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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生 死 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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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与钥匙禁锢之源
钥匙,是一种十分普通的东西。现代人几乎每天都要与之接触,使用它去打开各种各样的锁。
钥匙是不能单独存在的,一定要和一把或几把特定配合的锁在一起,才有作用。没有锁的钥匙,可以说是世上最没有用的东西,但是有锁的钥匙,其价值,可以从零到无穷大。
打开了一把锁,什么也没有,价值就等于零。打开了一把锁,里面有著一切,价值就是无穷大。
钥匙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人类行为中出现的?只怕已不可考了。在“异宝”这个故事之中,盗墓专家齐白,从秦始皇墓中,用“探骊得珠”法,盗出了一件异宝,可以利用它来和一个正在进行星际航行的外星人通话,外星人还能通过仪器,作立体投影式的现身。不过异宝只能使用一次,能量用尽之后,就只是一块特殊的金属。
外星人对齐白说:你可以留下来做一个纪念。
齐白回答:是的,我可以要来做一个钥匙扣。
外星人起初不明白什么是“钥匙扣”,当然他立即明白了,他自言自语:“钥匙扣?唔,是用来装饰放钥匙的东西的。钥匙,是用来打开锁的,唔,锁,是用来保护一些东西,避免给他人侵入或偷盗的……”
外星人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钥匙扣,他起先不明白,是因为在他的星球上,高级生物没有侵入,偷盗这种行为,所以没有锁,没有锁,自然也不会有钥匙。
这个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行为的了解不算深刻,地球人为了防止他人的侵入或偷盗而发明了锁,联带有了钥匙,而锁,也可以被某些人用来作为禁锢另一些人之用,大至整座监狱,小到手铐脚镣,甚至贞操带(多么奇怪的东西),都用到锁,锁和钥匙,又成了禁固和自由的象徵。人类历史上,为了找到钥匙打开锁这样一个简单的行为,不知曾进行过多少斗争,而且大多数这一类的斗争,都惨烈无比。
由于地球人的行为之中,有著对他人的侵犯,所以有了锁,因为有锁,所以才有钥匙。
钥匙,真是那么普通吗?当然不普通,它,甚至代表了地球人的一种普遍的习性,一种劣性。
我的好朋友陈长青,自从和阿尼密一起,夜探米端的神秘蜡像馆之后,一直下落不明,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们的小朋友温宝裕最著急,几乎每天都要到陈长青的住所去一次,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温宝裕有陈长青住所的钥匙,每一次去,他就留下一张字条:“一回来,立即打电话给我。”两个月下来,陈长青的住所之中,到处都贴满了这样的字条。
三小时内寻出结果
陈长青下落不明已两个多月了,这真的使人感到有点忧虑,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会不会发生了意外?
我也开始留意他的行踪,甚至和温宝裕两人,在他的住所之中,相当彻底地寻找了一次,以求找到一些有关他去向的线索。
找寻的结果,发现那个蜡像馆中的景象,给了他相当大的震憾,大致上可以确定,他是在夜探之后的第二天离开的,去向不明,而目的则是为了去探索蜡像馆中那些人像的来源──这一点,从他留在书桌上的一张纸上,用潦草的字迹,写著“这些人像究竟从何而来?”可以推测出来。
蜡像馆的秘密,那时早已解决了,陈长青显然是走错了路,因为米端和那女郎,根本未曾和他有过任何接触,那么,他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温宝裕越来越焦急,我建议他去找一找小郭──郭大侦探的事务所,对调查一个失踪的人,效率一向十分高,当天下午,小郭打了一个电话给我:“你介绍来的那个姓温的少年人真有意思,他说如果我在三天之内找不出陈长青的去向,就要砸我的招牌。”
我听了之后,大吃了一惊:“小郭,这小子真做得出来,如果你事务所的招牌是砸得坏的,我提议你赶快更换,免招损失。”
小郭在电话中“呵呵”笑了起来:“哪里需要三天,三小时不到,我已经有了结果。”
我十分叹服:“真了不起,早该来托你调查的,白为他担心许久,这家伙在什么地方?”
小郭道:“他离开的日期是──”
我算了一下,那正是陈长青“夜探”之后的第二天,小郭又道:“航空公司方面的记录,他买了到那鲁去的来回机票。”
我呆了一呆:“那鲁?就是太平洋上那个人口不到一万的小岛?”
小郭道:“可不是,这小岛现在是一个独立国,有航空公司,岛上的大量鸟粪,是最佳的天然磷肥。”
我又呆了一阵:“陈长青到那鲁去干什么?”
小郭的声音十分抱歉:“真对不起,虽然我们的同行遍布全世界,可是……那地方实在……太小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从事私家侦探这一行,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没有离开的纪录,可见还在岛上,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专门派人去找他。”
我心中十分疑惑:“不必了,在这样一个满是鸟粪的小岛上,我看他不见得会住得了多久,还是等他自己出现的好。”
放下了电话之后,我来回踱步,虽然我未曾去过那鲁岛,可是也知道那地方,除了肥料商人之外,谁也不会有兴趣去,何况一住两三个月之久。
小岛归来个性全变
我把陈长青的行踪通知了温宝裕,温宝裕也讶异不止,道:“会不会是那个私家侦探怕我去砸他的招牌,所以胡言乱语,搪塞一番?”
我对著电话大吼一声:“你才胡说八道,小心我提议你母亲逼你进中药训练班去受训,好接管你的家庭事业。”
温宝裕吓得连连吸气,对小郭的调查,总算不再怀疑。只是每隔一两天,就要和我在电话中讨论一下,陈长青究竟到那鲁岛去干什么,不胜其烦。
在这段期间,我另外有事情在忙著,一直等到在澳洲腹地的那个大泥沼边上,目击了那一双有著惊人发电力量的双生子,驾著他们父亲当年留下来的宇宙飞船,破空而去之后才回来。
(那一段离奇的经历,记述在“电王”这个故事之中。)
一进屋子,我看到一大叠温宝裕的留字:“陈长青回来了,他不知受过什么打击,十分可怜,快和他联络。”
老蔡摇著头:“这孩子,一天就不知多少电话来,烦都给他烦死了。”
白素也摇著头:“陈长青的情形有点不对,我已经把蜡像馆的事详细对他说了,他只是听著,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我问:“他没有说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白素仍摇头:“他简直什么都不说,真难想像陈长青不说话。”
我也不禁骇然,是的,真难想像陈长青不说话,这家伙,平时话多得像饭泡粥一样,如果他忽然之间变得什么话也不肯说,或是不想说,那自然一定有什么变故在他身上发生了。
我甚至连脸都不洗,就拿起了电话来,电话一响就有人听,那是温宝裕的声音,他大声嚷著:“哈,你回来了。”接著,又听到他在电话中对另一个说(自然是陈长青):“卫斯理回来了。”
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形下,陈长青一定会立时把电话抢过去,向我噜苏一番的。但这时,我听不到他发出任何声音,隔了一会,仍然是温宝裕在和我说话:“我们立刻来看你。”
他讲了一句,就挂上了电话,反倒是我,握著电话发了片刻楞,才转头对白素道:“他的情形,真有点不对头。”
白素立时点头:“看他来了之后怎么样。”
我设想了几种情形,可是实在想不出什么来,连陈长青为什么要到那鲁岛这种小地方去,也想不出来,自然只好等他来了再说。
陈长青来得也比我预料中迟,通常二十分钟他就可以到,他是一个相当性急的人,做事不会拖泥带水,而且我们是真正的好朋友,许久不见,他一定急于见我。
眼神空洞如陌生人
我和他的友情,是无可置疑的,在“追龙”这个故事中,他甚至代表我去进行生命的冒险。
可是这时,他几乎在一小时之后才来到,而且进来的情形,看了实在使人心寒。
白素去应门,门一开,就听到温宝裕大声叫嚷的声音,我立时迎出去,却看到陈长青是被温宝裕拉著进来的,看来,他自己根本不愿意来。
如果自温宝裕放下电话之后,一直是这种拉拉扯扯的情形的话,那么,一小时可以来到这里,温宝裕一定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时,温宝裕好不容易把陈长青拉进了门,陈长青却还想退出去,温宝裕的行动十分敏捷,一转身,到了他的身后,用力一推,又将他推得向前跌出了一步,才算使得陈长青在我住所的客厅之中站定。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真的呆住了,不知怎样才好,连招呼都忘记了,我的惊谔,不单是因为陈长青的态度,而且,更由于他的神情。
陈长青本身是一个对几乎任何事情都兴致勃勃的人,在以前有他出现的场合之中,都使人感到这一点。可是这时,他神情之落寞和无精打采,疲倦和提不起劲来的那种样子,简直令人看来心酸,说他这时的心境,像是槁木死灰,绝不算过份。
白素这时,在我身边经过,低声说了一句:“比上次我见他时,好像又严重了一些。”
我一面点头,明白白素的意思,叫我应该好好和他谈一下,一面仍然紧盯著他。
他像是有意在回避著我的眼光──如果真是那样,倒也好了,可是他又像是在望著我,眼光空洞而茫然,看起来,像是那是一双没有生命的眼睛一样。
我过了片刻,才道:“请坐。”这两个字一出口,我就知道说错了,以我和陈长青的熟稔程度而言,何必再说“请坐”这样的话?可是这也不能怪我,因为这时在我面前的陈长青,看来既然像是陌生人一样,他又一直僵立著不动,那我说一声“请坐”,也是十会自然的事。
果然。我这两个字才一出口,陈长青的脸上,就泛起了一丝十分苦涩的笑容,喃喃的道:“请坐。”
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温宝裕双手抓住了陈长青的手,拉著他到了沙发前,道:“坐下再说。”陈长青坐了下来,眼神空洞,声音也十分空洞地道:“是不是又要说:倒茶?”
我一听得他这样讲,不禁有点冒火,伸手直指著他,道:“喂,有一点你要弄清楚,不论在你身上真有什么事发生,还是你在装神弄鬼也好,要是你不把我当朋友,只管请便。”
挤眉弄眼双手乱摇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在陈长青身后的温宝裕,急得不断向我挤眉弄眼,双手乱摇,如果他双脚可以离地的话,只怕连脚都会向我摇动。
温宝裕的用意,十分明显,是叫我不要再说下去,以免刺激他。而我是故意刺激他的,陈长青这个人,有时有点……犯贱,刺激他一下,他会跳起来,和你争论。
可是这一次,我却错了,温宝裕是对的,陈长青眼睛翻了一下,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一副没有睡醒的声音:“是吗?那就告辞了。”
看他的样子,他还真的想走,温宝裕早已跳了起来,双手用力在他肩头上一按,又把他按回沙发上,大声道:“卫斯理是说著玩的,你怎么当真的了?”
他说著,又望著我,连声道:“你是说著玩的,是不是?是不是?”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本来,依我的脾气而论,我是决不肯说“是”的,像目前陈长青这种阴阳怪气、半死不活的态度,是我最讨厌的一种,走就让他走好了。可是,陈长青毕竟是陈长青,不是别人,所以,我居然忍气吞声,道:“当然是说著玩的!”
讲了之后,心中又实在有气,用力在茶几上敲了一拳:“陈长青,你究竟怎么啦?”
陈长青仍然那样懒洋洋地:“我?没有什么,你又叫又跳的,究竟怎么啦?”
我给他气得说不出话来,温宝裕一面向我眨著眼,一面却用十分沉重的声音道:“我看有一些事发生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变了,八成是──”
我在看到他调皮地眨眼之际,已然知道了他的用意,所以也装出一本正经的神态来,不等他说完,已经接了上去:“八成是什么妖魔鬼怪,占据了他的身体。”
温宝裕点头:“或许是什么外星高级生物,侵入了他的脑子。”
我大声道:“是呀,传统的方法,是把他浸在一大缸黑狗血中。”
温宝裕立时接口:“先进的方法,是把他的头盖骨揭开来,看看他的脑部,是不是有什么变化。”
我又道:“有效的办法是,弄一把艾叶来,薰他全身三十六要穴。”
温宝裕大乐:“先从脚底的涌泉穴薰起。”
我们在胡说八道,陈长青本来早就应该跳起来大声责斥的了,可是他却仍然漠不关心,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们的话一样,坐在那里。
这样的情形之下,仍然无法引他开口,我也真的束手无策了。
我们停了片刻,我决定采取另一个方法,索性当他不存在一样,只是对温宝裕道:“小宝,那一双会发电的双手的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温宝裕摇头:“不知道,只知道了蜡像馆的事,真可怕,我看有人是夜探蜡像馆吓破了胆。”
重提旧事一把钥匙
我挥著手:“那件事已过去了,那一对双生子,他们的父亲是外星人,他们有发电的能力,他们……”
我开始详细向温宝裕叙述“电王”这个故事,说得十分详细,那本来就是一个十分吸引人的故事,温宝裕听得入了神,也暂时忘了陈长青的存在。
我一面说著,一面冷眼偷觑陈长青的反应,看到他虽然神情漠然,可是他不断眨著眼,而且眨眼的次数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这使我知道,他也十分留意我的叙述,而且也十分专注地在听。
这使我感到陈长青那种半死不活、阴阳怪气的神态,根本是故意做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可是他分明被我的叙述所吸引,却又故作冷漠之状,这一点可瞒不过我。
这至少使我知道,我现在采用的方法,可能有效。
于是我继续叙述,等到讲完,我才道:“小宝,这件事结束了,可是却留下了一个十分有趣的谜团,你当然知道是什么。”
温宝裕立时道:“当然是那柄钥匙,那个杀手,要命的瘦子留下来的那柄钥匙,通过这柄钥匙,可能发掘出意想不到的秘密。”
我道:“是啊!瘦子留下来的地址,是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一个地址,还提到了一只象牙盒子。”
温宝裕立时叫了起来:“不知里面有什么?”
我点头:“学校放暑假了?我走不开,你拿著钥匙,依址前去,看看可以发现什么秘密可好?”
温宝裕喜得抓耳挠腮,手舞足蹈,叫道:“好,当然好。”
我已经留意到白素在楼梯上出现许久了,这时,我向她一伸手,她一扬手,将那把钥匙向下抛来。
(我在回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和陈长青联络,在等候陈长青来到的那一小时中,我约略地向白素说了那一双会发电的双生子的事,也提到了“要命的瘦子”留下来的那把钥匙的事。)
(那把钥匙,就放在我的书桌上。)
(当我开始向温宝裕叙述的时候,白素一定立刻就知道了我的用意,所以,她早已把那柄钥匙取在手中。)
(而当我看到白素出现在楼梯上的时候,一看到她眉梢眼角的那种神情,也知道她做了什么。)
(所以,到了最重要的关头,我一伸手,白素就立刻一扬手,把那把钥匙抛了下来。)
(这种天衣无缝的配合,自然是我和白素相互之间极度的了解,几乎已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才能形成的。)
白素才一抛出那把钥匙,我预料之中的情形,就发生了。只听得陈长青一声断喝:“且慢。”
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随著呼喝声,陈长青像一只见了老鼠的饿猫一样,自沙发中直跳了起来,在半空之中,双手一伸,就接住了那柄钥匙──白素在早明白了我心意之后,抛出那柄钥匙之际,角度相当巧妙,恰好是在陈长青跳起之后可以接到的那个方位。
陈长青一接到了钥匙,落下地来,又大叫一声:“我去。”
这一切,全都是在两秒钟之内发生的事,等到陈长青叫了“我去”之后,站定,他的神情真是古怪之极,一望而知,那是一个人在做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之后的一种后悔和尴尬。
我们三个人都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不出声,陈长青看了看手中的钥匙,重重顿了一下脚,忽然骂我:“卫斯理,你真是魔鬼。”
我忍住笑,学著他刚才那种半死不活的神态:“我怎么了?我可没做什么。”
陈长青又重重顿了一下脚,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我连笑带骂:“你在放什么屁?”
陈长青悻然(这时,他已经完全是我熟悉的陈长青了),瞪著眼:“你们懂得什么?我正在练一门功夫,眼看快成功,却叫你们破坏了。”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非但狠狠地瞪了我和温宝裕一眼,甚至连白素也瞪了一下。
白素自楼梯上走了下来,笑著:“你在练什么功夫?练‘不动心’的功夫?假装对一切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漠不关心?”
陈长青一听,现出讶异莫名的神情来:“你……你怎么知道?”
在陈长青说什么“千年道行”和“练功夫”之际,我也还是有点莫名其妙的,但这时经白素一点破,自然也恍然大悟。我也笑著:“你这点道行,还说什么千年,谁都可以看出你是在故意做作,可惜你离‘不动心’还差得远,一把钥匙,就叫你原形毕露了。”
陈长青气得说不出话来,乾眨著眼,隔了半晌,才又长叹一声:“不像你们想像那么简单,其中过程还真的曲折离奇得很。”
尽管他说得十分认真,可是这时,连温宝裕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和他哈哈大笑,白素也忍不住笑著,温宝裕一面笑,一面还绕著陈长青又叫又跳,在这样的情形下,陈长青越是说得一本正经,情形就越是滑稽,所以谁也没有去留意他。
陈长青神情更怒,大声道:“好,你们会后悔,我决定什么也不说,除非你们求我。”
温宝裕立时在他面前扮著鬼脸:“求你,求求你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看破红尘,削发为僧。”
白素温柔地责备著:“小宝,不能这样说,一个人真要是能练到凡事不动心的地步,那是人生最高的修养,绝不简单。”
天池老人何方神圣
温宝裕连忙忍住了笑,连声道:“是,是。”
我仍然笑著:“不过这件事,由陈长青来做,总是滑稽一点。”
陈长青抿著嘴,一副不屑和我讨论的神情,白素道:“事实上,他做得很成功,小宝可以证明,我也可以证明。”
想起陈长青才进来时那种情形,我也不得不承认:“是,我也可以证明。”
陈长青一听得我们这样说,高兴了起来:“真是,或许我的天性,很难练到这一点,天池老人的孙女告诉过我──”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了口,神情有点怪异,温宝裕口快,立时问:“天池老人?那是什么人?”
陈长青闷哼一声:“只当我没说过。”
温宝裕还想追问,我道:“陈长青,你已经够滑稽了,别告诉我们你遇到了什么奇人。天池老人,那是什么家伙?是长白三仙之一?他的孙女又是什么人?”
陈长青一副不屑争辩的样子,温宝裕吐了吐舌头:“妈妈和训导主任的话有道理,武侠小说,真不能多看。”
陈长青扬起手来要打温宝裕,温宝裕逃了开去,叫著:“那把钥匙是我的。”
陈长青恶狠狠地道:“先去问问你妈妈,是不是会给你去。”
温宝裕立时变得垂头丧气起来,我拍著他的头:“怎么,你也开始练‘不动心’的功夫了?”
陈长青欲语又止,悻然道:“并不幽默。”忽然他又发起狠来:“卫斯理,别以为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会有奇遇。”
我摊开手:“我可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陈长青用力“哼”了一声。白素问道:“你是不是在追寻蜡像的秘密中,虽然走错了路,可是有了新的发现?”
陈长青看了白素半晌,又望了我半晌,才说了一句:“真是不同。”
我知道他是在眨我而扬白素,我也不去睬他,只是道:“你练功不成,重坠凡尘,钥匙的事就交给你了。”
陈长青叹了一口气,好像十分委曲的样子,忘了刚才他受不住我故事的引诱,像饿猫一样跳起来把钥匙抢在手中的情形了。
我笑著:“人,总是照自己的本性来做人的好,何必硬练和自己本性不合的什么功夫。”
陈长青又叹了一声,再一次现出欲语又止的神情。
这使我感到,他心中有点古怪的事,未曾说出来,可是我也知道,这时向他追问,他一定不会说,所以我只是道:“你在那个满是鸟粪层的小岛上那么久,究竟在干什么?”陈长青扬起了头:“我已经说过,除非你好好求我,我不会说。”
世事之巧出乎意料
我作了一个悉随尊便的手势,道:“瘦子虽然死了,不过他可能有同党,你的行动,还是要小心一点的好,若是涉及金钱──”
陈长青怒道:“我不会吞没,我有的是钱。”
陈长青的上代十分富有,他有用不尽的遗产,这是我知道的,我道:“你怎么啦?我是说,如果涉及金钱,而他有遗嘱的话,不妨照他的遗嘱去执行。”
陈长青点了点头,又问了我许多有关“要命的瘦子”的问题,温宝裕在一旁,垂涎三尺地望著陈长青,白素安慰他﹔“小宝,你还小,将来有的是机会。”
温宝裕唉声叹气,陈长青问够了,道:“我明天就出发,其实事情也不是很有趣,天知道我怎么那么没有定力,竟然上了当。”
我道:“别说没良心的话,一把钥匙,可能发掘出任何形式的秘密来。”
陈长青耸了耸肩,向门口走去,他来到门口之后,转过头,又一次出现欲语又止的神情来,然后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温宝裕道:“我等一会再走。”
我推了温宝裕一下:“走,走,我没空和你鬼扯。”
温宝裕现出一付委屈的神情来,陈长青却已打开了门:“事情发展如何,我会随时和你联络。”
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温宝裕和白素同时道:“他真的──”
然后,两人又一起停了下来,白素示意温宝裕先说,这小顽童道:“他真的有点奇怪的遭遇,可是不说。”
白素点头:“他不是不肯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我“哼”了一声,白素竟然会同意温宝裕的意见,未免古怪,我道:“什么奇怪的遭遇,遇到了天池老人,授他以‘不动心’的心法?这种心法,要跑到那鲁岛的岛粪上面去练?”
接下来的情形,更令人生气,白素居然和温宝裕不约而同地眨了眨眼睛,一副“千万别和他争下去”的神情。
我懒得理他们,什么也没有说。
还好我当时没有说什么,不然,怕不会给温宝裕这小鬼头笑上十七、八年,因为后来证明陈长青的确有十分奇异的遭遇,而且巧到了极点,他的怪异遭遇,由蜡像馆开始,走入了岔路,却由于我给他的那把钥匙,而进入第二阶段,使整件事情有了结果。
本来是完全没有关联的两件事,居然会凑到了一起,世事之巧,有时真是出乎意料之外。
当下我进到书房,隐约听到白素和温宝裕,叽叽咕咕地还在说个不停。
第三天晚上,就接到了陈长青自维也纳打来的电脑,他道:“事情有点怪,在电话里讲不明白。”
要命的瘦子玩何把戏
我心中咕哝了一句,问:“发现了什么,不能讲出来吗?”
陈长青道:“讲了你也不会明白。”
我提高了声音:“那是我的事,你只管讲。”
陈长青没好气地道:“好,我讲,发现了一把钥匙。”
我楞了楞:“开什么玩笑,什么意思?”
陈长青怒道:“告诉过你,电话里说不明白,一把钥匙就是一把钥匙。”
我大是冒火:“我不是很有空的人,要是说不明白,你根本不必打电话给我。”
陈长青也叫了起来:“讲好了要告诉你情形的,自然可以打电话给你。”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随便你。”
陈长青又重复了一遍:“我找到了一把钥匙,还要继续去找,下一站,是马来西亚的槟城。”
我冷冷地道:“一路顺风。”
第一次通电话,到此结束,在我放下了电话之后,略想了一会,陈长青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他拿了那把钥匙去,结果是找到了一把钥匙。
自然,通过一把钥匙,可以找到任何东西,那自然也包括找到另一把钥匙在内。
“要命的瘦子”不知在玩什么把戏。
我想了一会,就没有再想下去。
陈长青在维也纳和槟城的遭遇,我自然是在事后才知道的,那是他从槟城回来之后,他来找我的事。但是却有必要在这里先把他的遭遇叙述出来。
我以前的所有叙述,都是在整件事全部告一段落之后才作的,所以,在叙述的方式上,可以把我知道的先后次序随意调动,而适合事情发生的次序。
陈长青的遭遇,在电话中,他“说不明白”,后来他自然说明白了,所以,就可以先叙述他的遭遇
维也纳的美丽,是不必细表的了,这个地方,我有两个好朋友在,在研究一项尖端的科学:如何通过外来力量影响人类脑部活动,或人类脑部应该如何活动,才能直接接收外界的信息。他们的名字是陈岛和梁若水,我和他们相识的经过,记述在“茫点”这个故事之中。
陈长青临走之前,我把陈岛工作的“蛾类研究所”的地址给了他,示意他若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们,若是事情十分简单,那有空也不妨去见一见他们。
陈长青是知道“茫点”故事中发生的一切的,所以他也十分高兴可以认识他们,并且还说:“要是进了那研究所之后,忽然照起镜子来看不见自己了,倒是有趣之极的事。”
钥匙为凭提取要物
我笑道:“保佑你照起镜子来,老是看到有一只蛾在你鼻子上。”
陈长青夸张地笑:“哈,哈,哈!”
在维也纳,陈长青照著那个地址前去,那地址在一条十分幽静的街道,两边全是超过百年以上的、十分精致的建筑物,每幢都有不同的外型,面前都有小小的院子,草地即使小,但由于都整理得十分乾净,所以看起来极其赏心悦目。
陈长青性急,张望著门牌号码,找到了那个地址,推开了院子外的木栅门,木栅门带动一串铃,发出“叮叮”的声响来。
当他来到屋子前面的时候,屋子的门已打了开来,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可是面色红润的老妇人,老妇人衣著十分乾净得体,身子也十分健壮,看到了陈长青,略有讶色。
陈长青先道:“有一个朋友委托我,到这里来用这把钥匙取点东西。”
他说著,把那把钥匙,和“要命的瘦子”写有地址的那张纸,取了出来。
老妇人一看,就点了点头:“你是宗和先生的朋友?”
陈长青不知道“宗和先生”是什么人,想来必然是瘦子的一个化名,他答应著,跟著老妇人一起进了屋子。
屋子中的家具陈设都十分旧,可是都保养得极好。而且收拾得十分整齐乾净。老妇人先请陈长青坐下来,陈长青道:“有一只象牙盒子”
他心急要去打开那只盒子,可是老妇人却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头:“请先坐一坐。”
她自顾自转过身去,在一个柜子的抽屉中找了一会,取出了一只透明的胶夹子来,在那胶夹之中,夹著一张碎纸片。
陈长青一看到那张碎纸片,就明白那有什么用途。因为在他手中,那张写有地址的纸,中间有一个洞,那是把纸张先对摺起来,再随意撕下来的,如今老妇人取出来的小纸片,自然是要来对照一下,看看来人是不是真的受托而来的。
果然,老妇人走向陈长青,吧小纸片取出来,放进了纸张的中间,天衣无缝,刚好吻合。老妇人点头:“你真是宗和先生派来的”
这时,老妇人有点伤感:“宗和先生说过,如果有人拿著这张纸来了,他一定是出了点事,他……他出了什么事了,先生?”
陈长青道:“你是他的”
老妇人抬起头来:“他是我的房客,他向我租了一间房间,可是又很少住,不过,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十分寂寞的好人。”
看起来,老妇人一点也不知道这个“寂寞的好人”是世界著名的一个杀手!这把钥匙,或许就可以揭破这个杀手一生的秘密。
遍搜全房不见盒子
陈长青并没有说明瘦子的身份,老妇人仍在说著:“他竟然一下子付了我三十年房租,所以,就算他不在,我也一样把房间留给他的。”
陈长青心想,瘦子真是聪明,把重要的东西留在这里,花一点钱,使得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妇人替他看守著,那真是再妥当也没有了,比放在银行的保险库中,还要保险得多。
老妇人再问:“宗和先生他──”
陈长青顺口撒了一个谎:“他很好,在澳洲的一个牧场中,逍遥得很。”
老妇人吁了一口气:“可是他曾告诉过我,有人来的话,他就会有事。”
陈长青没有理会,又道:“那只盒子──”
老妇人道:“我不知道什么盒子,我看是在他的房间里,我领你进他的房间去。”
陈长青已经相当不耐烦了,忙道:“好,好。”
老妇人带著他,上了楼梯,到了一扇门之前,推开了门,那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卧房,窗子上挂著窗帘,所以光线十分柔和,房中的陈设相当简单,一张床,一张古式的写字台──有可以拉下来的半圆形的罩子的那一种,一列衣柜、一张安乐椅而已。
老妇人道:“宗和先生说过,来的不论是什么样人,都可以随便使用这间房间,请便吧。”
她说著,就退了出去,并且顺手关上了门。
陈长青连一秒钟也不耽搁,他先托起了写字台的圆罩,又拉开抽屉,然后,又打开了柜子,衣柜中居然还挂著几套衣服,一股防蛀丸的气味。
十分钟之后,陈长青已经完成了寻找过程,实在没有什么可找的地方了,但是,却并没有那只瘦子遗嘱中所说的“镶有象牙的盒子”。
陈长青呆了一会,思索著应该怎么办。
他只知道有一只那样的盒子,至于那盒子有多大,是什么形状,他一点概念也没有。
如果那只盒子的体积相当小,是不是已被老妇人取走了呢?
可是在直觉上,那老妇人又不像是擅取他人物件的人。于是,陈长青开始第二次搜寻,这次他找得更仔细,还小心地敲打著柜壁,移开了墙上所挂的两幅版画──那细绿条的玻璃蚀刻,画的是雷电交加下的荒野,看起来十分凄清可怖。
可是,在二十分钟之后,仍然没有发现。
陈长青不禁有点恼怒,咕哝著骂了几句,心想那可能是一个一生从事杀人职业者的最后幽默?在开他人的玩笑?就像金圣叹临被砍头之前,留下了“豆腐乾和花生同吃,大有火腿滋味”的“秘方”一样?
镜箱反映木盒藏处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心中又陡地一动,为之凛然。他想到,瘦子是一个杀手,自然知道自己也随时可以被人杀死,能在他身上发现遗嘱和钥匙的人,十之八九就是杀死他的人(现在情形,正是如此)。那么,他是不是利用了人类的好奇心,而作死后的报复呢?
一只盒子,如果里面有什么古怪,要使开启这盒子的人死亡,那实在太简单了,至少,可以有一千种以上的方法达到这个目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把盒子藏在十分隐秘的所在,引得人在找到了它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它,这也是心理战术的方法。
陈长青想到这里,鼻尖有点冒汗,他推开了浴室的门,在洗脸盆前,用冷水淋了淋脸,当他抬起头来,看到洗脸盆上,墙上所挂的那只镜箱时,他呆了一呆。
镜箱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镜子的左上角,刻著一个小圆圈,还用黑色涂在被刻出的小圆圈上,十分明显。而在那小圆圈中,反映出来的,是浴室的左首的一幅墙上的一小部分。
整个浴室,都铺著白色的方瓷砖,那一角也不例外,但为什么要在镜中特别指出来呢?
陈长青转过身,来到了那幅墙上,那部份是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用力在那部分敲了两拳,发觉声音有点空洞,但瓷砖没有脱落。
陈长青反手在裤袋中取出了一柄多用途的小刀来──他身边总带著一些古怪的工具,那柄多用途的小刀,是他特别订制的,用途极广,此际无法一一细表,等要用到它的时候,自会详细介绍。
他用那柄小刀,撬著那部份的瓷砖,不一会,就给他弄下了块二十公分见方的瓷砖来,果然,瓷砖后面是一个空洞,而且,他也立即看见,在那个空洞之中,有著一只木盒子,在可以看到的一面上,镶著东方式的象牙图案!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曾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你想到过盒子可能是杀手死后的复仇,那么,取出盒子的过程,也可能同样危险。”
陈长青“哈哈”笑了起来,道:“说一个老笑话给你听听,有一个人,妻子早产,七个月就生下了婴儿,他十分担心孩子养不大──”
我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多口,又惹了麻烦。这个老笑话,真是老掉了牙,可是这时想不让陈长青把它说完,真是比什么都难了,我只好大口喝了一口酒,听他得意洋洋地说下去:“后来有一个人告诉他:不要紧,我祖父就是七个月出世的,那人急忙问:你祖父养大了没有?”
我发出“哈哈”两下笑声,陈长青道:“有风度一点。我活生生地在,这就证明A:我小心从事;B根本没有机关。”
避免中计开盒妙法
我闷哼一声:“C:请你少说废话。”
陈长青看到了那盒子,也想到了我提及的这一点,所以,他拆下了挂窗帘的杆子,小心地伸进那个洞去,把那盒子拨向外。
盒子并不大,大约和普通的雪茄盒差不多大小,等到盒子快要从那洞中跌下来之际,陈长青的身子向后退,退到了门口,一手飞快地将门关上,一面射出手中的杆子。
这样,如果那盒中放著什么烈性炸药,硝化甘油之类的东西,因为震荡而爆炸起来的话,隔著一道门,他受伤的可能,自然不大了。
关上门之后,他听到了杆子和盒子一起跌下来的声音,过了一两分钟,并没有什么动静,他才又推开门来,盒子落在地上,陈长青过去,把盒子拾了起来,那只是一只普通的木盒,可能是一件古董,但也未见奇特。盒子的锁孔部份,显然经过改装,以适合那把磁性钥匙。
陈长青这时,心中更是疑惑,因为这样的一只木盒子,实在是没有必要配上什么精巧的锁的,就算不使用什么工具,一个略有空手道训练的人,一下子就可以将盒子劈了开来。
而在这样的一只盒子中,居然装上了一柄这样的锁,自然其中大有古怪了。
“要命的瘦子”的杀人方法,以使用各种小巧的武器和各种剧毒的毒药而著名,他所使用的武器,全是他自制的,这盒子虽然不大,但是凭“瘦子”精巧的手艺,要在其中弄些杀人的花样,实在太容易了。
陈长青讲到这里时,又向我望了过来,我冷冷地道:“我知道,你的第一个念头是不敢自己打开它,先和我联络,听听我的主意再说。”
陈长青道:“你这个自大狂。”
我冷笑著:“你敢说你没有起过这样的念头?”
陈长青吞了一口口水,半晌没有言语,显然他给我说中了。过了一会,他才道:“自己作不了决定,听听朋友的意见,那也不算什么。”
我笑了起来:“本来不算什么,想要抵赖,就算是什么了。”
陈长青一挥手:“可是我毕竟想出了一个十分妥当的办法来,你猜得到吗?”
我道:“什么鬼妥善方法,我看,根本是盒子中没有什么机关。”陈长青“哈”地一声:“你只猜对了一半。”
他还等著我再猜,可是我翻著眼睛不睬他,等了半晌,他自觉无趣,才又继续说下去。
陈长青的“妥善办法”,也真只有他这种人,才想得出来,他在浴缸之中,放了满满一缸水,然后,再把盒子浸到了水中。
盒中放著杀人装置
照他的说法是,如果一开盒子,喷出什么毒雾来,在水中,自然完全不起作用,如果射出什么毒针,自然在水中,力道也大为减慢,就算是爆炸,总也好得多。
他自然在这之前,也考虑过用最安全的方法去把盒子弄开来,例如找一个有密封的地方,利用机械手臂去打开盒子等等。但是他却又追求刺激,也想考验一下自己的勇气和判断,所以,就采用了他的“妥善方法”。
自然,他还是十分小心的,他用他那柄多用途的小刀,在浴室挂帘杆子上锯开一道口子,把那柄钥匙嵌进去,然后又设法把在水中浮起来的木盒子,用重物压在浴缸底部,持著杆子,把钥匙插进了锁孔之中,一插了进去,盒盖就往上弹了一弹。
由于盒上压著重物,所以盒盖并未打开来,陈长青又用杆子,把盒上的重物移开,盒盖才打了开来,那盒子里面,当真有著古怪,里面的空间,大约只有盒子大小的五分之一,是在盒子的中心,空间的四面,全是看来十分精巧的装置,隔著水看去,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有两个装置之中,隐藏著闪著蓝殷殷光彩的利针,有的,隐藏著一根小铁管,也不知其中是什么东西。
陈长青看得有点心中发毛,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而就在这时,那盒子中心部分的空间之中,有一张折成方形的纸,浮了上来。
陈长青忙将之取了起来,打开,纸条上写著字,是“要命的瘦子”的笔迹。
字条上写的内容如下:
“朋友,你有足够的智力找到这盒子,并有足够的勇气打开它,我很高兴,你会是适当的人选。这盒子,如果不是用钥匙,循正当的方法打开,盒中所有的杀人装置,都会发动,而用钥匙打开,则绝对安全。朋友,这里又有一柄钥匙,又有一个地址,你又必须凭你的智力和勇气,再作一次远行。你终于将会有什么收获,我无法告诉你,但十分希望你不要放弃。你要去的地方是──”
下面是一个地址,那是马来西亚西岸的一个十分著名的小岛:槟城。
陈长青看了之后,呆了半晌,伸手进水中,把另一柄钥匙取了起来,那是一柄看来和原来可以打开那盒子的一把大同小异。
陈长青合上了盒盖,将之从水中取出来,他又把瓷砖贴了上去,然后,他略为移动了一下镜箱的位置。这样,那个空洞就不会再被人发现。
那个盒子之中,有著许多可以置人于死的装置,陈长青带著它,找到了陈岛和梁若水,在他们的住所之中,一面闲谈,一面把盒子放进了壁炉之中,堆上柴火,烧了起来,烧得只剩下金属品。
槟城之行十分重要
他就是在陈岛那里打电话给我的,在电话中,他表示要立刻到槟城去,而他在维也纳的经历,虽然相当简单,但要在长途电话里讲的确是讲不明白的。
陈长青和陈岛、梁若水的见面,是一次十分愉快的经历,陈长青在说起来的时候,兀自眉飞色舞,他道:“他们在从事人类脑部活动的研究,其实和我早些时日的奇遇,大有关连。”
他说到这里,又现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来。他曾经说过,要我求他,他才肯把他的那次奇遇告诉我,但我却不去求他,所以他虽然不断眨著眼,也拿不出别的办法来。
还是先来看看他离开了维也纳,到了槟城之后的情形。
槟城也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地方,它的机场,甚至比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的机场,更具规模。不过陈长青无心欣赏风景,据他后来说,他一接住了那把钥匙,心中就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感到这把钥匙不但和一桩十分神秘的事情有关,而且和他有著十分密切的关系。
他更说,他这种飘忽而不可捉摸,但是的确又曾发生过的第六感,更可以推前到他听我讲述有关这把钥匙的时候。要不然,以他正在锻炼“不动心”功夫的人。绝不可能被我的话,打动了他的心云云。
陈长青这个人,有时讲话不免夸张,可以不必详加研究,但是他的确十分认真,十分心急,而且真的感到这把钥匙,会和有一定的关连,这是可以相信的。
至于何以来自一个世界上排在首三名的职业杀手的一把钥匙,竟然会和陈长青有关联,这一点,他也说不上来。
当他提及他的第六感时,我曾经提出这个问题相询,当时我们正在对饮,他双眼一瞪,“哼”地一声,晃动著酒杯,道:“世界上,甚至宇宙间,任何看起来全然没有关联的人、事、物,在某种情形下,都可以发生关连,有一种看不见的巨大力量,在运行操作这种关联。”
我一面鼓掌,一面道:“试举例以说明之。”
陈长青呷了一口酒:“我才喝了一口酒,酿酒的葡萄,和我有关联吗?种葡萄的人,酿酒的人,和我有关联吗?做这酒杯的人,和我有关联吗?可是当我喝这口酒时,他们就和我有关联了,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我不禁对他大是另眼相看,因为他那一番话,的确是不容易反驳的,所以,我也只好姑且相信了他当时确然有这样的第六感。
陈长青在当时,也全然不明白自己何以有这样的感觉,他只是在一种飘忽的感觉之中,觉得这把钥匙,槟城之行,对他来说十分重要。
杀手遗物置陋巷中
所以,他一下机,立时就召了车,直赴“瘦子”留下来的那个地址。
计程车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他也无心细究,只是有一些空地上搭了戏台,正在锣鼓喧天地演酬神戏,给他的印象很深。
不到半小时,计程车在一条巷子上停了下来,司机指著那条狭窄的巷子:“你要去的地方,就在这条巷子里,车子驶不进去,你只好在这里下车。”
陈长青向那条巷子看了一看,巷子确然很窄,而且十分阴暗,他心中感到很奇怪,“瘦子”的杀手生涯不俗,何以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样的地方?不过他随即想到,这或者正是他聪明之处,这样一条不起眼的巷子之中,谁能想到藏著一个大杀手的秘密呢?就像是维也纳的那街道一样。
他下了车,走进了这条巷子,巷子上有一块十分残旧的牌子,写著这巷子的名称,正是“瘦子”留下的地址。他一走进巷子,就觉得这巷子十分怪。
一般来说,狭窄的巷子两旁,自然都是不起眼的屋子,那一定不会是富有人家居住的所在,一定有著不论在什么地方的陋巷所有的特色。
可是这条巷子的两旁,却全是相当高的高墙。那还是很考究的一种高墙,墙头有著中国式的檐瓦,那种接近黑色的深灰,在檐瓦的瓦缝中,长著各种各样的野草,墙身上的白垩,有很多处已经剥落,长著相当厚、绿油油的青苔。
陈长青很难想像高墙后面是什么性质的建筑物,看起来,像是寺庙,或者是祠堂、会馆这一类所在。
陈长青也没有多加留意,因为他的目的地是那个地址,他很快就发现,在巷子的中间,有著一扇门。那是整条巷子中仅有的一扇门。
门相当窄,漆著暗绿色的、厚厚的油漆,看来并不起眼,当陈长青在门前站定,肯定了自己就是要利用那把钥匙把这扇门打开之际,他心中也不免有点紧张。
因为钥匙原来的主人,“要命的瘦子”是一个极富传奇性的职业杀手,进入这扇门之后,会发现什么,实在令人难以逆料。
而且,巷子两旁的高墙,看来古老而神秘,也像是蕴藏著无穷的奥秘一样。
他先伸手在门上摸了一下,触手有清凉的感觉,那扇门是金属制造的,而且看起来也十分坚固结实。陈长青已取了钥匙在手。那把钥匙,并不普通,是通过磁性处理,绝难仿造的那一种,而且,一定要有同样经过磁性处理的锁,与之配合。这样现代科技尖端的产品,和这条看来又古老又阴暗的巷子,十分不配合,给人以一种怪异的感觉。而更使得陈长青讶异的是,当他在通常的位置寻找锁孔之际,他发现门上根本没有锁孔。
高墙之外别无建筑
门上根本没有锁孔,那么,有了钥匙,又有什么用呢?金属制造的门,表面上十分平滑,也没有门柄,他用力推了几下,门一动也不动,他又大力敲打了一会,铁门发出一种相当闷实的“砰砰”声,显示这扇门相当厚,厚实得陈长青在敲打时,有如在敲打一座巨大的保险箱的感觉。
陈长青敲门的目的,自然是希望会有人来应门,但在十分钟之后,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的。这时,他只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走出巷子去,绕著高墙,另外去找入口处,因为这扇在巷子中的门,看来只是一道侧门,应该另有正门的。另一个办法,就是假定门上有锁孔,不过相当隐秘,他要设法把隐藏著的锁也找出来。
陈长青在事后,向我详细说起他的经历之时,在讲到这时,他停了一停,问我:“如果换了是你,卫斯理,你会怎样做?”
我想了一想:“我会先找锁孔。”
陈长青点头:“我也是。”
我又道:“可是,就算找不到锁孔,还可以去找正门,所以,寻找锁孔的行动,不会太仔细,多半不会成功,对不对?”
陈长青连连点头:“对,对,我找了大约十五分钟,没有发现,就放弃了。”
我笑了笑:“这是很正常的。”
陈长青花了十五分钟,没能在门上找到锁孔,就穿过了巷子。等他出了巷子之后,他才发现两旁的高墙是属于同一列建筑物的,不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建造的时候,要留下这样的一条小巷。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中国旧式建筑物中的一个特色,实际上有著防火的作用,也可以使整个建筑物看起来不是那么呆板。)
他出了巷子,向右走,绕过了两个墙角,就到了相当宽阔的街面上,同时也看到了正门,正门很大,而且已根本没有门,只是一个入口处,人来人往,进进出出,热闹得很,和那条巷子的阴幽,全然不同,陈长青立即发现那是一个市集,有著各种各样的摊位,在进行各种各样的买卖。
原来的建筑物,已不存在了,可能是一座庙,因为还有著石头台阶,这时,台阶上坐了很多人,正在津津有味地吃著购自摊子上的各种食物。
一看到这种情形,陈长青不禁发怔,在触目可及的范围内,除了高墙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建筑,有的只是摊贩搭起来的简陋的棚架而已。
既然没有建筑物,那么,就算打开了小巷中的那扇门,也只不过是进入这个市贩云集的广场之中而已,“瘦子”是在开什么玩笑?
一语中的道破关键
陈长青首先想到的是,“瘦子”安排那把钥匙,是很多年前的事,譬如说,二、三十年之前,而在这些日子中,这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瘦子”并不知道。
但是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一来,这种磁性处理的钥匙,是近三、五年来才出现的新科技,二来,作为一个成功的职业杀手来说,一定行事计划周详,心细如发,绝不可安排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之后,几十年不来察看一下的。
陈长青知道,其中一定还有自己想不通的关键在。他杂在人群中,向高墙走去,当他来到墙前时,发现靠墙处堆满了各摊贩所堆放的各种杂物,十分污秽不堪,有一道明沟贴著墙,沟中全是油汪汪的污水,气味也十分难闻。
而陈长青也立时看到了那扇门!
那扇门在小巷中看来,油漆还相当新,但是在另一面,看来锈迹斑驳,十分残旧。在那扇门的旁边,是一个凸出约有一公尺的柱子,正方形,和墙一般高。
同样的柱台,在高墙上,至少有十来个之多,柱子看得出是砖砌的,因为柱子有破碎的红砖显露。这里的建筑,当年一定曾十分辉煌,但那可能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陈长青又呆了半晌,心想自己料得不错,就算打开了那扇门,也不过来到这里而已,靠著门还堆著许多杂物,如果不知究竟,一打开门,只怕还要被那些杂物弄得一头一脸,“瘦子”的这个玩笑,真可以说是开到家了。
陈长青在说到这里时,又问我:“卫斯理,如果换了是你,你是不是放弃了?”
看著他那种得意洋洋的样子,知道他后来必有所获,谁会回答“放弃”?陈长青有时笨起来,还笨得可以,我摇了摇头,懒得开口。
陈长青却还追问:“为什么?完全没有脑筋可动了。”
我道:“是你不动脑筋,而不是没有脑筋可动,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知道‘瘦子’不会有心思开这种玩笑,一个职业杀手,生命每一天都在危险中,哪会和别人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我一面说,一面瞪了他几眼,意思是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陈长青没有留意,一挥手:“不要推测,要凭当时的环境去推理。”
我闷哼一声,他是在考我了,我想了一想,道:“你曾说,在小巷中,你曾拍打了好几半晌门?”
陈长青没有回答,立时瞪大了眼,现出十分惊讶的神情来。我知道,我已经讲中了事情的关键,所以我不再说什么,只是作了一个请他继续说下去的手势。
陈长青先无缘无故叹了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
一墙之隔如两天地
陈长青在当时想到的,是和我想到的一样的。
当他在小巷时,他曾用力拍打那扇门,觉得发出的声响十分沉实,门像是十分厚一样。
不管如何,门后是一个市集,有著许多人,他拍打了半天门,一定会有人听到,作出反应,可是事实上,他拍门,却绝无回响。
这说明小巷的那扇门有古怪。小巷的那扇门,和这时在他面前的那扇门,不是同一扇。
两样形状的门,如果相距极近,又隔著一道墙,除非有人可以同时看到墙的两面,不然,在感觉上,一定以为那是同一扇门。
这一切,自然全是“瘦子”的把戏,他使那扇门看来一点用处也没有,即使经年累月关著,也根本不会有人理会,而且绝不会有人关心如何打开它,看来就像是废物一样不起眼。
而内中自然另有乾坤,当时,陈长青也想到,奥妙自然是在那凸出的石柱上。
一扇门可以通向之处,自然是空间,然而,空间可大可小,通向广厦,也可以通向一个十分小的空间,只能放下一个拳头之类。
一想到这一点,陈长青大是兴奋,他立时又回到了小巷中,来到了那扇门前,在他经过一个卖工具的小摊子时,他买了一柄小小的锄头。
他用那小锄头,在那扇门上,逐寸逐寸地敲著,这花了他大约半小时的时间,幸而小巷中十分僻静,一墙之隔,如同两个天地一样,根本没有人经过,不然,人家看到陈长青用锄头在敲门,一定会以为他发了什么神经了。
小锄头敲著,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十分坚实的,一直敲到了左下角,近地面处,才有不同的声音发出来。陈长青是选择了右上角开始敲打的,所以一直到最后,才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这时,他不禁苦笑了起来,感叹造化弄人,要是他一开始就选择左下角的话,那么,大约一分钟之内,就可以有所发现了。
他又使用他那柄特制的小刀,把那一部份厚厚的漆,刮了下来,就发出了锁孔,看起来像是有一只小小的保险箱,嵌在那水泥柱子之中。
这条巷子虽然冷僻,总也有些人来往的,可是再也不会有人想到,在这样的地方,会有一个小保险箱在,那真可以说是隐蔽之极了。陈长青在这时,不禁想起中国长江以北的盐帮宝藏的故事来,盐帮有大量的黄金藏在场州,人人都知道,可是即使在清兵入关之后,在扬州制造了大屠杀──历史书著名的“扬州十日”,也没有找到一点黄金,后来,直到一座每天有千万人来往的一座小石桥,忽然一夜之间被人拆走,人们才知道。
保险箱门插进钥匙
原来这座桥,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践踏过的,全是黄金造成的。
陈长青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巷子的两端看了一看,巷口有人经过,可是并没有人走进巷子来。
这一次,陈长青也不那么紧张了,他知道“要命的瘦子”自然也在这小保险箱中弄了花样的,但如果是用他的钥匙打开它的话,就不致于有问题。
所以,他插进钥匙去,才一插进去,小保险箱的门就松了一松,陈长青拉开门,看到保险箱之中是一大卷纸张,用红缎带扎著,红缎带大约有八公分宽,上面有著用黑丝线绣出的图案,那图案,看起来是一柄钥匙,只不过不是那种用来开启磁性锁的那种先进的钥匙,而是式样十分古老的中国传统式的。
陈长青先取出了那卷纸来,关好了保险箱的门,先随便取过了几块砖头,将之遮了起来,准备等一会再去弄一些绿色的油漆,再将锁孔涂上,不被别人发现。
缎带打著十分巧妙的如意结,陈长青迫不及待地将之解开来。当他解开缎带的时候,才发现,带上不但有图案,而且还绣著篆字,是“打开生命奥秘之钥”八个字。
当时,陈长青就呆了一呆,“要命的瘦子”无论如何不会是中国人,他也不相信“瘦子”会懂中国文字,更别说是中国古代才通行的篆字了。这时,陈长青自然只好把这种现象,只当是一种巧合。
解开缎带之后,他把那卷纸展了开来,纸上用法文写著字,密密麻麻,陈长青就在小巷中,倚著墙看了起来,纸是相当硬厚的洋纸,普通信纸大小,一共有六张之多,字迹全是“瘦子”的字迹,“瘦子”不用打字机,而亲笔书写,自然是慎重其事的缘故。
陈长青看完了纸上所写的一切之后,不禁呆住了,不由自主手心冒著汗,要在衣服上用力抹著,一时之间,实在不知如何才好。
陈长青说到这里的时候,把他自己的小动作,说得十分详细,我叙述出来的,不及他说的十分之一,可是他却不说那些纸上,“瘦子”写了些什么。
我保持著微笑,并不催他,也不问他,只等他自己说。而且心中下了决定,不论他如何卖关子,吊胃口,我都不会满足他的意愿,求他说出来。
他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些什么连鼻尖也在出汗,心中奇怪至极,有一双青年男女在巷中走过,问他是不是感到不舒服之类的废话。
我自顾自踱来踱去,放了一张唱片,根本当他不存在一样。
过了好一会,他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了,才叹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要命瘦子真正名字
看来,我的估计有点错误,我估计他在卖关子,好使得我性急,但是这时,看起来,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样。
我把唱片的音量调低,向他望去,他也向我望来:“卫斯理,我做人很公道,我能够看到‘瘦子’写下来的东西,全是由于在你那里得到了那柄钥匙之故,所以虽然我不愿意说下去,可是又觉得你有权知道。”
我本来想问他,是不是“瘦子”的文件中,关系著巨额的财产,所以他想独吞。但是随即想到,陈长青绝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就没有说出来。
而看他的那种情形,又实在不怎么想说,我心中固然好奇,但也由衷地道:“如果你真不想说,那就不要说好了。”
陈长青望了我片刻:“我不是要说别的,我的意思只是你有权看看‘瘦子’写下的那些东西。”
他这时才从槟城回来,一下机就来到我这里,那么,“瘦子”的六张记载著什么的纸,自然就在他的身边。我道:“道理上是这样,但你如果真正不愿意的话,难道我还会使用暴力吗?”
陈长青闷哼一声,自身边取出了一个信封来,放在桌上,然后走过去,斟了一杯酒,大口喝起来。
我打开信封,抽出一叠纸来,那叠纸,现在虽经摊平,但是还是向内有点卷,这是硬洋纸经过长期卷成一卷之后的情形。
我还没有开始看,陈长青道:“我一看完,就立即赶到机场,回来找你。”
我把纸用手抚平,纸张是有著页次的,我自然先看第一页。
一开始,纸上就写著:
“我,是一个职业杀手,外号‘要命的瘦子’,真正的名字──在求学时期一直在使用的名字,在受洗时长辈给予的名字(我还受过洗,想不到吧)是安德鲁·赛亚格·西思。赛亚格,在吉普赛话中,是奇特出众的意思。那是吉普赛人祖先在东欧一带流浪,在我祖父这一代,移民到了美国,我自小在纽约的贫民区中长大,在贫民区中长大的人,有一个好处,就是十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而又完全没有道德观念的束缚,因为贫民区根本和原始森林并无不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朋友,当你看到我写下的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著名的职业杀手了──我是如何走上这条路的,那不必知道,而且,一定出于你的意料之外,过程一点也不有趣,十分沉闷。
即使在成为杀手之后,我也没有放弃过各方面的学问的追求,因为我坚信,人要读书,一个读过书的乞丐,就比一个没有读过书的乞丐好。一个读过书的职业杀手,自然也比没有读过书的职业杀手好。
杀手卖弄廉价哲学
人类的知识累积过程,相当奇妙,在知识累积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会产生属于自己的新的知识,新的想法。开始从事杀手生涯,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夺取人的生命之际,有一种极度刺激的快感──上帝创造生命,而我消灭生命,自己的地位,几乎与上帝对等,这可以使人得到极度的满足。但渐渐地,就想到了一些问题,最常想到的是:生命是什么呢?生命那么脆弱,一根细小的毒针,刺上一下,就可以令这个生命消失,而不论这个生命是伟大的或是渺小的。
在杀手的武器之下,生命根本没有伟大和渺小之分,一颗子弹命中了太阳穴,不论这个人是一国之君还是一个守门人,结果也就完全一样。
又渐渐地,我开始思索生命的奥秘,特别是人的生命的奥秘。我既然那么容易可以令一个人的生命消失,应该是很容易了解生命的奥秘的了,但是却大谬不然,越起越是不懂,到后来,甚至严重到了妨碍我的职业行动的地步了。
当我把武器准备妥当,只要一个极小的动作,就可以令一个人死亡之际,我会问自己:我是生命的主宰吗?我有什么权利去消灭另一个生命?如果我有权消灭他人的生命,他人自然也有对等的权利,当他人要取我的生命之际,我是怎么想法呢?
朋友,所以近几年来,我完全没有再接受杀人的委托,有几桩暗杀,算在我的账上,只是因为杀人者的手法和我类似而已。
所以,我并没有什么财产剩下来,你追寻的结果,不是金钱上的财产,如果这时,我再给你一把钥匙的话,那么,这把钥匙是开启生命奥秘之门的钥匙,是人所能获得的最伟大的钥匙。”
当我在迅速看著“瘦子”写下来的文字之际,陈长青也走了过来,在我旁边,一起看著。
看到这里,我闷哼了一声:“当杀手就当杀手算了,卖弄这种廉价哲学作啥?真是肉麻当有趣。”
陈长青道:“你看下去再说。”
一直看到这时为止,我实在看不出“瘦子”留下来的文字有什么意思,不知道何以陈长青在叙述他看了之后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或许,下面会比较有趣一点?且看下去再说。
“为了探求生命之秘,我首先造访过古老的吉普赛部落,但是我们的文化,实在相当浅薄,我又到印度,但发现大多数的‘圣人’,都不知所云,佛教徒中的‘高僧’,也莫测高深。
我曾和许多喇嘛、隐士交谈过,一点结果也没有,直到有一天,我在锡金的首都干托,在一块空地上,有许多摊子、流浪汉和江湖卖艺人,我看到了一位老先生和几个年轻人。
静止状态持之长久
看起来是好像一家人,他们所表演的项目,吸引了许多人。
他们所表演的,其实是什么也不做,他们维持著一个固定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当我看到他们的时候,老先生头仰向天上,上身微微向后倾斜,坐在地上,双手抱膝。一个年轻人背靠著他,也坐著,双手却扳住了右脚。另外两个年轻人盘腿而坐,还有一个身子巧妙地弯著,看起来十分奇特。
当我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旁边的人说,早上市集一开始,他们就来了,一到广场,就摆下了这个姿势,一直到现在,一动都没有动过,甚至他们的眼睛,也没有眨动过。
有一个人定睛看著他们,要看到他们有轻微的动作,可是眼睛都瞪得痛了,还是没有结果。
这真是太奇特了,人怎么可以在静止状态之中那么久呢?他们几个人,看起来,实实在在不像是人,而像是极其精美的雕像。
他们明明是活人,可是看起来又不像活人,我凑近去,用手指放在他们的鼻孔之前,由于他们的呼吸是如此缓慢,所以几乎感不到。
在他们的面前,放著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的是藏文,我看不懂,有一个人告诉我,文字是叫人不要碰他们,因为他们这时的情形,是介乎生死之间,如果有人碰他们,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那几个人,我猜是西藏人。”
我看到这里,心中已自然而然将那种情景,和我在米端蜡像院中看到过的情景,联想了起来。这时,多少也有点知道陈长青何以震惊的原因了,但当然不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而是另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陈长青是在追寻蜡像院的秘密之际,“误入歧途”的,是什么导致他误入歧途,以及他走错了路之后,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他都神秘兮兮地不肯说,但是想像之中,一定和静止的人像有关。
而当他一开始知道“要命的瘦子”的故事之际,他就说他的第六感告诉他,事情和他有关连,而“瘦子”的那封怪信,又提及了这种奇特的情形,是不是陈长青的“奇遇”,与之有关连?
我一面思索著,一面向陈长青望了一眼,陈长青分明是故意地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知道,他不肯把他的遭遇讲出来,并不是想吊我胃口或是什么的,一定另外有真正不能讲的原因,不然,他一定早已源源本本告诉我,并且和我讨论事情的怪异程度了。
我没有说什么,继续去看“瘦子”写的东西。
“当时,我一直守在他们的旁边,直到天黑下来,太阳早已隐没了。
思想静止生死之间
由他们之中年纪最轻的开始,缓慢而悠长地吁出一口气,他们的身子,才开始有了动作,动作在开始的时候,十分缓慢,完全像是电影之中的慢镜头一样,然后,才渐渐恢复了正常。
所有围观的人都向他们喝采,他们却并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收起观众放在一个浅箩中的钱。当那老者收起那块木牌的时候,我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问:请问生死之间,是什么意思?
那老者抬头望了我一眼,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可是即使在黑暗之中,他的双眼也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光亮。一接触到他的眼光,虽然他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是我的心中,已经约略有了一点感觉,我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那老人的声音十分缓慢,他给了我回答。我们刚才的情形,就是生死之间。
我忙道:是不是人是活著的,可是不但身体不动,连思想也是静止的?
大约是我的话说得有道理,那老人呵呵笑了起来:当然,思想静止,身体才能静止。
我又忙道:这是一种佛法?相当于坐禅?
老人回答道:静坐、坐禅、佛法、道法、仙法,都只不过是形式和名称上的不同,而道理和目的,全是一样的。
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请问,目的是什么呢?
可能是我态度太急切了,声音大了些,他们全听到了我的问题,也不约而同一起笑了起来,自然是由于我的问题问得太蠢了。
朋友,当你看到这里的时候,你也应该想到,这些人能有使自己思想静止的能力,使自己的生命处于生死之间的一种境界,这是十分奇特的现象,进一步发展,会怎么样?是不是能打开生命奥秘的第一页?”
我看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感到“瘦子”的联想能力,也未免太丰富了。像他所见到的这种情形,自日出到日落,完全维持著一个姿势不变,当然是一种相当罕见的现象,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有修行的僧人,摒除一切杂念(思想静止),打坐入定,也可以维持长时间的姿势不变,修行有素的道士,也可以做到这一点。甚至于通过强迫的训练,也可以有同样的效果,军队中的仪仗队员,在有必要的时候,也都可以挺立一两小时而不移动。
“瘦子”把这种情形,称之为“生死之间”,已经是相当夸张的了,再联想到由此可以打破生命的奥秘,不是更夸张了吗?
我很想和陈长青讨论一下这个问题,所以把我刚才想到的讲了出来。
问题太多堵在喉间
陈长青听了之后,叹了一声:“你先把他所写的看完了再说。”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后,才又看下去。
“对于当时,突然之间有这样的想法,我自己也觉得惊诧万分。为什么会联想到了那么深奥的问题呢?是不是刚才当他们静止不动的时候,给我的感觉是他们是根本没有生命的?如果他们在那时,根本没有生命,那么,他们的异能,就不是仅仅能令身子静止不动,而是他们有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的能力。
对了,我突然想到了生命的奥秘,一定是循这样的想法而得到的。我当时脱口而出地说:你们别笑,我知道你们可以要死就死,要生就生,生命对你们来说,是另一种形式,和别人完全不同,这难道不是生命奥秘的重要一环吗?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他们静了下来,那老者用他炯炯发光的双眼,望了我片刻之后,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跟他们走。
我跟著他们到了不远处,一个村子内的一个帐篷之中,老者把我领进了帐篷,其余的人没有进来,老人一进了帐篷就对我说:你是少数人在见了我们之后,可以想到这个问题的人,我们的目的,也正是要使人在见了我们之后,有这样的联想。
当时,我想要问的问题实在太多,一时之间,堵在喉间,问不出来。老人道:是的,生或死,我们可以掌握。
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令我胆战心惊,他说:我在你的双眼之中,感到了一股极浓的杀气,甚至你的全身,都布满了杀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是可以知道你多半有能力可以掌握他们的生、死。可是你能掌握自己的生、死吗?
我给他的话震动得冷汗直流,结结巴巴地问:当然不能,我看只有你们才能,我可以──
老人打断了我的话头:可以的,你可以掌握这种力量,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生或死,完全由你自己来决定,你决定死多久,也可以由心控制。
我心乱到了极点,一时之间,无法作出决定来,老人又道:要掌握这种能力,因人而异,要看看你的根基怎样,自然,当你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你才会知道生或死的真正意义,现在对你说,你也不明白的。你是不是愿意跟随我,现在,立刻?
我犹豫了大约十来秒钟,我当然愿意跟随他去探索生死的奥秘,但是我当然也有许多许多事要考虑,不能一下子就答应,十来秒的考虑,已经是最短的了,我道:好,我愿意。
谁知老人长叹了一声。
十三年期老人归处
我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长叹,但总知道自己做了或说了不应该的事。
老人道:以后吧,你考虑了十三秒才回答,对我来说,每一秒的犹豫,就表示你要在一年之后才适宜有这种能力,十三秒,那是说十三年之后。
我一听,不禁发起急来,虽然我宁愿迟些日子,而不愿立刻就跟他进深山去修道,因为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的,但是十三年的时间也太长了,当时我急问:十三年?十三年之后,我上哪里找你去?
老人淡然笑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一个永久的通讯地址,这个地址是南纬零度三十一分东经一六六度五十六分,岛很小,岛的西岸,有一间石屋,形状奇特,一看便知,你可以在那里,得到我的信息。
当时他并没有说那是什么岛,事后,我当然立即知道这个岛是那鲁岛。
朋友,你明白了,是不是?我是一个杀手,十三年的生命,对杀手来讲,等于普通人的一百三十年,十三年内,会有无数次死神降临的机会,我极可能没有机会再见那老人,没有机会掌握这种突破生死的力量,所以我把这一切记述下来。
记述下来的目的是,朋友,你可以有机会见到那老人,可以有机会掌握生死由心的力量。
这种力量之诱惑力是在:是不是有完全驱逐死亡的功能呢?朋友,那就等你去发现了。”
六张纸,到此为止,最后,是一个龙飞凤舞一样的一个签名。
我看完了之后,呆了半晌。对于他所说的“生或死可以自由控制”这类的话,还真的不是很能明白。
若是照他描述的情形来看,就算能控制生或死,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处,至多只不过在一个时期之中,使人处于一动不动的静止状态而已,那又有什么作用呢?或许,可以延长生命,但是在生命的过程之中,根本有一个时期是死的,那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并没有把我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但是显然的我的神情出卖了我内心的秘密,陈长青装著不经意地问,可是我却可以听出他的声音其实十分紧张,他问:“你不觉得奇妙之极?”
我道:“并不觉得──”接著,我就把我刚才想到的说了出来。
陈长青连连叹息:“唉唉,你只看到表面的现象,没有想深一层。”
我一面把“瘦子”写满字的那六张纸还给他,一面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可以深入一层的。”
陈长青陡然叫了起来:“看不出?”
设想多多只为生死
他接著,急速地喘了两口气,才道:“譬如说,当一个人可以控制生或死,当他使自己死的时候,他连思想都是停止活动的,这时候,他的思想在哪里?”
我怔了一怔:“他的思想自然还在原来该在的地方,只不过静止了,全无活动而已。”
陈长青摇著头。
我提高了声音:“人的思想是无形的,在人身体的哪一部份,最精细的解剖也无法找得到,所以你这个问题根本不能成立。”
陈长青仍然摇著头。
我有点冒火:“你想说什么,请你明明白白说出来,别打哑谜。”
陈长青吸了一口气:“一个人的思想,是人的脑部神经活动的结果,是一种具体的存在,这种存在,也可以称之为人的‘灵魂’。”
我明白陈长青的意思了,他的这个想法,倒真是十分有趣的。
我“嗯”地一声:“你的意思是,当一个人能自己控制生死的时候,他死,他的灵魂离开了身体,成为一种单独存在的力量?”
陈长青大力点头。
我又想了一下:“这种设想,倒也可以成立,老僧入定,若果是道行深的,在入定之际,身体一动也不动,但是却可以‘神游’,道家称之为‘元神出窍’,这全是一样的意思。”
陈长青的神情兴奋莫名,双手抓住了我的肩头,用力摇著:“卫斯理,你毕竟是想像力十分丰富的人,一点就明,就是那种功夫。当掌握了这种能力之后,灵魂随时可以离开身体,遨游万里,甚至于远到宇宙的中心。”
我笑著:“这只是一种联想,事实上,那老人并没有这样说过。”
陈长青有点失魂落魄地挥著手,过了一会才道:“就算这个设想不成立,还可以有另外一种设想。”
我做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他道:“只要有能力控制生死,没有人会选择永久的死亡,当死亡自然来临之际,他就可以抗拒,使死亡远离,那么,在理论上来说,有这样能力的人是不会死的。”
我皱起了眉,陈长青的话,乍一听不是很容易明白,但我知道他的意思。一个人如果早已习惯了什么是死亡状态,已经死过了无数次,而每次又可以自死回到生,那么,在一次自然的死亡之后,理论上,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再回到生。
换句话说,这个人不是不会死,而是在死了之后,随时活转来。
举个实例来说,瘦子若是掌握了这种能力,那么虽然他在电流的袭击之下死了,他也可以随时活过来。自然,这只是一种想像,如果一个人的死,是由于身体受到了严重的伤害,难道他还能活过来吗?譬如,一个被杀了头的人,难道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使他的头长回去?
灵魂肉身随时分开
一个患了骨癌的人,又有什么力量可以使他的骨骼生长,回复正常?
越是想开去,思绪越是乱,我只是道:“在设想上,那倒是可以成立的,这个人不是不会死,而是死了之后,可以活转来!”
陈长青兴奋得涨红了脸,眼睛眨得飞快:“这不是刺破生命的奥秘了吗?”
我道:“如果真有这样情形存在,那绝对可以说是。”
陈长青像是就在等我这一句话,在听了之后,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才扬著手中的信纸,道:“那柄钥匙是你的,你有权去找那个老人,去勘破生死的奥秘。”
陈长青这样说,倒真令我十分感动。虽然,整件事只是一种初步的设想,但是谁知道探索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如果“神游”变成可能,灵魂随时可以和身体分开,死后复活等等设想都变成了事实,那只怕世上再也没有比这便吸引人的事情了。
而陈长青在这样的无可比拟的诱惑之前,居然还能衷心地有这样的表示。
我忙道:“钥匙是‘瘦子’的,有这样的一件事,是你辗转万里找出来的,当然,去找那老人是你的权利。”
陈长青睁大了眼:“你难道不想自己能够掌握这样的神通?”
我道:“只怕没有人不想,你先学会了,再来转教我,也是一样的。”
陈长青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来,半晌不语。
我连问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恐怕我是学不会的。”
我不禁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你没见瘦子写得很明白?那老人问他是不是愿意立即放下一切,跟他去学,他犹豫了十三秒,老人就要他十三年之后再来,你可以半秒钟也不犹豫的。”
陈长青沉吟不语,我又道:“瘦子的这一段记载十分有意思,猜想要能掌握这种能力,一定有一个相当艰苦的自我锻炼过程,放下一切杂念,是最主要的,犹豫了十三秒钟,就表示心中有很多事放不下,那就不适宜去掌握这种能力,说不是一意硬练,会走火入魔,哈哈。”
陈长青瞪了我一眼:“就是这样。”
我道:“你是说,你根本有太多的事放不下,怕那老人问你的时候,你会犹豫难以回答。”
陈长青长叹了一声:“瘦子真不简单,他只是犹豫了十三秒,要是我,我只怕会有六,七十秒,唉,哪能一下子就立即放下一切,跟人去学道。”
大事小事缠在心头
他用了“学道”这样一个名词,倒也算是恰当。我同意他的话:“是,瘦子真不简单,或许他做了多年的职业杀手,对生和死之间特别敏感,所以才能在十三秒之后就有了决定,我,只怕一百二十秒也不行,这辈子没有希望了。”
陈长青又来回走著,我又道:“不过,你的情形不同,瘦子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你有备而去,在去之前,可以先将放不下的事,全都作一个了断,那老人一问你,你就可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陈长青道:“答应不是难事,问题是答应了之后,心中其实并不是真正放得开,不能了无牵挂,我看,只怕也是劳而无功。”
我摊了摊手:“是啊,这种情形太常见了,每一个人都是放不下,想不开的,大事小事,什么都缠在心头,自以为是无法放得下的,以为他一放下,就会怎样怎样,可是当死亡忽然降临,还不是一切都要放开,还不是一切都照常进行下去。”
陈长青又想了一会,忽然又兴奋了起来:“我们两个人一起去?”
这时,我心中陡然一动,想起了那鲁这个小岛来。这个小岛,是地球上最冷门的地方,平时绝不会有什么人无缘无故提到它的,它虽然是一个独立的国家,但实际上只是一个面积二十二平方公里,人口七、八十的一个小岛。
可是,陈长青曾经去过那鲁岛。
可是,那老人留给瘦子的永远通讯处,也是在那鲁岛。
这不可能是巧合,陈长青一再表示,他有“奇遇”,是不是他已经见过那个老人了?
他自那鲁岛回来之后,举止怪异,又说什么天池老人教过他“不动心”功夫,当时只觉得他是在装神弄鬼,现在想来,内中竟大有文章。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冷笑一声:“你一个人去试过若是不成功,拉我一起去试,一样没有用的。”
陈长青突然听得我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来,脸色之难看,难以言喻,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只猜对了一半。”
我扬一扬眉:“我对你有什么样的奇遇,一无所知,什么叫作猜对了一半?”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颓然坐了下来,我走过去拍了他一下:﹁你究竟想怎样,是不是想掌握元神出窍的能力?据我的理解,要掌握这样的能力,先要练一个“元婴”出来,“元婴”其实也不应该是实质的,只是能力远比普通人的思想波来得强烈而已。历史上记载,有不少人是练成了的。”
陈长青陡然跳了起来:“这一点我比你清楚。”
我“哦”了一声:﹁你真的有奇遇?像那个现在已成了神仙的贾玉珍一样,得了一本秘笈,九颗仙丹?”
登山专家相同经历
(贾玉珍由人变神仙的经过,叙述在“神仙”这本书中,过程极曲折有趣。)
陈长青大摇其头:“不是,不是,完全不同,就算掌握了这种能力的人,也不能算是神仙。”
我道:“若是元神可以随时出游,而又能突破死亡的界限的话,那和神仙也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陈长青苦笑一下:“如果是”
他忽然又长叹一声:“卫斯理,我实在需要你的帮助。”
我道:“自然,不过总要让我知道,你是在什么事情上要我帮助才行。”
陈长青在喝了一大口酒:“我一直叫你去看那个蜡像馆,你都没有去。”
我知道他要开始叙述他的“奇遇”了,我点头道:“那是我的不对,不过你也有不是之处,你形容能力太差了。”
陈长青自顾自讲下去:“那天晚上,我夜探蜡像馆,不过……没有成功,要不是恰好也有一个人同时偷偷进去帮了我一下,几乎叫人抓住了。”
我道:“是,那个人大有来头,是最出色的灵媒,非人协会的会员阿尼密。”
陈长青自然也知道了蜡像馆的整件事,那天晚上他的表现,由于阿尼密不是一个多口的人,只是说他“毛手毛脚”,事实上可能是狼狈之极,所以他也不愿多提起,只是略过去就算。
他继续道:“是我回来之后?可是我以前见过这里照还是一直在想蜡像馆的事,真巧,布平忽然来找我。”
我“啊”地一声:“布平,我们的登山专家,他近来可好?”
陈长青发了一句牢骚:“除了我之外,人人都好,他当然好得很,还是一有机会就……登山。他来了,我自然和他说起这一切,他在听了之后,现出一种相当古怪的神情来”
以下,是当日陈长青和登山专家布平在那天晚上见面的情形。
陈长青在讲了蜡像馆的情形之后,布平“啊”地一声,神情惊讶,陈长青忙问:”你也去看过?”
布平摇头:“没有可是我以前见过这种情形,嗯……在锡金,有点不同,可是大致上十分相近,人像是塑雕一样,一动不动,可以超过十小时。”
陈长青大感兴趣:“真有这种情形,这样来说,蜡像馆中陈列的,全是真人了?难怪那么神秘。”
布平又犹豫了一下:“我不敢肯定,可是我见到的情形,真是奇特之至。”
布平接著说出了他见到的情形,那和瘦子当年所见的是完全一样的,只是布平的反应和瘦子不同,布平也和那老人说了话,但是他想到的是,这种能力,在登山的过程中会十分有用。
生死问题个中诀窍
在恶劣的环境之下,如果能维持身子一动不动的话,对度过险境,十分有帮助。
所以他问的第一句话是:“老先生,请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做到身子一动不动呢?”
老先生的回答是:“当你思想完全静止的时候,身体自然也会静止。”
布平常年在喜玛拉雅山一带攀山,认识的有道喇嘛十分多,喇嘛是如何修行的,他自然也十分清楚。当时他就道:“是不是要使自己的思想,一点杂念也不生?类似僧人的修行?”
老人笑了笑:“不很类似,思想完全静止,是一种死亡的状态。”
布平全然糊涂了,他道:“老先生,我不明白,你刚才一动不动,是死亡状态?”
老先生有点不是很愿意再说下去:“刚才,我看起来像活的吗?”
布平也有点不服气:“刚才你虽然一动不动,可是显然有呼吸,有心跳,那当然不能说是死的。”
老先生笑了一下:“那能叫生吗?先生,看来你对生、死,不是很懂得。”
布平脸红了一下:“要请你指点。”
老先生打量了布平一下,布平的外形,相当奇特,而且他这时用的,又是极其流利的当地语言,也许是这一点惹起了那位老人的好感,老人道:“可以,你要立即放下一切,跟我四海浪迹,我自然会把其中决窍,一点一滴全都告诉你。”
布平当时的反应,可比“要命的瘦子”,差得远了,他不但犹豫著,而且还道:“这……只怕不能够,我──”
他说没有讲完,那位老人家已不让他再考虑下去了,道:“那就算了吧。”
老先生甚至没有和他约多少年之后再见,只是叹道:“什么时候你想见我,可以到那鲁岛来。”
布平当时,惊讶之极,锡金和那鲁岛,不但相差十万八千里,而且是性质全然不同的两个地方,所以他只当那老先生是在开他的玩笑。
反正他对什么生死大限之类的事,也没有什么大兴趣,所以顺口答应著,又说了几句,就和那几个人分手了。他当然想也未曾想过要到那鲁岛去,不过这几个人可以好几小时一动不动,给他的印象相当深刻,所以陈长青一提起那怪异的蜡像馆,他就想起了那次的遭遇。
布平把他的遭遇说了出来之后,陈长青兴致盎然──他那时还没有看到“瘦子”写下的东西──有点责怪地道:“你应该答应他,让他教你这本领。”
布平“嘿”地一声:“我不知有多少事要做,怎能跟著他长年累月去学这种本领。”
大批石块切成薄片
陈长青悠然神往,喃喃地道:“那鲁岛?那是一个小岛,我倒想去见一见那老人家,我想,他一定有更多的奥秘,思想的静止,死的状态,真有意思。”
他是一个想到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自言自语了一会,拍案而起:“明天就去。”
布平笑了起来:“那鲁岛虽然小,可也不是荒岛,你这样子去,怎么找得到他?”
陈长青“哈哈”笑了起来:“岛上一共只有七、八千人,一个一个找,也把他找了出来。”
看到他信心如此之足,布平自然也还好再说什么。他们认识,是我介绍的,所以,自然而然,又提到了我,陈长青十分得意:“这一次,不会让卫斯理走在前头了。”
布平道:“我看你或许会十分失望,多半只是静坐功夫,甚至于只是自我催眠,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卫斯理在忙什么?”
陈长青道:“谁知道,对了,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来听我说故事吧。”
布平道:“当然不是,你有十分精细的高速切割机?我想请你帮助我切割一样东西。”
陈长青很富有,他想到要什么,多半可以弄回家里来,前些时候,当那座小山头上的石块上的花纹,可以显示将发生的事情时,他弄了一部十分精密的切割机,把大批石块,切成薄片,来作研究。后来事情告一段落,切割机自然也闲在他家的地窖之中了。
他一口答应:“没有问题,要切什么东西?我这部机器,合金钢的刀刃硬度是九点九,几乎可以切开任何物体来。”
布平道:“那再好也没有了。”
他说著,就取出了一只木盒子来,打开,木盒子内,是一块拳头大小,看来像是矿石一样的东西。陈长青一手将之拿了出来,布平的神情有点紧张,像是有点不放心那东西在陈长青的手上一样。陈长青好奇心大发,问道:“这是什么?切开来之后,会怎样?”
布平没好气:“切开来之后,会有一只猴子跳出来,见风就长。”
陈长青不住眨著眼:“老实说。”
布平叹了一声:“你全想歪了,就是一块普通的矿石,不过是基于私人的理由,要将它分成两半。”
陈长青没有再说什么,带著布平进了地窖,开动了切割机,不到半分钟,就把那块矿石,一剖为二,果然并没有什么异状,交还给了布平之后,布平就拿著放回盒子中,告辞离去。
(布平的那块矿石,和这个故事全然无关,但日后又发生了一点事,所以在这里比较详细地提一下。)
布平走后,陈长青又反覆思量他的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一夜心痒难熬。
海滩女孩久蹲不动
第二天一早,就订了机票,直往那鲁岛去,别看那鲁地方小,居然还有一家那鲁航空公司,有著世界一流水准的服务。
到了那鲁岛,住在中心区的酒店,陈长青才发现二十二平方公里,不能算是一个小面积,而要在七、八千人中,找一个无名无姓无地址,只知道他有一动不动本领的老人,并不是容易的事,时间一天天过去,半个月之后,已把他烦得七窍生烟,几乎要放弃了。
那天下午,他经过一处海滩,看到围了不少人,他凑过去一看,看到一个八、九岁大,瘦得可怜的小女孩,双手抱著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少围著的人,就在看这个小女孩。
陈长青看了一会,问身边的人:“你们在看什么?”
他身边的一个少年,指了一指小女孩:“看她什么时候动。”
陈长青一听,心头狂跳,忙道:“你是说,她……可以长时间不动?”
那少年道:“对,一两个钟头,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陈长青当时高兴得有点手舞足蹈,倒也吸引了不少目光投向他的身上。他忙向那小女孩走过去,想把那小女孩推起来,好向她问一些问题,他知道,这个可以一动不动好久的小女孩,一定和布平所说的那个老人,大有渊源。当他走到那小女孩的身边,才伸手出去,准备去推那小女孩的时候,有好几个人对他大声呼喝了起来。
陈长青楞了一楞,抬头看去,有几个青年人,已经飞奔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最壮硕的,一伸手,就把陈长青推了开去。
陈长青怒道:“你干什么?”
那青年人反问:“你想干什么?”
陈长青指著小女孩:“我有话要问她。”
青年道:“你只管问,可是不能碰她。”
陈长青的好奇心真是无处不在,他一瞪眼:“为什么不能碰?”
那青年人不屑地冷笑了几声:“她是天池老人的孙女,你敢碰,只管碰。”
陈长青眨著眼:“天池老人,那……是什么人?”
那青年不理会陈长青,陈长青因为有了重大发现,心情极好,他取出了一叠钞票来,在手中拍打著:“你告诉我,我请你喝酒。”
这样一来,情形立刻不同,陈长青的身边,一下子就围了五、六个青年人,陈长青也想看看那小女孩究竟可以多久维持不动,倒也不急于和那小女孩讲话,他走开了十来步,在海边的一堆礁石上坐了下来,那几个青年亦步亦趋地跟著他。
陈长青道:“好,告诉我关于天池老人的事。”
无人敢说老人居处
几个青年人互望了一眼,样子十分忌惮,终于有一个,一面盯著陈长青手中的钞票,一面咽了一口口水,道:“天池老人是一位老先生,有时在岛上,有时不在岛上,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有人说,他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地方有高山,山顶上有一个大湖,他又很年老,所以大家叫他天池老人。”
陈长青表示十分满意,立刻给了那青年一张钞票,那青年高兴之极,又道:“老人本领比他孙女大,可以从早到晚,一动不动。”
陈长青这时自然可以肯定,天池老人就是他要找的人了。
他问:“天池老人住在什么地方?”
可是这个问题他连问几遍,却没有人回答,看那几个青年人的神情,他们并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都不敢说。陈长青数了三张钞票,扬起手来:“谁告诉我,就是谁的。”
一个瘦长的青年手一伸,把三张钞票抢了过去,却拔脚就逃,一面逃一面叫著:“没有人会告诉你,你可以自己问老人的孙女。”
陈长青想去追那青年,但又怕那小女孩突然起来走开,再要找就不好找了,所以只好看那青年抢了钞票,一溜烟似地逃走。
他又问了几遍,仍然没有人回答,这令他更加好奇。他又问:“谁能告诉我天池老人的一些别的事。”
这个问题,回答的人倒不少,七嘴八舌,有的说天池老人有几个孩子,大的看来都有三十岁左右。有的说老人根本不说话。有的说老人的眼光很厉害,给他看上一眼,心里就会发毛。
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大用处,不过倒也使陈长青的心中有了一点轮廓,他可以肯定,这个天池老人,一定是一个十分奇特的人,至少,他在锡金首都出现,却又在那鲁岛长住,这已经是怪不可言的事了。
他把手上的那一叠钞票派完之后,听到围观那小女孩的群众,发出了呼叫声,他忙奔过去,看到那小女孩正在慢慢舒动著手脚,身子挺立了起来。
那小女孩又黑又瘦,可是一双眼睛,却十分湛然,透著无比的精灵和成熟,叫人一看之下,感到那不是属于小女孩的眼睛。
陈长青忙走过去,弯下腰,问:“小妹妹,带我去见你爷爷,好不好?”
小女孩向陈长青望了一下,并不理会,自顾自向外走了开去,陈长青讨了一个没趣,倒有点手脚没做处,他伸手,想去拉小女孩的手臂,可是手才伸出去,那小女孩又回头向他望来。
那小女孩的眼神之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严厉意味,使得陈长青不由自主,缩回手来。
眼前局面想也不到
小女孩只是望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
陈长青只好继续跟在后面,不断地道:“小女孩,能不能带我去见你爷爷?”
那小女孩一直没有反应,他们是沿著海边在走著的,在经过了一段满是碎石、崎岖不平的地区之后,小女孩站定了身子,陈长青也连忙站定,小女孩道:“我爷爷不在岛上。”
陈长青忙道:“那不要紧,我可以等他。”
小女孩冷冷地望了陈长青一眼:“你要见我爷爷,有什么事?”
对方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孩,可是陈长青倒也不敢怠慢,而小女孩的这一问,一时之间,也令得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他这时,来到这里,找那个老人,只不过是为了布平的一番话而已,他对那个“天池老人”究竟是什么路数,一点也不知道。
如果说,只是为了老人有长久使身子不动的本领而来,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所以,他想了一想,才道:“有一点疑难的问题,想向他老人家请教。”
他这样说,又得体,又模棱两可,大有可以随机应变之余地。
小女孩听了,走前几步,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双手抱膝,她那双奇特的眼睛,望向遥远的海面,所发出的分明是童稚的声音,可是所说的话,却老气横秋得很:“你心中有什么疑难,问我好了。”
陈长青一听,一愣之下,真恨不得自己一头在岩石上撞死。他不远千里而来,却会有眼前这样的局面,这真是再也想不到的。
试想想,陈长青有时连我都不是很服气,他对那小女孩低声下气,无非是感到小女孩可以带他去见那个奇特的老人。
但小女孩这时,却讲出了这样的话来。
他气往上冲,当然他不致于把那小女孩怎么样,可是也准备立时转身离去了。
可是就在这时,小女孩冷冷的目光,又向他射了过来,这使得他心中一动,想到那小女孩至少也能够长时间维持身子不动,或许有点道理也说不定。
一转念之间,他已怒气全消,道:“好,问你也是一样。”他接著,就把那蜡像馆中的情形,说了一遍,小女孩听得十分用心,她仍然维持著双手抱膝的姿态坐著,不过却抬头微微向上,一动不动。
蜡像馆中的情形相当复杂,陈长青心中始终认为对方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在那鲁岛上生活的九岁孩子,当然不可能知道中国历史上的名人岳飞是谁,所以他讲得十分节略。
但是再节略,也讲了二来分钟,而当他讲了一半之际,他就注意到那小女孩一动也没有动,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过。
女孩怪招难以招架
那种情形,看来相当怪异,倒和在那蜡像馆中有几分相似,但自然没有那种血腥恐怖。
等到讲完,他又问:“看起来,那些人全像是真人,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和你们一样,全有维持长时间不动的本领?”
那小女孩仍然如同泥塑木雕一样地坐著,陈长青问了几遍,正感到不耐烦时,才见到她渐渐皱起眉头,缓缓吁著气,舐了舐嘴唇,道:“嗯,那蜡像馆中的情形,是十分奇特。”
小女孩这句话,令得陈长青陡然一愣,“你去过那蜡像馆”这句话,已要脱口而出了,但随即想到,那是绝无可能之事,她一定是根据自己的叙述,才有了“奇特”的印象的,虽然她的那句话,听来像是她十足到过那间蜡像馆一样。
那小女孩又道:“不,不同,那蜡像馆中的那些人,和我们的情形不同──”
陈长青想要插言,不女孩陡然扬起手来,阻止他说话,又道:“别再问我他们是怎么一回事,我不知道。”
陈长青闷住了气:“刚才你说可以问你。”
小女孩道:“是啊,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他们的情形很奇特,和我们的情形不同。”
陈长青闷哼了一声:“他们的情形如何你不知道,你们是何以有这个能力的,你们的这种能力,又代表了什么,你当然是知道的了?”
小女孩道:“当然。”
陈长青道:“好,那么,请告诉我。”
小女孩冷笑了一声:“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长青又楞了一楞,几乎为之气结,他平日也算是能说会道的人了,可是这时和那小女孩的对话,却句句都被那小女孩顶了回来,使得他大有缚手缚脚之感。
他呆了一呆,才又陪著笑:“你爷爷──”
小女孩索性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什么也不懂,见我爷爷,也没有用处。”
她说著,自那块石头上,跳了下来,陈长青这时,真是忍无可忍,他刚想说什么,那小女孩已先他一步开了口:“你快回去吧,你儿子正在找你,找得十分焦急。”
陈长青见她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呸”地一声:“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有什么儿子。”
小女孩翻了翻眼:“哦,那不是你的儿子,我料错了,对,他的样子和你一点不像,圆头大眼,不像你这种猴子脸。”陈长青这时,倒真有点呆了:“小……小妹妹,你究竟在说什么啊?”小女孩道:“有一个十三、四岁,十分漂亮的少年在找你,在一间又大又乱的房间中,那房间有一角堆满了书,还有一大张老虎皮。”
心灵感应万里景物
陈长青听到这里,整个人像遭到雷击一样地楞呆,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那小女孩所说的“又大又乱”的房间,正是他的书房,而那个十三、四岁的漂亮少年,小女孩误以为是他的儿子的,当然也就是温宝裕。
刹那之间,陈长青的思绪,乱到了极点。
那小女孩怎么会知道这些的?这简直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陈长青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瞪大眼望定了我。
陈长青的叙述,老实说,开始的时候,不是十分有趣,我已经十分不客气地打了几个呵欠,可是等他说到这里时,我精神陡然一振。
陈长青在那时,不知道小女孩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情形发展到如今,又有了“瘦子”的那封长信,和我们自己的种种设想,事情可以说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再加上那小女孩的奇特言语,事情实在已十分清楚了。
我失声道:“当你向她叙及那蜡像馆中的情形之际,她去过了,而且,顺便到你家里去看了一看,看到了温宝裕正焦急地在等你回来。”
陈长青“咯”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仍然直瞪著我,不出声。
我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兴奋,这小女孩所掌握的能力,实在是一个十分令人惊异的异能,我又道:“这是可能的情形之一,这种情形,可以称之为‘神游’──她身体在一个地方,可是思想倏忽万里,可以到另外一个地方去,这是一种非凡的神通。”
陈长青“啊啊”地应著,道:“还有一个可能,她有‘天眼通’的本领,能够看到万里以外的一切景物,那是一种巨大的心灵异能。”
我正想举出这一点来,所以陈长青一说,我就连连点头:“正是,‘神游’和‘天眼通’,都可以使有这种异能的人,看到万里以外的景物,但是好像有点不同,‘神游’似乎更进一步,‘天眼通’不过是感觉上的‘看’到,而‘神游’则是感觉上真的到过的。”
陈长青深深吸了了口气:“对,我的认识是,‘天眼通’就像是用望远镜看到了远处的一个地方,但‘神游’则是去过的。”
他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们两人都静了下来,互相沉思著。
过了一会,我才道:“你认为那小女孩掌握的,是哪种异能?”
陈长青的神情,一片迷惘:“我不知道,当时,我根本想不到什么,现在,虽然想到了,但也不知道……个人真正的情形……如果是和生、死有关,那么,我宁愿相信他们的异能,是‘灵魂出窍’,那是‘神通’,而不是‘天眼通’。”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世上竟然有这样的能人。”
天池竟是腾格里湖
陈长青兴奋得满脸通红:“而且不止一个,天池老人,那几个年轻人,那小女孩,看来他们全有这样的异能,卫斯理,这……这……可绝不能放过。”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决定才好,胡乱挥著手,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在那鲁岛上,耽了将近三个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先说了再作打算。”
陈长青用力点头:“好,好。”
当时,陈长青目定口呆地望著那小女孩,那小女孩一副“现在你知道我不是普通人了吧”的神情,也望著陈长青,目光炯炯。
过了好一会,陈长青才结结巴巴道:“我不懂,我简直不明白。”
小女孩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你不会明白的。”
陈长青这时,一则由于迷惑,一则由于小女孩的话,听来句句都有道理,所以轻视之心,早已去了个乾乾净净,他十分恭敬地问:“请问……你的能力……全是你爷爷天池老人所传授的?”
小女孩一直对答如流,可是这时,她却想了一想,才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陈长青她的话,有莫测高深之感,而且这时,他也没有想到“灵魂出窍”、“神游”、“天眼通”这等大题目上面,只觉得小女孩已经够怪异的了,他又问:“天池老人,这名字好怪,是哪里的天池?”
小女孩随口道:“是腾格里湖,当地人都知道他的:天池老人。”
这时,陈长青又猛地震动了一下。
腾格里湖!他真的无法相信一个在那鲁岛上的小女孩,会知道世上有一处地方叫腾格里湖。
陈长青当然是知道的,腾格里湖在西藏,湖面海拔近五千公尺,是名副其实的天池,面积极大,几乎达到两千平方公里,是那鲁岛的九十倍。
然而,令得陈长青错愕的事,还在后面,那小女孩在说出了腾格里湖的名字之后,忽然哼起一个小调来,小调的调子相当古朴,陈长青也听不懂她在唱些什么,只听出有反覆的三个字:“纳木错”,这三个字,陈长青倒是知道的,那是藏语的腾格里湖。也就是天池的意思。
陈长青惊呆了半晌,他这时,当然已经知道,天池老人是从西藏来的,西藏本来就是最神秘的地方,西藏的喇嘛和智者,许多年来,一直在从事对生命奥秘的探索。
布平曾在锡金的首都干托,遇到过天池老人,锡金毗邻西藏,那小女孩可能也从西藏来,那她自然知道腾格里湖,自然也应该会哼西藏的小调。
他在那小女孩哼完了小调之后,问:“你是从西藏来的?”
灵魂离身进行转世
小女孩笑了起来:“当然是从家乡来的。”
陈长青心中,还是十分疑惑,因为那小女孩看起来,十足是当地的土著,不像是西藏人,当地土著是属于密克罗尼西亚人,有著南太平洋岛屿上人种显著的特点,和西藏人在外形上,有显著的分别。
陈长青一面心中疑惑,一面笑著:“我还以为你是在岛上土生土长的,看你的样子──”
小女孩鼻子掀动了一下,发出了“哼”地一声:“告诉过你,你不会明白的。”
陈长青讲到这里,我陡然大叫起来:“陈长青,你这人真笨。”
陈长青苦笑了一下:“你现在来想,当然很容易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核心,可是当时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怎么能想得到?”
我道:“好,你现在想到了什么?”
陈长青吸了一口气:“那小女孩根本不是什么天池老人的孙女,她是那鲁岛上土生土长一个小女孩,可是她却是一个西藏人,或许是和天池老人有密切关系的人的转世,就像西藏的活佛转世一样,这也正是天池老人为什么会在那鲁岛有住所的原因。”
我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因为陈长青所讲的,正是我所想的。
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先是生和死的突破,再有灵魂出窍的神通,现在又有转世的现象。
但是不论如何多变化,其实问题始终还是只环绕著生命的奥秘,肉体和灵魂之间的变化在进行的。
思想静止,身体不动,那是死,是灵魂和身体的暂时分离。
灵魂能和身体暂时分离,自然也可以随心所欲,到达要去的所在。
而灵魂若是和身体分离了,自然也可以进行转世这样的变化。
所以,所有的变化,都是殊途同归的,真正的异常现象只有一个,灵魂可以离开身体。
我和陈长青把事情归纳了一下,两人都有目定口呆之感。
天池老人和在他身边的那些人,竟然有这样的本领。
陈长青不由自主喘著气:“那个杀手,他比我聪明,他一定早已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郑而重之,写下了经过,叫人有机会,就去找天池老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一个西藏人,有可能灵魂转世,转到那鲁岛去?”
我道:“应当有可能,那个灵媒,非人协会的会员阿尼密,就曾告诉我一个故事,他的一个好朋友,从耶加达转世转到了新畿内亚腹地的一个穴居人部落之中。而现今的达赖喇嘛十三世在拉萨圆寂,十四世是在青海草原上的一个帐幕中找回来的。”
不动心焉谈何容易
陈长青道:“那距离也不是那么远──”
我以补充道:“近年来,有一个西藏喇嘛,带著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四处云游教法,这个小女孩在美国出世,可是到了该说话的年纪,她所说的话,完全没有人听得懂,后来还是她自己要她父母去找她‘熟悉’的西藏喇嘛,她就是他们其中之一的转世,从西藏到美国,够远了吧!”
陈长青喃喃地道:“看来,灵魂离体之后再回来,比较可以自由控制,而转世的情形较复杂,还不能由心控制的。”
我点头表示同意:“肉体会败坏,灵魂是不会的,即使是不能控制的转世,也接近永生了。”
陈长青惊叹:“多么不可思议。”
我来回踱了几步,问:“你后来见到了天池老人没有?”
陈长青摇头:“没有,以后的情形是──”
陈长青只觉得那小女孩越看越是怪异,他陪著笑:“就是因为不明白,所以才来要求指点,你连说也未曾对我说,怎知对我说了,我一定不明白呢?”
这时,天色正在迅速暗下来,那小女孩的双眼,在黑暗中看来,更加闪闪生光,看来诡异莫名,陈长青在等著她说话。
小女孩看了他好一会,才笑了一笑:“你这人有点意思,好,我先问你,什么叫不动心?”
陈长青道:“我明白。”
小女孩道:“好,你能不能不动心?”
陈长青犹豫了起来,“不动心”三字,听起来十分简单,意思一点也不艰深,谁都明白,可是真正要做到不动心,那真是谈何容易。
人总是人,有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哪能做到不动心?
陈长青只好苦笑:“我……当然不能,要是真能不动心,那已是罗汉菩萨的境界了。”
小女孩道:“不管是什么境界,你只要想进入另一境界,就要由不动心开始。”
陈长青道:“这不是很矛盾吗?想要进入另一境界,这已经是动心了。”
小女孩笑了起来:“说得是,不动心是动心,动心由不动心始。”
一听得那小女孩和他打起充满禅意的机锋来了,陈长青不禁苦笑,道:“是,动心就是不动心,不动心就是动心。”
小女孩“哈哈”大笑起来,童音而发出这样的笑声,听来更是怪异:“再说下去。”
陈长青道:“只动一心,不动一心,都是一样。”
小女孩拍起手来:“有点意思了。”
女孩突然要到西藏
陈长青陡然陷进了沉思之中,他靠著那块岩石站著,一动不动,过了良久,他才陡然注意到天色早已黑了,月光之下,他的影子看来修长而诡异,那是一个一动也不动的人影。
他心中陡然大喜,失声叫了起来:“我也能一动不动了。”
他转过头去,可是那小女孩却已然不在了。陈长青叫了几声,没有回答,当晚他只好回到酒店,胡思乱想,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找那小女孩,“天池老人的孙女”在这个小岛上十分出名,不到中午,就在一些人的口中,知道她在海边,陈长青找到了她,才一走近,她就道:“你又来了。”
陈长青道:“是,我又来了,昨晚我呆立了多久。”
小女孩笑起来:“你不动,只是身子不动,并非心不动,思想不动。”
陈长青点头承认:“是,非但不是思想不动,而且各种杂思,纷至沓来,无可遏止。”
小女孩指著海,这时,恰好有一个巨大的浪头正向岸上卷来,小女孩道:“不论浪头多高,总有消散的时间和地方。”
陈长青长叹一声:“一浪灭,一浪又生,那又奈何?”
小女孩向他望了过来,目光炯炯,似笑非笑:“由它自生自灭。”
陈长青皱起了眉,又陷入思索之中,不知不觉之间,他身子又凝止不动,而等到他定过神来时,那小女孩又已不在他的身边了。
就这样,两个多月,他每天都可以在岛上不同的地方,找到天池老人的孙女,和她进行三、五句到几十句充满了禅意机锋的对话。
那小女孩的话,有一种十分怪异的力量,能把人引进沉思之中,可是思来想去,却又捉拿不到真正的要旨,直到那一天,他找到那小女孩时,发现那小女孩和一个年轻人在一起,那年轻人一看到陈长青,看了他一眼,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长青给他笑得有点气恼,那年轻人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回去吧。”
陈长青道:“这些日子来,我觉得自己大有进境。”
小女孩也道:“真的,他有点道理。”
年轻人摇头:“别耽搁他了。”然后又向陈长青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你能跟我们一起到西藏去?”
如果这个问题,现在来问,陈长青自然半秒也不会考虑,立时答应了。可是当时,他却楞了一楞,半晌答不出话来。
一来,是由于那小女孩,天池老人究竟有什么神通,他在其时,不甚了了。二来,到西藏去,又岂是可以说去就去的,所以他全然难以作出决定。
千年道行毁于一旦
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之际,那年轻人和小女孩一起哈哈大笑,携手扬长而去,陈长青呆在当地,竟然不知去追赶他们。
等他定过神来,人家早走得踪影不见,他又在岛上停留了三天,再也没见到那青年和小女孩,他只好颓然回来。回来之后,他仍然惦念著“不动心”的想法,所以对人家的关怀,对外界发生的事,全都强制著自己,在思想上将之当作全然和自己无关。
他这样做,做得相当成功,我才乍见他之际,也被他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态,吓了一大跳。
当然,结果如何,是大家都知道的了,我设计了把《电王》的故事讲给他听,使得他“千年道行,毁于一旦”,可是再也想不到的是,他拿了“瘦子”的那柄钥匙去探索,却和他的遭遇,有密切的关系,而且知道了天池老人更多的秘密,那些秘密牵涉到了生与死,身体和灵魂等等的大事,惊人之极。
陈长青讲完了他的经历,我苦笑了一下:“你比布平的表现更差,竟然不知回答。”
陈长青长叹了一声:“是啊,所以我说我失败了,再去找人家,人家也未必要我,现在,老人在那鲁岛上的住处,也有了确切的地点,我看……我看……”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的意思是,他表现太差,没有希望了,他要我去试试。
从整件事看来,如果跟随天池老人,可能是一个短时期,可能是一个极长的时期,通过某种训练,就可以生死由心,就可以在自然的死亡来临,身体损毁之后转世(本来,转世这种现象是存在的,但是完全不能记忆前生的转世,和灵魂转换了一个身体,前生的记忆还在的这种转世,是全然不同的。)
而且,老人的神通,还包括了灵魂出窍,随时“神游”的异能在内,这一切,实在是人类所能达到的灵异能力的顶点了。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大到不能再大的诱惑,只怕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瘦子”留下来的钥匙,可以打开的竟然是生死玄秘之锁。这是我在初看到这把钥匙之际绝想不到的。
陈长青望著我,好几次他想说话,都被我挥手制止,我的思想极混乱,过了好一会,我才道:“长青,你比我更适合。”
我们平时在交谈的时候,很少互相叫名字的,除非是在特殊的情形之下,像这时候。
陈长青道:“可是……我失败过。”
我提高了声音:“那算是什么失败,你连天池老人都没看见到,只见到了一个小女孩。”
各种神通又点类似
陈长青摇头:“那不是小女孩,她是一个充满了智慧的人,好几生的年纪加起来,她可能超过了一千岁。”
我道:“她肯和你每天相见,和你交谈,又很喜欢你,说你有点道理,你只不过在最后关头一时之间难以下决定,怎么可以放弃再试一次的机会?”
陈长青听了之后,呆了半晌:“你难道能抗拒这样异常能力的诱惑?”
我道:“当然不能,但是我考虑过了,我的性格,要做到‘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明知是徒劳无功的事,何必去浪费生命?”
陈长青不同意:“正如你所说,我连老人也没有见著,又怎知所谓‘不动心’是不是一种意志的高度集中?你的能力一向比普通人强,又怎知自己一定做不到他所要求的的那些?”
他的话,不禁令我怦然心动,我急速地来回走了几步,才道:“我们可以一起去?”
陈长青立时道:“我正有此意。”
我叹了一声:“你看看,我如果要去的话,我得先和白素商量一下,第一步尚且不能说走就走,以后的无数步,可能连起步的机会也没有。”
陈长青神情颓丧:“我刚才也想到了至少要对温宝裕说一声,还不是一样。”
我道:“小宝那里不必对他说了,这种有关生死奥秘的大事,不是一个少年人所能明白的”
我刚讲到这里,就看到白素走进书房来,扬了扬眉,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我,她显然是听到了我那句话说得十分严重,才问我缘由的。
我把一切简略地向她说了一遍,并且把我们的设想也提了出来。
白素用心听著,听完之后,她吁了一口气:“我同意你们的推测,天池老人的确有著不可思议的灵异能力,他所掌握的能力,和道家修练‘元神’,佛家修练各种神通,很有点类似之处。”
我摊开了手:“不论是道家也好,佛家也好,神仙也好,要能有这种灵异的能力,好像都必须从静练做起,你看我行吗?”
白素缓缓摇了摇头,忽然笑了起来,她分明是在想像,像我这种好动性格的人,忽然在一个山凹之中,盘腿而坐,打起枯禅来的那种滑稽情形。
同时,她向陈长青望去,笑得更甚。我和陈长青两人都不禁给她笑得十分尴尬。
白素停了笑:“不论情形怎样,天池老人既然是这样的一个奇人,应该去见他一下,至少,向他了解一下生命的奥秘,也是好的。”
我一听,连忙用眼色徵询她是不是也一起去。
一切烦恼起自欲念
白素想了一会,通常,对她自己是不是要参加一件事,她的决定来得极快,绝不会超过三秒钟。可是如今这件事,实在太怪异莫名,是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的一件事,所以连白素也想了两三分钟。
然后,她才道:“我不去了,实实在在,我觉得一个人,生老病死,接受自然的安排最好,刻意去追求什么,别说追不到,就算追到了,也未必是好事。”
陈长青大声抗议:“像天池老人掌握的异能,当然也是自然力量的一种。”
白素莞尔地笑著:“如果有机会,普通人也可以掌握这种异能的话,让你们先学会了,再来教我,也是一样。”
陈长青道:“可能要很长的时间,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白素摇头:“其实我比你们更不适合,十年,叫我花十年时间静坐在一个山洞中,那我早说自己把自己折磨死了,还说什么别的。”
陈长青“哼”地一声:“谁都知道,你曾等卫斯理回来,在尼泊尔那座小庙旁,足足等了六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不由自主,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手,白素叹了一声:“那不同的,在那六年之中,我一直在想他。难道我能一面静坐,一面想念自己的丈夫吗?”
陈长青无话可说,伸手抓著头。
我笑著:“这种异能,自然不是一学说会的,抱著想理解它内容的心情,去见见那位天池老人,不会有什么损失的。至今为止,我们对天池老人的异能,还只是设想,未曾得到证实,如果能和老人真正的能力印证一下,自然可以有进一步了解。”
陈长青苦著脸:“你比我豁达,我是……实在非常渴望自己能掌握这样的能力,生死由心,有一把钥匙,可以打开生死的锁,从此趋向永生。”
他说著,又因为兴奋而变得脸红,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要是到了那鲁岛,天池老人不在──”
陈长青忙道:“我等。”
我想了一想:“我也会等,但总要定一个期限。”
陈长青想也不想:“我会一直等下去,不见他一眼,死也瞑目。”
我只好苦笑:“我只能说我会尽量等下去,考验一下自己的耐心。”
白素在一旁笑了起来:“我猜你的耐心是三天。”
我大声道:“不,四天。”
我们都笑著,陈长青却神思恍惚,一面离去,一面道:“明天在机场见。”
他离去之后,白素叹了一声:“人的追求是无止境的,像陈长青那样,本来生活何等逍遥,可是一旦有了欲求,就变得失神落魄一样,看起来,人的所有痛苦烦恼,全是自己找的。”
岸边石屋形状奇特
我笑道:“怎么忽然之间,有那么多出世的感叹?我倒觉得,人要是没有欲求的话,就不会有进步了。”
白素扬了扬眉,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我到机场稍微迟了一点,陈长青已焦躁得在跳脚。昨天晚上,我又详细把一切想了许久,所以一看到他这种情形,就道:“你可别对此行抱太大的希望,就算见到了天池老人,他是不是打算收留你,决定权也在他,不在你。”
陈长青装出不在乎的神情来:“不要紧,有上次的失败经验,再失败一次,也不算什么。”
我闷哼一声:“真是这样才好,别口是心非,自寻烦恼。”
他没有再说什么,登机之后,话题自然离不开老人和他的异能,陈长青道:“昨晚我参考了一些不容易找到的秘本,说西藏有一类术士,有使人复活的本能,能把死人的灵魂追回来。我看天池老人多半就是那一类术士,这种术士和修练的喇嘛、隐士不同,喇嘛和隐士,多是理论上的修练,而术士,是真有实际上的某种能力的。”
陈长青的分析,自然十分有道理,这种术士,一定是掌握了什么秘术的。
到了那鲁岛,照“瘦子”所写的,在酒店中一安顿好了,就租了一辆车子,直驶向岛的西岸,沿海在崎岖不平的石块路上驶出了没有多久,就看了那间“形状奇特,一看便知”的石屋。
石屋建造在一块凸出海岸极大的石头上,它的形状,的确十分古怪,如果用平面图来表示,是一个正方形和一个圆形的连结,方形和圆形相连处,是方形的一角。
石屋的方形部份有两层,圆形部份,只有一层,但有一个微凸的圆顶。
当我们驶近之际,海边有不少人,都用十分讶异的神情望著我们。当我们来到那块大礁石的最接近部份时,有一个中年人气喘喘地奔过来,叫道:“先生,你们是游客?”
我点了点头,那中年人又道:“你们别再前进了。”
陈长青笑著:“不再前进,怎么到得了那间石屋。”
那中年人一听,神情极是惊惶,陡然后退了一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是天池老人的朋友。”
我看到他神情有异,本来他这样著急奔过来,显然是要来阻止我们的,而且我立时想起,陈长青当日,花钱也不能使流浪少年带他到天池老人的住所去,这其中多半有点蹊跷在,所以我道:“不,我们不是他的朋友,只是来求见的。”
那中年人的神情,仍然惊疑不定,陈长青也看出不对来了,问:“那屋子有什么古怪?是不是不能随便接近?请告诉我们。”
死后转世再做朋友
那中年人尴尬地笑了一下:“是……这样的,政府下过命令,那……块临海的大礁石,属于天池老人私人所有,任何人接近……或是登上去,发生任何事故,任何人都不需要负责。”
我“哦”了一声:“一定曾有些事故发生过的了,请问是什么事故?”
那中年人的样子十分为难,本来他好心来告诉我们,不该太为难他,可是到了这一地步,就自然非要他讲出来不可了。
那中年人支吾了一阵,才道:“这屋子起好之后不多久,老人就领养了一个自小就十分怪,岛上人都知道她怪的一个小女孩做他的孙女,小女孩家里很穷,老人给了他们不少钱,叫小女孩的家人别再来找小女孩,又说了一大堆古怪的话。”
我和陈长青互望了一眼,都为能得到意外的资料而心中高兴。
陈长青道:“说下去,说下去。”
他为了鼓励那中年人说下去,顺手脱下了自己腕上的手表,递了过去:“这,送给你。”
那中年人喜出望外,足足说了好几分钟感谢的话,令得陈长青大是不耐烦。
总算那中年人在戴好了手表之后,继续说了下去:“老人说,小女孩根本不是小女孩,而是他的一个朋友,死后转世的。女孩的父母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小就怪,会说完全没有人听得懂的话,自然也有八九分相信,可是做母亲的,总有母女之情,于是有一天晚上,这个母亲就偷偷到这里来,想看看女儿──”
那中年人讲到这里,陈长青就大声喝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对,那小女孩可以到处乱走,她母亲可以每天见她,何必到这里来?”
中年人道:“那是现在,当时小女孩更小,大约是在五年之前,一被老人带到石屋,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在过了约摸半年之后,做母亲的才忍不住,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儿的。”
陈长青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中年人道:“那母亲循著石级上去,又攀上了一个窗子,向石屋中看去,当时她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有人听到她发出了一下可以传出老远的惊呼声,当时在海边和大石下的人,都可以听到,大家都抬头向上看去,看到她连滚带跌,从礁石上滚跌下来……”
中年人喘了几口气:“先生,你们转过头去,就可以看到,上那礁石的石级,十分陡峭,她滚跌下来时,已经伤得奄奄一息了。”
陈长青有点恼怒:“石屋里没有人出来?”
中年人道:“有,当时在海边的人都围了上去,石屋中,老人,小女孩,和几个人也赶了出来。”
老人石屋神秘力量
中年人又道:“那母亲出气多,入气少,眼看活不成了,可是那小女孩却一点也不伤心,反倒责怪,叫你不要来的,你来干什么?”
陈长青皱眉,望著我:“就算是转世的,似乎也太冷漠无情了一些。”
我也有同感,所以点了点头。
中年人道:“那母亲的神情,可怕之极,她一定在攀窗去看的时候,看到了十分可怕的情形,所以才会这样的。这时,做父亲的也赶来了,一见妻子伤成那样,自然又惊又怒,要和天池老人拼命,可是那母亲挣扎著,不让他丈夫动手,只是道:相信他们,相信他们……我受伤……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跌下来的。”
陈长青道:“礁石上发生的事,谁也没有看见过,也不一定不关他们的事。”
中年人又道:“她又指著小女孩说:她真的不是我们的女儿,真的不是……然后,她要求丈夫把她抬回家去。当时,和天池老人在一起的几个年青人,就找来了木板,把做母亲的抬到大路上,然后,又送到了医院,第二天,她就死了。”
中年人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惊惧的神情来。
我吸了一口气:“她的丈夫呢?”
中年叹了一声:“葬了妻子之后,丈夫离开了那鲁岛,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了,所以,岛上的人,都不敢走近这屋子,都觉得天池老人……和他身边的那些人……像是,像是……”
他再度现出惊恐的神色,没有说下去。
虽然他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也十分明显,他和岛上的人,都觉得老人和这幢石屋,一定有一种十分神秘的力量。这种感觉,一定深入民心,所以连流浪少年也不敢到这里来。甚至连当地政府,对天池老人也另眼相看,承认他有特殊的地位。
中年人停了一会:“其实,他们也没有做过什么,平时也很少和人接触──”他神情尴尬,像是刚才说了那几句话,怕有得罪那些人之处,这时连忙想要更正一番,一面说,一面还连连后退。退出了几步,转过身急急地走了开去。
等他走了之后,陈长青道:“你猜那妇人攀在石屋的窗口向内看,看到了什么?”
我道:“当然是一些十分奇特的现象?”
陈长青一副极神往的神情:“会不会恰好给她看到了灵魂离体的那一刹那间的情景?”
我道:“谁知道,照你的叙述,那小女孩曾在你面前施展过‘神游’的本领,那时,你可曾看到过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离开她的身体,或者有一道光芒,自她的头顶射向天空?”
陈长青道:“没有。”
用力叩门无人响应
我驾著车,继续向前驶,转过了那块大礁石,就看见了通向礁石顶部的石级,石级就是在礁石上凿出来的,几乎呈七十度角,陡上陡下,看起来十分骇人,少说也有一百来级。
若是人这样的石级上滚跌下来,还能保住性命的话,那要有过人的本领才行。
石级不是很宽,甚至无法供两个人并肩走上去,两旁也绝无扶手。在开始的几级石级之旁的岩石,被弄平了一些,刻著相当大的字,警告:私人住所,不能侵入。
我和陈长青抬头向上看,只能看到那幢石屋方形部份的上半部,陈长青道:“看来石屋中没有人,我们是不是做不速之客?”
我想了一想:“老人既然把这里作为永久联络的地址,自然也准备随时有人来,先上去看看再说。”
陈长青自然同意我的提议,我在前,他在后,一起向上走去,百来级石级,一下就到达,那大礁石的顶部,相当平坦,是一个大石坪,面积约有两千平方公尺,屋子所占的,不过三分之一左右,屋子盖在石坪的中央部份。
站在礁石顶上,向海洋望去,益发可以显出海洋的浩瀚无际,我们也无心欣赏风景,迳自来到了门前,陈长青用力拍著门,可是拍了半晌,无人应门。
门是用十分粗糙的木料造成的,有一个木头雕刻的门柄,根本没有门锁,我握住了门柄,轻轻一推,门就被推了开来。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外面的天色虽然还相当明亮,可是石屋之中,阴暗无比,所以在一推开门之后,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屋中的情形如何,一点也看不见,我闭上眼睛一会,再睁开来,才看清了屋中的情形。
石屋是由一个方形和一个圆形两个部份组成的,门是在圆形的那一部份,所以我看到的,是一个相当宽敞的圆形的大堂,那圆形大堂的直径,足有二十公尺,令人觉得它加倍宽敞的是,整个大堂之中,没有任何陈设,完全是空的。
它有六扇窗子,都不是很大,而且是不能打开的那种,镶著接近深灰色的玻璃,想像之中,那小女孩的母亲,在窗外向内窥视之际,这大堂之中,一定灯火明亮,要不然,她根本不可能看到什么。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自然而然抬头向上看了一下。上面是一个圆形的穹顶,在那穹顶上,有许多直径只有十公分的小圆孔,显然目的不是为了取得光线,因为那些小圆孔上,照样镶著深灰的玻璃,并没有任何照明的设备在上面。
大堂的左侧,是另外一扇门,那扇门,当然是通向那方形的部份的了。我们一起走了进来,走到了大堂的中央,略停了一停,我和陈长青不约而同问了一声:“有人吗?”
圆形设计声波折射
我们发出的声音并不是很大,可是一开口,却吓了一跳,那圆形的大堂之中,响起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大声的回声,而且连续不断,有七八下之多。看来,把大堂建成圆形,根本是为了可以引起声波的反覆折射而设计的。
我和陈长青互望了一眼,心中都有同感,也感到这石屋,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
我们没有再问第二次,那扇门仍然关著,我们再一起向前走去,陈长青想伸手拍门,但临时改变了主意,只是用手指在门上敲了敲。
可是即使是这样,发出的声音又引起了好一阵回音来,倒像是陈长青连续地在敲门一样。一般的回音,大都不是很清楚,而且带有轰然的感觉,可是在这圆形大堂之中发出的回音,却清楚之极。
过了片刻,没有任何反应,陈长青握住了门柄一推,门又被推了开来。
这时天色已然入黑,但我们的眼睛,也可以适应黑暗,所以可以看得清楚里面的情形,方形部份有上下两层,下面是一个大厅,放著些桌、椅,走近去一看,所有的桌椅全是用很粗的木头制成的,工艺也十分粗糙,有一道用石块砌成的楼梯,通向第二层。
陈长青在楼梯口,抬头向上问:“有人吗?”
即使是他在方形部份发出问话,在圆形的大堂中,还是有回声传了过来。
楼上也没有回答,石屋之中根本没有人,已经可以肯定了,我先向上走去,楼上,有一道走廊,走廊两旁,各有两扇门在。
那显然是楼上部份分成了四间房间,四扇门都关著。
走廊之中的光线更是黑暗,陈长青跟了上来,在我身边低声问:“怎么样?”
我也压低了声音──在黑暗的环境中,石屋内的气氛更加诡异,使人不由自主之间,讲话要压低声音:“看看这几间房间,然后,回酒店去。”
陈长青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走廊相当宽,我和他并肩向前走著,四扇门,都是对著的,我和他一个左一个右,先推开了两扇门,看到了两间空无一物的房间,我们把门关上,再向前走,仍是一人一边,推开了那两扇门。
我们两人在向前走的时候,是并肩走著的,在来到门前,要去推开门的时候,自然要半转过身去,所以,当我们同时推门的时候,我们是背对背的。
我推开了门,向内一看,仍然是一间空房间,可是就在我要转回身来之际,一下抽噎也似的声音,同时,有一个人的背,重重撞在我的背上!
那当然是陈长青在突然之间,急速后退造成的结果。
房间正中直立著人
那自然也是陈长青半推开了那扇门来之后,看到了令他十分吃惊的景象之故。
我立时转过身来,陈长青在撞了我一下之后,身子仍然摇晃著站立不住,我连忙先扶住了他,心中忽然想起,当日他夜探蜡像馆,多半也是这样子惊惶失措的。我向他推开的门内看去。
门内,是同样的一间房间,光线阴暗之至,仅仅可以看到在那间房间的正中,有一件直立著的物体,但是,又随即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直立著的人。
已经以为石屋之中是决不会有人的了,陡然之间看到有人,自然难免吃惊,连我也不禁楞了一楞。
那个直立著的人,背对著门口,他站立的姿势不怪,只是直立著,但是双手的姿势却相当怪,双手高举,在头顶上,双手的十只手指,指尖互抵著,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突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发现,真叫人有点手足无措。但是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对不起,我们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人。我们是根据天池老人留给一位朋友的地址,找到这里来的。”
我在门口说著,那个人仍是一动不动地背对门口站著,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一个人,只是一具雕像。这时,也看清那个人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宽大的长袍,样子很奇特,不像是僧袍。
陈长青也定过神来了,他低声道:“他一动也不动,看来,正是在……完全静止状态中。”
陈长青在讲话之中,顿了一顿,我知道他本来是想说“在死在状态中”,临时才改了口的。
“完全静止”和“死”实在也没有什么不同,“死”不就代表了完全的静止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向房间中走去,可是身子才一动,陈长青就将我一把拉住,低声道:“你忘了‘瘦子’写下的情形了?当他们在静止状态的时候,关系到生和死的玄秘,不要接近他们。”
我道:“我们尽量不接近他,总要进房间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