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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红人却一起摇头,他们摇头的样子极其骇人,不过我已见怪不怪,连呼吸也和平时一样畅顺,并不感到特别害怕。
(才见到陌生现象,总难免害怕,这是人对陌生现象有排斥的天性。但人毕竟有智慧,可以判断陌生现象是不是会造成危害。若是连这种判断能力也丧失,只是一味排斥,那才可悲之至。)
红人一面摇头,一面还不断眨著眼,却又不说甚么,我再问:“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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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人用头部的动作来表示心意,竟然和绝大多数地球人一样,一听我这样说,又连连点头。
这时,我不但肯定他们生性平和,而且十分老实,我不忍再戏弄他们:“其实,我真的不知你们要的东西在甚么地方”
那红人头道:“不,你知道。”
我苦笑了一下,他们中了郑保云的奸计,一时之间,也难以令他们明白,这时我倒真的想帮他们找出那东西来,想了一想,我道:“在郑保云出事后,我帮忙整理过郑家的遗物,郑天禄藏东西的本事很大,郑天禄就是那个天龙星人,骗了你们东西的那个,所以,如果你们至少告诉我那东西的形状大小,要是我凑巧见过,就可以告诉你们东西在哪里。”
那九个红人又商议了一会(发出怪声,细长的颈交缠在一起),那红人头才道:“能请你到我们的飞船上去一下?”
我大感兴趣,但还是说:“有必要?”
红人头道:“有,那东西的形状,我无法形容,要请你去看看。”
我迟疑了一下:“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当日你们怎样把郑保云从‘病房’中弄走,也用同样的方法把我弄走。”
那九个红人,一起发出了听来十分诡异的“咕咕”笑声,其中一个突然扬起手来
在这里,要略作说明。
红人的形体古怪之极,当他们的头和颈先伸进来时,实在没有余暇再去注意他们的身体。他们的身体看来像是鲜红色的,无以名状的一大堆,连谁是谁的也分不清,别说是四肢形状了,而且,看起来,他们也不像穿著衣服,他们那种红色的“皮肤”(假定是)看来又滑又坚韧,有一点像鲜红色的漆皮。
而这时,突然有一只鲜红色的手自一大堆红色的身体中冒了出来,我也无法知道它自何而来,属于哪一个红人所有。
手的形状倒和人手一般无二,甚至手指上,有著闪亮的、鲜红色的“指甲”。
那只鲜红色的手中,握著一个相当怪异的东西,形状犹如大型手电筒,也是红色的(红色对这种外星人,一定有十分独特的作用),向我扬来。我还未弄明白他们要干甚么,自那东西之中,突然射出一股红色的光芒来,或者应该说是一蓬红色光芒,将我全身罩住。我看出去,一切皆是红色。
大家都知道,穿了黑色的衣服,若是站在黑色的背景之前,就会错觉到“隐形”的效果。我望出去,一片鲜红色,眼前那九个红人,也等于一下消失不见了。他们可能还在,可能真的消失,我也无法深究,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我目定口呆。
我想讲甚么,但没有开口,只觉得有极为短暂的时间,像是有一些甚么事发生在我的身上,可是却又不痛不痒,根本甚么感觉也没有。
而那蓬红光,也一闪就消失,我发现自己已处身在另一个空间中,离开了郑家旧宅的书房。
那另一个空间并不大,触目皆是鲜红色这种颜色,乍看自然夺目美丽,但是看久了,并不是十分舒服,对人眼睛来说,最舒服的是绿色,不是红色,尤其不是鲜红色。
我闭上眼睛片刻,设想刚才那一霎间发生了甚么事,在不得要领间,听到“格”的一声响,睁开眼来,眼前红光大盛,我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箱形的空间中,一边正被打开,我自然而然走出去,外面是一个相当大的空间,有好几十个红人,正发出一种“啪啪”的声响,像是地球人在发出鼓掌声。
一个红人在我面前每个红人看来都一样,但是他一开口我知道他就是曾和我对话的那个,而看到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装置之后,我也可以知道,如今,我己身在他们的飞船之中了。
我“嗖”地吸了一口气:“请问……怎么能……在一霎间就使我……进入你们的飞船?”
那红人笑了一下,神情诡异:“不能告诉你。”
我有点生气:“如果我坚持?”
红人感到为难:“还是不说,因为……说了,你会极害怕。”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再说甚么,心中想:有甚么了不起,多半是刚才红光一罩,把我麻醉了过去,再把我搬到飞船来弄醒。
(当然后来我知道这极设想幼稚得可笑,也知道红人心地良善,因为在知道了真相之后,的确害怕到全身发抖。)
当时我没有再问甚么,红人做事也很乾脆,那个和我一直在讲话的,领著我向前走。这时我才发现他们身体的结构比地球人进步可以变形,至少,四肢平时可以缩起来,身体在那时只是球形,或是无可名状的一堆,但一伸出来,却又和地球人差不多。
来到了一座看来像是控制台一样的装置前,那红人向一个方形的东西指了一指,那东西的一个盖子打开,是一只小小的盒子,盒子中是一个形状十分奇特的事物,看起来像是一块烧了一半的炭,颜色竟然不是红色,而是一半红,一半黑(所以看来才会像是烧了一半的炭),虽有手掌般大小,也不知有甚么用。
我正想伸手去碰一碰那东西,可是手还没有扬起,那红人就迫不及待的把盖子盖上,而且睁大了眼睛,红色的眼珠中,居然充满了期待的目光,望著我。
我摇头:“真对不起,我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东西,它……是甚么?”
我话才一出口,不但在我面前的那红人发出了一下叹息声,至少还有五、六个红人在齐声叹息。显然我的话令他们极其失望,那同时也证明了这东西对他们重要之至。
在我面前的红人震动了一下,支持著他头部的颈子,像是在刹那间失去了支持力量,软垂了下来。
他们的模样虽然怪异之极,乍一见到,能把人吓疯,可是这时那种情形,却也使人知道他们心中十分焦切忧虑,悲伤得教人对他们寄以同情。
我也跟著叹了一声:“那东西……十分重要?”
那红人点了点头:“是,重要之极,我们……我们……”他迟疑了好一会,又转动著头部,看来是在向别人徵询意见。
在半分钟之后,他才道:“那东西,是我们生命之源,很难向你解释明白,你刚才看到的那一件,就是我们飞船上一百二十人的生命之源。”
他说“很难向我解释明白”,的确,我全然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口中的“生命之源”是甚么意思。看来他们科学进步,生命的形式也十分先进,怎会生命之源像一块烧了一半的炭?
我神情迷惘,一面想,一面问:“生命之源?是……说你们的生命……受这东西的控制?”
那红人又犹豫了一下:“可以这样说,也不能这样说,你不会明白。”
我闷哼一声:“我会明自,只要你肯说。”
红人后退了一步:“请你再想一想,是不是曾见过这样的东西,它应该放在一只盒子中。”
我仍然摇著头:“你们应该有十分先进的搜索仪器,难道也找不出来?”
那红人叹了一声:“那东西会放射十分强烈的能量,事实上,就算距离极远,不用仪器,我们也可以感知到。”
他说到这里,用鲜红的手指指著他的头部,他们的头上长著红色的头发,很服帖地贴在头皮上,由于他们全身都是红色,所以不是十分容易觉察到他们的头发。
我更是讶异,因为若是如此,他们更没有找不到那东西之理,有可能那东西早就叫郑天禄毁弃了。我正想提出这一点,那红人又道:“可是,如果用铜把那东西包藏起来,能力的发射就会受阻隔,我们就无法知道它在甚么地方。”
我心中陡然一动:“包藏的铜……需要多厚?”
红人像是看出我已想到了一些甚么,神情紧张:“不必太厚,有五公分也够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那时,我想到了在荷塘底部的暗窖中起出来的那只铜箱子。
在那只铜箱子中,郑天禄这个天龙星人,留下了要他后代、半天龙星半地球血统的郑保云作出选择的小簿子。郑保云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决定做天龙星人,接下来,就变疯,生理结构、脑组织发生变化,几年工夫,完全摆脱了地球人的形态,据他自称,“进化”成了天龙星人。
第九部:生命之源
郑老太为了酬谢我,问我要甚么礼物,我就要了那只铜箱子,那箱子十分奇特,箱子看来不小,但几乎全是实心的,沉重无比,若是在其中包藏著那东西,绰绰有余。
那只铜箱子,一直在我住所的储物室中,现在当然还在,红人要找的东西,如果在铜箱子之中,那要取回来真是举手之劳。
可能由于我神情兴奋(更可能是他们有能力感应到我脑部活动因为兴奋而与平时不同),那红人的声音紧张之极:“你是不是想到了甚么?”
我先作了一个手势,好几个红人一起凑过来,细长的颈子又缠在一起,我道:“你们怎么那样肯定这东西还在,而不是早已被天龙星人毁掉了?”
那红人道:“不会,天龙星人很坏,他想利用那东西对付我们”
我顺口说了一句:“哦,对了,那东西是你们的‘生命之源’。”
在我面前的几个红人一听,一起静了下来,鲜红的眼珠骨碌乱转,神情诡异绝伦。我叹了一声:“你们要我帮忙,可是又不肯把一切详细告诉我,这样做法,只怕不是很对。”
那红人和另外几个发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声音,“商讨”了片刻,才道:“好,我告诉你,懂不懂是你的事。我们的生命形式十分特别,和地球人……和别的星体上的人绝不相同。”
我点头:“本来就是,每一个星体上的高级生物,必然有他自己独特的生命形式。”
那红人顿了一顿:“我们的生命有一个重要的组成部份,必须定期依靠一种能量的补充定期摄取这种能量,就像地球人……地球人……”
他像是想举一个例子使我明白,我道:“像是地球人要定期摄取维生素?”
红人先是愣了一愣,接著,笑了起来:“有点像,可是情形复杂得多,这种能量,由我们星球中的一种矿石所发射就是你刚才看到过的那块。这种矿石,在我们星球十分普遍”
我大惑不解:“既然十分普遍,为甚么被天龙星人弄走了一块,要苦苦追寻?”
那红人长叹一声:“复杂之处就在这里。我们自小摄取了矿石中放射出来的能量之后,就一直只能摄取这块矿石的能量,而无法摄取其他矿石的能量虽然我们一直到如今,都无法了解为甚么会这样,因为每块矿石的成分完全一样,或许,这就是生命的奥秘,高级生物,不论生活在哪一个星体上,都无法了解自己生命的真正奥秘。”
那红人一口气说到这里,我已听得人有一种虚虚荡荡之感,他说的话,我的确不是十分明白,但是他说得透彻,我可以凭自己的想像力去理解。
我想了一想:“凡是发射能量的矿物,能量自然不能永远不绝地发射,要是能量发射完了,那么”
红人道:“在能量发射完毕之后的……五十个地球年,得不到能量补充的人,就会死亡。”
我用方眨著眼,这是一种多么不可思议的生命形式,生命靠矿物的能量发射而维持。
然而想起来,也没有甚么特别,地球人的生命,不也是靠一种叫氧的气体来维持吗?在形式上,基本还是一样的,地球人无法明白自身的生命奥秘,红人也一样不能。
我愣呆了片刻,才又道:“一块矿石……可以成为许多人的生命之源?”
红人点头:“在经过了长时期的进化之后,一块矿石,最适宜成为一百二十人的生命之源。这一百二十人,在一出生时,就已经编定成为一组,以后一直共同生活,生死与共,这是一种地球上没有的生命形式。”
我对事情越来越明白了:“天龙星人骗走了其中一块矿石,到如今”
红人道:“已经快五十个地球年了。”
我用力点头:“也就是说,要是再找不到那东西,就会有一百二十个红人……要死亡?”
聚在我身前的红人,这时已有十七、八个之多,本来,他们由于我领悟力强,对他们那种独特的生命形式,居然弄得明白,都显得相当高兴,不但晃动著他们又细又长的颈子,而且不断发出叽咕叽咕的怪声,这时,陡然之间静了下来。
我知道说对了,而且,那一百二十人之死一定十分严重,不然,一个星体上,少了一百二十人,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
我吸了一口气:“这一百二十人之中,有对……你们来说,十分重要的人物在?”
那红人闭上眼睛一会,才点了点头:“是,太重要了,那天龙星人,就是想利用这一点来控制他,进一步控制我们。可是他十分伟大,宁愿牺牲也不愿意我们受任何力量控制,许多年来,我们致力寻找那生命之源,但一直没有结果”
我“啊”地一声:“那是你们的首领。”
众红人又静了下来,然后,一起叹息,我忍不住顿足:“你们也太笨了,既然是首领的‘生命之源’,怎么会教人轻易骗了去?”红人全都低下头去(他们当然不会“脸红”),那红人道:“是的,我们……对人不提防,我们……我们……”
看他对自己难以下判断的迟疑情形,更可以证明这种外形可怖之极的外星人,心地极度善良,我对他们的好感也越来越甚,愿意尽自己一切力量去帮助他们,所以把刚才想到的对他们说了一遍。
所有的红人都兴奋莫名,叽咕之声大作,我道:“我只不过猜想到有可能,不一定是事实。”
那红人道:“一定就在那铜箱子中,真好极了,时间还来得及,可以带回去,赶得上救人,这真是我们星球上最大的喜讯,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他讲的时候,血红的一颗头伸得离我越来越近,不但可以感到他口中喷出来的热气,而且也感到他口沫横飞。看到他有进一步兴奋到了要用他细长的颈子来缠我的脖子之势,我不禁心中大惊,怕自己会受不了这样的刺激,所以忙道:“一切还只是猜想。”
那红人的头摇晃著,一时之间,在飞船内部的所有红人,都大幅度摆动著他们的头,蔚为奇观。
看到他们这样兴奋,我心中大有隐忧,因为万一那块可以维持他们首领生命的矿石,不在那只铜箱之中,他们不知要多么失望。
我一再表示,一切都只是设想,是不是事实绝不能肯定,以免他们希望越高,失望越大。
可是红人的性格看来相当单纯,他们仍然高兴莫名。那红人按了几个掣钮,一幅萤光屏一样的物体显露出来,上面是红色深浅程度不同的世界地图,那红人问:“你住所在”
我伸手在我居住的那个城市指了一指,那红人叽咕了几句,便是在下达命令,又转问我:“我们的交通工具比较快”
我吓了一跳,手心有点隐隐冒汗。能搭乘他们的飞船回家去,自然再好没有,可是飞船若是降落在我住所的天台上,只怕白素的胆子再大,也会受不了。
我忙道:“我想……你们的样子十分骇人,行程还是安排一下比较好。”
那红人表示同意:“随你的意思。”
我想了一想,要他们的飞船停在一处静僻的郊外,然后,我再进城去取那铜箱子,用最快的速度来交给他们,免得他们的行踪被人发现。
那红人点头答应:“我们在地球上已活动了很多年,一直很小心,没有甚么在人前露面的记录。除了那个半天龙星人之外,你是第一个和我们面对面交谈的地球人。”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以你们所知,在地球上活动的外星人多不多?”
那红人作了一个鬼头鬼脑的神情:“这还用问吗?你以为那么多不明飞行物体的记录,全是空气中光线折射形成的幻象?”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也深深为地球人感到悲哀,人类竟然那样不肯正视事实,和把头埋在沙堆中的驼鸟,简直没有甚么分别。
我还想在他们的口中知道多一点情形,那红人却道:“大多数外星人,由于形态和地球人相去太远,所以在观察、研究地球时,都不在地球表面上进行,也不愿意被地球人觉察他们的存在像我们,就是那样。至于外形和地球人相类的一些,他们的情形如何,我也不清楚。你应该有机会见到天龙星人,可以问他们。”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问天龙星人?只怕不会有结果。因为我至少知道,天龙星人相当狡猾,其奸诈程度,只怕远在地球人之上,若是他们正在从事不利地球的勾当,怎会对人实说?
我只顾在问问题,没留意到飞船已经起飞,那红人指给我看飞船迅速移动的显示图,快速无比。
(有趣的是,我和红人讨论时,红人提及过许多不明飞行物体的记录。而红人的飞船,在接近我所居住的城市时,由于降低高度,也被人发现。不但发现,而且有一个人正在替女友拍摄录影带,把飞船划空而过、留下一股红影的情形,记录了下来。)
(那一段记录,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清楚的不明飞行物体的记录,曾在电视台的新闻时间中,一再播出。)
(当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有关当局的解释是:空气中的折光形象,诸如此类。哈哈!)
飞船降落在一个极荒僻的海边,等我离开飞船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飞船的外形呈六角形,不算很大,当然也是红色。
我离开后没有多久,一下相当闷哑的轰然声,飞船迅疾升空,在海边的岩石上,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凹槽高温造成的。
飞船很快在高空隐没,我定了定神,才觅路向前走去,不一会,就到了公路上,等了半小时才有车子经过,我请求驾车人把我送到市区去。
两小时后,我回到住所,一把拉住了白素,进了书房,就迫不及待把一切经过告诉她。
虽然自从蓝血人开始,我不上一次和外星人打过交道,但是像这次这样,如此直接地和外形极度怪异的外星人长时期相处,而且还乘搭了他们的飞船,这仍然是十分新鲜的经历,在我向白素叙述的过程中,仍然觉得那像是一场幻梦。
白素听得大是有趣当然我们不是一直在书房中,我和她在叙述中,进了储物室,找出了那只铜箱子,再回到书房,一面讲,一面察看是否有夹层,可是却没有甚么结果。
我心想,红人有十分精密的仪器,把铜箱子交给他们,一看就知,他们一定也心急在等著,我提著箱子,和白素一起驾车,再到那海滩去。
临出门时,白素忽然道:“那种红色的外星人,一定很对良辰、美景的胃口。”
我顺口问:“为甚么?”
白素笑:“良辰、美景只穿鲜红色的衣服,和红人差不多,是不是带她们一起去看看?”
我大吃一惊:“万万不可,这两个小鬼头,胆大包天,甚么都敢做,要是她们带几个红人参观一下我们这个城市,那就是世界末日了。”
白素瞪了我一眼:“看你吓成这样。”
我还真是要感到害怕,连连吸气,幸好上了车,疾驶离开,良辰、美景没有恰好撞了来。
在两小时之后,车子停在那静僻的海滩,那时,正是凌晨时分,四周围极静。我们才一到,抬头向漆黑的天空看去,看到就在头顶,有一股红影迅速直下,快得无法想像,一下子,飞船就停在离我们不远处。
我忙握住了白素的手:“要有心理准备,他们的样子,真的不敢恭维得很。”
白素点了点头,飞船的门打开,我一手提著箱子,一手和白素互握,走进飞船去,十七、八个红人一起伸长了头,伸到我们面前,白素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也不禁手心直冒汗,频频吸气。
那红人已从我的手中接过那只铜箱子去,叽咕著,交给了另外两个人。他神情紧张得很:“很快就可以有答案,你给我们的帮助,太……不知怎样感谢才好,欢迎你们到我们星球去玩。”
我咽了一口口水:“来回要多久?”
那红人侧著头,想了一想:“大约二十个地球年。”
我和白素,都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下低叹声。我们实在非常希望能到红人的星球上去“旅行”一番,可是地球人的生命如此短促,一来一去就要花二十年,地球人实在浪费不起,无法把生命的四分之一花在只观光一个星球上。
所以,我和白素只好缓缓摇著头,就在这时,一阵欢呼声陡然爆发虽然那只是听来十分怪异的一种声音,但是那种欢乐的情绪可以感染到我们,使我们知道,红人是在欢呼。
那当然是由于我的假设已被证实,他们要找的东西,正是被包藏在那铜箱子之中。
这一下,红人的热情再也压抑不住,在接下来的三五分钟之中,幸好我和白素一直紧握著手,才能互相支持著对方。
因为不知有多少个红人把头伸了过来,他们又细又长的条状颈子,像是彩带一样,绕住了我们的身子,有的绕在颈上,有的绕在身上。他们的头,尽量向著我们,挤肩弄眼,在表示他们心中的欢乐,可是那种神情看在眼里,当真是怪异可怖,至于绝点。一直到很久之后,闭上眼睛,还彷彿看到那种可怖的情景;当时那三五分钟,全身发麻,不知是怎么熬过去的。
幸好那个红人发出几下巨大的叽咕声,才使得热情奔放,向我们表示谢意的众红人依依不舍地后退。明知他们一点恶意也没有,可是我和白素还是把不住身子发抖。
那红人来到我们面前:“我们赶著要回去,太谢谢你们,对了,在那铜箱子中,不但有我们所要的‘生命之源’,还有一样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交给了我一只看来扁平,像是古老烟盒一样的一只银白色盒子。
我接了过来,那盒子虽然小,可是相当重,我道:“这是甚么?”
那红人摇头:“不知道,可能是那天龙星人的东西,你见了天龙星人,可以还给他们。”
我心中想,红人心地好,又得到了一次证明。天龙星人骗了他们那么重要的东西,累他们找了那么久,可是他们一发现属于天龙星人的物事,就理所当然,毫不考虑的要物归原主。
这又使我联想到,郑保云表示对红人害怕,要摆脱红人的说法,有点不尽不实,至少,他把我留给红人的手段,就绝不光明正大。
对于性格那么好的外星人,我十分乐于亲近,他们急著要回去,以后不会再来,我也没有机会去看他们,自然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
我和白素都有点伤感,我们主动和那红人握手,然后,才向飞船的出口走去。离开之后,飞船立时升空,转瞬不见。
我抬头向上望,口中喃喃自语:“宇宙中究竟有多少怪异的生命方式?竟然有一种生命,要靠一种矿物放射的能量才能维持把生命和矿物的放射能量结合在一起,这算是进步还是落后?”
白素吸了一口气:“不论进步落后,至少很有宿命的意味,和人的命运差不多,矿物能量的放射,不知是不是能预测?”
我苦笑著:“只怕不能吧,如果能,岂不是人人都知道甚么时候会死?”
白素半晌不语,在说话的时候,我们都抬头望向黑沉沉的星空,直到这时,我们才低下头来,互望著,双方在对方的惘然眼色中,都可以知道,并无答案。
我们紧握著手,走向车子,在车中坐定之后,心境还是久久不能平复,我自袋中把那只沉重的扁平盒子取了出来,著亮了车中的灯,和白素一起看著。
车中的灯不是十分明亮,绝不是研究不知名物体的好所在,但白素一向知道我性子急,所以由得我翻来覆去看著,她只是在一旁帮眼。
我试图想将之打开来,可是看起来,那只是一块扁平的金属块。
看了几分钟,我抬头向白素望去:“郑天禄这个天龙星人十分狡猾,他设计让郑保云选择了不做地球人,又骗了红人的生命之源,想控制红人,这块东西,只怕大有作用。”
白素完全同意我的看法,可是她却道:“可是我们全然无法知道那是甚么。”
我一副不服气的神情,白素笑道:“甚至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天龙星上的东西,说不定又是郑天禄在哪一个星体上骗来的,宇宙浩淼,上哪儿去追查去?”
我把那块金属板放在手中,不断上下抛著。白素的分析十分有理,但也不至于全然无可追查。郑保云去找他们的同类,至少可以向他们问一问,这是甚么,自己也可以作一番工夫,例如照照X光,看看它内中是不是有甚么花样之类。
当晚,由白素驾车,回到家里,东方已现出了鱼肚白。虽然奔波了一晚,可是我和白素都十分亢奋,在我们各种各样的冒险生活中,和外星高级生物如此长久而直接的接触,还是第一次。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次和平的、互助的、友好的接触。
红人曾批评地球人天生有狭窄的排他观念,小到张家村的人把李家村的人当仇敌,中至国与国,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斗争,将来,必然大到和宇宙各星体上的高级生物大起冲突。这种排他性,自然不是地球人之福。
我也想到,当红人对我们表示感激,用他们的长颈来“拥抱”我们之际,明知没有恶意,可是那种不舒服之极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也不免全身发抖。
而我们地球人的形体,在红人看来,又何尝不是怪异莫名?红人就不以我们为怪,肯主动和我们接近,若是叫我主动去亲近红人,那实在没有可能。
地球人这种天生性格上的缺点,可能造成地球和其他星体高级生物交通的最大障碍。
我一面想著,一面把所想到的陆续讲著,白素大都表示同意,最后她道:“这次和红人的交往,只不过是一件主要事件中的插曲。”
我明白她的意思:“对,主要的是天龙星人。”
白素想了一想:“我……不知为甚么,已经有了天龙星人不是好东西的主见。”
我挥著手:“当然不是好东西,连只有一半天龙星血统的人,也不是好东西,竟然戏弄我,自己脱身,把我留给了红人,要不是我应付得体,那些红人缠上身来,也就够麻烦的了。”
白素笑了一下:“我们有这样的主见,是不是正是狭窄排他性的表现呢?”
我愣了一愣,有点迟疑:“不……不是吧。”
白素也没有再说甚么,打了一个呵欠,表示要休息,我却没有倦意,仍然留在书房,研究著那块金属板。同时,希望郑保云快点和我联络。
我用锋利的小刀刻划那金属板,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真看不出这块东西有甚么用处,但如果它是地球上所没有的一种元素,那究竟有甚么用,也就只有原来的物主才能知道。
一直到日上三竿。我才有了一点倦意,半躺在安乐椅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吱吱喳喳的声音吵醒,在睡意朦胧之中,一听到这种声音,还以为那些发出叽叽咕咕声音的红人又回来了,我心中一惊(先天排他性又发作了),立时挺身睁眼,果然看到眼前有红影晃动。
但是那晃动的人影,自然不是红人,而是爱穿鲜红色衣服的良辰、美景。
第十部:白素在叫救命
我半躺在书房中,良辰、美景竟然会在我书房出现,而且还不肯安安静静,把我吵醒,这未免太过分了,所以我一看清了是她们,立时沉下了脸。
不过那没有用,吓不到她们,两人一起向我扮了一个鬼脸,我也就无法不笑出来。她们反倒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把手指放在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神情紧张,又有点鬼头鬼脑。
是她们把我吵醒的,现在反叫我别出声,那真叫人啼笑皆非,我闷哼了一声,还未发作,她们已道:“白姐姐在应付一个怪人,叫我们来看看你醒了没有。”
我愣了一愣:“怪人?”
我故意好像十分紧张,但心中却只在好笑,因为我一点也不觉得事态严重不然,白素不会轻松地叫她们来看看我“醒了没有”。
良辰、美景却一本正经的点头:“要是你醒了,白姐姐说,叫你躲在书房里别出来,她会应付那怪人。”
我忍不住大喝一声:“为甚么?”
良辰、美景突地吓了一跳,跌脚道:“这一叫,那怪人就知道你在家,看样子他冲著你来,你躲得一时便一时,千万别出声。”
我给她们两人一人一句,说得恼也不是,笑也不是,扬起手来作状要打她们,两人笑著,身形在我书房中乱闪乱窜。
我书房不是很大,杂物又多,余下可供人走动的空间,无论如何不是供人奔窜的好场合。可是良辰、美景的独门转功,最擅长在狭小的空间中挪腾闪避,再小的地方,她们一样来去如风,只见两条红影,在眼前飘忽不已,我看得眼花撩乱,明知捉不到她们,只好道:“别闹了,去看看是甚么怪人。”
两人倏然停止,格格笑著,我已打开门,走出书房去。书房离楼梯口不远,楼梯下是客厅,来客不论是怪人或是正常人,都会在客厅中,可是这时我走向楼梯,觉得下面很静,全然不像有人。
等到了楼梯口,向下看去,客厅之中,果然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我回头看去,良辰、美景已经一溜烟也似的下了楼梯,在下面,传来了她们“咦”地一声,我也下了楼,楼下确然没有人。
良辰、美景已在满屋乱窜,叫著;我的屋子,照她们两人的游走速度,三十秒,上上下下就可以走遍了,所以半分钟之后,已经可以肯定,白素不在屋子中,当然也没有甚么怪人。只有老蔡睡眼朦胧走了出来,一面口中在叽咕:“屋子中小妖越来越多,真不是办法。”
这时,良辰、美景正摄手摄足的跟在老蔡身后,她们两人轻功绝佳,自然一点声音也没有,老蔡不会觉察,听得老蔡骂她们“小妖”,两人一起做一个鬼脸,撮唇就向老蔡的后颈吹气,吹得老蔡站定了发愣,有毛发直竖之感,我叫了他两声,他兀自骇然在自言自语:“这……光天化日,也会……会有……”
我再大喝一声,一面狠狠瞪了良辰、美景一眼,她们才若无其事走开去,我问:“老蔡,刚才有人来?”
老蔡摇头:“不知道,我在打盹儿。”
我也不怪他,他年纪大了,有点糊里糊涂,我作一个手势,他又嘀咕著走了进去。
我到了大门口,看了看,车子还在,我向良辰、美景望去,两人齐声道:“我们来的时候,白姐姐正好开门让那怪人进来。”
我觉得事有可疑:“那……怪人,甚么样子?”
良辰道:“个子好高,戴著一顶”
她说到这里,向美景望去,美景立即接上去:“老大的帽子,男不男女不女”
然后两人一起道:“将脸都遮住了,看不清楚。”
(良辰、美景两人讲话的方式,绝大多数都是那样情形,为了叙述上的简便,只是偶尔详细一下,各位在读到她们讲话时,不妨自行设想这种两个人合著讲一句话的情形,一定很生动有趣。)
她们在说及“个子很高”时,曾伸手向上,比了一比,看来来人比我还要高一个头。
她们又道:“我们闪身进来,白姐姐就叫我们到书房来看你,看到你睡著,我们商量著是不是要把你叫醒,你就醒了,一定是你刚才一下大叫,把那怪人吓跑了,白姐姐去追他。”
我闷哼一声,良辰、美景自然是在胡说八道,可是我却也想不出来人是甚么人,和发生了甚么事。良辰、美景互望了一眼,一起笑著,显然她们也一点不觉得事情有甚么严重,这一点,自她们的神态上可以看得出。她们道:“白姐姐又说,你们曾见过一种……鲜红色的人?告诉我们,是甚么样的。”
我瞪了她们一眼:“就那么一会工夫,怎么能讲那么多话?”
良辰、美景道:“我们讲话快,白姐姐陪我们到楼梯口,她吩咐那人坐”
两人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互望著,像是忽然之间想起了甚么来,可是又不能肯定,所以互相交换著意见。她们互相交换意见的情形,在地球人之中,可以说是特别之极了。
她们不必讲话,只是互望著,就可以知道对方在想些甚么这自然是她们脑部活动所发出的能量,可以为对方直接接收之故。
然而这种现象,在地球人之中虽然特别,在天龙星人而言,却一点也不算甚么,郑保云在身体结构转化成了天龙星人之后,他脑活动的能量,不知可以在多么远的距离之外,被他的同类接收到,而且,红人也有这样的本领,相形之下,地球人十分幼稚落后。
这时,我想到了那一方面,没有十分留意良辰、美景的行动,直到她们现出了疑惑的神色来,我才直视著她们。
那时,她们显然已肯定了一桩值得疑惑的事,两人身形一闪,来到了楼梯口,上了一级楼梯:“当时我们站在这里”
她们向我招手,示意我走过去,我来到她们身前,没有踏上楼梯。她们道:“白姐姐就是在这里,对我们说及鲜红色的人,说你会把故事告诉我们。白姐姐对我们说话,我们当然不能背对著她,所以转过身来,她在对我们说话,我们自然要望著她”
两人讲到这里,我一挥手,打断了她们的话头:“好了好了,知道你们懂礼貌,是不是你们转过头去时,看到了一些怪现象?”
两人神情仍然犹豫,又互望了一眼,才道:“不是很肯定,因为我们都不是望向别处,看到那高个子的行动,有点鬼祟,手上拿著一只扁平的烟盒,好像准备拿烟抽,白姐姐一讲完就转过身去,那高个子连忙又收起了那烟盒来。”
良辰补充:“那烟盒有银白色的反光,他在急著收起来时,闪了一闪,所以才留下了印象。”
美景也补充:“我当时还想了一下,这人烟瘾也太大了,为甚么急忙把烟盒收起来呢?”
听了她们两人的叙述,我只想了极短的时间,立时向她们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们到书房去,两人箭一般射了上去,我一进书房门,看到那块扁平的金属块,仍然在我的书桌上,我向它指了一指:“那人手里的烟盒”
两人循我所指看去,齐声叫了起来:“就是这样子。”她们互望著,再度用她们独一无二的方法交换著意见,然后,极肯定地点头。
她们离桌子近,一面点头,一面已伸手去拿那金属块,两人的动作完全一致,我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对,这金属块虽然来源极奇,可能牵涉到宇宙奥秘,可是我曾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久,一点也看不出有甚么特异之处来,所以,她们伸手去拿,我自然不会阻止。
两人出手快,一下子就把那金属块抓在手中,也就在那一霎间,两人一齐现出古怪之极的神情,刹那之间,双眼睁得极大她们两人的眼睛本来就大,这一睁,看来是十分异样。
同时,两人齐声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一松手,那块金属板立时向下跌。可是两人动作快绝,不等金属板落地,一俯身,手抄处,又已将它抓住,而且立时各伸一掌,按住了它。
这一连串的行动,看得我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甚么事,而当她们手按上去之后,却又显出十分失望的神色,向我望来。
我直到这时,才疾声问:“怎么啦?”
看良辰、美景的神情,分明是心中有无数疑问要问我,可是我却向她们先发出了问题。我认识她们不算太久,但相处也很熟稔,从来也没有看到她们现出如此慌乱惊惶的神情过。
接著,她们齐声叫出了一句话来。
那句话给我的震撼之大,也无以复加。而且,在她们开口之前,随便我怎么猜,我都想不到她们会无头无脑,突然叫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她们的声音尖锐,可知在叫出那句话时,她们的心情极紧张、激动,她们叫的是:
“白姐姐在叫救命!”
我呆望著她们,她们也呆望著找。如果不是两人的神情真是表现了极度的惧急,我一定以为她们又是在开一个甚么形式的玩笑。
这时,我肯定她们不是在开玩笑,但是我仍然不知道她们这样叫是甚么意思。
“白姐姐在叫救命。”这表示白素正在一个极危急的境地之中,发出了求救的信号,但何以她们会知道?难道她们和白素之间,也已有了“他心通”的能力?
我一面震惊,一面不知道有多少问题要问,可是良辰、美景却团团乱转起来,她们显然是因为心中极度焦急,才团团乱转的,和所有人的正常反应一样。只不过寻常人在这样情形下,至多急速踏步,她们两人却窜高伏低,在书房中乱射乱闪,我几次要向她们发问,她们的身影在眼前一闪就过,捉都捉不住,如何开口?
直到我实在忍不住,大喝一声:“你们停下来好不好?无头苍蝇一样乱飞干甚么?”
我话才一出口,两人就一左一右在我身边站定,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眼中泪花乱转,急得声音都变了:“白姐姐在叫救命,快去救她。”
老实说,我也被她们的行动弄得心慌意乱之极,但是我还不至于像她们一样,我吸了一口气:“你们怎么知道的?”
两人齐声道:“我们听到”
她们只讲了四个字,停了一停:“不,我们感到,刚才,我们去拿这……板子,手才碰上去,就感到了。”
在她们大叫大乱的时候,那金属板一直留在桌面上,我连忙伸手去抓,可是将它紧握在手中,仍然甚么感觉也没有。
我相信良辰、美景的话,因为一来,她们没有理由说谎,虽然她们调皮,十分好玩,可是如果玩笑开到这种程度,那太失分寸,她们不会那么不可爱。二来,她们一碰到那块金属板之后的情形,我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有了极度的意外。
这时,她们又伸过手来,按在金属板上,一起摇头。我问道:“当时的情形”
两人道:“我们感到白姐姐身在险境,正在求救,迫切需要帮助,那……是生死关头的呼救,我们快去救她,迟了怕来不及了。”
我被良辰、美景的话弄得心乱如麻: “上哪里去救她?天下之大,知道她在那里?”良辰、美景忽然向门口窜去,我忙喝:“你们上哪里去?”
良辰、美景的动作快绝,她们回答我的话时,已经到了楼下,在大门处传来:“总共没有多久,或许走不远,我们行动快,到处去看看。”
我一听,想要阻止时,哪里还来得及,只是心中叫苦不迭。白素的处境如何,不得而知,那金属板在一刹那之前,起了一下十分奇特的作用,“告诉”了碰到它的良辰、美景,白素在极度危险之中。
可是,它又不“告诉”进一步的情形,这已令人心烦意乱,焦急无比。而良辰、美景却漫无目的的“到处看看”,这一看,以她们两人的身法之快,行事之诡异,在这个拥挤的现代化都市之中,快不要天下大乱?
我摊著手,全身都有软瘫之感,她们和白素的感情极好,一知道了白素有难,当然焦急,只怕她们闯出大祸来,那就不知如何收拾才好了。
(还好,她们“到处看看”的结果,据不完全的统计、黄堂提供的警方数字:有七宗连环撞车,一宗地下铁路延误,和当她们飞身纵上一幢大厦时,约有五千人聚集观看,造成了交通的极度混乱,以及三处橱窗玻璃破裂原因不明。总共有六十七人轻伤,幸而没有闯大祸。对了。还有警方为了顾面子,不肯公布的损失是:为了追捕两个“迅速移动,造成混乱”的目标,四辆警车撞车,七辆警方的摩托车翻转,也没有人受甚么伤害。)
(这全是以后才知道的事。)
(当时,真正心乱如麻,一筹莫展,根本不知道采取甚么行动才好。)
我呆了没有多久,也奔到了大门口,站著,茫然不知所措,站了极短的时间,忽然想起,一切关键,全在那块金属板上,便又返身奔上楼去,把那块金属板握在手中。
我没有“感到”甚么,转了一个圈,抓起一瓶酒来,喝了两口,迅速把一切经过想了一想。
假定那来访的高个子不是好东西有理由这样想,他来了,不多久,白素就和他一起不见,接著,就收到了白素的求救信号。这高个子也有一块金属板,金属板由郑天禄秘密收藏,可能和天龙星人有关……
一直申引下去,能不能说白素的不见、有难,和天龙星人有关?
想到这里,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许多。刚才,实在给良辰、美景惶急的神情吓呆了,而且,她们说白素在“叫救命”,白素就算在极危急的状况中,也不会叫救命,那只是她们收到了信号之后的感觉。
我相信白素应付非常变故的能力在我之上,良辰、美景惶急的情绪影响了我,才使我也不知所措。假设情形最坏,白素落入天龙星人之手,天龙星人也没有理由要害她。
这样想著,我镇定了许多,想起自己由于对白素的极度关切,所以才会那么失措。这时,我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块金属板,可是我又全然不知道它的用途,我在思索著,谁可以帮助我时,突然之间,我震动了一下。
那是一极十分奇妙的感觉:我一直握著那金属板,一种感觉,就从金属板传向我的手十分清楚肯定就像手摸到了甚么东西,触觉可以告诉我那是甚么。可是这时,奇妙的是,“触觉”竟然在告诉我,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于是,我就像“听”到了有人在叫我,或者说,感到了有人在叫我:“卫斯理,卫斯理。”
我该怎么办呢?难道我用手指的触觉去回答?我没有这种本领,于是,我只好不断听著一个人在“叫”我,叫了十来声,我在心中答应了十来下,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现象,我绝不认为我的答应会给叫我的“人”听到,我也不知道叫我者是用甚么方法使我听到他叫声,可是听到有人叫名字就回答,那是十分自然的反应。
可是那么普通自然的行为,在这种情形下,却又怪异莫名,那种感觉得到的呼叫我名字的声音,给人以甚么来自阴曹地府的勾魂使者之感,令人遍体生寒,彷彿在一呼一应之间,人的三魂七魄,就会被勾出体外一样。
按住金属板的手,手心在隐隐冒汗,总算好,在我产生了难以形容的恐惧之后,金属板“静”了下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那只是极短的时间,紧接著,我又通过了金属板,“感”到了声音,声音仍然在叫我的名字,可是却充满了兴奋和快乐:“卫斯理,你真了不起,你真的听到了我的叫唤。”
我实在清楚地感到声音,而且连声调十分高兴也“听”得出来。可是事实上,又根本没有甚么声音存在。我知道,那一定是那块金属板的作用良辰、美景一碰到了它,就“听”到了白素的“求救”,自然也是同一情形,我推测,金属板能接收一种能量,再放射出来,通过人体的接触,刺激脑部的听觉神经,使人“听”到声音。
在作了这样的假设之后,恐惧感减少,好奇心大盛:是谁在和我说话呢?
我仍然在心中回答,和刚才听到叫声而答应一样:“不是我有甚么了不起,只是凑巧,你是谁?”
我“听”到的声音大呼小唤叫起来:“怎么连我都认不出来了?那些红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不由自主“啊”地一声:“郑保云。”
当然那是郑保云,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我和“红人”之间的纠缠。而我“听”不出他的声音,自然也不能怪我,因为我毕竟不是真正听到声音。
我大声叫了起来:“郑保云,你在那里?”
我把那金属板按得更紧,“听”到的是:“我需要你帮助,你到一处地方来,那地方……在……在……”
声音竟然犹豫了起来,我焦急无比:“你先别说你的事,我也要你帮助,白素神秘失踪,也曾通过现在和你通讯相同的方法,收到过她的求救信号,现在她的情形怎样?在哪里?”
眼前的情形真是复杂之极,要详细形容不知要用多少话去说,也未必说得明白,我只好先问白素现在的情形如何再说。
我不知道白素的遭遇是不是和郑保云有关,但既然他们都通过金属板在传递信息给别人,其间自然也应该有一定的联系才是。
我连问了两遍,郑保云才道:“你先到了我这里,事情自然会解决。”
(我仍然只是“感”到郑保云的声音,但为了记述上的方便,我就将和郑保云的联系当作对话。)
(这种对话方式,乍一看来,有点不可思议,其实也不算太复杂,基本原理,和现在极其普遍的利用电话交谈并无不同。)
(声波变成电波,电波在经过传递之后,再还原为声波,这与人们能在电话中交谈的原理相同。这种原理,这种通话方式,说给两百年之前的人听,一样不可思议。)
当时,我十分恼怒:“听著,我不管你们天龙星人怎样,要是白素有甚么损伤,你只管走著瞧。”
郑保云哼了一声:“事情相当复杂,你来了,就容易解决,我不知道你何以会肯定白素有事?”
我道:“她曾叫救命。”
郑保云迟疑了一下:“恐怕有误会……是你接收到的讯号,如你现在接收我的讯号一样?”
我吸了一口气:“不是,是一双少女接收到的。”
郑保云看来比我还心急:“恐怕有误会,要叫救命的是我,她……现在很好,请你快来。”
我不知他迟迟疑疑,支支吾吾,究竟为了甚么,问:“到哪里去见你?有一个身形十分高大,戴著帽子的怪人来找白素,那是你们天龙星人?”
郑保云一听,发出了一下听来十分惊恐的低呼声:“求求你,现在少发问,快点行动。”
我本来还想讥嘲他几句,因为他在一变了天龙星人之后,很有点看不起地球人的不可一世之态,现在却又向我求助。但是我却忍住了没说甚么,因为白素处境不明,毕竟只有他是唯一可知的线索。
我道:“好,你在那里?”
郑保云又停了片刻,我连连催促,他才道:“你现在能和我联络,应该有一块……金属板在手?”
我忙道:“是,那现象很奇妙,那金属板是甚么……法宝?”
郑保云急急道:“你把金属板紧贴额角,就可以知道该到甚么地方来找我。”
他的“话”,令我感到奇讶无比,他为甚么不直接告诉我要到甚么地方去,而要由金属板来告诉我?
我迟疑了极短时间,把那块金属板贴到了额上。额和金属板接触的面积,约莫是额头的一大半,最紧贴处,是在双眼之间的前额。我自然而然闭上眼睛,开始时,甚么感觉也没有,没有多久,我就看到了很多纵线和横线,形成一个一个格子。
那些线上,都有著数字,在迅速移动,等到我领悟到那是地球上的经纬线时,移动已变得缓慢,停在一个刻度上,我看到的数字是“ 1750,10-20,10 ”。
那数字一闪即逝金属板显示了数字,又紧贴著我的额际,数字不知凭藉甚么力量,一下子就进入我的记忆之中,我“看”到这组数字的时间极短,但已能牢牢记住。
接著,我看到的是一片汪洋之中,一个奇形怪状的小岛,那是极高高空的鸟瞰。再接著,高度在迅速降低,小岛也在迅速变大,看到了岛上的山峦、溪涧、森林,直到只看到一个山头,山头上有许多嶙峋的大石,最后,停在一块看来很方整的大石上。
那块大石,看来一点也没有甚么特别,但等我“看”到之后不到半秒钟,就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了。显然,视觉形象的传递,到此为止。
我又等了一会,只感到了郑保云听来十分微弱的声音:“快来,快来。”
接下来,又等了三分钟,不但甚么都“看”不到,而且甚么都“听”不到了。
我放下了金属板,凭著记忆中的数字,打开一本十分详尽的地图集,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小岛,那是太平洋中的东加群岛的主岛东加塔布岛,经纬度的交叉点,正是岛的中心部分。
我望著地图,急速地在想:郑保云要我到那里去,忽然之间,事情又和东加群岛有关,这未免有点不可思议,难道白素也去了东加岛?
但整件事,既然和至少两种以上的外星人有关,星体和星体之间的距离,何等遥远,通常以“光年”作为距离的计算单位,地球上,再远的距离,也都只不过以公里计算,对外星人来说,忽然由菲律宾到了东加群岛,也就和地球人走上一两步路一样,寻常之至。
我又再把手按在金属板上一会,没有反应,想想郑保云像是十分焦切,白素又不知怎样,我实在不应该再呆坐在家里作假设,不能浪费时间了。
人类的交通工具不但落后,旅行的手续,更是繁复无比,在和外星人有过接触之后,更感到地球人不但落后,而且愚蠢之极大家都在地球上来来去去,可是把甚么出境入境的手续弄得费事失时,麻烦之至,真合了“红人”的批评:地球人有狭窄的天生的排他性。
这时,如果有“红人”的飞船在,那有多好。我估计不必一小时,我就可以到达东加塔布岛,直接降落在那个山头的那块大石旁我相信那就是郑保云要我去的地方。
当然我无法有“红人”的飞船协助,所以结果,我在四十七小时之后,才到了该岛南端的富阿莫图机场,立时租了一辆车,向岛的中心部分驶去,好在岛不大,地势也还平坦,一小时之后,已驶上了那个小山头。
我以前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可是却自远而近,在鸟瞰的角度下“看到”过。所以一切都十分熟悉,那些嶙峋大石块,看来也绝不陌生。
在这里,我必须补充的是,当我在离开住所时,我做了几件事:我留下了字条给良辰、美景(她们还没有回来),告诉她们我有了白素下落的线索,正出发去找她了。我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行程,因为怕她们跟了来,由于一切全不可测,她们又胆大易闯祸,还是别招惹的好,在留字中,也叫她们不必担心,因为白素很有应变能力。
我也留下了字条给白素,因为我绝不能肯定白素是不是也在东加。我告诉白素,我到东加塔布岛去这留字是用我和白素约定的特别密码写的,别人绝看不懂。
我在临走的时候,当然带著那块金属板,而且一直带著它,希望再能通过它,得到讯息,但是却甚么也没有得到,反倒替我惹了不少麻烦在过海关的时候,这块金属板,在金属探测仪上的反应异样之极,使得海关人员大是紧张。
我若不是有国际警方特别证件,只怕根本上不了飞机,饶是如此,也已大费唇舌了。
所以,当我总算尽我所能,最快地赶到,看到了满山头的怪石之际,大大松了一口气。
第十一部:天龙星的三个叛徒
山头上没有路,车子跳动得厉害,越向上去,怪石越多,我停了车,步行向上,不多久,就看到了那块比较方整的大石这次是真正的看到,可是四顾无人,我正想大声呼叫,突然看到那块至少有二十吨重的大石,竟然向上掀了起来。
一时之间,我甚至以为自己眼花了。
大石掀起,下面是一个洞,洞中传来郑保云的声音:“快进来!”
我奔向前,来到洞前,看下去,黑沉沉地,那洞竟像是不知有多么深,我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郑保云焦急无比的声音就又传上来:“快呀!”
他这样催促,令我略感不快,但我还是向著那地洞直跳了下去,头上那块大石,几乎立时落下,眼前一黑,身子向下坠下了约莫五公尺,跌在一堆十分柔软的物体上。
四周圈仍是漆黑,只听到一阵急速的喘息声,然后,是郑保云的声音:“天!你终于来了。”
我苦笑:“不能有点亮光?”
郑保云忙道:“不必……不必了……反正我是甚么样子,你见过的。”
他的这句话相当怪,但这时我也不及去深究,只是问他:“你像老鼠一样躲在这里干甚么?”
郑保云却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凭著一块金属板,才接收到讯号的?”
我“嗯”了一声,又想问他,可是他又急急道:“把那金属板给我。”
我的不快,是一点一点积聚起来的,这时,我忍不住大声道:“喂,你最好弄弄清楚,不要以为天龙星人有资格呼喝地球人。”
郑保云又急喘了几口气,我看不到他的情形,但是从喘息听来,他的处境像是十分不妙,不待我进一步弄明白,他又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急了,请将那块金属板给我。”
我把金属板取了出来,解释著:“这是令尊的遗物,藏在那只白铜箱子的夹层中,‘红人’发现了”
我说著,还没有伸手递向前,手中一轻,那金属板已被人夺了过去。这令我更加不快,闷哼了一声。
郑保云取过了金属板之后,也不出声,只是不断有喘息声传出来。
(假定地洞中只有我和郑保云两人,那么取走金属板的,自然是郑保云。)
我想,郑保云至少应该问我一下我和“红人”打交道的经过,因为我是被他的奸计所害,留下来给“红人”,他应当关心我。
可是他却没有问,也没有说甚么,黑暗之中,我看不到他在做甚么,但可想而知,他一定正在利用那金属板。
我知道那金属板有十分奇妙的功用,可以接收各种讯号,即使我是一个普通的地球人,也可以藉此“听”和“看”,奇妙绝伦。他是天龙星人,自然更懂得利用这块奇妙的金属板了。
他正在干甚么呢?
我等了大约三分钟,他还是不出声,我连声问了好几次,才听得他长吁了一口气,我循著声响,大声道:“你说不说话?你叫我来干甚么?白素怎么了?你在搞甚么鬼花样?”
我越问声音越是严厉,因为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切都显得诡异,而郑保云又显得行动诡秘,令我的不快迅速增加。
郑保云仍然不出声,我伸手向前,刚才听他的语声和喘息声,就在我面前伸手可及处,可是这时,我已踏前了一步,还是没有碰到甚么。而且我也注意到,他在吁了一口气之后,似乎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过,连呼吸声也没有。我感到自顶至踵,生出了一股寒意,这个半天龙星人在搞甚么鬼?他神通广大,有法子离开,将我留在这个漆黑的地洞中,头上压著二十吨重的大石,这种处境,我绝不会觉得愉快。
我陡然地大喝:“郑保云!”
一喝之下,总算有了回音,可是他的声音,听来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就好了,别急。”
我急急循声向前走去,才走出了几步,就有十分柔和的光亮亮起,我发觉自己在一条略向下的甬道之中,甬道很长,至少有五十公尺,在甬道尽头处,有一个人影站著不动。我飞快地奔近那人,那是郑保云,他脸上还颇有惊惶疑惑的神色,把那块金属板贴在额上,双手一起按著,看来十分用力。
他的眼珠本来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向上翻著,望著额上的金属板,全神贯注。看到我来到了他的面前,才转动了一下,算是向我打招呼,然后,又向一边努了努嘴,示意我去看。
我不知道他在做甚么,但看他的样子,显然正全神贯注在做著一件像是十分重要的事,虽然我心中满是疑问,但也忍住了不去打扰他,转头向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甬道不是很宽,两边全是十分平整光滑的石壁,呈一种十分柔和的灰白色,看来像是石头。我转过头去一看,不禁呆了一呆,有两个人,齐齐整整嵌在石壁之中。
向前奔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这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嵌在石中的情形,奇特之极,相信如果伸手去摸,石壁一定平滑我真的立时伸手去摸了一下,不错,石壁平滑之极,有极薄的一层透明体,遮在那两个人的面前。
那两人站著,双手贴著身,面向外,闭著眼睛,当我伸手去摸时,几乎可以碰到他们的鼻尖。人处在这样的情形下,当然不会是活人。而当略微定过神来时,虽然情形仍然怪异,但也可以想到,人死了,躺在透明的棺材中,也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这两个人的身边,全是灰色的石头,看起来有“嵌”进去之感,备觉古怪。
那两个人的面貌相当普通,我看了一会,郑保云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他们死了。”
我转过身,疑惑之至:“他们是”
郑保云苦笑了一下:“我父亲的同伴,天龙星的三个叛徒。”
我盯著郑保云:“你对我说过,你在脑结构改变完成之后,曾收到过他们的讯号。”
郑保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自知活不成了,就设计了一个装置,当这个装置接收到了我发射的脑信号之后,就会回应,把我召到这里来。”
我思绪一片紊乱:“三个叛徒,甚么意思?”
郑保云忽然激动起来,做了一个我意料不到的动作把那块金属板,用力向前抛了出去,抛出了十多公尺,金属板落地之后,还弹跳了好几下才停止。
我恼怒:“那金属板十分有用”
郑保云一挥手:“已经没有用了,里面储藏的所有资料,已经进入了我的脑中。”
他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脑袋上重重叩了一下,倒像是那脑袋属于别人。
我吸了一口气:“多么进步的吸收资料的方法。”
我是由衷地感叹,因为地球人的脑部吸收资料成为记忆的方式,十分落后,一定要通过不断地看、听,才能进入脑部的记忆储藏之中,而且还会经常遗忘。所以,人类要训练一个科学家,至少要十年以上的时间。
而看郑保云的情形,在短短十分钟之内,他所吸收的资料,多半为数极多,地球人可能要花几十年时间才能吸收到。
可是他的神情为甚么那么痛苦?他双手紧抱住了头,蹲了下来,将脸藏在双臂之中。
我正想问,他已抬起头看,把头抬得脸完全向上,吸了一口气,声音怪异:“吸收了那些资料之后,我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龙星人,有天龙星人的一切能力,也知道了许多许多天龙星的事,更知道为甚么我父亲提也不提有这样的一件宝物。”
我听得莫名其妙:“那有甚么不好,你为甚么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来?”
郑保云陡然站了起来,用一种十分凶狠的神情瞪著我,我立时伸出拳头去,抵住了他的鼻尖,他生气地拍开了我的手:“你甚么也不懂。”
我就是受不了他这种自觉高人一等的态度,冷笑著:“本来倒可以推测一下,可是你又说过这是我最大的毛病。你别忘记,你像老鼠一样躲在洞里,向我告急,要我帮助时,语气是如何惶急。”
郑保云的面色变得极难看,过了片刻,他才叹了一声:“我们必须是朋友,事情十分严重,一定要我们合力,才能应付。”
我冷笑:“我看不出事情和我有甚么关系,除非你再一次把我出卖给不知甚么外星人!有麻烦的是你,你不但只有一半天龙星人血统,而且,你的父亲还是叛徒,天龙理人不会接受你。”
我这样不留余地,狠狠地数说他,是由于实在忍受不了他那种态度。等到我说完,郑保云面色苍白,我才知道很可能说中了他的心事。
他胸口起伏,又叹了一声:“天龙星人会要我,只要我肯”
他讲到这里,陡然住口,又用力摇了摇头,向我望来,目光闪耀,神情不定,显然有著极难下决定的事,而他又非下决定不可。
在那一霎间,我也感到事态可能极其严重,是以也紧盯著他。
两人互望了好一会,他才喃喃地说了一句我早已听过的话:“你是我的朋友,卫斯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吸了一口气,点头。本来我想讲几句话讽刺他一下,但看到他认真而痛苦,我就没有说甚么。
他面肉抽搐,抬头向上,咬著下唇我不知天龙星人身体的结构究竟怎样,但这时,由他面部肌肉构成的神情,却和地球人在痛苦煎熬时一般无二。
我叹了一声:“你为甚么在痛苦?”
他仍然维持著那种痛苦的神态,我几次想要催他,都勉强忍住,他像是也知道我性急,一面作手势,要我别打扰他,让他想想再说。
我心中充满疑惑:不知道这个半天龙星人在捣甚么鬼。虽然他一再声称我是他唯一的朋友,但是他在我身上所做的鬼头鬼脑的事,难道还少了?
足足过了十分钟左右对于我这种急性子来说,简直已是忍耐的极限。郑保云这才像是有了决定,他徐徐吐了一口气,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涩,闭上眼睛一会,才向我望来。
他的第一句话,就令我吃了一惊:“你一生之中,从事过的最大的破坏行动是甚么?”
我愣了一愣:“你是指抽象的破坏,还是指具体的?”
郑保云笑了起来:“破坏就是破坏,有甚么抽象、具体之分?”
我道:“当然有,用炸药炸掉一幢房子,是具体的破坏,用一番话,把别人原来的观念扭转过来,就是抽象的破坏。”
郑保云十分认真地听著,“哦”了一声:“对,是有分别……嗯,具体破坏由你去进行,抽象的破坏,当然由我负责。”
我被他的话气得不想再生气,这种语无伦次的话,谁耐烦去生气?可是他却忽然又一本正经:“你敢去从事具体的破坏?”
我冷笑一声:“甚么样的具体破坏?把天龙星炸成碎片,让它在宇宙中消失?”
谁都可以听得出,我这样说是在讽刺他,可是他居然当真的一样,双手连摇:“没有那么严重。”
他的态度,使我不能不考虑他的话:“你……有甚么行动计画?”
他没有立时回答,可是从刚才的经过看来,他是有计画的,不但深思过,而且,还有相当痛苦的决定过程。他呆了片刻,才道:“很困难,需要……至少两百公斤烈性炸药。”
我听了,一点也不吃惊。本来很应该吃惊,因为两百公斤烈性炸药,如果经过专家的布置,可以在一分钟之内,把一座二十层高的大厦,夷为平地。可是这时,我只当他在胡说八道,我摊了摊手:“烈性炸药,那是十分古老的一种破坏方法,你们天龙星人,难道没有进步一点的方法吗?”
我微笑著在讥讽他,可是郑保云的态度始终十分认真,他先皱了一下眉,突然一挥手,双眼之中,也射出了光采,向我望来,却又缓缓摇了摇头。
他那种鬼头鬼脑的神态,实在有点很叫人受不了,我也懒得理会,由得他一个人去“表演”,他又咬著唇,挥著手,像是心中的疑难忽然有了解决的方法,高兴起来:
“对了,你一个人不成,可是有……白素帮你,就可以。”
我闷哼了一声,白素下落不明,吉凶鸡料,事情一定和天龙星人有关,他却还在这里说风凉话。我沉声道:“先要找到她再说。”
郑保云眉心打结:“她在那里。”
我陡然在他的耳际,暴雷也似的大喝一声:“那里是哪里?”
郑保云被我吓了一大跳,伸手向我轻推了一下,叹了一声:“看来得和你从头说起不可。”
我大点其头:“最好是那样,免得我不耐烦起来,会饱你以老拳。”
我一面说,一面伸拳,在他的面前晃动了一下,他伸手按住了我的拳头,然后,指了指那两个嵌在石壁上的人:“从头说起……他们,和我的父亲,三个人,是第一批到地球的天龙星人。”
他顿了一顿:“三个来自天龙星的入侵者。”
我立时想起了“红人”对地球人的评价,忙道:“怎见得一定是入侵者?”
郑保云叹了一声:“你听我说,我现在所说的,全有确切的资料证明那是我父亲留下来的。”
他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额。我明白了:“那块金属板……告诉了你一切?”
他向我翻了翻眼,一副“你到现在才明白”的样子。我看出他十分矛盾,一方面,他已变成了天龙星人,对地球人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不时流露出看不起地球人的神态。可是另一方面,他本身一定受著相当程度的困扰。他又要向我求助,自身又痛苦不堪。
我急于想听他叙述,所以并不和他计较,只当看不见。他吸了一口气:“他们三个人的任务,是在浩淼的宇宙之中,找寻一个天龙星人可以生存的星体,他们旅程相当遥远,经过了很多星体,也和不少那些星体上的生物打过交道。”
我想起了那些“红人”,三个天龙星人的旅程中经过了“红人”的星体,干了一件坏事,这件坏事的内容,包括了欺骗、抢掠、控制、敲诈等等他们弄走了“红人”首领的“生命之源”。
看来天龙星人的犯罪本能,和地球人伯仲之间,难怪地球是适合他们生存的星体。
我在想著,郑保云已经说到这一点了:“结果,发现在地球上,生存环境几乎和天龙星一样。”
我忍不住问:“天龙星人为甚么要另寻星体?天龙星太小了,挤不下?”
郑保云闷哼一声:“你是地球人,你应该十分了解是为了甚么?”
我一扬手:“贪婪,还会为了甚么?”
郑保云立时承认:“贪得无厌,扩张,无尽止的欲望……这些,地球人和天龙星人是难兄难弟……”他忽然自嘲起来;“这或许是天龙星人和地球人结合,能产生后代的原因?”这个问题,对于郑保云来说,实在太敏感了些,我还是不要发表意见的好,所以我只当没听见,郑保云反倒又感叹了一阵。
他苦笑了一下:“接下来的事,你想也可以想出来,他们在地球某地,建立了一个基地,开始活动,以天龙星人的智慧,他们可以十分容易的取得优势,但当他们准备向天龙星发出报告,说更多天龙星人可以大举前来地球时,却发生了意外。”我听得相当紧张,虽然我明知结果并没有“天龙星人大举侵犯”这件事,但一想到如果真在几十年之前有这种事发生的话,那么,地球人除了沦为奴隶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郑保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一面忙碌地建立基地,一面由于外形和地球人一样,所以大可混在地球人之间生活,而处处占尽优势,他们渐渐爱上了地球上的生活,尤其是……爱上了……地球……地球……”
他说到这里,支吾了半晌,我没有催他,他终于道:“尤其是爱上了地球女性。”
这倒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这……好像不可思议,天龙星上没有女人吗?”
郑保云也有点迷惑:“我得到的……资料,在这方面也是不大详尽,只知道在他们三人的心中,对地球女性的喜爱,超过了天龙星女性很多倍,甚至我可以感到,他们一想到天龙星女人就讨厌、害怕,感到不自在,要摆脱羁绊……等等,那绝不是愉快的生活所应有的情绪。”
我仍然莫名其妙:“天龙星女性的外形,难道……十分可怕?”
郑保云摇头:“那也不合理,再可怕,天龙星男人一直看她们,也看惯了。”
我笑:“那是由于没有比较,一和地球女性比较,就有高下媸妍之分,自然会喜爱合心意的。”
郑保云作了一个手势:“我作过种种设想,最后的结论是……是……”
他又现出了迟疑之色,显然他对自己的结论,也不敢如何肯定。
我大有兴趣,等他说下去。听他的叙述,若干年前,地球人能免于浩劫,不至沦为外星人的奴隶,似乎全由于外星人爱上了地球女性之故,若真是如此,则地球女人等于挽救了地球。
郑保云再吸了一口气:“我的推论是,在天龙星上,男女的智慧相等,我的意思是,双方都懂得控制自己脑部活动时放出的能量,所以,互相不能知道对方真正在想甚么。一双男女,互相在说‘我爱你’,是不是真心相爱?是不是有所保留?是不是另有目的?是不是根本讨厌对方至于极点……”
我没有等他再“是不是”下去,就打断了他的话头:“简言之,双方都无法知道对方真正心意。”
郑保云点头:“是。”
我笑了起来:“那不算甚么,情形和地球上的男女相处关系,完全一样。口里讲的,和脑中想的,可以完全不同,谁能知道谁的真正心意?”
郑保云望了我片刻:“如果你忽然到了一个地方,那地方的女性,你可以全然知道她们在想些甚么,当她向你说爱你的时候,你可以立即判断出她是在说真话还是谎话,那种情形”
我自然而然接口:“真有那样的地方,那就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天堂。”
郑保云用力挥了一下手:“那就是我的推论对了。他们三人,就有自己到了天堂的感觉他们在地球上,可以任意享受到在天龙星上做梦也得不到的一切,他们知道,这种情形,在天龙星人大举来到之后,就一定会消失。所以,经过考虑,他们三人,决定叛变。”
我喃喃地:“三个天龙星的叛徒。”
郑保云摊了摊手:“其中一个,是我父亲。他们决定在地球久居,再也不回天龙星,自然而然,想到了如何传种接代”
我闭上了眼睛片刻,回想著郑天禄当年“回乡下”选乡下女子当妻子的经过。他一定有甚么特别的鉴定方法,才拣到了郑老太,而且,他也可以知道,郑老太在给他看中的时候,一定对他奉上了乡下少女的百分之一百的感情(每一个男人都梦想的),郑天禄在地球上的生活,自然快乐莫名。
郑保云继续道:“他们的困扰只有两件事,一是在身体结构上,和地球人多少有点不同,要小心掩饰,那并不困难;如何避免天龙星上派人来追寻他们,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我等著郑保云讲下去,他叹了一声:“一直到他们生命结束,也没有遇上这个大麻烦,他们很幸运,可是麻烦却到了我的身上。”
我盯著他:“天龙星上终于又派了人来?”
郑保云点头:“一直在找他们,没有找到,他们隐藏得好。在这里,我很安全,我现在也学会了如何控制脑部活动,可是第二批来的人,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他们要找我,要把我……”
他说到这里,十分悲哀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们会把我怎样,可是我却绝不想被他们找到。”
我表示了适度的讶异:“你已经选择了做天龙星人,自天龙星上来的人,是你的同类,你一定要见他们,不能一直躲避。”
郑保云眨著眼,有深藏的狡狯,我立时想到了他在想甚么,著实吃了一惊。也由于料到了他有惊人的犯罪意念,所以我自然而然压低了声音:“第二批……天龙星人,来了几个?”
郑保云也压低了声音:“还是三个。”
我缓慢而深长地吸了一口气:“你是想”
我做了一个“对付”的手势,郑保云神情紧张,脸色煞白,点著头。我迅速转著念,天龙星人既然对地球有那么可怕的侵略意念,借助郑保云的力量把他们消灭掉,自然再好不过。
郑保云也已经和天龙星人一般无二,但他毕竟有一半地球人血统,而且,他在地球长大,不会再去引进大量天龙星人来。
我想了片刻:“你能对付他们?”
郑保云摇头:“你去对付,你和白素,我知道你们两人能对付一切危难。”
我屏住了呼吸,盯著他看。在那霎间,我想到的是:他心中究竟在想甚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在想甚么,他完全可以知道。
他若是要利用我,出卖我,我没有丝毫可以为自己打算的余地。
现在,他要我和白素去对付第二批三个天龙星人,表面上的理由,是为了不想令天龙星人的势力在地球上扩展。因为三个天龙星人,是找到他也好,找不到他也好,都会继续三个背叛者未完成的事。
自然,像郑保云所分析的那样,天龙星人对于在地球生活,感到极度的优越和满足,那三个天龙星人,也有可能步后尘,也背叛天龙星。
但那只不过“可能”,如果这三个天龙星人忠于天龙星,执行天龙星的扩张计画,地球人就而临大悲剧。
所以,我和白素,只要有可能,都应该尽一切力量去对付天龙星人。
然而,郑保云是不是另有目的,我却一无所知,因为他的智慧力远远超过我。
我心念电转间,郑保云长叹了一声:“你必须相信我,除此之外,我看你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承认他这句话有道理,又想了一想:“面对面用武力对付?刚才你提到了两百公斤烈性炸药……”
郑保云道:“他们也建成了基地,我的计画是把整个基地,连他们三个,一起毁去,那么,至少要八十年到一百年,才会有第三批天龙星人来,到时,地球上或者有足以应付的力量了。”
我沉声道:“看来你完全忘记了自己有一半天龙星人的血统。”
郑保云苦笑:“你以为我刚才那些痛苦的神情是假装出来的?我翻来覆去,不知思考了多久,最后才有了现在的决定。”
我再追问一句:“不见得是你一半地球人的血统,促使你有了这样的决定吧?”
郑保云道:“不……我想不是。”
我不禁有些紧张:“那么是甚么使你下了决心?”
郑保云用力一挥手:“我为甚么要回天龙星去?到了那里,我只不过是一个次等天龙星人,在地球上,我却是一个超等天龙星人,我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如果我愿意。”
第十二部:假充半天龙星人
我冷冷地道:“从你像老鼠一样躲在地洞中的情形来看,你到天龙星去,只怕不单是‘次等人’那么简单。”
光线十分柔和,可是郑保云的脸色难看之极,显然他被我说中了心病,我虽然没有捕捉他人脑部活动能量的能力,但多少有根据他人的言行来判断他心意的能力。郑保云先喃喃说了一句我没听清楚的话,然后指著我:“你简直不是地球人。”
我耸了耸肩:“谁知道,或许我十七八代之前的祖宗,也有外星人的血统或许这也就是我一直讨厌地球人思想行为的原因。”
郑保云苦笑:“别开玩笑了。”
我催他:“说说你被你们自己人找到之后的处境。”
郑保云很想“顾左右而言他”,可是我注视他的目光十分凌厉,令他无法逃避。
他道:“他们……在红人找到我的时候,他们之中,有一个离我极近……大约只有几公里……”
我暗中吞了一口口水,人和人之间,若是相距几公里,那还不是危险。但是他们之间,由于都有接收他人脑能量的木领,几公里就和几公分一样,是极危险的距离。
郑保云续道:“所以,我知道了一些那个天龙星人的想法,他……他们甚至已替我取了一个代号:‘第一号观察品’。”
他在说出自己的代号时,语带哭音,神情痛苦,身子在发著抖。
我一听这样的“代号”,也不禁低呼了一声,对他充满了同情。
他一心以为自己是天龙星人,而他也确实有一半天龙星人的血统。可是,天龙星人却根本不当他是甚么,只当他是一种“观察品”,可想而知,他落到了他同类的手中,根本连人的地位都没有,只是实验室中的观察品,说不定,说不定……
我想到这里,打了一个冷战,没敢再向下想,倒是他自己知道我在想甚么,接了下去:“说不定,关在笼子里让天龙星人观察,就像动物园中的……怪物。”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他又重复著那句话:“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必须相信我。”
他道出了自己可能会遭遇的可怕处境,这令我很感动。我在前面的叙述中,提到过,若不是基于我相信他真的只有我这一个朋友,一切事情,可能大不相同。这时,我毫无保留,把他当作朋友,不再怀疑,这才有了以后一连串事态的发展,若是稍有怀疑,事情会怎样,全然不可预测。
我伸出手来,和他紧握著,两人的手都冰凉大家心中一样紧张。
我道:“基地在甚么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我还未能确切找出来,白素……在你家里出现的那个高个子,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个,白素十分机警,一定看出了毛病,所以冒险把他引开去了。”
我摇头:“没有道理,天龙星人没有道理找到我们家里来的。”
郑保云道:“大有道理,那块金属板有微弱的信号发出来,他们可以探测得到。”
我陡然一惊:“我带著金属板来找你,那岂不是把他们也带来了?”
郑保云道:“不会,我和你通过金属板取得联络之后,我已经用我的脑能量,扰乱了讯号,使他们无法跟踪,所以,这里很安全。”
我发急:“那么白素她”
郑保云道:“极有可能在他们的基地中。”
我不禁顿足,天龙星人有著和地球人一样的奸诈诡骗的性格,不像“红人”那样善良,绝不容易对付,难怪良辰、美景会收到白素求救的信号。
我忙道:“基地在哪里总有一点概念吧?”
郑保云摇头:“一点也没有,可以在地球上任何角落,甚至可以不在地球上。”
我突然想到了一点,伸手指著他:“可以找到基地,只要拿你做饵,你让他们找到,他们必然带你到基地去,那不就知道了。”
显然我才一想到,郑保云就知道了,所以他垂著眼睑,半闭著眼,神态看来有点卑鄙,悠然道:“不是我做饵,你做饵。”
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用一下闷哼声逼他抬起头来望向我。我们又对望了片刻,我才道:“他们分得出谁是纯地球人,谁是一半天龙星人。”
郑保云道:“可以通过一些小装置,使他们暂时分不出来自然,也要靠假冒者的机智,他们一直没有看见过我,只要你有一些讯号发出来,让他们接收到,他们就不会怀疑。”
我把手按在肚子上:“他们不会来……摸我肚子?”
郑保云十分气恼:“会,当他们要解剖你之前,我相信你不应该给他们这种机会。”
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你自己为甚么不去?”
郑保云吸了一口气:“我的破坏力不如你,记得当年你要上我的船,我就无法阻止你。”
我纠正他:“不是破坏力,是应付恶劣环境的能力。”
郑保云道:“是甚么都好……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三个人……到了我有必要非对付他们的时候,我会想到,我有一半是天龙星人,可能会……在行动上有所犹豫,双方之间强弱本就相去很远,那就更加容易吃亏,而你就没有这种血统上的纠缠。”
本来,我对于郑保云要把我当成“饵”,去引那三个天龙星人把我带到基地去的计画,多少还有点不满。虽然为了和白素会合,我一定要那么做。
这时,他又诚恳地说出了这一个解释,我对他的坦诚,相当感激。
他说得很委婉,但已经说得十分透彻。他毕竟有一半天龙星人血统,如果敌对的情形尖锐(看来那无可避免),到时,他会犹豫不决,不知如何行动。
我点了点头,又在他肩头上轻拍了两下,表示同意:“那么,你负责”
他不等我讲完,就道:“我要尽量不让他们发现,然后在暗中行动。”
我想了一想,没有再问他如何在暗中行动,和做些甚么,因为一开始行动之后,究竟会发生甚么事,全然不可测!我只是道:“好,把我装成是你!”
他看来早有准备,取出了两个相当奇怪的东西来,形状像是一只耳朵,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走向前去,我走近他,他把那两个东西,一边一个,套向我的耳朵,恰好套在外耳上,然后,他又在那东西上拉出一股细线来贴在我的头皮上。
他在做这些时,我并没有甚么异样的感觉,可是心里却感到古怪,禁不住苦笑:“我现在算甚么?科学怪人?甚至还不是地球上的,是天龙星科学怪人!”
郑保云十分严肃:“这副装置,可以把你的脑活动能量,扩大到接近天龙星人,他们一接收到,一定以为你是他们要找的人。”
我伸手去摸自己的双耳,那一副“耳套”像是金属片,摸上去相当硬,我又不禁苦笑:“我的样子变得很怪,他们”
郑保云像是对我这种话不耐烦:“他们从来也没有见过天龙星人和地球人混血儿是甚么样子,你只管放心!”
我心中略有不快,但转念一想,既然自愿如此,也不必提太多抗议,只是再问了一句:“我需要做些甚么?”
郑保云有疲倦的神情:“甚么也不用做,他们自然会来找你……嗯……不过,离这里远一点……对我来说,比较安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向上指了一指,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自己走出去。
我一面向前走,一面住想:现在我行动的基础,是我完全相信了郑保云的话。
而郑保云的话,是不是事实,我无法有任何事实的依据。要是他骗我,那我就给他一骗到底,绝无翻身!
这种情形,违背我一向行事的原则,这也是我不断向郑保云发出他听来十分无聊的问题的原因之一我总想弄清楚一些甚么,但却无由著手。
我甚至想到,若不是白素卷进了漩涡,事情根本和我无关,由得郑保云去做“第一号观察品”……由得天龙星人大举入侵,都和我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现在,即使只是为了白素,我也需要做任何事。
走过了甬道,来到了那黑暗的空间中,背后传来郑保云的声音:“大石一移开,请你尽快离开!”
我闷哼一声:“知道!如果我动作迟缓,可能导致你暴露!”
郑保云发出了一下不置可否、听来十分暧昧的声音。我也回以一下闷哼声,这时候,我感到自己是一个身上绑了炸药的小兵,一个敢死队员,被他这个指挥推出去做牺牲品!
(人类行为中,这种情形十分普遍,结果也永远是:小兵粉身碎骨,完成任务。指挥者升官发财,享受成果。)
(这种行为,绝不单是发生在战场上,几乎任何场合都可以发生。)
(想不到郑保云也善于此道,那是他一半地球血统使然,还是一半天龙星血统使然?)
突然之间,眼前一亮,头顶上,那块大石移开,光柱才一射下,我就向上弹跳,双手攀住了洞口,疾翻了上去,才一出洞,大石便已回复了原状。
我在大石边上,呆立了片刻日落时分,小山头上,看出去景色十分壮丽,我来到了车前,驾著车直赴机场,郑保云曾叫我离得远一点好,我自然想到应该搭飞机离去,反正不论我在哪里,有精密接收仪器的天龙星人,总可以找到我的。
在机场休息了几小时,才有飞机,登机之后,机上乘客极少,目的地是檀香山。我反正没有目的,飞到地球上任何角落都一样。
在机上的几小时,倒令我好好睡了一觉,下机之后,正决不定行止,心想好久没有甚么都不做,只是享受阳光海滩了,本来这倒是好机会。可是白素始终下落不明,却又没有这个心思。
想了片刻,来到公共电话前,心想先打个电话回去问问再说,要是白素已经回家了,我的行动计画,自然也可以改变。
(我始终不是很喜欢现在的行动计画。)
电话只响了两下“就有人接听,那是温宝裕的声音,听来焦急:“喂喂!找谁?”
我没好气:“找你!你甚么时候变成了接线生了?”温宝裕这时大叫了起来,同时,在电话中,我还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呼叫声,和许多人争著说话的声音。自然,实际上,我知道,只有四个人而已。
乱了足有两分钟,我才听得温宝裕在叫:“我们全都在,组成了一个营救小组”
我忍不住大喝一声:“少瞎起哄,勒令该小组立却解散,甚么行动也不准有!”
电话那边总算静了下来。我不由自主以手加额,不敢想像这四个家伙,把我的书房弄得乱成了甚么样子!
然后,是胡说的声音:“可是”
我再度大喝:“别可是了,我已经有了头绪,很快就会有结果!”
一阵欢呼声传来,良辰、美景急急抢著讲了许多话,可是我一句也听不清她们说得太急太快了,最后,她们两个一起说的那句,倒听清楚了:“有甚么要帮忙的?”
我大喝一声:“有,求求你们,离开我书房!”
我本来想知道白素是不是已经回来,如今,显然不曾,我也不想和这四个小家伙多纠缠下去,所以,话一说完就按断了电话,那时,仍然手持著电话听筒,没有放上去,为了刚才电话中的那一阵乱,我吁了一口气,也就在这时,突然,在电话听筒中,传来了一个十分微弱,但相当清晰的声音:“我们找到你了,你何必逃避?你是我们的同类!”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声音其实并不是从电话中传来,而是我“自然而然”听到的,我放下电话,想著:我是半天龙星人,我本来一直在逃避,现在,我不必逃避,我是他们的同类,至少是一半同类!
人类非常习惯于“言语欺骗”,对于“思想欺骗”不是很习惯,我努力学习,看来很有成绩,我立时又听到了声音:“对啊,你根本是我们自己人!”
我又想:“自己人……我们是不是应该见见面,不过……我还是有点怕……”
当我想到我忽然态度大变,可能会令他们起疑时,便又故意想到害怕,这种弄虚作假的伎俩,木来就是人类行为中最惯见的,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声音提高了:“怕甚么?”
我没有想回答,只是在思绪上表示了一片茫然。
那声音继续传来:“你停在现在的地方,别动,嗯,你是在……在……知道你在哪里了……嗯,三十分钟后,就会有人到你身边!”
我不由自主地抬头向天空看去,我明知我当时,绝不能胡思乱想,可是我却不由自主的想:他们现在在甚么地方?三十分钟?是不是在三十分钟内,他们可以到达地球上任何角落?
我没有完全遵照吩咐“停在现在的地方”,而是到了一个沙滩上,因为我知道,几公里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全然不算甚么。
在浓密的树荫下,我半躺著,海水在闪著光,我等著天龙星人的出现,心情紧张。沙滩上人不多,自然不会有人想到,在这个静僻的沙滩上,会有一场地球人和外星人的斗争。外星人处在绝对的优势地位,地球人则凭藉与生俱来的狡诈本能,与之周旋。
没有多久,在我的身后就有声音响起,这次,是实实在在,经由耳朵传进来的声音,而不是“感到”的。有人到了我的身后,在说著:“终于找到你了!”
我慢慢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站了一个个子很高的人,戴著一顶帽子,把脸面遮去了一大半,肤色看来苍白,我站起身来,心中想:这是不是就是白素见过的“怪人”?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我思绪之中,自然涌出对白素的思念和牵挂,也就在这时,我面前的那人(自然是第二批来到地球的三个天龙星人之一)已经知道我在想些甚么了!
(那真是可怕之极的情形)你一想甚么,人家就知道了,我再说一遍,那可怕之极!)
我无法掩饰我思绪中的恐惧,那天龙星人自然也可以知道我在害怕,但是他却无法进一步知道我为甚么害怕,我想他会以为我是害怕和他见面。
所以他道:“你不必怕,你的妻子很好,天龙星人没有第二代的……混血?”
我吞了一口口水:“没有……我的妻子……”
那人闷哼了一声:“她不知道你的情形?”
我说道:“是!是!其实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当然思想上表现得关切极甚,那人又哼了一声:“看来你对这个地球女人很著迷?”
我非但不敢说甚么,连想也不敢想甚么,强迫自己变得木然。那人道:“事情十分复杂,有很多事要在你身上找到答案!”
我作了一个手势:“在这里?我看……应该到……我们的基地去。”
我在说“我们的基地”时,本来想说“你们的基地”的,但是一转念之间,还是改了口,就这样一转念,对方也已经知道了,他伸手在我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像是在嘉许我:“对了,我们!你是天龙星人!”
我说道:“是!是!我是天龙星人!”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到基地去,可以让你知道天龙星人的进步,地球人的落后!”
我连连点头,尽量使自己的思想,表示对天龙星进步的仰慕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因为我真觉得天龙星人进步,地球人落后!
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跟他走,到了路边,有一辆车子在,他先让我进去,然后,他坐到了驾驶位上,那辆车子的外形,看来和普通的汽车一样,可是内部结构奇特之至,内在空间十分小,外面看来是一辆中型汽车,内在空间,两个人已十分拥挤,要屈起身子来。车内全是各种各样的仪表装置。
那人按下了几个掣钮,车子先是以普通速度向前驶去,他道:“这辆车子,地球人再造二百年也造不出来。”
我想问:“车子速度多少?何以你一下子就能来到海滩边?”,但还没有开口,那人在一幅萤光屏上,看到公路上十分静僻,就道:“坐好!”
他一个“好”字才出口,车身像是震荡了一下,可是究竟发生了甚么变化,我一直说不上来,就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中,车外的一切全已改变本来是在公路上的,忽然进入了一大团的白云之中,甚么也看不见,只见浓白的云包围在车身之外。
而那也至多不过两三分钟,车身又震动了一下,在极短的一霎间,有极快速下沉的感觉,那种感觉,会使得人身体十分不舒服,像是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要裂体而出!我只觉眼前金星乱窜,张大了口,鼻尖汗出如浆,面色自然也难看之极!
那人向我望了一眼他帽子一直压得十分低,上了车之后才抬高了些,由于我只顾著车子内部的情形,而且车子又立即起了变化,所以并没有注意他。这时,在极不舒服的情形下,他向我望来,才看清他神情严峻,双眼之中光芒凌厉,凶狠慑人。他盯著我,冷冷地道:“我以为你已完成了天龙星人的体能改造!”
我忙勉力运气,镇定心神:“是……可是……究竟不是很习惯,不是很适应,慢慢会好!”
那人现出了一闪即逝的不屑神色:“是,你毕竟只是半天龙星人,改造你体能结构,虽然有效,也要慢慢来……要是你是地球人,早已支持不住了!”
我当然是地球人,而这时,也到了我所能支持的极限。我比普通地球人强,因为我自小就接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能在最恶劣的环境之下生存。
幸好这一段急速下降的时间并不长,不然,我也无法继续冒充下去,我连想都不敢想自己是地球人,而不断告诉自己:“完成过体能的改造,我可以适应,可以适应!”
这时,车子外面,已不再是白色的云团,而是蓝色的一片,我要向小小的车窗外连看了五、六眼,才能肯定我看到的,其实是一种十分普遍的现象!那一片蓝色,是海!我们已经来到了海底下!
我不禁失声:“我们的基地……在海底?”
那人冷冷地道:“我相信,你父亲……他们建立的基地,也在海底!”
我摇头:“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完全不必作伪,那人当然也深信不疑,所以没有再问我。
天龙星人可以轻易知道地球人的思想活动,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思想活动,也可以作伪,真正想做的事,想都不会想,而不想做的事,想之不已,那么,天龙星人获得的一切信息,就都只是错误资料!
也没有觉得“车子”是在前进,突然眼前一黑,又不知身在何处,推测走进了一个海底的岩洞之中,又过了极短的时间,又有了光亮,先是看到一只相当大,直径足有三公尺的地球仪,正在悬空转动。一看到,就像是置身太空,看到了地球一样。
我呆呆地盯著看,那人道:“到了!这是我们在月球上安装的仪器,发射的立体投影。”
我吞了一口口水,明白他意思。这个地球仪是一个气体的虚影,由他们在月球上的一个装置,投射到这里来而形成。
对地球人来说,这比较难以理解。地球人最多理解在美国加州的一些仪器装置,发射讯号,使亚洲台北的人可以在平面上看到一场球赛那也只是近代地球人才能理解的事。
我是半天龙星人,所以我不应该太表示惊讶,但我又一直没有离开过地球,所以我又应该表示惊讶。我一句话也没说,但是由于我想的正是如此,所以那人也感到我的正常反应,应该如此。
我出了车子,看到了一列相当大的仪器装置。那果然是一个极大的岩洞,在仪器装置前,有两个人,正在操作,那人来到我的身边,示意我向前走去,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我们要回去,用甚么交通工具?就上……那车子?那是宇宙飞船?”
那人十分不屑:“当然不是,另外有宇宙飞船。”
我索性装傻:“我们现在就在宇宙飞船的内部?”
那人却不再回答,带著我来到那仪器之前,我忙道:“我妻子呢?”
那三个一起皱著眉,还是那个带我来的开口:“你对一个地球人那么关心干甚么?”
我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来,吓了一跳,还没有回答,他又道:“根据可靠资料,第一批三个天龙星的拓荒者,变成叛徒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对地球女人的迷恋!”
我不敢再说甚么,可是内心的焦急瞒不过他们,那人像是作了一些让步:“只要你把知道的全告诉我们,可以让你们再见面!”
这时我索性做假做到十足,我一面想,一面问:“我能……带她到天龙星去?”
那三个天龙星王八蛋互望了一眼,从他们的神色之中,可以看出他们认为我的要求荒谬绝伦,可是那人居然道:“没有……问题吧!”
他们以为我很容易被骗,可是到目前为止,都始终是我在骗他们。
我假装心中十分高兴,那人问:“这些日子,你躲在甚么地方?何以我一直找不到你?”
我立时想到了东加岛上的那个地洞,再道当然,故意这样想,因为我知道,郑保云一定已离开那地方,那地方没有作用,我立刻想到那地方,可以令他们更相信我。果然,三人一起发出了“啊”地一声,一个迅速按下了很多掣钮,在一幅萤光屏上,现出了我曾经“见”过的景象来从空中俯视,由远而近,直到那个山头,那块大石。其中一个,立时离去,走向停在岩洞中的那辆“车子”,进去。
我会意著,想看车子是怎么离开的,可是没有用,车子前百分之一秒在岩洞中,后百分之一秒,就消失无踪。那是一种甚么样的移动方式,可能远超乎地球人对“移动”这个观念之外!
那人向我嘉许地点了点头:“你比你父亲好,你父亲竟然背叛了自己的星体,真正愚不可及,在那地方,一定有他们搜集的很多资料!”
我努力使自己的思绪一片混沌,甚么也不想。
那人皱了皱眉,神情十分可怕,又道:“你同情你父亲的作为?”
我忙道:“不!不!我不知道!”
第十三部:生死系于一念
那人哼停了一声:“甚么叫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父亲当时做了些甚么?”
他这样声色俱厉地问我,令我起了极大的反感,那人立时就觉察了我的情绪,他眼中精光四射,有一股慑人的力量,用手直指著我:“你对我不满,在这里,我是天龙星最高领导”
我一听得他那样说,实在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思想”,实在,我只觉得讶异莫名。一直我都以为天龙星人智慧高,科学进步,比地球人先进了不知多少!可是这时那人的话,却是地球人听惯的最落后的行为!
刹那之间,我突然也笑起来,那人的神情极怒,但是他越怒,我越是觉得滑稽,笑得前仰后合,再也不可遏制,那人和另一个人,先还只是狠狠地盯著我,但在我笑了约莫两三分钟之后,另一个人先忍不住了!
(这也是地球人的行为当“领导”受到了奚落嘲笑,必有一些人“忠君勤王”,义愤填膺地站出来,为高位的人说话。)
另一个大喝一声:“你再笑!”
我笑得几乎运气也岔了过去,挣扎著叫:“我……不知在天龙星,笑都不让笑!”
我的话才一出口,那另一个一步跨向前,扬手就向我脸上拍过来,一面还在喝:“叫你笑!”
老实说,我在来的时候,真是不知如何才好,一是没有把握,紧张之极,心虚得很。可是想不到,一共是三个天龙星人,一个离去,剩下的两个,却使用典型的地球人行为来对付我!这种行为我太熟悉了,自然也容易应付之至!
另一个手才来到我的脸旁,反手一刁,我已扣住了他的手腕。由于对方是天龙星人,所以我一上来就全力以赴,用的力道极大,一抓住了他的手腕,立时一抖一扭,只听得他小臂上发出“啪”地一下响,天龙星人的臂骨,并不坚韧如钢,也和地球人差不多,一下子就被我扯断了!
他发出了一下惊人之极的惨叫声,那一直在和我说话的那个,在开始的十来秒之际,也不知由于惊恐,还是由于愤怒,竟然呆了!
等到他的同伴臂骨断折,他才又发出了一下惊叫声,转身向那一组控制仪器奔去,我不知道他想干甚么,但知道一定要尽量阻止他的行动。
我用力一推,把断了骨的那家伙,推得断线风筝也似,向前跌去,直撞向那人,那时,那人已奔到了一组仪器之前,猛拍下了一个掣,有一件不知甚么东西弹了起来,他接在手中。
他的动作也极快,可是一切全在他背对著我的情形下进行,他只是凭感觉可以知道有人向他背后疾撞了过来,可是他无法知道那是谁。
从接下来事态的发展来判断,我想他当那是我,他一面疾转身,一面就扬起了手中拿著的那个像方盒子一样的东西,有一股精光,倏然一闪,我看得十分清楚,精光虽然一闪即灭,但在闪动之际,精光却自那另一个天龙星人的头部穿射而过!
我仍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是知道我的处境大糟特糟,看来那人手中的那东西,是一种十分厉害的武器!我想要闪身躲避,那被精光射中的人,发出了一下惨叫声,身子已然倒地。
我和那人之间,再无阻隔,相距不过五公尺,他手中的那个可以射出精光的东西对准了我,我只觉得全身犹如浸在冰水之中,一动也不能动,一股彻骨的寒冷和恐惧,令我僵呆。
那人的神情狰狞之极,这时,他先是盯著我,可是在极短暂的时间中,他的视线,向倒在地上的另一人望了过去这是十分正常的行为,他发现我站著,就必然知道自己刚才杀错了人。
那另一个人倒地之后,一动不动,看来凶多吉少,虽说那人只是无意的误杀,可是死了的是他的同伴,他总要去看一下的。
那人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同伴,面肉抽搐,样子更是难看之极。
我绝未想到,到了这里之后,和白素未曾见面,变故就已经发生,这时我正处于极度的劣势,我唯一可以占上风之处,就是那人杀了一个自己人,他心中这时,一定又害怕又乱。
我突地叫了起来:“你杀了自己人!”
我完全无法估计我这样叫会有甚么后果,但是我非叫不可,我一定要做点甚么,因为我如果只是呆立著,当他的视线自他同伴的尸体上收回来时,一定会攻击我!
他震动了一下,可是狠劲更甚,凌厉之极的眼光射向我:“你是甚么人?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根本是地球人!”
他连讲了三句,一切变故全来得那么突然,我自然不再顾及“控制思想”,而他在那么混乱的情形下,居然还能知道我在想甚么,立时揭穿了我的身分,那也十分令人佩服。
这时,我已豁了出去,非但不避他,而且,还向他逼过去,我跨出一步,他像是料不到我会有那样的行动,厉声喝:“别动!”
我站定,也大声叫:“我是地球人,是白素的丈夫,我妻子在哪里?”
那人在盛怒之中,阴狠地现出了十分卑视的神情,通常,一个控制了局面的人,如果现出了这种神情,那就表示他要采取进一步行动了!
我刚想把著定了的势子,作孤注一掷,向前扑去,突然又听得另一下惊呼声,震得岩洞之中,大起回音!
这一下,真是意外之极,岩洞中只有我和那人,我们两人都没有出声,为何会有惊呼声传来?难道是另一个人没有死?
在那一霎间,我们两人全是一样的想法,所以一起向倒在地上的另一人看去,那人一动也不动,惊呼声显然不是他发出来的。
而视线一转,我也看到,那幅萤光屏上,有一张十分惊骇的脸,正张大了口,惊呼声显然就是他发出来的!那就是驾车离去的那个!
我正好面对著萤光屏,所以看得十分清楚,看到那人已经入了地洞,也对著一幅萤光屏,在那幅萤光屏中,隐约可以看到,显示的正是这个岩洞中的情形。
那也就是说,不论地洞和岩洞隔多远,他们有先进的装置,可以互相看得到,而且不但是看到景象,连声音也可以听到,因为在一下惊呼声之后,就是急速的喘息声,显然岩洞中发生的事,令那人震惊。
而与我对峙的那人,却背对著萤光屏,看不到发生了甚么事,可是他显然由他同伴的脑部活动能量中,知道了一些事实,他现出了极惊恐的神情来,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是也使我灵机一动,我对著萤光屏,指著地下死了的那个,大声叫:“他杀了人!杀了自己人!”
我在事后想,“杀了自己人”这个罪名,在天龙星人的行为之中,一定是一种极严重的罪行,要不然,那自称“领导”的家伙,怎么会一听之下,便如此举止失常,不愿一切,要在他同伴面前为他自己辩护呢?
我的话才一出口,他竟然转过身去,对著萤光屏叫出了一句音节极快,我听不懂的话。一看到他背向著我,我怎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遇,绝处逢生的机会。我身子腾起,直送向前,闪电也似来到了他的背后,一探手,已抓住了他握武器的手臂,他反应也算是快的,立时将弯臂向后,攻击我,力大无穷,一下子将我的手挣脱。
可是我同时已伸足一勾,他一个站不稳,向前仆跌出去。
在他手中的方形小盒中,又是精光一闪,那一闪,精光闪向萤光屏。那种一闪即逝的精光,破坏力极大,萤光屏后,响起了一连串的爆音,画面立时消失,在这之前,只听得到了地洞的人,还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我不容他再有机会转过身,双足踢出,身子跃起,第一脚重重踢中了那人的后脑,令那人仆跌之势加快,第二脚,在他仆倒之后,重重踏在他的后脑上。
这时是生死一线的搏斗,我的情绪不是很正常,一面重重一脚踢上去,一面怪声叫著:“你是领导!我要听你的话!”
同时,再飞起一脚,把那人手中的小方盒,踢得飞跌开去,我身子翻滚,扑向那小方盒,才将小方盒投在手中,那人在受了这样的攻击之后,居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我大喝一声:“别动!”
我手中握著小方盒,对准了他,他向我望来,不敢再动。这时,我已经摸到小方盒中有一个圆形的凸出,猜想多半只要按下那凸出点,就会有压力强大的精光一闪,被精光射中,可以造成任何破坏。
但是那只是一只四方盒子,不像是一柄枪,有枪嘴,可以肯定这子弹会向哪一个方向射出去。
我也没有时间低头去研究,因为在我面前的敌人,非同小可,我视线必须一直盯著他,不能有十分之一秒的懈怠。我不敢按下那个掣钮,因为弄不好,一按下掣,精光射出,射向我自己,那就变成最悲惨的滑稽剧了!
我像地球人握枪指著对方的头,喝令那人别动,那人果然呆了一呆,先向我看了一眼,然后再看著我手中的小方盒,他忽然尖声笑了起来:“你不会用我们的武器,你根本不会用!”
说著,他转过身,当我不存在一样,转身向那组仪器走过去。
我知道他可以轻而易举再弄另一柄武器在手,我必须立即有所决定,我能决定的时间,不会超过两秒钟!
我陡地低头看了一下,已经花去了一秒钟,可是无法发现精光从何处射出,我没有可能再浪费另一秒钟了,我当时闪过的念头是:四方形有四边,射中自己的机会,只是四分之一!
四分之一,比著名的俄罗斯轮盘的六分之一死亡率,危险性大得多,可是这时,非拚一下不可了!
我在那人的手伸向前去,快要碰到那组装置时,按下了那小方盒上的凸出点,一股精光射向我的右手边没有射中那边人,也没有射中我!
那人陡地呆了一呆,可是我已经赌赢了,我发出了一下欢啸声,把手中的小方盒略转了一转,又按下了那个突起点。
精光再度闪现,穿射了那人的背后,那人的身子向前一仆,伏向控制台上,可是他却立即转过身来,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神情望著我,陡然叫:“你不是地球人,你来地球……多久……了?”
他问出了那句话,像是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才重要,我沉声道:“我是地球人,绝对是!”
他还在挣扎著:“不!不!”
我大声道:“你们对地球人估计太低了!或许,上一次来的那三个,正是对地球人有深刻的了解,知道地球人不是那么容易对付,所以才成了叛徒的!”
那人张大了口再也没有合拢来,身子也维持著原来的姿势。
他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至少我这时看不出来,但是我可以知道,他死了!
我的心怦怦乱跳,先是无意识地大叫了几声,接著,想起了白素,又大叫著她,岩洞中传来了阵阵回音,然后我想到,还有一个天龙星人,驾车走了的,他知道这里发生了变故,一定会赶回来。
他来去如风,再远的距离他瞬间可达,我实在不应该浪费甚么时间。
我先要破坏,一次又一次按著那小方盒的突出点,令精光一次又一次地射出,射向那组仪器装置和控制台,在我进行到了一半时,那辆车子已陡然出现,我立时转身,令精光射向车子,车子停下不动,我看到那人在车中,神色惊惶之极。
我大喝:“下来!”
那人有点手忙脚乱,但还是立即下了车,天龙星人在这样情形下,居然知道高举双手,那一定是他知道我脑中在想:我会毫不犹豫他杀他之故!
我的声音因为紧张和兴奋,有点变样:“你应该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一次小规模的星际遭遇战,地球人赢了!”
那人口唇颤动著:“是……是……别杀我!”
我高兴得心头狂跳:“我妻子在那里?”
那人向控制台看去,突然发出了一个绝望的呼叫声,双手掩著脸,慢慢蹲了下来,不论我如何恐吓呼喝,他都不肯再起来。
这倒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正在考虑,乾脆是不是也把他杀了,他又发出了一下呜咽声:“你破坏了一切,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吸了一口气:“看来你们对自己人很严?郑保云明明有你们一半血统,可是不被当作自己人,只是‘第一号观察品’,你们是三个人一起来,单剩下了你一个人,你回去怎么解释?”
那人抬起头来,一片茫然的神情之中,透著骇然,显然我说中了他的心病。
我向他走过去:“下次,天龙星再派人来,至少是一百年之后,你能活那么久吗?”
他惘然摇著头,我道:“站起来,忘记天龙星,好好做一个地球人,你会生活得极好,像郑天禄他们一样,成为地球上极出色的人!”
他顿声道:“可是……给别人知道了我的身分,我……我怎么还能生活下去!”
我闷哼一声:“只要你自己不去到处宣扬,我保证没有人知道,只要你自己小心点,别让人家摸你肚子上的粒状骨骼就可以了!”
我讲这几句话的时候,真心诚意这样想,他也一定可以知道。
我不想多杀戮,已死了两个天龙星人,一个是意外,一个是我非自卫不可,这个,看来胆子相当小,自然不必再开杀戒。
他眼珠骨碌碌地转动著,我知道,我也冒了相当程度的险,谁知道天龙星人打的是甚么主意。
我在和他们接触的过程中,可以肯定了他们和地球人有著相类似的行为方法也就是凭著我对这类行为的熟悉,所以才占了上风!
那人神情有点活动,但是也更苦涩:“你不会相信我,你一定会日日夜夜提防,到后来,你会忍受不住,会杀我!”
我本来想解释几句,但一转念,我现在占足了上风,何必向他去解释,我冷笑:“你可以选择现在我下手,还是若干时日之后,我再下手”
我说到这里,陡然变色,现在我如不下手,下一分钟,他就可以向我反攻,我哪里是他的对手!
他也陡然脸上变色:“我不会对你怎样……你的妻子在哪里,也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令她再出现!”
我压低声,知道他刚才在刹那之间,接收到了我的想法,所以才大是惊惧。留他在,等于是留下了一个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可以知道我在想甚么的人,这实在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在那一霎间,“下手”还是“不下手”,不断地反覆地想,那人的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红,因为我一个意念的决定,都可以决定他的生和死!
过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我才叹了一声,我毕竟不喜欢生命的毁灭,尤其是天龙星人这样等级的生命,我又想起了“红人”对地球人的批评,在将来必然不可避免地和更多的外星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地球人这种永远把陌生人当敌人的心态,如果没有改变,那么,可能演变为地球的悲剧。
我已决定了不再对他下手,而且,做了一件大胆之极,事后想起来不禁冷汗直冒的事,我把手中可以发射精光的武器,用力抛出去,看著它跌进了海水之中,然后,才道:“你以后可以根本不必见我,我也不再见你,地球很大,随便你在甚么地方生活!”
那人缓慢而冗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脸色恢复了正常,神情也很激动,突然转过身去,来到控制台前,迅速看了一下,忽然道:“还好,那一部份装置没有被你破坏,要不然,尊夫人再也不能回来了!”
我听到他这样讲,不禁有遍体生凉之感,一而吞著口水,一面向他走去,来到他的身边,看著他在复杂的按钮上熟练地按著,我急急地道:“等一会我妻子……出现,请你别提及这一点!”
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我们心中各有对方的一个秘密?”我点头这一点,可以使两个人之问的关系拉近不少。
最后,他按下了一个大掣钮,一根相当粗大的圆管子自岩石中升出来,升高了两公尺左右,管子打开,我看到白素站在管子中,神情有点迷惘。
我大叫一声,白素转过头来,看到了我,向我飞扑了过来,我迎了上去,凌空将她接住!
这一下动作,看得那天龙星人目定口呆,喃喃地道:“我们对地球人真是研究不足,从来也不知道地球人的身体可以这样灵活运动!”
我自然不必向他解释我和白素,都有著深湛的“中国武术”造诣。
就在我这样想时,他已经问:“中国武术,甚么是中国武术?”
这天龙星人,果然有他的过人之能:我抱著白素,转了几个圈,才把她放了下来,对那人道:“等你在地球上住久了,自然会知道!”
白素向两个已死了的天龙星人看了一眼,又指著那辆车子:“我就是上了这辆车子之后,一下子就不知道到了甚么地方的!”
我试探著:“你叫过救命?”
白素笑:“没有啊,但是处境极其不好,心情自然焦急至极!”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一切经过可以容后再说,我向那人道:“你要带我们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那人指著车子:“本来这是万能车,可是也教你破坏了,我们……没有‘红人’的本事,红人可以把人分解为原子,再还原,这是最进步的交通方法”
我陡然想起,我曾被“红人”不知用甚么方法移动过一次,难道红人用的就是把我整个人都分解成原子的移送方法?在分解和还原的过程中,如果出了小小差错,即使最轻微,虽然无损生命健康,但例如满头的头发忽然移到了掌心上,那也够麻烦的了!
当时,我曾问红人用甚么方法将我移送,红人说如果告诉我,我会极度害怕,听了之后,还大不以为然,这时想来,实在不寒而栗!
我在呆了半晌之后,定了定神:“总有办法的,这里是一个海底岩洞”
那人苦笑:“在海底七百公尺,我也无法这样上去,一定要有仪器的帮助。”
白素道:“只要有压缩空气,经过适当的减压程序,人人都可以上去!”
我道:“我们向甚么人求救?”
白素四面看了一下:“郑保云!”
我大喜过望!对了!郑保云!我立时向那人道:“快利用你的脑活动能量,把这里的一切全告诉郑保云他和你有同样的能力,请他来带我们离开。”
那人现出了迟疑的神色,我有点恼怒:“还等甚么?快发讯号!”
那人苦笑:“他……那个半天龙星人……他肯?”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那么说是甚么意思,白素已然道:“你怀疑甚么?”
那人叹了一声,迟疑著不敢出声,我有点忍无可忍之感,大喝一声:“有甚么不能说的!”
那人被我的呼喝声吓了一大跳,也十分恼怒:“我们不把他当自己人,他知道这一点,他也把我们当敌人,他……肯来救我们?”
我吸了一口气:“他可能把你当敌人,但我和白素是他的朋友!”
那人用相当不信任的神情望著我:“你……那么肯定?”
我又好气又好笑:“当然可以肯定!”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别忘记,他只有一半是地球人,和只有一半天龙星血统的情形一样!”
我呆了一呆,完全明白了那人的意思,那人的意思是,在血统上,郑保云都不和我们完全的同类,我们的存在,对他是一种威胁,如果我们从此在世上消失,那对他十分有利!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会来救我们,还是任由我们困在海底岩洞之中,再也出不去?
本来,我全然未曾想到这一点,但这时经那人一再犹豫,我也不禁心中悚然,想到了有这个可能,自然而然,面上神色有点异样!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心思和我相仿,她吸了一口气:“他会怎么做,我们都不知道,何不先把求救的讯号发出去?”
她望向那人,那人神情仍在犹豫,白素问:“还有甚么顾忌?”
那人苦笑了一下:“老实说,我……不愿意让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我大是骇然:“他会赶到这里来或者是用甚么手段……毁灭这个地方?”
那人没有再说甚么,显然默认了我的顾虑。
我用力一挥手:“从最坏一方面去设想才会这样。我们除非有方法可以自己离开,不然,向他求助,是唯一的求生之道!”
那人来回踱步,双手紧握著,眉心打结,我看他真正在忧心忡忡考虑,好几次想开口,都被白素打手势止住,过了三、五分钟,我忍不住叹了一声:“那种红人说地球人有强烈的排他性,所以人与之间互相猜疑,互相不信任,看来,在天龙星人之中,这种情形,比地球人严重得多了!”
那人苦笑了一下:“不论是哪个星体上的人,都是生物,生物……总有生物缺点。连‘红人’也不能例外。”
白素神情有点黯然:“生物缺点最特出的是……生物不能突破血统的束缚!”
我望向她:“你指生理上的束缚,还是心理上的?”
白素喟然而叹:“有甚么不同?”
我呆了片刻,血统的束缚,实在没有生理上和心理上之分,都是一样的,那是所有生物的一种生命形式,不要说无法突破,连改变都在所不能,要是能改变的话,那么,这种生物便不再是这种生物了!
(这句话念起来有点赘口。)
而这种生物,如果不再是这种生物,变成了另一种生物,一样有另一种生物的血统框子,将之围在其中,从一个框子跳进了另一个框子,这样的改变和突破,又有甚么意义可言?
一时之间,我越想越是觉得思绪混乱,白素显然和我同样陷入了沉思中,都没有十分注意那天龙星人在做些甚么,只是听得他突然叫了一声:“没有反应!”
我们这才向他看去,只见他在一组仪器之前,忙碌地操作著,又说了一句:“没有反应。”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向他走去:“你已向郑保云发出了讯号,可是没有反应?”
那人点了点头,仍然在操作著,在他面前,是一幅大约五十公分的萤光屏,正在闪耀著许多莫名其妙的线条,我们当然看不懂,看那人聚精会神地注视著,可想而知,那一定代表著甚么。
他看了片刻,忽然发出了“咦”地一声,现出又讶异又惊愕的神情,又按下了几个掣钮,萤光屏上的线条,闪耀得更快、更乱。
他的神情也越来越惊讶,越来越骇然,这种情形维持了有十分钟之久,我已问了十七,八次:“发生了甚么事?”
直到萤光屏上再也没有了甚么讯号,那人才转过身来,用一种异样的神情望向我和白素,我再把那个问题问了一遍。
那人不由自主喘著气:“郑保云……向你说起过……三个背叛者的事?”
我点头:“是,三个天龙星人,决定在地球上生活。”
那人语调极其愤恨:“他说谎!”
我不知他为甚么忽然这样责斥,而且我觉得,郑保云是不是说谎无关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收到讯号,有没有回音!
我把这一点提了出来,那人叹了一声:“相当重要,郑保云撒谎,没有把他父亲当年的真正行为告诉你!”
我提高了声音:“那无关重要”
那人猛地挥手:“十分重要!背叛者只有一个人:郑天禄,两个天龙星人死于谋杀,凶手是郑天禄!”
我听得瞠目结舌早就意识到,天龙星人的行为和地球人极度近似,想不到也包括了谋杀这种行为在内!
那人急速地说著:“郑天禄有了儿子之后,就开始实行阴谋。起先,他们为了要取得观察研究的标本,才由郑天禄娶妻、生子,可是当郑天禄的儿子渐渐长大,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他不惜谋杀两个同伴!”
我深深吸著气,白素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低哼声,这是一个相当动人的外星人故事。
一个外星人,来自遥远不可测的天龙星,对地球一点也没有感情,把地球当作是实验站,为未来星体大规模的入侵作前站。
为了进一步观察研究或许研究的课题是“如何和地球女性结合”,或是“与地球女性结合后生育的可能性”,又或许是“与地球女性所育婴儿之特性”等等,是纯观察性的研究,绝没有甚么感情的成分在。
但是,和地球女性结合了,过著和地球人一样的夫妻生活,孩子生下来了,新生命带来的喜悦,远远超过了对异星生物研究观察的热忱那是自己的下一代,不可避免,有著与生俱来的血统上的情感!
而且这种感情,必然随著孩子的成长,与日俱增,直到真正达到了和地球人的父子关系同样的程度,那时,郑天禄一定曾经过十分痛苦的思想煎熬,他可能还曾和他的同伴商议过当日发生的事,详细的经过已不可能知道,但结果是,郑天禄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而做出了十分可怕的行为:背叛和谋杀。然而,他的行为是当或不当,又难以下判断。尤其,站在地球人的立场,如何判断?
白素先问那人:“你怎么知道有谋杀?”
那人指了指萤光屏:“刚才忽然收到了大批讯号,翻译出来,是那两人临死之前,对郑天禄的控诉,他们说出了事实。”
我重申:“那也没有甚么重要,早已过去了的事!”
那人缓慢而沉重地说:“十分重要,郑保云早知道这一切,他不告诉你,使你以为向他求救,他会来救你!”
我吸了一口气,明白了那人的意思。郑保云知道他父亲当年的行为,可是不告诉我,又骗我做“饵”,到天龙星人的总部来,安的是甚么心,怎能不教人起疑?一时之间,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鼻尖冒汗郑保云一直在骗我,我的存在、白素的存在、天龙星人的存在,对他日后在地球上的生活,都是极大的障碍,他利用我和白素对付天龙星人,那是借刀杀人之计!而在我和白素对付了天龙星人之后,会处于甚么样的困境,他一定也早已料到的了!
为了求证这一点,我不由自主声音发颤:“你们在这里……在海底岩洞中建立了基地,郑保云是不是知道?”
那人想了一想:“应该知道,因为我们不断发讯号,要和他联络。他能凭仪器发出的讯号,找到上一次那批人建立的地洞,自然也知道有这个海底岩洞的存在”
他讲到这里,也陡然明白我为甚么要那样问他,先是停了一停,接著,便“哈哈”大笑起来。
显然,他也想到了一切事情的经过,知道了从头到尾郑保云的阴谋,明白绝不能依靠郑保云来救自己,所以他的笑声,到后来简直如同嚎哭一样!
我要竭力忍著,才能不发出和他一样的声音,可是神色自然难看之至。
白素最镇定,她走向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以手支颐,沉思如果不是处境那么恶劣,白素的这种神态,极其动人,值得看的。
那人终于止住了“笑”声,我和他互望著,他突然狠狠地道:“地球人的劣根性,使他成了最卑劣的骗子!”
我闷哼一声:“安知不是贵星体的劣根性?”
那人变得十分冲动,来回走动著,越走越快,我不知道他要做甚么,只见他走了一会,又来到控制台前,忙碌的操作了一会,再回过头来狠狠瞪著我我不知道他在干甚么,但知道他何以向我瞪眼,因为控制台上有许多设备,都会被我用那种会射出精光来的武器所破坏,不能发挥原来的作用。
白素一直坐在那块岩石上,冷冷地看著那人,我来到白素的身边,白素低声道:“这天龙星人在设法想独自离开这里!”
他的话才一出口,那人就恶狠狠道:“是!我要离开,我比你们高级进步不知多少,不会被困在一个岩洞中等死,我会离开!”
白素心平气和:“我劝你不要冒险,能力再强,无非是靠一切设备的帮助,若是单凭体能,你对地球环境的适应,比不上我们!”
那人连声冷笑,突然一个转身,来到了白素刚才出来的那圆管之前,一下子走了进去,背对我们而立,制成两半的圆管合拢,向下沉去,我向前奔过去,圆管沉下之后,找不出甚么痕迹,我也无法知道如何才能使这圆管再升上来。
我忙向白素望去:“你才从那管子出来,他可以到甚么地方去?”
白素道:“这管子不过是一座升降机,它通向一间密室,绝无其他的出路!”
我吸了一口气:“或许你没有发现?”
白素同意:“有可能,但我不以为可以离开海底,不然,他刚才不会如此失常。”
我又追问:“那么,他到那密室去干甚么?”
白素叹了一声:“我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天龙星人想干甚么?”
她说的倒是事实,我道:“我们两人的潜水能力都十分强,这岩洞……不管在海底多深”
讲到这里,我也不禁摇了摇头,讲不下去。岩洞可能在海底,超过两百公尺,人自然可以向上升去,但一定要经过长时间的降压过程,不然,冒出水面的,将是我和白素的尸体!
我来回走了几步,来到了那辆“车子”旁边,车子自然已经损坏,但是损坏的只是机件,不是外壳,我打开车门,看了一看,又把车门关上,忽然之间,灵机一动,转回身来望向白素。
白素摇头,她知道我想到了甚么:“那么多机械装置,太重了,无法浮得起来。”
我吸了一口气:“要是把装置拆掉?”
白素微笑:“可以试一试,反正我们没有事!”
白素处事镇定,现在这样的情形,她还是十分镇定,甚至有点轻松。她并不向前走来:“我宁顾试一试和郑保云联络刚才我看那人操纵仪器,我想可以令郑保云收到我们的讯息。”
我已经开始把车子中容易移动的东西先搬出来,一面骂著:“这……杂种,比纯天龙星人……纯地球人更坏,我……再让我见到他的话”
说到这里,把一大件不知是甚么装置搬了出来,用力砸向岩石,爆出了一阵火花,散了开来。
白素已在忙碌地操作,一面注视著面前的那幅萤光屏,我偶然转头去看一下,萤光屏上依然有一些黑点、亮线在闪耀著。
我工作的速度相当快,要破坏,总比较容易,一小时之后,车中的空间已扩大了许多那本来是一辆神奇之极的车子,几乎可以瞬息万里,上天入地下水,无所不能。可是我此际的目的,却只是想要它的一个空壳,使它可以利用最简单的浮力原理,升上海面去!
白素仍然在操作,她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我的讯号已发了出去,郑保云应该可以收得到。”
我已累得满头大汗:“问题是他收到了讯号之后的态度如何!”
白素笑了一下:“我发出的,不是求救讯号。”
我大是讶异:“你……对他说了些甚么?”
白素向我眨了眨眼:“我告诉他,我们已知道他一切的行为,若是他不向我们道歉认错,我们一定不会放过他,要他立刻就来!”
我听了,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我们现在的处境,由郑保云一手造成,他绝不会不知道,他怎会来向我们道歉认错?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我赌气不再理白素,转过身去,想把车中一件最大的装置拆下来,当我的努力还丝毫没有成就之时,突然听得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唉,卫斯理,除了破坏之外,你还会做点甚么?”
郑保云的声音!
一霎间,我还以为那是在绝望之余的幻觉!我疾转过身,看到郑保云就在身前,我大叫一声,一拳向他打了出去,他反应极快,一翻手,用手心接住了我的一拳,我第二拳还未曾打出,他就叫了起来:“我来道歉,你却打我?”
白素也在这时叫了我一下,我扬起的拳且不发出,只是盯著他。他道:“我来迟了,实在这里太隐蔽、太深,不是红人帮我,我还到不了这里,红人送了我一艘小飞船,你看!”
他向岩洞有海水处的一角指了一指,我看到一艘小飞船泊著,白素还在控制台前,伸著懒腰,像是如今这种情形,早在她意料之中!
我且不向白素追问原因,向前一指:“还有一个天龙星人……在下面!”
郑保云闭了闭眼睛:“他……自杀了!”
我和白素都吃了一惊,郑保云叹了一声:“没有特殊的原因,要在一个陌生的星体上生活,极其困难。”
我瞪著他:“你父亲选择了地球生活,是因为有了你!”
郑保云神情有点惘然:“我……想是如此,我……也必须选择……在地球生活,我虽然身体、生理结构,全是天龙星人,但是我无法到天龙星去生活,天龙星不会接纳我,就算我对天龙星人再忠心耿耿,肯下手把地球毁灭,他们仍然不会接纳我!”
我仍然瞪著他,他低下头去:“当然,我也知道,地球也不会接受我!可是,地球人……不知道我的真正身分,不知道我有一半天龙星血统”
我打断他的话头:“你错了,有人知道,我、白素!”
郑保云抬起头来:“是的,但只要你们不说,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一直到这时为止,郑保云其实还是占著上风的,可是这时,他望望我,又望向白素,神情却充满了哀恳,希望我们替他保守秘密。我吸了一口气:“郑保云,你是一个混蛋,可是我承认我不明白你的行为,你可以任由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你的秘密不是更安全?”
郑保云点头:“是,可是你,你们,是我的朋友!”
他的话,语调甚至十分平淡,但是我听了之后,心中陡然一阵激动,很有点热血沸腾之感,向他走过去,张开了双臂,他也一样,我们自然而然的紧紧相拥!
朋友!
这个在地球长大的半外星人,知道地球人之间,有可贵的朋友关系!
就像他的父亲,一个来到地球的外星人,在有了儿子之后,懂得地球人有著父子的亲情。
地球人的人与人关系,也还很有一些可以令有高度文明的外星人觉得可贵处,受到感染,进一步发挥成高贵的品德!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做了一个“我早已知道”的神情。我和郑保云互相拍著对方的背部,好一会才分了开来,两人的眼角都有点润湿。
可是,我们都没有说甚么,因为这时,根本不必用语言来表达各自的心意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和郑保云相识的过程之中,曾好几次由于他的行为,而对他大是不满,直到现在,我才肯定他实实在在有著地球人的感情,不论是好是坏,在他体内的一半地球人的血统,起了极大的作用!
我才想到这里,他就向我摇头:“主要的,不在于我有甚么血统就算我是百分之一百天龙星人,只要我一出世就在地球生活,我也必然是地球人,不是天龙星人!血统十分无形,有时能引发起一阵激情,但当你想到你根本无法单凭血统生活,你就不会再重视它……。”
我和白素深以为然,一起点头表示同意。
我吸了一口气:“你有甚么打算?”
郑保云像是我多此一问:“有甚么打算?大富豪郑保云久病痊愈,这就是我的打算!”
他一面说,一面向我们眨著眼,我和白素一起笑了起来:“当然,没有人知道大豪富郑保云是”
他打断了我的话头:“我是甚么?我是地球人!和所有地球人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发出“啪啪”声来,拍了几下,又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一下,神情有点鬼头鬼脑。
我们一起笑了起来。
我和白素遵守诺言,没有对任何人,包括温宝裕在内,说起过郑保云的秘密。
如今,虽然把每段经过都记述了出来,但郑保云当然不是真姓名,猜猜,或许可以猜到他现在以甚么身分在地球上活动,但自然无法去摸摸他的肚子以求证明,也只好猜疑。
郑保云不会怕人猜疑。因为,像神话故事一样:从此之后,他快快乐乐在地球上生活,想也不想自己有一半天龙星血统。
当然!当然!他有天龙星人的智力,约莫超越地球人一千年,你想甚么,他都知道,他自然极其了不起。
我们是好朋友,有甚么疑难事,我也会去问他,和这样的一个半超人做朋友,十分愉快。
最近他在谈恋爱,我们都希望有四分之一天龙星血统的小孩出现。
最近一次的联络是他告诉我:“红人”通过他,还在感谢我。我也十分想念“红人”,他们样子虽然怪,性格可爱极了。
自然,我和白素在良辰、美景面前,提也不敢提起有“红人”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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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