:“是么?真太巧了,世界真小,是不是?”

  那人望著我,道:“所以,我猜,你是卫斯理先生。”

  他突然之间这样说,真令我又惊讶不已。我们一直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怎么忽然会得出这样的一个结论来了?

  我道:“你猜对了,可是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猜得中的?”

  那人笑了起来:“你介绍给你朋友的那三个人中的两人,前天我还和他们在一起,他们一致认为,你可以解开我心中的一个谜。我曾试图和你联络,长途电话的回答是你在欧洲,可能在伦敦,我查酒店的住客名单”

  我一面听,一面心中不禁好笑:“查到了我下榻的酒店,自然知道我去了何处你不认识普索利爵士?为什么不进去坐。只在外面等?”

  那人也笑了起来:“和普索利爵士不是很熟,自然不好意思做不速之客,但是又心急想和你会晤……我本来是准备跟你回酒店,再正式求见的,可是你恰好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是布恩,布恩教授。”

  他一面说,一面递了一张名片给我。

  我看他列在名片上的头衔,是心理学的教授,怪的是,那家学院在瑞士,并不是在英国。那样说来,他到伦敦来,是专门来找我的了。

  或许是我那种犹豫的神情,使他有了误解。

  他解释道:“我任教的这家学院,在学术界,没有什么太高的地位,它是一家……所谓贵族学院,学风倒是极好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瑞士有相当多这样的贵族学院,收费高昂得绝非普通人所能想像,在这类学校中上学的学生,自然也是世界各地的豪富、贵族的子弟。在这类学校中求学,有一个好处是可以培养出一种十分高贵的气质来,精通好几种语言,高傲而又不失热情,熟悉世界上一切顶尖的物质和精神文明,等等。

  总之,是可以使学生成为高级社交场合之中,众所瞩目的人物,所以,尤其是暴发户,最喜欢把子弟送到这类学校去,希望藉金钱而改变下一代的气质。

  自然,这类学校之中,课程也是挑得异常紧密的,学生若不是本来就有天分而又勤奋向学的话,很难不被在第一学期就“请”出来。

  在这以前,我由是听说他任教的这家学校的名字,听说学校的“学生宿舍”是每一个学生都有一幢独立的花园洋房。而且几乎每个学生,都有自己带来的仆从跟随的。我刚才介绍给英生的人中,有一个就在这家学院做“行政工作”。

  我收好了名片,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来找我,他迟疑了一下:“卫先生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我爽快地道:“可以,请到酒店去。”

  布恩教授大是高兴:“好!好!谢谢!谢谢!”

  他急急走回自己的车子,二十分钟之后,我和他已各自托著一杯酒,坐在酒店房间的客厅之中。我不想在寒暄客套之中浪费太多时间,所以一坐下来,就道:“你心中的谜团是”

  布恩吸了一口气:“有关一个青年人”

  我不禁愣了一愣:“教授,我不是青年问题专家,对心理学,也只不过略知皮毛而已。”

  布恩教授忙道:“那还是先从包令上校说起。”

  包令上校,就是我介绍给英生的三个人中的一个,他是法国人,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才参加法国军方搜捕纳粹余孽的工作。有一个时期,长期在替以色列政府服务。隐藏得严密无比,甚至连容貌、指纹都彻底改变了的纳粹战犯,被他领导的搜捕小组找出来的,不知多少,素有“找人大王”之称。

  他在几年之前退休之后,就一直到了瑞士那家贵族学院做“行政工作”,我不知道他在学院中有什么工作可做,近几年来也很少见面。由于英生说及的事,需要调查、搜索方面的专才,所以才将之介绍给英生的。

  如今,布恩教授话题一变,要从我熟稔的包令上校开始,我自然无法拒绝了。

  只好点了点头:“上校可好?已经有好久没有见面了,我真不明白,他在你们学校中,可以做什么工作。”

  布恩有点不好意思:“他名义上,是校务主任,但是实际上,他担任的是保安工作。”

  一听得布恩这样讲,我不禁“啊”地一声,埋怨自己的联想力不够丰富。当然,像这样的学院,每一个学生,都是将来世界上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小则是一个庞大企业的承继人,大则是一个国王的后代,自然要有严格的保安工作才行。以包令上校的能力,来担任这样的工作。自然是游刃有余之极了。

  而自然,由于学校声誉的缘故,保安工作虽然严密,但也不宜太过公开,所以包令就成了“校务主任”了。

  我明白了这种情形,就点了点头,表示谅解。

  布恩又道:“我心中的谜,也可以说是包令心中的谜,所以他要我来找你。”

  我不禁直了直身子:“是学校的保安工作,出现了什么难题?”

  布恩道:“也不能说是什么难题,学院的政策是,对每一个入学的学生的背景,一定要极度清楚,以免有什么动机不良的人混进来生事。”

  我点头:“这很可以理解,但未必见得每一个学生都肯写一份详细的自传。”

  布恩教授道:“当然不肯,所以,就要依靠包令上校的调查。”

  我不禁呵呵笑了起来:“那是再靠得住也没有了,保证连每一个学生的外祖母乳名叫什么。都可以查得清清楚楚。”

  布恩也笑了一下:“可以说是这样,但只有对一个人是例外。”

  我扬了扬眉。

  布恩吸了一口气:“那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青年。从他俊美的外型,到他丰富的学识和强烈的求知欲。他又有极温和的态度和适当的自傲,可以说全学院上下,没有人不喜欢他。”我十分疑惑:“问题是在”

  布恩苦笑了一下:“问题是在,他入学将近四年了,包令上校用尽了方法,没有法子查到他的来历。”

  我呆了一呆:“这……不可能吧,你们学院,在学生入学的时候,至少要对学生的来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甚至在报名考试时,也应该知道了。”

  布恩叹了一声:“我们学生之中,有很多是不愿意表露自己身分的,像他一样,不以本来的身分,甚至不照原来的名字报名,经过考试合格入学的,也不是没有,但几乎没有例外,入学不到一个月,包令上校一定可以把他的来历,查得一清二楚”

  他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又道:“事实上,年轻人如果有值得夸耀的家世,和同年纪的人在一起,根本是很难隐瞒的,通常都是同学相处,不必多久。自己就会炫耀自己的家世。”我笑了一下:“那就是说,入学的时候,是不必声明自己的来历了?”

  布恩教授道:“是,但一定要有一个监护人,那个鸵护人。自然要有极高的地位。还要有一笔相当数量的金钱,以保证学生在学院的几年之中,可以有学院所要求的生活。这个青年入学时是十六岁,他带来的那张支票,足够他维持皇帝的生活十年之需,学院方面自然不再考虑其他了。”

  我道:“那个监护人呢?”

  布恩教授的神情,忽然变得异常尴尬,望著我,欲语又止,像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他忽然有这种神态,倒使我奇讶不已,又追问了一句:“他入学的监护人是谁?”

  布恩教授想了一想,才道:“当时校务委员开会,没有人知道那监护人的名字,可是监护人列出了他好几个博士头衔,包令上校当时就说:我知道这位先生,他是中国人,在亚洲和东方人之中,有著极大的影响力,虽然他现在只在法国南部,专事研究如何酿造美酒,可是相识遍天下,是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物……”

  布恩越是说,我越是惊讶,忙说道:“等一等,这位先生的名字是”

  布恩避开了我的目光:“他姓白”

  我用力一下,拍在自己的额角上。

  听布恩介绍到一半时,我就想到,那个监护人可能就是白老大。

  布恩的神态,再加上“他姓白”,那自然一定就是白老大了。

  难怪包令会叫布恩来找我!包令一定曾循白老大这个监护人的路子,去查过那青年人的来历,但也当然一定碰了钉子,白老大要存心让人碰起钉子来,自然是叫人够受的了。包令上校可能不服气,不再去问白老大,自行展开调查,但多年来一点结果也没有,自然他知道我和白老大的关系,就想到了我。

  事情来龙去脉,再清楚也没有了,布恩自然也知道我和白老大的关系。所以才会神态尴尬的。

  我想了一想之后,道:“那位监护人白老先生是我的岳父,但如果他坚持不肯透露什么秘密时,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布恩现出十分为难的神情来。我又道:“那位青年,照你说,品学兼优,又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一定要弄明白他的来历不可?”

  布恩叹了一声:“有一个少女,也是学生,出生于一个显赫绝伦的军火工业世家,爱上那青年”

  我摇头:“看来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布恩又苦笑了一下:“是啊,少女的家庭,十分紧张,派人调查,知道学院方面,居然也不知那青年的来历,自然十分不满,联合了其他几个家长,提出了抗议!”

  他讲到这里,叹了一声:“那些家长,全是大人物,他们的抗议,算是十分温和的了,说是给我们三个月的时间,弄清楚文依来的一切对了,我还未曾提及过那个青年人的名字,他的名字是文依来。如果我们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由于他们不放心子弟和来历不明的人在一起,所以逼得非退学不可。”

  我只觉得整件事十分好笑,接口道:“这小子也真不安分,又要保持神秘,又要和女孩子谈恋爱。”

  教授摇头:“真不能怪文依来,由于他的外型俊美,人又温和,整个学院的女孩子几乎都暗恋著他,他却从来不招惹女孩子的。”

  我仍然不把事情看得有多严重,可是布恩却在停了一停之后,道:“我们收到抗议信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半月了,包令上校用尽了方法……那些学生如果退学,整个学院的声誉……不堪涉想!”

  我道:“可以令文依来退学,那不就没有事了吗?”

  布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十分怪异的目光望走了我:“想不到你也会这样说,在校务会议上,有人这样提出来,曾被我痛斥过,文依来一点过失也没有,为什么要令他退学?若是令他退学,世上还有公平没有?”

  布恩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十分严肃,那倒令我肃然起敬,我忙道:“我不过说说而已,看来,唯一的方法,是经由我,向我的岳父方面,去弄清楚这位神秘的优秀青年的来历了?”

  布恩连连点头:“包令上校和我,都是这个意思,上校说卫先生一定肯帮忙的,卫先生又恰好在欧洲,至于费用,学院的经费十分充分”

  我笑了起来:“不必提费用,你转告上校,我那位朋友如果找他帮忙,也请他多出点力!”

  布恩看到我答应了,大是高兴,我之所以答应了他,一来因为并没有什么紧急要务在身。二则,白老大自从上次接受了激光治疗脑部之后,我还一直未曾见过他,乘机和他聚聚,也是好的。三则,连包令上校花了几年时间都不知道来历的人,也多少能引起我的兴趣。

  布恩教授兴奋得连夜打电话和包令上校联络,在他说了我已答应帮忙之后,我在一旁道:“我有一点事要问他。”

  我接过电话,先问:“你这滑头,自己为什么不来找我?”

  包令上校呵呵笑著:“你想想,我的专长是什么?忽然之间,明明是我的专长,却忽然要求起人来,这总有点不好意思吧。”

  我笑道:“好,你一定去见过白老大了?当时的情形怎样,你是怎么碰了钉子的,碰了什么样的钉子,都要从实道来,以免我重蹈覆辙。”

  包令上校呆了半晌,才道:“开始很好,我和他见了面,事先我曾写信自我介绍一番,他也听说过有我这个人,一开始,也谈得相当投机,他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可是当我一提及他做为文依来的入学监护人这件事,他突然变得十分恼怒……我从来也不知道一个老人……发起怒来,也如此可怕……”

  包令上校的话,有点支支吾吾,可是我已经听得暗暗心惊。白老大中年时,脾气暴烈是著名的,但是六十以后,几乎已不发脾气了,包令说的情形虽然不详细,但白老大暴怒,自然有他的原因,这说明我去,事情也同样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也是我一提起,他就暴怒,那么,自然我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了。

  我想了片刻:“你不会因为他生气就放弃的,是不是?”

  包令叹了一声:“当然,可是白老大却说,除非我准备和他决斗,不然,不必再和他就这个题目再多说半句话。”

  我更是心惊。不知道何以白老大的态度,会如此决绝,我道:“上校,你抛给我的,简直不是烫山芋,而是一块烧红了的石头。”

  包令苦笑:“帮帮忙,卫斯理,你和白老大的关系,毕竟不同。”

  我又沉吟了一下:“几年来的调查,你得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垂头丧气的味道:“什么也没得到,卫斯理,简直不可思议,什么也没有得到。”

  我大声道:“那是不可能的,你没有问他本人?”

  包令道:“当然问过,可是文依来的回答,永远只是同样的一句:‘每个人都有保持秘密的权利,不必问我,我不会说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又不能对他严刑拷打。”

  我想了一想:“你是专家,总有点办法的。例如,他的口音,他用的东西,难道几年来没有人和他联络过?你也可以在全世界各显赫家族之中去作侧面调查”

  包令上校打断了我的话头:“卫斯理,请相信我,所有可以用的方法,我全用过了,看来,世上唯一和他有联系的人,就是你的岳父大人。”

  我叹了一声:“上校,话讲在前头,我只答应帮你,可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包令的声音十分颓丧:“如果你问不出什么来,那我只好把文依来当作是来自火星的怪物了,就像你经常遇见的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外星人一样。”

  我立时道:“人应该正视自己的失败,不要学泼皮一样撒赖。”

  我放下了电话,感到自己肩负的任务,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绝不轻松。布恩教授也看出了这一点,生怕我反悔,所以急急告辞。

  我想了一想,考虑是不是要把白素请来,白老大的脾气强,两父女总好说话一些,但是考虑下来。还是自己一个人去见他算了,如果他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怕不愿意给白素知道。

  (真罪过,我在那时,甚至想到过,那个文依来,会不会是白老大的私生子?不然,为什么连问都不让人问?当然,我立时放弃了这个怪念头,因为布恩教授曾形容过那个叫文依来的青年的外型,是金发碧眼的白种人,自然不可能有亚洲人的血统。)

  我也想好了,一见白老大,先和他说我最近见到白寄伟的经过,从他的儿子近况谈起,再闲闲地引入主题,自然可以马到成功。

第三章  白老大有苦难言

  一切都和我设想的一样,在农庄的建筑物前,和煦的阳光下,乾草的香味中,我向白老大叙述著白奇伟的经过,白老大听得兴高采烈,大声笑著:“这小子,爱上了一个外星女人?哈哈,真有他的。”

  我陪著笑:“你看到他那种愁眉苦脸的相思样子,就笑不出来了。”

  白老大掸著又大又红润的手掌:“该他的,任何人总有这一天,他自以为轮不到,到底也轮到了。”

  看到他兴致这样子,我计画中“闲闲提起”的时机也到了,我忽然话锋一转,笑著:“最近,我才知道,你做过监护人。”

  白老大一时之间,未曾明白是什么意思,一面笑,一面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道:“有一个叫文依来的青年,进入瑞士一家贵族学院时,是你签字,做他监护人的。”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和白老大的谈话、见面,都愉快之极。可是,这句话才一出口,一切都变了。白老大陡然沉下脸来,脸色变得阴沉无比,连我看了,也不禁暗暗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出声。

  面对这样阴沉的神情,真还不如他忽然之间暴怒的好,正在我不知如何才好的当儿,他“哼”地一声冷笑:“你也太狡猾了,有什么目的,老老实实说。”

  我忙道:“实在是为了帮一个朋友的忙”

  白老大一下子打断了我的话:“那个专门查人来历的包令上校?”

  我忙不迭连连点头。

  白老大闷哼一声,神情更难看:“你去告诉他,我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什么来历。”

  我不敢说什么,可是白老大的话,实在有点不像话,他不知人家的来历,怎么会去做人家的监护人?

  白老大说完了那句话,已站了起来,显然已不准备再讨论下去了。

  我无法可施,只好自言自语地道:“唉,也难怪人家,想当时,学院上下根本不知道这个监护人是什么来头,只有包令上校才知道这位白先生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威名赫赫,纵横天南地北的好汉。”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白老大已走开了一步,又站住了不动,等我说完,他脸色已不如刚才那么阴沉,望了我片刻,才道:“有什么问题,为什么非知道人家的来历不可,据我所知,那青年有一切足够的费用,也没有犯了校规!”

  我忙道:“原来你和他有联络?”

  白老大愤然道:“没有,可是既然做了人家的监护人,总不能白做,暗中考察一下,也算有个交代。”

  我犹豫著:“怎么从来也没有听你对我们说起过有过那么一回事?”

  白老大更是愤然:“丢脸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他忽然之间,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当真使我错愕不已,不知说什么才好。

  看起来,白老大的话中有因,像是因为他做了文依来的监护人,很吃了一点亏,然而,那又令人难以想像。做监护人?除非被监护者行为十分不堪,不然有何丢脸之处?而且,以白老大的能耐,谁又能令他吃亏丢脸。以致一提起来,就大失常态?

  看到我一副惊愕的神情,又不则声,白老大摇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想起来,有点窝囊就是了,栽了觔斗,连栽在什么人手里,都不知道。”

  我更加骇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白老大来回走了几步,愤然之情大减,笑了一下:“其实也是我自己不好,包令来问我的时候,我随便捏造一个来历告诉他就不会有事了。”

  我呼了一口气:“这样说来,你真是不知道那个青年的来历?”

  白老大“嗯”地一声:“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一面说,一面搓著手,又走回来坐下。这时,我自然乖乖地一声不出,因为我看出他已准备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若是我催他,他倒反而不说了。

  果然,过了一会,白老大就把事情的经过,源源本本,讲了出来。当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正如他所说,有点窝囊,难怪白老大谁也不说,只好放在心中,生其闷气。

  大约五年前,在瑞士。有一场十分重要的国际象棋赛事。国际象棋棋坛,一向由苏联的棋手称霸。

  这一次世界冠军争夺,在经过了长时间的预赛之后,两名争霸的棋手,一个当然是苏联棋手,一名却是法国棋手。

  这场赛事,吸引了国际象棋的爱好者,有不少是专程赴瑞士参观的。赛事在日内瓦湖畔的一家豪华酒店的会议厅举行,现场参观者的限制资格极严,白老大既然有兴趣,自然可以弄到现场参观证。

  国际象棋比赛,一盘棋,往往下上十天八天,在棋手休息的时候,参观者和棋迷,就自然地集合在一起,讨论棋手所下过的妙著。

  那一天晚上,白老大正在酒店的大堂,向二、三十个棋迷,讲述法国棋手一连三下,著著进逼之妙,说得兴趣盎然之际,忽然被一个人冷冷的声音所打断,那人的话,说得极不客气:“只有不懂棋的人,才会觉得那三著棋妙。”

  白老大一愣,不怒反笑,因为他是真正懂得国际象棋的,非但懂,而且棋力已经达到国际大师级,在这样的情形下,有人说他不懂,他自然不会生气。

  他循声看去,看到发话的人,是一个相貌普通,瘦而高的中年人,从外型来看,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他的一身衣服,看来虽不起眼,但可以看得出精心剪裁,专为舒适而设计的。

  这个人样子普通,可是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少年人,却使人看了,眼前一亮。那少年人的脸上,还有著一两分稚气,可是金发碧眼,身形颀长,气质雍容,貌相俊美,有一种十分高雅特殊的气质。

  白老大笑了一下:“我不懂,阁下懂?”

  那人仍然冷冷地道:“要判别谁懂,谁不懂,最好的方法,是对弈一局。”

  白老大正在手痒。而且对方的口气甚大,想来也必然有点来头,他道:“对啊,就和阁下下一局。”

  那人却道:“我没有说我懂,说你不懂,是他说的。”他伸手一指身边的少年,那少年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向白老大傲然微笑。

  换了是旁的事,可以看不起年纪小的人,但在下棋这一方面,却绝没有什么“经验丰富”这回事,“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的说法是得到公认的,下棋,靠的是天分,少年人而有天分的,比年长而没有天分的,要厉害不知多少。

  所以,白老大倒也不敢怠慢,就在大堂上,摆下棋局,和那少年人对弈起来。那少年人很少说话,一开口,是极纯正的法语,开局才下了几著,那人在一旁看著,忽然道:“白老先生,中国人不是有一句话,叫作“棋无白著”么?”

  这句话,却又是道地的中国北平话,白老大愣了一愣,已经开始感到这一大一少两个人,可能大有来头,尤其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来,还敢那样不客气地向他挑战,那一定是有备而来的了。他微微一笑:“是啊,我们可是要赌些什么彩头?”

  那中年人点头:“是,白老先生赢了,想赢什么?”

  白老大这时,对那少年,已有相当好感,所以他风度十分好:“我赢。小娃子自然要收回刚才那句话,向我公开道歉。”

  那少年人微笑,点头,表示同意。

  那中年人又问:“白老先生要是输了呢?”

  白老大反问:“你们要什么?”

  当他问出这一句话之际,已经知道对方的目的就在此了,不过当时他心中讶异的是:难道这少年真有那么高的棋力,有把握赢棋?

  接下来,那中年人说出来的条件,却使得白老大目定口呆。

  那中年人指著少年道:“他的名字叫文依来,他准备到一家贵族学院去求学,需要一个有声望的人做他的监护人,希望白老先生能够答应。”

  白老大再机灵,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脑筋动得快,立时想到了这类学院庞大的费用:“当监护人,自然要负责”

  谁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中年人已接口道:“一切费用,全不劳白老先生操心。”

  白老大又楞了一愣,对方这样的条件,没有道理不答应,他就点了点头。

  这盘棋,下到将近天明,白老大输了。

  (据白老大说,由于对力的条件太古怪,他一面下棋,一面在想著,所以分了心,不然,他是可以把文依来杀得大败亏输的。)

  (我对他的说法没有表示什么意见,输了棋的人,有几个是有承认自己棋力不济呢?不然,也不会有“我要和棋,对方不肯”的笑话了。)

  棋输了之后,白老大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那中年人忙道:“请白老先生到我们房间去一下,有几份文件是要由老先生签署的。”

  白老大心想,反正我只做监护人,且看你们玩什么鬼花样,就大大方方,到了楼上,打开房间的门,白老大就愣了一愣,中年人和文依来住的是大套房,有两间卧室,一间客厅。白老大奇的,倒不是这种大套房的房租贵,而是这一段时期,间间酒店都客满,这种大套房,供不应求,没有大面子,根本租不到。

  而那个少年又如此气质高贵,可想而知,一定有著十分显赫的家世的了。

  所以,他一面喝著那中年人奉上的美酒,一面道:“把他家族中任何一个人拉出来做监护人,也比我强多了吧,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中年人的动作十分俐落,已把几份文件摊开来:“真的只是想请阁下做监护人,没有别的意思。”

  白老大拿起那几份文件来,一看之下,不禁又发愣。

  文件,的而且确,全是做为一个学生监护人应该签署的,可以肯定,绝对没有别的花样。而使得他发愣的是,在有关监护人。也就是有关他的一些需要填报的资料,早已填得清清楚楚,而且,资料都正确无误。可知对方对他,早就下了一番调查工夫,被人在暗中调查,这自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白老大当时就拉下脸来,冷笑道:“你们倒花了不少时间在调查。”

  那中年人却道:“不必花太多时间,像白老先生这样的大人物,随便问问,就人人知道了。”

  被他一顶高帽子压下来,白老大倒也发作不得,文件确然是监护人需要签的,下棋又输了,虽然事情透著莫大的蹊跷,可是也说不出不算来。白老大只觉得在这件事上,处处受制于人,出道近六十年来,几乎没有这样窝囊过。

  他一面寻思对付的办法,一面在文件上,签下了他的名字,然后,望向那中年人:“阁下高姓大名,是文依来的什么人?”

  那中年人微笑著:“白老先生,请你当文依来的监护人,还有一个道理在,文依来将来,还会有事求你老人家,先认识一下,总比较好些。”

  他对白老大的问题,竟然避而不答,白老大不客气了,指著文依来问:“他的家长是什么人?”

  那中年人仍不回答,只是笑著,态度十分客气:“白老先生,要不要再来一次赌赛?”

  白老大正憋了一肚子气,一听,想也未想,就道:“好,随便怎么赌。”

  那中年人立时道:“赌白老先生在五年之内,无法查得出文依来的身世来历。”

  白老大一听,双眼瞪得老大,几乎一口气呛不过来,对方一下子就提出了赌赛的是什么,自然是早已想好了的,而这样一来,他就变得绝不能向对方多问一句有关文依来来历的话了,不然,还算是什么赌赛?

  不过他生气的时间很短,他立即想到,五年时间去查一个人的来历,那是绰绰有余了,这场赌赛,自己可以说稳操胜券。

  他昂然道:“赌注是什么?”

  文依来一直不开口,仍由那中年人说话:“白老先生输了的话,文依来在五年之后,有权提出请白老先生帮他做一件事是什么事,到时才能决定。”

  白老大闷哼了一声,瞪了瞪眼睛:“要是我赢了,我要他的家长以我为主客,摆盛宴,宾客不得少于一千人。”

  白老大心想,那名叫文依来的少年,家长一定非富即贵,是非同小可的人物,只不过为了某种原因,要掩饰身分而已。

  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自然也是基于一种有趣的爱热闹的心理而已。

  那中年人听了。和文依来互望了一眼,文依来忽然叹了一声:“如果我有家长的话。或者说,白老先生能找到我家长的话。”

  文依来在这样说的时候,实在带著相当程度的伤感。但白老大当时却未曾在意,只是连连冷笑,心中想:“你们也太小觑人了,要是有五年工夫,还找不出你们的来历来,那未免太不济了。”

  当下,白老大昂首道:“怎么?我们是不是要击掌为誓?”

  文依来十分有兴趣:“好!”

  于是,一老一少,就对了一掌。

  白老大在讲述著他成为文依来的监护人的经过,可是讲到这里,却停了下来。

  他的叙述,自然也到了尾声了。可想而知的是,这些日子来,他和包令上校一样,用尽力法,在调查文依来的来历,可是也同样地没有结果。

  这自然是很令人沮丧和没有面子的事,难怪他不愿意任何人提起了。

  我没有说什么,心中只是苦笑,包令上校认为只要我来向白老大一问,就可以水落石出,谁又能料到白老大这个监护人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当上的。对于文依来,他也一无所知。

  我这时想到的是:为什么文依来的身世秘密,可以保持得如此严密?很奇妙的一种感觉是,我突然联想到了“红头老爹”的一家人,同样神秘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

  如果不是时间上有不能吻合之处,我几乎直觉地认为文依来就是红头老爹的“儿子”了。不单是由于提及这两个人时,叙述的人所用的形容词都相同,而且两人的年龄也相彷彿。

  不过,文依来和白老大见面,进入贵族学院,是将近三年前的事,那时,红头老爹的一家人,还在马达加斯加岛的山村中,红头老爹一家下落不明,是不到三年前的事。自然,两个人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了。

  我正在杂七杂八地想著,白老大忽然问:“在传统的东方武术方面,我内家功夫的造诣怎么样?”他忽然问了这样一个看来和我们正在讨论的事全然无关的问题。真叫人奇怪。也直到这时,我才留意到,他在叙述告一段落之后,一直在沉思之中,可能是在问题之中,又有了问题。我想了一想,才回答了他的问题:“内功高手,你当然是举世的五名之内。”白老大“嗯”地一声。自言自语地道:“约摸排名在三、四名之间……刚才我讲到什么地方了?对,那少年要和我击掌为誓,我当时只觉得他们处心积虑,作成了一个圈套,而我自己偏偏不争气,硬是进了人家的圈套之中,心里有点生气,所以想藉此机会,给那少年吃点苦头。”

  我听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我已知道白老大要给文依来吃什么苦头了,只是不知道他心意如何而已。那实在是可大可小的事。

  白老大刚才提及了东方武术中的“内家气功”,这是一门十分高深的武术,要经过长时期的锻炼,才能略有小成。用近代的术语来解释,可以说成是通过某种特定的运气方式,使人体的潜能,得到高度的发挥。而人体的潜能究竟可以达到什么程度,无可估计,而内功深厚,如白老大者,要一掌把人打死,或是一掌打得人骨断、内伤,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么,白老大是准备如何对付文依来呢?

  我思疑的神情,白老大自然看出来了,他忙道:“我只不过想把他震跌一个觔斗。”

  我忙讨好道:“那很好,谁叫他们敢小觑了白老爷子。”

  白老大忽然苦笑了一下,那又令我一愣:难道白老大连这一点也不能做到?

  这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除非文依来或那个中年人也是武术高手。

  我不表示什么意见,只是望著白老大。白老大叹了一声:“还好我当时只用了一成力道,要是我立心把他的臂骨震断,我这把老骨头,只怕当时就散了。”

  我大是骇然:“那少年……怎么能对抗你的内功?”

  白老大缓缓摇著头:“我不明白,一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我和他一对掌,我陡然发力。估计他非跌出三个觔斗不可,可是突然之间,一股强大的力道,自他的手心上反震出来,刹那之间,我全身像是触电一样,要不是我还有几下子,就得当场出丑。”

  他讲到这里,停了一停,我一面听他讲,一面摇头,表示不相信,那实在不可能,照白老大的描述,那种现象是,白老大吐出的力道,被对方反震了回来。

  这种情形的发生,必须是那少年的内家气功的修为,犹在白老大之上。

  但文依来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怎么可能?

  白老大在讲起来的时候,仍不免现出尴尬的神情来,可知当时,他在受了一震之后,是如何狼狈。

  他吸了一口气,道:“当时,我好不容易才能坐定身子,而文依来却若无其事,笑嘻嘻站起来,和那中年人十分有礼告辞而去。你想想看,一个西方少年,内家气功修为,竟然在我之上,这……这……”

  我也苦笑著:“这真是从何说起。”白老大抬起了头,长叹了一声:“自此之后,我曾花了不少心血去调查文依来的来历,可是一无所得,连那个中年人,也像是在空气中消失了一样,我曾请我在世界各地的朋友帮忙,收到过那中年人绘像的人,不少于五万人,可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我有点埋怨:“你应该对我说说,至少对白素说。”

  白老大摇头:“那时,你在尼泊尔失了踪,阿素在你失踪的地方等你,一等就是好几年。”

  我“哦”地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我生命之中,有六年的空白,那是在“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的情形下形成的。

  (这段经历,记述在“无名发”这个故事之中。)

  找不出文依来的来历。那是意料之中的事,白老大愤然道:“这件事,我想起来就不自在,那个包令上校还要不识趣,我自然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走了。”

  我站了起来,来回踱著步,心里在盘算著,事情实在十分简单:文依来这个人。是随时可以找到他的。包令上校碍于是学院的行政人员,不能对他进行逼问。白老大由于当年的打赌,也没做手脚处,我却是全然不受什么限制的,大可就在文依来的身上,发掘出他的秘密来。

  当我在打这主意之际,白老大再叹了一声:“我努力了两年多也没有结果,根本已经放弃了,可是想想当年打赌的期限是五年,已经快到了,不知道对方会提出什么古里古怪的要求来。心里也烦得很。”

  我道:“至少还有半年,我想可以找出那青年人的来历的。”

  白老大先是瞪著我,但是他立时明白了我准备怎么做,呵呵笑著:“那是你的事,可和我无关。”

  我道:“当然,我的行动,完全由我个人负责。”

  白老大显得高兴了许多,我和他又讨论了一下那个文依来究竟是什么来路,可是也不得要领,文依来自然是一个假名字,这假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说明一下的是,“文依来”这个名字,自然是为了行文记述方便而根据发音的译名,原来的名字是:ELEC HOMME MAN,在译的时候,略去了中间的一个字,照中国人的习惯,把姓放在前面,就成了“文依来”。而中间那个字,是法文,就是英文 MAN,的意思,这个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假名字。真名字不会将两个“人”或“男人”的英文法文取作名和姓的。)

  假名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白老大可以断定的一点是:“文依来绝对是白种人,而且更可能是北欧的白种人,只有白种人才有他那种生理上的特徵,我曾不断派人去观察他在学院中的生活情形,得到的报告,都十分正常,真难想像他们是在卖什么药。”

  我道:“有他的照片?”

  白老大点头:“找找看,应该可以找得到。”

  我们一起到了白老大的书房中,找了一会,找出一只文件夹来,打开,里面有不少照片。

  我拿起来看,全是以文依来为主的,时间大约是三、四年,若说三、四年前的文依来是一个漂亮英俊的少年,那么,青年时期的文依来,更是挺拔如松。俊美如雕像,简直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美男子。而且,即使在照片上,也可以叫人感到这个青年人,有著十分高雅的气质。

  我心中不禁更是疑惑:“他究竟是什么人?瑞典的王子,荷尔的储君,还是”

  我说到这里,陡然住了口。

  人,有时会有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感到这一刻在做的事,在说的话,依稀有十分熟悉之感,好像是在过去的什么时候,曾经发生过的。不过,多数是对在什么时候曾发生过,朦胧而难以确定。

  可是这时,我却可以十分肯定,我这时对文依来身分的推测,就在不久以前,对方一个人,也作过同样的推测,那就是在伦敦,普索利爵士的住所中,在听英生讲了红头老爹的故事之后,对故事中那年轻人的推测。

  这是第二次,我在不知不觉之间,自然而然,将这个在瑞土贵族学院中求学的文依来,和隐居在马达加斯加岛上的青年人联想在一起了。

  我甚至想到:这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某种联系呢?为什么应该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干的人,在感觉上,会给人有那么多的共通点,老是会把他们两个人联想在一起?

  我本来想把“红头老爹”的事,也对白老大说说,可是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白老大毕竟上了年纪,拿些和他无关的事去麻烦他,没有必要。

  我在想,到瑞士去走一趟是免不了的了,把文依来身分弄清楚,告诉白老大,让他在这场赌赛中赢一下,他一定会十分高兴。

第四章  身世成谜的文依来

  我在农庄中只留了一夜,第二天就到了瑞士,一到就和包令上校联络,先问他:“有一位英生先生,和你联络过没有?”

  包令急道:“没有,令岳丈说了些什么?”

  我道:“大约两小时,我可以来到你那里。见面和你详细说,保证出乎你意料之外。”

  包令的声音发尖:“天,他不会是英国皇室的继位人吧?”

  我回了他一句:“你胡思乱想到哪里去了。”就挂上了电话。

  然后,我租了一辆车,并不心急赶路,一路上欣赏沿途的风光,在接近日内瓦湖时。路两旁的风景,赏心悦目之至。

  学院的位置,在湖北岸,离莫杰斯市不远的一处平原上,规模相当宏大,建筑群掩映在树木之间,疏密有致,看起来气象万千。

  整个学院的范围,都有著效能十分高但是看起来却并不碍眼,而且几乎一大半是隐没在灌木丛中的警戒铁丝网,竖著警告牌:“高压电路在前,切勿越过。”

  把学院全都包围在内的警戒网,长度至少超过五十公里,富贵人家缴了那么昂贵的费用,自然希望他们的子弟安全。

  从这一点看来,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物。混在千个身世显贵的学生之间,真能叫家长感到不安,如果情形再继续下去,只怕布恩教授也无法再维持公正,而非勒令文依来退学不可。

  在学院的大门上,我等了一会,要包令上校亲自驾车出来,才能把我带进学院的范围之内,我驾来的车子,停在门口,一起到了他的住所,我在他的住所之中停留了没有多久,那也是一幢相当精致的小洋房,他在打开大门时就告诉我:“如果有需要,你可以住在这里!”

  我摇头道:“算了,一定要填表格,接受审查,我宁愿到湖边去露营,我先告诉你白老大的话!”

  当我把白老大的经历说完之后,包令上校简直是目定口呆。本来,他是一个一脸精悍的中年人,可是这时看来,简直就像傻瓜一样。

  呆了半晌之后,他才苦笑道:“这样说,真是……没有人可以知道他的身分了?”

  我道:“如果只是为了敷衍那群抗议的家长,那就十分简单,就说他是白老大的什么人好了。”

  包令苦笑:“白老大的什么人?私生子?一个亚洲人的私生子会是纯白种人?无法在他和他的监护人之间建立任何血缘关系,那又说他是白老大的什么人?”

  我也不禁苦笑,就算一个人,只有八分之一,或是十六分之一黄种人的血统,也不可能在外型上是百分之一百的白种人!

  看来,连敷衍过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又道:“那么,只好找出他真正的身分来,就在他身上找,我立刻就想见他!”

  这时候,正是黄昏时分,包令上校苦笑了一下:“他不会说的,不过你可以去试一试,他的宿舍编号是A十六。我带你去!”

  我拒绝了他:“不必,我自己可以找得到。”

  包令上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喃喃地道:“理论上来说,任何人,都有一个身分的,总是可以通过调查弄明白的,可是文依来偏偏就是例外!”

  我不置可否,因为我同意每一个人都有身分,而身分是一定可以查得出来的。

  离开了包令的住所,驾著电单车在学院范围之内,为了保证空气的清纯,是不准使用普通汽车的。电动车没有废气,是“健康产品”。

  根据包令指出的方向,驶出没有多久,就到了“宿舍区”,全是一幢幢式样不同的小洋房后来才知道,学生如果对“宿舍”不满意的话,可以自备费用,在指定的地点,建造适合自己居住的屋子。

  自然,在离开学院之后,屋子便送给学院了。

  当我终于在A十六编号的屋子前停下来,下了车,踏著丝草中的石板,走向门口之际,门恰好打开,一个青年人走出来。

  这时,夕阳西下,阳光幻成金色,映在开门的那个青年身上。我一看之下,就不禁喝了一声采:真有那么俊美的年轻人。

  他身高约一八○公分,一头柔软的金发,随意地披在头上,深目,高鼻,皮肤白皙,在夕阳的光芒中,也幻成了一股淡金色。当他向我望来之际。我发觉他的双眼。是碧蓝的。

  他虽然身形高大,可是一点也不给人以笨手笨脚之感,相反,还十分轻盈,他衣著极随便。可是高雅的气质却迸发无遗。

  就算我没有看过他的照片,也可以知道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而同时,我心中也不禁疑惑之极,因为我知道,他不但外貌如此出众,早在五年前,他就在国际象棋上打败了白老大,这还不算。他竟然可以在内家气功上,令白老大受窘,那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了。

  我们互相对望了极短的时间。我就踏前一步,道:“文依来同学吗?”

  他点了点头:“是。”

  我道:“我可以说是布恩教授和包令上校的代表,要和你谈一谈。”

  他的神态十分镇定,而他的回答,却令我相当吃惊:“欢迎之至,不论你用什么身分,我都乐于和你谈话,卫斯理先生。”

  他一下子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来,这是我吃惊的原因,但我一点地没有令吃惊在脸上表现出来,微笑著道:“认得我?”

  文依来推开门,请我进去:“可以料得到,应该是你来找我的时候了。”

  我走进屋子:“为什么一定是我,不会是别人,例如,亚洲之鹰罗开先生?”

  文依来笑了起来:“不敢说是直觉,可能是由于我的监护人和你的关系的联想。”

  才说了几句话,我就有他十分理智,而且头脑十分缜密的印象。客厅布置,倒并不见得如何华贵,十分自然和适合一个青年人的身分。

  我坐了下来,他维持著一种相当客气的姿态,坐在我的对面。

  我开门见山问:“请问,你的真姓名是什么?”

  他十分镇静地同答:“文依来。”

  我“哈”地一声:“你以为别人会相信吗?”

  他仍然十分镇静,而且淡然一笑:“重要的是我自己知道没有说假话,他人是不是相信,我无法控制。”

  我愣了一愣,再问:“你的意思是,你说的话,根本不求人家相信!”

  文依来笑了起笑:“卫先生,我说得很明白,人家相信与否,不是我所能控制的。”

  我钉了一句:“而你也说过,你说的全是真话。”

  文依来泰然:“我没有必要说谎。”

  我望了他片刻,他的神情是坦然纯真的,我由衷地道:“文同学,你是一个任何人都对你不会有坏印象的青年,可是,你在学院的学生资格,却多少有点麻烦了,由于你坚决不肯透露你的身分,所以……”

  我接下来,便将学院方面接到家长抗议书,告诉了他,同时道:“你想,结果可能怎样?唯一的结果,是要你退学。”

  文依来叹了一声:“真寄怪,身分为什么那么重要?既然人人都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追究我的身分呢?”

  这问题真不容易回答,我也叹了一声:“我也认为不必要,可是世俗惯例如此,人既然是群居性的动物,有时。也不得不随俗的。”

  文依来再叹了一声,用十分诚挚的眼光望著我:“卫先生,我知道你的不少经历,我真希望你能帮我找出我的身分来。”

  一听得他那样说,我不禁骇然,失声道:“别告诉我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分。”

  文依来道:“正是如此,我要是知道了,何必隐瞒?就算我是乞丐的儿子,既然是,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用力挥著手:“不会有人以为你是乞丐的儿子,相反,更多人愿意相信你是王子。”

  文依来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我自己当然愿意,可是我上哪儿去找皇帝和皇后来做我的父母?”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了半晌愣,说不出话来。

  文依来这时的神情,如果是伪装的,那么,他就是世上最杰出的作伪天才,如果他是在说实话,那么,怎么可能他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呢?看来事情的复杂,远在我的想像之上。我试探著再问一句:“你是……孤儿?”他略皱了皱眉:“可以说是……因为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我站了起来又坐下:“那些养育你的人,没有告诉过你?你是由谁养大的?”

  文依来连考虑都没有考虑:“范先生、总管,还有一些人,在我来到这家学院之前,就是他们和我在一起,教我学了许多知识,他们全是十分优秀的好人,对我极好,可就是不肯告诉我的身分来历,范先生说:你的身分太特殊了,还是别知道的好,永远别知道,你会很快乐地过一生,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我再吸了一口气:“那么,你住在什么地方?”

  文依来道:“瑞士,一个中等规模的古堡之中,每年都有人带我到世界各地去游历,我到过许多许多地方。”

  有点头绪了,一个古堡,那是跑不掉的了:“那古堡的正确地址是”

  文依来摇头:“你不必多费时间了,范先生告诉我,只要我一入学,他们就把古堡赠送给政府,作为游览的名胜,他们不会再在我的生活中出现。”

  我喃喃地道:“这……像话吗?一直把你照顾得那么好,忽然之间完全不理你了。”

  文依来道:“是啊,我也想不通,他们……在我进了学院之后,我才发觉,十五岁之前我接触过的那些人。都十分神秘,全然无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我更不知道我如何会和他们发生关系,他们留给我一大笔钱,并且替我找了一个他们认为最适当的监护人。”

  我除了不断做深呼吸之外,实在没有什么话可以说。文依来又道:“范先生说,我以后的一生,不应该有什么大问题,真正有了问题的话。找我的监护人,也一定可以解决的。”我苦笑了一下:“是,世上很少有白老先生不能解决的问题。”

  文依来又道:“范先生又告诉我,在这家学院取得了毕业资格,就可以无往而不利,卫先生,还有半年,我就可以取得毕业资格了。”

  文依来虽然说得十分自然,但是我的思绪,却乱到了极点,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暂停一下,我走了定神,才道:“当年你们和白老先生的打赌,目的是什么呢?”

  文依来道:“目的是想白老先生不要向我追问我的身分来历,而他们自信,调查是调查不出来的。”

  我提高了声音:“这不是很不合理吗?根本连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文依来皱著眉:“是,这一点我也不明白,他们好像很担心一件事……担心……忽然有一天,我会……知道自己的身分。”

  真是越说越复杂,我用力一击桌子,觉得在十五岁之前,曾和文依夹在一起的那些神秘人物,是关键性的人物,只要找到了他们之中的一个,整件事就可以水落石出了。那些人,曾拥有一座古堡,照文依来的叙述,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超卓的能力和非凡的学识,推测起来。像是一个什么组织。

  我想了一会,才道:“你曾学过不少知识,那么,对你进行东方武术训练的是什么人?”

  文依来睁大了眼睛:“我经过超过三十项体育运动的严格训练,但是没有学过东方武术。”

  我又愣了一愣,白老大和他对过一掌,简直可说败在他的手下,而他这时,却告诉我他从来也未曾学过内家气功。

  我之所以要特别提出这个问题来问他,是因为世上有太多的人可以训练他学马球,学国际象棋,学溜冰滑雪。但如果他的内功造诣如此非凡的话,他的师父一定也是一个出类拔萃的高手这样的高手,举世不会超过五个,是比较容易追寻的线索。

  可是,他却告诉我,他没有学过。

  我装著若无其事,又问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在肯定了他绝对不会预防我会突然对他展开袭击时,陡然一长身,一掌向他当头拍下。

  我那一掌,去得极快,他的反应也十分快,立时身子向后一仰,脸上惊讶的神情还来不及显露,右臂已经抬起,向我手掌格来。

  “啪”地一声,由于他右臂的一格,我那一掌,打在他的手臂上。在那一掌中,我是发出了内功的力道的,我也期待著,我发出的力道,会被他反震回来。

  可是,一切却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掌击中了他的手臂,他发出了“啊”地一下痛苦的叫声,整个人连人带椅,向后倒去。虽然他立时一跃而起,可是那只不过是体育家的灵活身手,和他刚才举臂格开我的一掌,绝不是武术家的身手。

  而在他跃起之后,左手托著右臂,神情又是惊愕,又是愤怒。又是痛楚,望著我,连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我倒真是不知如何才好了。

  他真是一点也不会武功。如果是讲明了对掌,他可以假装,但我是出其不意的袭击,只要他曾习过武,尤其是接受过内家气功的训练的话,他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会自然而然,发出强劲的力道相抗,就像他极快地扬起手臂来一样。

  可是,这时,他显然是受了伤。

  我在一愣之下,连“对不起”也忘了说,忙道:“伸出右臂来。”

  文依来虽然又疑惑又发怒,但还是将手臂伸了出来,我捋起了他的衣袖一著,还好。我力道不是十分大,臂骨并没有断折,只是他手臂上中掌处,已经又红又肿,自然也十分痛楚。

  我双手按在他的伤处,缓缓搓揉著,直到这时我才道:“对不起,真对不起。至少,现在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全是实话。”

  文依来痛得鼻尖上冒出老大的汗珠来,苦笑著:“你一定要打我,才能证明这一点?”

  我也苦笑,同时决定,文依来胸怀坦荡,待人接物,不但真诚,而且如此谦和。再对他隐瞒什么,简直是不道德的行为了。

  所以,我便把白老大当年和他对掌的结果。讲了出来,并且向他约略解释了一下武术中的内家气功,是怎么一回事,和解释我刚才的行为目的是什么。

  文依来听得极感兴越,等我讲完,他道:“你……可以教我这种奇异的体能发挥法?”

  我道:“我不够资格,你有兴趣,可以跟你的监护人学,只是为什么当年会这种情形?”

  经过了搓揉之后,他臂上的红肿已消退了不少,他缩回手臂去,甩著手:“我不知道,或许是白老先生的一种错觉?”

  我不出声,“错觉”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白老大运劲之际,一不小心,真气走入了岔道。虽然以白老大的气功精纯,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但这已是唯一的解释了。这经过的情形太复杂,所以我没有向文依来解释什么。

  我再问他十五岁之前的生活情形,一直谈了将近两小时,他的生活,相当单调,只是不断在各个不同的人的指导之下,吸收著各方面的知识,而且每一个教授他的人,都一致说他的领悟能力之强,前未会有。

  还有一个相当奇特的情形是,自他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在接受各种各样的仪器,对他作身体检查。据他说,有一个时期,大约是他十岁左右时,仪器之复杂。几乎摆满了整个大厅!

  而在十岁之后,检查的次数逐渐减少,最后一次,是在他快要离开古堡之前,他记得,检查完毕之后,他自己已有足够的知识,知道自己一切都正常,可是在他身边的几个人,反倒现出十分失望的神情来,他十分记得这一点,但不知为了什么。

  等到我已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再问时,我已有了决定。

  我道:“你的身分,为了使学院对那些家长有交代,你可以暂时算是白老先生的表外甥,这是相当疏的一种亲戚关系,西方人也算不清楚。而我,再去作进一步的调查。”文依来点头表示同意,虽然他在表示同意的时候,略有惘然之色。他虽然二十岁不到,可是学识的丰富和思想的成熟,绝对不容怀疑,想起自己来历不明,总难免有点迷惘的。

  我也把我的决定告诉了包令上校,上校也表示了同意,同时道:“那座古堡原来是属于什么人的,十分钟之内就可以有结果。”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了电话来。打了几个电话,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是古怪。等他放下电话之后,他才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古堡就由原来的主人,一个男爵的后裔转让,买主是范先生。没有名字,当时以巨额现金作交易。五年前。仍然以范先生的名义,把古堡赠给了政府。”

  我道:“那范先生是什么人?”

  包令恨恨地道:“我会查,我一定会查。”

  我没有说什么,因为我知道,包令上校未必可以查得出来。

  一群神秘的人物,抚养了一个孩子,又神秘地引退,这究竟是一件什么性质的事件呢?那一群神秘人物,这样精心教育一个孩子,有什么目的?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心中陡然又为之一动:这情形,不是又和红头老爹精心培养那个孩子,有相同之处吗?这已是我第二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了。

第五章  来到医院的神秘访客

  告别了包令上校,我住进了一家酒店,准备明天就再到法国去,见白老大,把和文依来见面的情形。详细告诉他。像文依来这样的青年,如果他是黄种人的话,白老大真可以认他做自己的孩子。

  现在,至少他也可以有资格当白老大的徒弟。至于他神秘的身世。我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弄明白的。

  当晚,我一面慢慢地呷著酒,一面把整件事又细细想了一遍,作了几种设想,都不是十分具备可以成立的条件。在将近午夜时分,电话响,拿起来一听,是英生打来的,他声音十分兴奋:“你也到瑞士来了?我立刻来见你,我调查有突破性的发现。”

  他的调查是针对“红头老爹”一家人的,现在我自己也有事要做,想要拒绝他,可是他一下子已经放下了电话。我无法和他联络,只好等他来了再说。

  英生来得相当快,他一进来就道:“我和包令上校联络,才知道你也在瑞士,你是为什么来的?”

  有关文依来的事,讲起来实在太复杂,所以我只是含糊应著:“我另外有一些事……”

  英生显然急著有话要对我说。所以也没有再问下去,立即道:“我的调查,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我“哦”地一声:“红头老爹,真的就是笛立医生?”

  英生点头:“这是毫无疑问的了,事情的经过,相当神秘。”

  我没有插口,等他讲下去。

  他先约略地说了一下调查的经过:“我到了医院,很顺利,知道当年主持调查工作的一个副院长还在医院工作,他给我看了当年调查所得全部资料。”

  我仍然不出声。英生兴致勃勃,开始讲述他根据当年的调查资料和他自己的推测。

  以下,就是当年在那家著名产科医院中发生的事。

  那个产妇的入院,并不是通过正常的手续,而是一切由笛立医生亲自主持的。

  笛立医生的两个助手,在事后忆述当时的情形,都说在早一天,有一个样子看来相当普通的人,但有著一种说不出来的神秘感,到医院来拜访笛立医生当时的医院院长,而且要求密谈。

  笛立医生在那天,预定要替一位产妇施剖腹取儿的手术的,当神秘访客来访时,他已经换上了手术袍。本来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是绝不会再接见客人的。可是来客在他的耳际,说了几句不知道什么话,笛立医生当时现出了极其古怪的神情来,盯著来客。

  来客的神态相当镇定,只是点著头。

  由于事出非常,两位助手对当时的情景对话,都记得十分清楚。笛立医生在呆了半晌之后,才道:“不是开我玩笑?”

  来客道:“绝不是。”

  笛立医生又思索了片刻,突然吩咐,由两个助手去代行手术。他自己关起门来,和那个神秘来客密谈。而一直等到两位助手动完了手术,才看到笛立医生送走来客,当时笛立医生的神情,又是兴奋,又是严肃,医院中人都觉得他头脸上的那大块红色的胎记,看起来更加显眼。

  他在送走了来客之后,就吩咐两位助手,做好准备,告诉他们。明天有一个产妇要进院待产,在待产之前,要做检查。

  这在一家产科医院之中,可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a 绝对没有必要由院长郑而重之地作一番吩咐的。所以那两个助手,当时就十分讶异,他们私下曾作了一番猜测,估计那个产妇。可能是身分十分尊贵的人物。

  到了第二天,那两个助手和医院中其他人,更加讶异,因为产妇由昨天来过的那个访客陪伴著前来,看起来,产妇年纪虽然轻,也很美丽,另有一股倔强的气质,但是肤色黝黑,有著太平洋岛上土人的特徵,头发浓密,看起来无论如何不像是什么贵族。

  而更令人奇怪的是,笛立医生下令,医院中任何人等,都不能接近产妇,一切由他自己负责。

  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了,虽然大家都知道笛立医生是一个极其出色的产科医生,自然也可以独立应付一个产妇的生产事宜,可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可以有人帮手而要自己一个人来?

  但是当时,大众只是心中疑惑,窃窃私议,笛立医生是院长,他既然有了这样的决定,自然没有人会有什么异议提出来。

  那两个助手又曾私下交换了一下意见,可是也无法知道笛立医生是为了什么,只好听之任之。

  产妇一进院,就开始接受检查,果然只有笛立医生一人担任检查工作,那个神秘访客,则在院长的办公室中等著,检查历时相当长,当产妇被送进了特级病房,由笛立医生锁上了房门,不准任何人接近之后,他在走向院长室的途中,所有遇到他,和他打招呼的人,都说他神色凝重之至,像是充满了心事,不论什么人招呼他,他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他的两个助手,在走廊中遇见了他,向他打了招呼而得到回答。两人心中诧异,跟在他的身边,一起走了一程,笛立医生也没有觉察。

  两个助手都听到笛立医生在不断低声喃喃自语,翻来覆去。说的只是同一句话:“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

  这情形,很有点像著名的莎士比亚戏剧“哈姆雷特”中的那句对白一样。

  两位助手虽然无法知道这句话的确切意思,但是倒也可以猜到一二:笛立医生才做完了检查,一定是在检查中有所发现,决定不了是不是要告诉陪产妇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想当然,是产妇的亲人,由于产妇入院,完全未曾经过登记手续,所以别人自然也未能明白这个人和产妇的关系。

  两个助手一直陪著笛立医生来到了院长室的门口,他在门口停了一会,最后。现出了已经有所决定的神色来,挥手叫两个助手走开去,才推门走进了院长室。

  他究竟是决定了“告诉他”还是“不告诉他”,两个助手也不得而知。

  那个神秘来客在半小时之后离去,以后一连三天,都没有出现过。

  而在那三天之中,单身的笛立医生,没有离开过医院,一直亲自守护著那位产妇。

  那位产妇在院长亲自的守护之下,全院上下的人,有时虽然可以见到她。但是没有一个人有过和她交谈的机会,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她身分和姓名。

  第四天早上,大腹便便的产妇,进入产房,在送进产房之前,笛立医生打了一个电话,一个清洁女工正好在旁边,听到他向电话说:“孩子快出世了,请立即来,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个电话,证明就是打给那个神秘来客的,因为神秘来客,在十分钟之后赶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全然违反医院规章,看得所有的人目定口呆,但由于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在有资格阻止的人还没有想出应该如何阻止之前,事情已经完成了。

  发生的事情是那样:

  那神秘访客一到医院,就直趋产房,手中拎著一只手提的摇篮。在产房的门口,一个医院职工企图阻止他时,笛立医生已经打开了产房的门,请他进去。

  那职员明知此举大违院规,可是院长亲自在主持,他有什么话好说。

  而他的忆述是,当产房的门一打开之际,就听到了洪亮的婴儿啼叫声。产房门随即关上,那职员叫住了经过的一个见习医生 a 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

  那见习医生和职员,好奇地在门外等著,过了大约十五分钟,产房的门再打开,那神秘来客走了出来,手中仍然提著篮子,篮子之中,是一个初生的婴儿。

  见习医生和职员更是讶异莫名,走向前去,想去阻止,至少也要询问一下因由,可是只来得及看见,在篮子中的婴儿,是一个一头金发,肤色白皙的漂亮婴儿,笛立院长又打开门来,向他们沉声喝道:“快走开,这里没有你们的事。”

  而那人的动作也十分快,提著篮子,大踏步向前走出去,在职员和见习医生一个错愕之间,已经转过了走廊。看不见了。

  产房门再关上,见习医生和职员,迟疑著,不知道该向谁去报告这件事之际,就看到产房门再打开,笛立医生扶著产妇,走了出来。

  产妇的脸色有点苍白,但是看来精神还十分好,笛立医生扶著她走。一个在半小时之前才产育下婴儿的妇人,无论如何,是不适宜步行的。

  所以,见习医生一看,忙道:“院长,我去叫推床。”

  可是笛立医生却道:“不用。”

  他扶著产妇,走向电梯,见习医生和职员,以及电梯停下,打开门来之后,自电梯中出来的人,都看得目定口呆。

  笛立医生扶著产妇,进了没有人的电梯,电梯的门关上,等到细心的人留意到电梯是向下落去,而不是向上升去的时候,更是惊愕万分,因为特级病房,是在楼上的。

  笛立医生带著才产育的产妇到楼下去干什么呢?

  这个疑问。倒也很快就有了答案,笛立医生不但把产妇带到了楼下,而且带出了医院,至少有超过十个人,目击笛立医生把产妇带上了自己的车子,然后,驾著车,离开了医院。

  等到医院的两个副院长和其他有资格的医生,接到了报告,聚在一起,商议著如何请笛立医生解释他那种不可原谅的行为之际,他们已经无法找到笛立医生。

  笛立医生和那个产妇,从此失踪了。

  英生讲完了经过,用力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笛立医生再出现的时候,婴儿已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和那个所谓神秘访客,根本是串通的。”

  我扬了扬手。打断了他的话:“根据已发生的经过来看,不像是串通的。”

  英生眨著眼:“我也知道不像,但是为什么婴儿又和他在一起?金发的白种孩子,当骡贩子在马达加斯加山中遇到他们的时候,孩子看来像两三个月大,自然就是那个婴儿。”

  我的思绪相当紊乱,依稀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又没有确切的概念。

  红头老爹就是笛立医生,他的“妻子”就是那个产妇,婴儿就是那个婴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但是那个神秘来客呢?神秘来客和笛立医生是串通的,自然是最简单的解释,可是这样解释法,漏洞实在太多。如果是串通的,那么自然笛立医生早就认识产妇,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把一切弄到医院中来上演?

  一切全在医院中发生。显然是笛立医生临时的计画。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知道,那婴儿如何又会回到他们的身边?也不知道。婴儿的父亲是谁?不知道,神秘来客是谁?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不知道。

  太多太多的不知道。知道的只是,那个产妇是澳洲腹地山区,刚刚族的土人这一点,知道比不知道更增神秘性。我考虑了一会,才道:“这件事情,无法追查下去了,而且。也不像是有什么犯罪行为在内。”

  英生十分固执:“犯罪行为的追查,是国际刑密的责任。神秘事件的追查,是你的责任。卫斯理。”

  我不禁骇然失笑:“朋友,我那有那么伟大。”

  英生盯住了我,不出声。我摊著手:“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神秘的事”

  英生却大声道:“我们不知道,倒也罢了,知道的话,总要追查下去。”

  我拗不过他:“好,我相信当年,笛立医生离开医院之后,总还应该有人见过他的,他一连三天都在医院中,不可能把他的安排,弄得十分完善。”

  英生道:“是,就在当天,他的邻居,看到他把产妇扶进他的住所,大约过了一小时,又有人在他住所附近的公路上,和那产妇一起在车中,疾驶向南。而他却没有离境的纪录,他可能是采取了秘密途径离开的。”

  我皱了皱眉:“他把产妇带离医院,带到自己的住所去,一小时?在这一小时之中,他做了些什么事,倒很值得研究。”

  英生“哼”地一声:“自然是在收拾细软,准备逃走。事后,检查了他的住所,发现壁炉之中,焚烧过一些东西,如布匹之类”

  我“啊”地一声:“没有拿灰烬去化验?”

  英生也十分懊丧:“没有,由于大家都不以为事件中有什么犯罪成分在,所以警方也只当普通成年人失踪案来处理。一般的说法是,笛立医生忽然凡心大动,爱上了那个产妇,就此私奔了。”

  我苦笑了一下,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但毕竟可能性不大。我问:“那个神秘人物。以后竟未曾再出现过?”

  英生回答:“只出现过一次,到了医院。找到了那两个助手,约略问了一下当时的情形,等到助手想反问他产妇的来历和婴儿的去向之际,他就离开了。”

  我叹了一声,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英生道:“下一步我应该怎么样?”

  我有点开玩笑似地:“下一步,先把笛立医生找出来,自然真相大白了!”

  英生翻著眼,望著我,我忙道:“他虽然隐居在人迹不到处,但是他一直需要大量的书籍,和各种最新的学术性杂志,你可以花点工夫,在那些杂志上刊登广告,引他出来和你见面。”英生沉吟半晌:“不算是好计,但是也只好如此了。你下一站到哪里去?”

  我告诉他,到法国去走一遭之后,再下一站的行止未定。明天就驾车离去。英生又坐了一会才告辞,笛立医生的行为,自然可说奇之又奇,但既然无法作出任何解释,也只有暂且不加理会。

  第二天上午,我准备驾著车,由公路驶向法国去,在离开之前,包令上校和布恩教授都到酒店来向我告别,他们对我的安排,也表示满意。包令上校又重申他一定要把那个神秘的范先生找出来。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再一次有了那样的感觉,真怪,文依来事件和笛立医生事件中,又多了一个相同处:一样都有著一个神秘人物,在文依来事件中,是把他抚育成人,又替他找了白老大做为监护人的范先生,而在笛立医生事件中,有一个将产妇送来,又把婴儿抱走的神秘人物!

  他们两人陪著我走向酒店的停车场,就在我快要上车之际,忽然看到英生正从酒店的方向,气急败坏地奔了过来,一面奔,一面大叫著:“卫斯理。等一等!”

  他叫得那么大声,以致路上所有的人,都停下来看著他,他也不以为意,一直奔到我的面前,虽然急速地喘著气,可是神情兴奋之极,仍然扯大了嗓门:“你猜猜,我遇见了什么人!”我没好气地回答:“世界人口四十五亿,你可以遇见其中的任何一个!”

  英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琴亚!我遇到了琴亚!天,你一定要见一见她,这就去!”

  他急得甚至没有和包令上校和教授打招呼,可是我一时之间,却想不起琴亚是什么人来:“琴亚?什么人?”

  英生顿足:“哎,你这个人,真是!琴亚,就是红头老爹住过的那个山村里的”

  他还没有说完,我已经完全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山村少女,曾向红头老爹的儿子示爱,没有结果,离开了山村,去到首都当女侍的。我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必要去见她,英生道:“她用积蓄参加旅行团,恰好下榻我住的酒店,今天早上遇到她”

  英生自顾自讲著,我对包令他们道:“两位讲回吧,我和这位朋友有点事!”

  他们和英生点了点头,就走了开去,我不禁有点埋怨:“在整件事件之中,这个女孩子所占的地位,一点也不重要,她来不来瑞士,有什么关系?”

  英生先是楞了一楞,接著便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道:“你错了,卫斯理,你猜她对我说了些什么?”

  英生这个人,有时候别扭起来。真能把人气死,明看到我要登车赶路,还在不断叫人猜谜!我不客气地道:“快直截了当地说吧,别绕弯子了!”

  英生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她告诉我,昨天。她见到了红头老爹的儿子,就是她心中一直还爱著的那个青年!”

  我不禁楞了一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在红头老爹这件事上,真是重要无比了!

  英生也兴奋得不住搓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是不是?”

  我侧著头:“那么,也知道红头老爹在什么地方了?”

  英生的兴奋,一下子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还没有,其间……还有点小小的曲折。一定可以解决的,我已留琴亚在酒店,不去参加旅行团的活动,赶著来找你,你一定要去听听她见到那青年人的经过!”

  如果叫我长途跋涉,我一定不会答应,如今不会花太多的时间,而又可以解开心中的一个谜团,自然无伤大雅。我一摆手:“上车吧!”

  到英生下榻的酒店,不过十分钟车程,一进酒店大堂,就看到一个身形颀长,眉目动人的少女。站了起来,和英生挥著手,她的肤色是乳棕色的。看起来十分漂亮。

  那自然是山村少女琴亚了,英生替我们作了介绍,我们走到咖啡室坐了下来,英生道:“经过的情形怎样,只管向卫先生说。”

  琴亚对英生十分遵从,她的容颜十分黯然:“他说他从来也没有见过我,虽然他绝不反对和我做朋友!”

  她没头没脑先说了这样一句,我笑了起来,那青年为了掩饰身分,自然要装著不认识她,少女的情怀,又受了打击了,在她看来,那是头等重要之事,所以一开始就讲了出来。

  我忙道:“请你按部就班说,例如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遇到他的,之类。”

  琴亚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笑容虽然美丽,但也含著三分悲哀。

  琴亚随著旅行团,是两天之前到的。

  旅行团的活动程序,几乎是公式化的,一早就离开酒店,到处去游览,去的地方,也自然是游客所常去的热门地方。

  琴亚还是第一次离开马达加斯加岛,来到的又是有世界花园之称的瑞士,自然玩得兴高采烈,就在昨天,游完日内瓦湖,大型旅游车把全团人送回酒店,休息一会之后,又出外去自由活动,琴亚正在一家小商店选购纪念品时,偶然一回头,陡然楞呆!

  她看到,就在商店外的马路上,一辆敞篷跑车上,驾车的是一个俊美的白种青年,正是她曾向之示爱,在山村中住了多年,后来忽然去向不明白红头老爹的儿子!

  琴亚这一喜。实是非同小可。这两三年来,她虽然已不再是以前的山村女郎,但是心里对这个青年的爱恋,却一点也没有停止过,一个人时时想念著,所以使得她美丽的眉宇之间,常带著几分忧郁。

  这时,车子停在马路上,是因为前面正是红灯,机缘可以说是一闪却逝,琴亚的性格,本来就是想做就做的,要不然,她也不会在风气闭塞的山村中,向那青年公开示爱了。

  本来,她对于那青年没有回吻她,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好几次心灰意冷,觉得人生再无意义。但自从遇到英生,英生替她分析了当时的情形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做了傻事,对方根本连她的话都听不懂,自然也不知道山村中的风俗。

  她只是凭著多情少女的杰作,从对方的眼神中,知道对方也喜欢她,这时有了重逢的机会,她如何还肯错过?她几乎连一秒钟也未曾浪费,像遭到电殛也似,震了一震之后,连手中的商品也来不及放下,就大叫一声。向外直冲了出去。

  她的行动,自然将当时在店中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她奔出店中之后的情形。店中人全看得清清楚楚,看到她扑向一辆敞篷车,立时向驾车的青年说起话来,大抵也可以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也没有大惊小怪。琴亚冲出店铺时,交通灯已转了颜色,敞蓬车已开始行驶,琴亚大叫著:“你!”

  开车的青年回头一看,看到一个俏丽的女郎向自己不要命一样奔过来,连忙停住了车,后面的车自然大按喇叭,不过看到琴亚奔到了车边,攀住了车子,不住喘气,连话都顾不及说的情形,都在旁超车驶了过去,有的人还从车中探出头来,大吹口哨。

  琴亚也顾不得人人都望著她,定了定神,肯定驾车者就是她想要见的人之后,才道:“你好!”

  这时,她的法语已然相当流利,那青年人自然听得懂,也道:“你好!”

  琴亚高兴莫名,说话的速度极快,“听说,我离开了山村之后,你们也搬走了,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想不到。”

  那青年现出十分惊愕的神情来,极有礼貌地道:“小姐,你认错人了!我可以肯定我们是从来不认识的,虽然我很愿意现在认识你。”

  这时,旁边已有不少人在看热闹,商店的职员也追了出来,听到青年这样说,都不禁笑了起来。

  这种情形,对一个普通的少女来说,固然尴尬,但也不至于严重。但是对琴亚来说,却严重之极。她不得不离开山村之后,不知道多少次。在噩梦之中。听到自己示爱不成之后,村民在周围发出的轰笑声,而在一身冷汗之中惊醒。这时的情形,周围的人的笑声。简直又令她走进了噩梦之中,她双手手心已满是冷汗,声音也变得尖厉起来,叫道:“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你怎么可以说不认得我?你现在听得懂我的话了,怎么可以这样子对我?”

  琴亚的声音又急又怒,甚至还带著哭音,那青年顿时不知怎样才好,旁观者也不禁愕然,那青年道:“小姐,我真的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琴亚大叫著:“不会!不会!你在我们村子里住了十几年,我怎么会认错?”

  那青年更是讶异莫名:“什么村子?”

  琴亚喘著气:“马达加斯加岛中央山脉的一个小村。”

  青年的双手离开了驾驶盘,摊著:“小姐。我这一生,到过很多地方,但就是没有去过马达加斯加岛。”

  琴亚急得讲不出话来,觉得又一次受了极大的屈辱,看著她泪花乱转,不知所措的样子,那青年也大有同情之色,忙道:“小姐,你说认识了我好多年,那我叫什么名字呢?”

  琴亚一楞,红头老爹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她根本不知道。这时她脱口道:“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句话一出口,旁观的人,再也忍不住,轰然大笑起来,商店职员走过来,一伸手,将她紧攒在手中的那件礼品抢了过去,琴亚惘然站著,不知如何才好,那青年唤了一声,摇了摇头,一个好心的老太太,过来扶住了看来就快支持不住的琴亚。

  那青年已转过头去,准备驾车离去了,就在那一霎间,琴亚陡然拿起她挂在项间的照相机,对准那青年,又大叫了一声。

  那青年听到了她的叫声,回过头来,也不生气,只是和善地笑著。琴亚按下快门,他也不抗议。

  琴亚的声音有点发亚,但是她还是用力叫著:“就是你!就是你,我知道就是你!”

  她身边的老太太帮著琴亚,劝她:“现在的小伙子,靠不住的多,小姑娘你别生气了。”

  琴亚紧咬著下唇,一声不出,回到了酒店,大哭一场,也没有参加晚上的活动,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著,今天一早,到了酒店大堂,见了英生,自然立即就对英生提起这件事来。

第六章  双生子的异常感应

  我听著琴亚的叙述,看著她一副泫然饮泣的样子,只好叹了一声:“小姐,看来你真是认错人了!”

  琴亚固执地道:“不会,绝不会,我怎么会认错?他就是这个样子!”

  她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张照片来,放在桌上,我向相片一看,也不禁呆了。

  我真是呆住了,因为在琴亚微颤著的手中那张照片上的人,我是认识的。

  那是一个十分俊美的金发白种青年。就是我新近认识,并且会和他作过长谈的文依来。

  绝对错不了,照片上的青年就是文依来!

  可是,照片上的青年,琴亚却说他是红头老爹的儿子,看她这时的神情,她还确信这一点。

  在我盯著照片发楞的时候,琴亚又用十分坚定的语气道:“就是他,可以把这张照片拿去给你见过他的人看,拿去给卡利叔叔看,如果卡利叔叔说我认错了人,那我就认了!”

  卡利叔叔就是那个骡贩子,可以说是和红头老爹一家最亲近的人了。

  我由于在看了照片之后,思绪十分紊乱,所以向琴亚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暂时不要再说什么。琴亚和英生两人,看出我的神情十分古怪,所以静了下来。

  我的思绪真的十分乱,在“红头老爹一家”和文依来的事件中,我有好几次,都感到文依来和在山村中长大的那个青年之间,有著某种联系,可是那却只是一种十分模糊的感觉,无法在实际上找到什么证据,把两件看来全然无关的事联系起来。

  可是现在却有了:这两个人,不但身分同样神秘,而且外貌极其相同相同到了可以使热爱其中一个的少女认错人的地步!

  有了这一点线索。我更可以肯定,他们之间一定是有关系的,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一定还十分密切!

  我集中力量思索著:他们两人,文依来和红头老爹的儿子,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关系呢?虽然他们长大的环境截然不同!瑞士的一座古堡,和马达加斯加岛上的一个偏僻山村;可是他们年龄相仿,相貌相同!

  陡然之间,我心中一亮,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然后,我又迅速地把一切已知的资料,想了一遍,我的设想,绝对可以成立,我不禁兴奋得陡然重重一拳,击在桌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将琴亚和英生都吓了一大跳,琴亚用她明澈的大眼睛瞪著我,我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小姐,你真的认错人了,这个人照片上的那个青年,我认识他,他自小在一座古堡中长大,现在是一家贵族学校的高材生,我就是因为他,才到瑞士来的。”

  听得我这样说,不但琴亚感到惊愕,连英生也奇讶得张大了口。

  琴亚在楞呆了一阵之后,仍然不信地摇了摇头:“不会,我不会认错人的!”

  我道:“我相信,因为文依来,和你所爱的,红头老爹的儿子,外貌一定极度相似!”

  琴亚一片茫然:“会有那么相像的人?”

  我吸了一口气:“有,因为他们是双生子。”

  是的,这就是我的设想:他们是双生子!

  英生和琴亚并不知道文依来那一方面的故事,那自然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的事,我先来分析一下我作这样假设的根据。

  两个相貌极酷似,年龄又一样的青年,而且他们的外貌,又是那样突出,那么,假设他们是双胞胎,是十分自然的事。

  而当一假设他们是双生子之后,所有不可解释的疑点,也都迎刃而解了,两件事,本来只是在感觉上,可能有关系,但是却找不到一条可以将它们串起来的线,双生子的假设,就是这条线。

  首先,可以设想,那个孕妇,她所怀的孩子,一定有著极不寻常的来历。

  正因为孕妇腹中的孩子来历神秘非凡,所以,当神秘来客和笛立医生长谈之后,笛立医生才会答应了来客的要求,亲自主持一切,不让医院中任何人和孕妇有任何接触。

  (至于孩子的来历是什么,神秘人物、笛立医生,以及在文依来成长过程中出现过的“范先生”等人,一定是知道的。)

  孕妇在第一天进医院时,笛立医生在替她做了检查之后,曾经十分犹豫,喃喃自语,被人听到他在说:“告诉他呢?还是不告诉他?”

  我自然可以推测到,笛立医生一检查孕妇,就发现了她怀的是双胞胎。一般来说,产科医生检查出了孕妇怀的是双胞胎,一定会告诉孕妇的亲人的,因为双生子,是一件相当普通的事,没有必要隐瞒。

  可是,奇怪的是,著名的产科医生笛立,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十分犹豫,而且,终于隐瞒了这个事实。

  (笛立医生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我还无法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和孩子的来历身世有关。)

  笛立医生并没有向那个神秘来客说孕妇将会产下双生子他向神秘来客隐瞒了这个事实,但是他一定告诉了孕妇,并且取得了那个澳洲内陆刚刚族土人的合作,这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

  (至于那刚刚族女人为什么会和笛立医生合作,原因暂时地无从设想,不过也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也和孩子的来历有关。)

  (更可能的是,刚刚族女人知道,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被人带走,不属于她自己,所以,当她知道自己怀的是双胞胎之际,她就同意了笛立医生的计画。)

  笛立医生的计画,其实也十分简单,他隐瞒了双胞胎的事实,到了产期,一个婴儿先呱呱坠地,神秘来客早已等在产房之外,把这个婴儿带走,以为就此没有事了。而笛立医生既然是著名的妇产科专家,自然有办法应用药物,使产妇的生育时间,提前或退后一个相当矩暂的时间的。就在第一个婴儿出生,神秘来客离去之后,笛立医生就赶快带著产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