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是怎么和班登认识的呢?齐白这个人的行踪实在太飘忽了,要寻找他,几乎没有可能,而且,他长年累月,偷进各种各样的古墓去,人弄得阴气森森,愈来愈有人不人鬼不鬼的感觉,神秘得要命,他要是故意躲起来不见人的话,只怕没有什么人可以把他找出来谁知道他躲在哪一座古坟之中,说不定在曹操七十二疑冢之中编号第二十九的那座,上哪里找他去?

  但知道班登和齐白相识,总多了一条线索,也算是一种调查所得。

  我在电话中道:“真怪,班登若是费了那么大的劲要来见我,难道就为了和我讨论太平天国的壁画中没有人像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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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的声音中,也充满了相当程度的迷惑:“真是有点不可思议,但看来的确如此。”

  我问:“你现在在干什么?”

  白素道:“我已查到了他这几天来的落脚处,酒店方面说他有极大的行李箱,那`怪东西'一直是跟著了来的,已可肯定,现在我要查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如果查到,我会跟踪他的行踪。”

  我答应了一声:“随时联络。”

  在和白素说完了话之后,我立即开始和瑞土的医学界的朋友联络,一小时之后,已经有了相当收获。古里奥﹒班登,瑞士山区出生,是柏林大学医学院年纪最轻的毕业生,十七岁零两个月又十一天,这个纪录至今未有人打破。

  他在毕业之后,专攻小儿科、遗传学,又在两年之后,分别取得了两个博士衔,在瑞士执业期间,是小儿科的权威。可是两年之后,突然结束诊所,销声匿迹,传说他加入了一所十分神秘的疗养院工作……

  (我在知道了这一项资料时,心中就“啊”地一声,立刻想起了瑞士的勒曼医院,那个医院中,集中了人类医学界的精英,他们甚至培养出了复制人,我曾和他们的几个首脑打过交道。那时,可能班登见过我,至少知道我,而我却未曾留意他。)

  (和勒曼医院那群医生打交道的怪异轻过,记述在题为“后备”的这个故事之中。)

  然后,他的踪迹未曾再在欧洲出现过,也似乎完全脱离了医学界,只有间或在权威性的医学杂志中,有神秘作者寄来的有关生物化学的研究,特别是在遗传密码上的研究文章,行内人一致推测是他的大作,但却不明白他何以不肯具真名发表。

  其中,那些文章中,最惹人注目的一个论断,是指出生物的细胞的根本组成部分“DNA”中所包含的遗传密码,可以变化,也可以作有控制的变换,一股单炼的DNA就可以贮存遗传信息,而DNA的构成,大都是双炼型,他的理论是,只要改变其中一键的密码程式,就可以达到目的。

  那是十分复杂又专门的生物化学过程,涉及一大堆专门名词,决非这方面的专家以外的人士所瞭解,所以不必详述,只是简单地说明一下,有一种新的论点:通过对细胞中遗传密码的改变,就可以令得生物脱出传统遗传的规律。

  对于这一点,我并不陌生,我早就知道有人在从事这项研究,而且大有成绩,可以使食肉的美洲黑豹改变习性,变得吃青草维生,而且性子比猫还要温顺。

  然而,那当然只是性格上的改变,这种研究,现在究竟已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我并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也不甚了然。

  至于那些研究文章,是不是真是班登写的,也没有确实的证据,大家都只不过是这样怀疑而已,总之,班登医生被当作“离奇失踪”。

  这个人的一生,事迹虽然不是很多,可是却充满了神秘的意味,这样的一个充满了怪行为的怪医生,和那个无以名之、可怖之极的“怪东西”有点关系,倒也是可以瞭解的事。

  我一面分析著有关班登的资料,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只好等著白素来进一步和我联络,但是一直到黄昏时分,还没有白素的音讯。

  我自然不会担心她会有什么意外,只是等得有点不耐烦。反正这时无事可做,整个故事,不如在此,略为搁一下,另外再起一个头。

  另外一个起头,看来是和前半段故事完全无关的,但实际上,大有关连。

第六章

  (这个标题很可能招人骂,那么多“某”,未知数还是代名词?是故作神秘还是在玩什么花样?无论如何,请稍安毋躁,标题毕竟只是标题,甚至是可有可无的。)

  某年某月某日。

  某城市某处。

  “某处”是一幢十分巍峨辉煌的巨宅,纯中国式,古色古香,已经有超过五百年的历史,不但在过去的历史上,大宅的主人全是渲赫一时的人物,就是一直到最近,虽然大宅的辉煌已大不如前了,栋梁上的彩绘褪色了,墙上的白粉剥落了,有相当多处的砖墙倒塌了,荷花池乾枯了,花园中的回廊雕花早已东倒西歪没有一幅完整,草木也未经修剪有年,和野草一起在急取阳光和营养。

  大堂上原来的阵设,消失无踪,一块大匾,也黯然无光,而且裂成了好几片,有一两片还不见了。雕花的窗棂,全都成了一个个破洞,只有整个结构的气氛,还是十分慑人。

  它现在的主人,也是一个官员,那个官员的头衔是“局长”,而且 不是冷衙门,是这个“某城”的“国家情报局局长”,十分当时得令,炙火可热,权势甚大的一个人物,这个情局长五十出头,在这样职位的官员之中,堪称“年轻力壮”,再加新上任,自然有志要在任上干出一番大事来,须知身在官场,前途便无止境,局长之上还有无数比之更高的长,可以供局长一步一步或是作三级跳升上去的。

  作为“情报局长”,在工作上要有成绩,自然是要破获一些对国家安全不利的案子,才能显出情报局长的办事能力来,

  只可惜这样的事,却由不得局长作主,硬是没有人破坏安全,局长虽然精于罗识罪名,但总也不能满衔去把人抓来,就按上罪名

  有一个时期,居然是可以的,所以局长也很怀念那个时期,不过这种怀念,他藏在心中,不是很敢在人前透露,甚至一个人独处之际,也深藏不露,这才是作为一个情报局长的好材料。

  情报局长选择了这所巨宅作住所,有著一个特别的原因,表面上,只是说巨宅虽然破落,但气派犹存,和他的身分还是十分相称。

  他并没有占据整座巨宅,而只是据有了东南的一个角落。那角落有七八间房间,还有一个院子,更可以从这个院子,通到一个荒废了的大花园中,那个大花园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管点,可是却一直没有人打理,所以自情报局长住进来之后,也自然而然,成为他局长大人的势力范围。

  这一点,也是局长的私心。

  局长是一个十分工心计的人若非如此,断乎不能以五十出头的年龄,就担任了这么重要的职位。

  他当官,一直都没有离开这个城市,所以对这个城市的历史,知道得十分详细,他又是本地人,自小,他就有一个十分秘密的愿望,要进入这所巨宅。

  这个愿望,他从来也未曾和人提起过,而使他有这个愿望的,是一个年纪老得看起来实在无法再老的老头子。

  时间又得向前推若干年。

  (所以,这一节的标题上用了“某年某月某日”实在十分合理,因为究竟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根本难以确定。在这一节故事之中,空间始终是在某城,环绕著这所巨宅,但是时间忽前忽后,变化多端,难以确定。)

  把时间推到精明能干的局长只有十一岁那年。他自小就聪明过人,所以,十一岁那年,已上中学,从家里到学校的路相当远,家境又不好,所以只好走路,那所巨宅旁边的小巷,是一条通路,也就成为他这个少年每天至少经过两次的地方。

  小巷子是在巨宅之中硬开出来的,十分奇特,所以巷子的两旁,都是高墙属于巨宅的高墙。少年(那时当然还不是局长,虽然他将来会当局长,但现在自然也只好称他为少年)经常可以看到,有一个老得不可以再老的老人,用十分缓慢的步子,在巷子中踱步,从巷子的一头,踱到另一头,立即转身,又踱回来,再踱到这一头。

  所谓“老得不能再老”,自然是一个十一岁少年眼中看出来的印象,在一个十一岁的少年人眼中,三十岁也是老了,何况这个老人,据说已过了九十岁,那真是不可想像的老,满面皱纹,手伸出来,看起来也不像是人的手人手怎么会那么可怕呢?褐色的皱摺下,好像有许多条蚯蚓在蠕动。

  本来,他也没有什么机会看到那老人的手的,那天,他在老人的身边匆匆经过,那老人忽然伸手把他拦住,那突如其来的行动,令他吓了一跳,老人的嘴都肩了,口中只怕一颗牙齿都没有,说出活来,自然也含糊不清,可是他还是起劲地说著:“好好念书,念出个状元来,住进那大宅去。”

  他眨著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老人向他凑过来,呼呼地喷著气,有一股霉坏的气息自他口鼻中沁出来:“这大宅,你知道有谁住过?”

  大宅在城中那么出名,他自小在城中长大,自然知道,立时说了出来。老人忽然长叹了一声,摇著头:“我是没见到,可是我相信那个人见到的,也相信他所说的。”

  他听得莫名其妙:“那个人是谁,他说了什么?”

  (本来,又可以把时间再向前推上几十年,看著老人是少年时的情形,但只怕这样一来,太复杂,容易纠缠不清,所以还是听老人说说算了。)老人道:“那个人,是……他把我养大的。”

  少年局长不禁吐了吐舌头,这对他来说,这近不可思议,老人已经那么老,“那人”比老人还老。

  老人像是明白少年人的意思,一面叹息,一面道:“那人早已死了,他一直告诉我,他住过那大宅了,后来被赶了出来,幸好避得快,才保了性命,可是他知道道,这大宅子一处地方,藏著无数的财宝。”

  少年忍不住喝了一下倒采:这大宅中藏有无数财宝,那是这个城市中最吸引人的传说之一,人人皆知,而且每一个人听到至少一百个不同的有关财宝数字多寡的版本。

  有的说花园里整座假山都是金子打的,那得多少金子,好几千石。

  (结果是在乱的时候,花园里所有的假山全都给敲开来过,金子欠奉,石头全部。)

  也有的说是大宅的柱子,都是空心的,里面全藏著龙眼大小的珍珠和各种各样的翡翠宝石,不计其数,比古代传说中四海龙王的水晶宫里的还多。

  (结果是乱的时候,几乎每一根柱子都叫钻了不少洞,但结果是除了木屑多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诸如此类,有关这所大宅的藏宝传说,不计其数,也是从小就听惯了的。这所大宅之所以会有那么多藏宝的传说,倒也不是没有来由的,因为这所巨宅,曾作为掠夺了大半壁江山的首领的府邸一切的传说,自然全部因为它有过那么非凡的一个主人而引起的。

  不过传说多了,也就再难引起人的兴趣来了,而且到那时候,不论是什么人进城,只要是有势力,可以把这所巨宅,在一个短暂时期,并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的,无不惑于藏宝的传说,将巨宅彻底搜查过。其彻底的程度,在经历了数十次类似的搜查之后,大抵是什么角落处藏著一枚绣花针,也早被找出来了。

  这,所以藏宝的传说,就更引不起人的兴趣了。

  少年人一面喝著倒采,一面挥著手,就得离去,可是那老人却把满是皱纹的脸,凑了过来:“他不但住过那大宅子,而且经手藏过宝物,经手藏宝的人,全叫”

  老人说到这里,现出了诡异绝伦的神情来,昏黄的眼珠之中,闪烁著一种妖异的充满了鬼氛的神采,作了一个砍动的手势,不但口中发出令人毛发为之直竖的“卡察”一声响,而且,他瘦得可怕的手,动作居然快疾万分,一下子就砍在少年人的脖子上。

  那一下,当然一点也不重,可是由于一切配衬得十分令人心悸,少年人不禁直跳了起来,伸手向自己脖子上用力搓著,一时之间,真好像自己的头,已叫砍了下来,连双腿都吓得有点发软。

  这一下动作,对他来说,印象深刻之极,所以他不但当时就集中精神,听那老人讲他的故事,而且日后,翻来覆去,思考老人的故事,等到他思想愈来愈成熟的时候,思考得愈来愈多,终于,无可避免地,他整个人都沉浸达了老人的故事之中,对老人所说的故事,确信不疑,并且下定了决心,要使老人的故事中的所提及的一切财宝,得到被发掘的机会。

  当时,他只是一个手摸著被手掌砍下来的地方双眼发直发楞的少年,和后来威风八面的情报局长自然大不相同,但一切却全是从那时开始的。

  老人盯著他,重覆著:“财宝,金子、宝石、银子根本不入流,全在那大宅中,将财宝藏起来的人,当夜被拉出去砍头,砍到了他,刀钝了,只砍了一半,把他当死人端倒在地上,他爬起来,捡回来了一条命。等到砍人的也死了,世上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藏宝的秘密。”

  老人一口气讲到这里,口角积聚的涎沫,泛出奇诡的泡沫,看来像一只不断在发声的癫蛤模。

  老人胸口起伏著:“他临死,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我……他说,不知道这个秘密,绝找不到藏宝的所在,那财宝,真是堆积如山……眼还不能多看,多看了,会叫宝光把眼睛耀瞎了。他把秘密告诉了我,我就是世上唯一知道宝物藏在哪里的人了。”

  少年人突然打了一个噎,一个问题想问而没有问出来间,就被阻了下去,那老人已抢著说下去:“就在那大宅中,在高墙后面。”

  少年人心中骂一句:废话。不过他还是趁机把刚才没有问出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老爷子,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把财宝弄出来啊?”

  老人像是早知道少年会有此一问一样,少年人话才出口,他就长叹了一声,那“唉”地一声,悠悠不绝,余音凫凫,虽然少年人不识愁滋味,但是一听,也就知道这老人的心中,实在愁苦非凡。

  老人在叹了一声后,才道:“小娃子,你以为什么人都能有财宝的吗?那宅子本来住过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么多宝贝,全是各处抢掠来的,已经归他所有了,藏得又那么好,可是结果怎样?死得无影无踪,能带走一分一毫吗?像我这种命,没有还好,有了,嘿嘿,说不定就惹祸上身了。”

  少年人对于这种宿命论自然不能接受,也根本不懂,所以他翻著眼:“那你知道了秘密有什么用?”

  老人用力眨著眼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知道了秘密之后,多少年了,一直睡也睡不安稳,唯恐在梦里泄露了秘密,一直想要对人说,但是又找不到人告诉,福薄的人,告诉他,是害了他啊。”

  少年心有点动:“我……福够……厚吗?”

  老人陡然一伸手,用他那鸟瓜一样又冷又硬的手,抓住了少年人的手腕,攫著少年人,一直向外走去,直来到了巷子口。

  那时,恰好是夕阳西下时分(乌衣巷口夕阳斜),金黄色的夕阳光晖,照不进巷子。在巷口,一出了高墙的范围,却灿烂无比,满满地映著少年的身上,老人又伸手抬了抬少年的下颚,令他面对著阳光,少年自然而然微眯著眼,在他眼中看出来,是一大团红得如血一样的夕阳。

  老人口中哺哺自语,说了好些话,少年都听不懂,什么“天庭太窄,少年运自然差些,可是,啊,啊……仕途得意,一帆风顺,愈险愈高,真是……今儿个可算是找到人了。”

  少年的脸上,被夕阳余晖照得暖烘烘,他心急地问:“到底怎么样?”

  老人反手向高墙一指:“好,有朝一日,你会成为这大宅的主人。”

  少年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他心中根本不信那老人的预测,但是却也十分高兴,能作这巨宅的主人,这真是太美丽的想像了。所以,他一面搔著头,咧著嘴笑著,一面想说些话,许些愿来报答那老人,想了半晌,才道:“要是真能,我就邀你一起来掘藏宝。”

  老人摇著头:“那时,我只怕早已化成枯骨了。嘿嘿,嘿嘿,嘿嘿……”

  他接连冷笑了六七下,笑得少年遍体生凉,忍不住问:“宝藏究竟藏在什么所在啊?”

  老人哺哺地道:“就在大宅里面,除非知道秘密,不然,再找也找不到。”

  少年感到喉咙有点发乾,还想再问,老人已经道:“我会告诉你,在我临死之前,我会告诉你。”

  少年翻著眼,一句话在喉咙口打了一个转,又吞了下去。那句话是:“我怎知你什么时候会死?”

  谁知道老人忽然又叹了一声:“唉,我现在就快死了,来,我告诉你。”

  老人说著喘著气,退了几步,又退进了巷子中,背靠著高墙站定。

  少年人凑了上去,在那一刹那间,老人的眼中有异样的光采闪耀,少年人也不觉得他的身上有霉腐的气息发出来。不论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大量的财宝,总是极度震撼人心的。虽然对一个贫穷无知的少年人来说,大量财富意味著什么,他可能一无所知,但是自人类发明了财宝以来,人类的生命便兴之结合在一起,成为生命的遗传因子的一个内容,几乎每一个人,都遵照这种遗传因子中密码所规定的对付财富的规律在展开他的行为。

  少年人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十分剧烈,老人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所以他不得不努力凑近耳朵去,自老年人口中呵出来的难闻的热气,令得他的耳朵发热,他终于听到了自那老人口中吐出来的。断断续续的几句话那有关巨宅中蕴藏著巨量财富的秘密。

  老人果然在说出了心中的秘密之后,就身子靠著墙,慢慢向下滑去,直到从倒在地,再也不动了。少年人有点不是很听得懂,又俯身连连问了几遍,可是斜阳映在老人凝止不动的眼珠上,反射出可怕的、奇诡的金黄色的光芒来。

  少年人没有见过死人,但这时却也意识到了死亡,他连退了几步,背脊重重撞在高墙上,然后,他梦初醒似地发出了一下叫喊,疾奔了出去。

  没有人知道他的一生中有过一段这样的经历,他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可是自那之后,他却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在金山银山宝石之中,说不完的光辉灿烂。

  自那以后,岁月如流,又经过了许多年月日,经过了炮火连天 尸横遍野的战争,经过了疯狂当道、血流成河的变易,经过了乐声悠扬、飞黄腾达的变迁,终于老年人的话实现了,他的官位大得足够使他住进了这所巨宅,他可以实现多年来的梦想了。

  他十分沉得住气,这是他办事的原则,没有百分之百把握的事,他不会做。他知道,在他处身立命的社会中,财富虽然有意义,但是意义不够巨大,而在这个社会以外的广阔天地之中,财富才能发挥巨大的力量,可以使他一生中余下来的日子,比神仙更快乐,比帝皇更逍遥。所以他的准备,包括了他一旦发现了巨宅中的宝藏,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利用他的职权,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以一种极秘密的方式,到达他要去的目的,在那里,开始崭新的生活,而他原来所隶属的社会,再也没有法子找得到他。

  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是他在搬进了这个巨宅之后第二个月的时候,那天晚上,他带了一些简单的工具,到了巨宅荒芜了的花园的一角。

  花园很大,又是荒芜了许多年的,再加上在晚上,深秋的寒风吹上身,本来应该很凉了,可是他却觉得浑身发热。经过了一个干涸了的大池,他来到了那株大柳树的旁边。柳树十分大,姿态也极其怪异,有一个粗大得三个人也抱不过来的树墩,枝条、树干都从这个树墩中抽出来,夏天的时候,柳枝披拂,足可以遮几十个人的荫。

  深秋时分,月色清凉,光秃的柳枝仍然在随风摆动,但看来就像是一些不知年华老去、已经鸡皮鹤发的老妇人,仍然在怀念自己的老妇人,仍然在怀念自己的少女时期而在曼舞,境况格外令人觉得凄凉。

  他站在大柳树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耳际又响起了当年那老年人贴著他耳杂所讲的那些话。多少年过去了,他不知多少万遍背诵过老人贴著他耳杂所讲的那一番话,这时有意回想,自然更是一字不误。

  老年人的声音干涩之中充满了兴奋:“所有的奇珍异宝,都埋藏在极深的地下,只有一条通道可以通下去,那通道的人口,是在一株大树的中心,一株活的大柳树的中心,谁能想到得?”

  柳树在被移植过来,压住通道人口时,被挖空了树心。柳树挖空了树心,仍然可以活下去,一样可以长得很好,树干也会愈本愈粗大,可是挖空的部分,一直是那么大小。”

  “随你怎么找好了,随你派多少人,在宅多少里院子里去找好了。谁会把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剖开来瞧瞧呢?谁会想到,宝藏的入口,要由大树中心通下去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柳树将近两百年未,树皮上起了一个又一个大疙瘩,一点也没有损坏过,可知秘密一直未曾被人发现,他甚至于不想急于发现宝藏确知可以发现宝藏,慢慢享受一下发现宝藏的经过,那是至高无上的乐趣。

  在事前,他曾详细研究过柳树生长的过程,柳树喜欢大量的水,木质相当松,年轮约一到一点五厘米,从种下起,到如今,算他一百八十年,也不过二十公分左右,原来可能有十公分。

  那就是说,他带来的利斧和利锯,不必多久,就可以弄开树干,看到树中心的空心部分了。而到砍出一个足可以供他钻进去的洞时,他就可以进入藏宝的所在。

  兴奋使他的体力发挥到淋漓尽致,每一斧砍下去,发出的声音激荡人心,他为自己的幸运而庆欣,因为一切天时地利人和,配合得妙到毫头。他如果不是在这个官位上,即使官位再高,也无法利用职权把大量财宝运出去,他自己也难以脱身,但现在他的职权范围如此之广,就像是为了要使他在发掘宝藏之后随心所欲而设的。

  他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不是有神祗,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有的话,那么这个神,一定一直站在他的一边。

  当晚,他一直砍到了深夜,在砍深了约莫三十公分之后,他用电筒一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树干中,果然是空心的。

  他继续砍著,直到他的手可以伸进那个洞去为止。

  然后,他用杂草将树墩掩盖起来,准备明晚再来继续工作。

  一连六天,到了第七天晚上,他已经在树墩上弄出了一个足可以供他落下去的洞,他上半身先探进去,在电筒的照射之下,他看到那个洞十分深,像是通向地狱一样。他本来还有点担心,树根盘虬,会把原来留下的通道堵塞住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又得费周章。

  当年的设计人真是天才,在树根部分,有宽大的铁管,阻止了根部的蔓延,他甚至看到,铁管的一边,有粗大的铁链悬著,可以供人攀缘而下。

  他心跳得剧烈无比,虽然他一直有信心,相信那老人所说的一切是真的,但是他真正进入了神秘和古远的传说境地这中,那又不大相同了,那种无可捉摸的、前所未有的经历,足以使人兴奋得忍不住想大叫特叫。

  他从弄开的洞中,钻了进去,把电筒咬在口中,双手拉著铁链,铁链极粗大,一环扣著一环,一直垂向下,向下再看去,不知道有多么深。

  他一直向下垂著,和手臂一样粗大的铁链,也一直垂向下,至少垂下了五十公尺,才到了近头,在下垂的五十公尺的过程中,一直是在一个直径约莫一公尺的圆管之中,深人地底之后,他感到有点气息急促,一直到了脚踏实地,电筒的光芒可令人眼睛都睁不开来,那是那老人说的,可是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身在铁管之中。

  一定另外还有出路的,他变得疯狂起来,在铁管中撞著、跳著,不论他撞向任何方向,发出的声音都是那么结实,证明铁管之外,就是泥土,不会再有别的出路,也就是说,没有宝藏。

  他在管子的底部,坐了下来,整个人像是在飘飘浮浮,他不想哭,可是眼泪却像是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多少年来的美梦,在以为一定可以实现时,却幻灭了。那是什么样的打击!

  他像是一个梦醒了的人,也像是一个已死了的人,他不知道在管子底部坐了多久,才沿著铁链,向上爬去,当他从树干中爬出来时,天色已然大明,幸好废园中没有人,也没有人看到他。

  自那晚之后,他每天都落到管子之下,他坚信,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在一株大树中挖空,又留下那么巨大的铁管,宝藏的入口处,一定地铁管中,只不过他不知道秘密何在而已。

  他开始咒骂那老年人,该死的老年人,只知道第一道入口,不知道进一步的秘密。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他用尽了方法,可是铁管看来只是铁管,除了有一跟粗大的铁链之外,什么也没有,也没有额外的通道。

  他算是一个神经十分坚强的人,在经受了这样意外的打击之后,他居然还可以如常地工作,他日常工作十分繁忙,也包括了会见外国来宾,虽然有时,那是什么性质外宾团,他都不清楚。

第七章

  (时间拉近了,地点还是没有变,人物又多了一些,发生的事自然也不同,不过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太阳底下无新事。”)

  会见外宾,不外乎是寒暄几句,握手如仪,十分轻松,当会见结束了正式的程序,开始主客之间的随意交谈时,忽然有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身后,用一种压低了的声音(这种声音使人联想到鬼头鬼脑,见不得光)道:“局长先生,虽然你找到了人口,可是好像并没有发现藏宝,这真太恼人了。”

  那语声是突如其来的,他在那一刹那间,绝不认为那是实在发生的事,只当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一件事,忽然又想了起来而已。

  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返应,是低叹了一声:“是啊,真是恼人”

  他只讲了六个字,就陡然省起,那并不是自己脑中在想,而是确确实实,听到了有人在那样说,说的人就在他的背后。

  可是他却没有胆子回过头来看一看,他整个人像是浸在冰水之中一样事实上,他也的确湿了一大半,那是自他身上各处毛孔中冒出来的冷汗。人在极度的恐惧之中,一下子会冒出许多冷汗来,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而这时的他,正常的生理反应,还包括了心头狂跳、喉中发乾、双膝发软、身子发颤、头皮发麻、眼前发黑……等等在内。

  他耳际轰然作响,多年来在风浪中打滚,自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可是这时,他却如同被人从水中捞起来的一只水母一样,再也没有任何活动能力。

  听来有点阴恻恻的声音,又在了的易后响起:“局长先生,你脸色太难看了,抹抹汗,再说事情也不能说完全绝望。”

  他眼前总算又能看到一点东西了,在晃动的人影中,他看到有一方手帕,向他递来,他忙接了过来,在脸上用力抹看,同时,身子僵硬地转过身去,看到了那个在他背后说话、洞察了他内心深处藏了几十年秘密的那个人,当他望向那人的时候,眼中恐惧的神情,像是在望向执行他死刑的绞刑架。

  他认出那人,正是刚才会见的外宾代表团中的一个成负,那是一个不知道什么经济代表团。那个人高而瘦,样子有点阴森,双目炯炯。他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人却笑了一下:“局长先生,我们必须详细谈一下,你说是不是?”

  他倒有点奇怪,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还能用点头这样的行动来表示同意,虽然在点头的时候,他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颈骨由于过分的僵硬而发出的“格格”声响来。

  那人又向前指一指:“我,还有我的一位同伴。”

  他又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形相当高大的西方人,正在向他打一个态度暧昧的手势,他认出,那西方人,也是那个代表团的成员之一。

  多年来养成的“警觉性”,使人感到自己陷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他将无法挣脱那个罗网,他的一切,包括生命在内,都可能一下子就结束。

  所以,也属于正常的生理反应,他的脸色,这时呈现著一种十分难看的霉绿色。

  那人仍然压低声音:“局长先生,别那样,我们一点恶意也没有,请相信我们,大家的目的全是一样的,你和我们合作,只会有更大的好处。譬如说,我就知道,答应替你弄一张巴拉圭护照的那个人,根本不可靠。”

  他的身子把不住发起抖来,那人连忙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装成是十分热情的样子,摇著他的身子,他的那种极度惊惧所形成的反应,才不致惹人注意。

  接下来,那人说什么,他这个手握大权的情报局长,除了点头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动作?

  于是,当晚十时,就在那巨宅的荒芜的花园的一角,那棵老柳树旁,三个人相聚,这次相聚,可以说是世上最奇怪的一次聚会,因为三个人身分竟然相差得如此之远。当两位客人报出自己的身分这际,他张大了口,好一会才发出“哦”地一声来。

  这三个人的身分是:

  他:一个大城市的情报局长。

  齐白:自称是盗墓专家。

  班登:本来是医生,现在是历史学家。

  齐白,自然就是那个齐白,大家都熟悉的怪人,人类硕果仅存的盗墓专家。

  班登,自然就是那个怪医生,是在我们的面前玩了花样,骗走了那怪东西,白素和我正在努力调查他的来龙去脉的那个。

  那次聚会的时间,自然是在我第一次见到班登之前若于时日

  至于究竟是多久之前,并不重要,所以不提,大凡神秘故事,隐约不去提及之处愈多,就愈可以增加故事的悬疑感。

  我得知这次聚会的详情,自然又是在若干时日之后,参加聚会的那三个人之中,有人对我作了详细叙述,至于向我讲的人是谁,是一个,两个还是他们三个全部,基于刚才说过的说故事的原则,也就不必追究了。

  局长先生的手还是冰冷和僵硬的,他和齐白、班登握著手,齐白的话很多,他声音低沉,可能是天生的,并非故作神秘事产上,他这个人本身已经是神秘的化身,根本不必再故作神秘的了。

  齐白说著话,一面不断玩弄著一个看来像是一块小矿石一样的钥匙扣(别说局长,连班登也不知道,那块小矿石,曾是一件“异宝”)。

  齐白的开场白是:“局长先生,我们再一次保证,我们三个人合作,只有使事情进行得更完美,别说你现在根本没有发现藏宝,就算已经发现,藏宝的数量之多,我看别说三个人分,就算是三十个人分,也没有多大的分别。而且,你对外面的情形,一点也不瞭解,总需要一些朋友的。”

  局长一面清著喉咙,一面连声说是,班登已拉开了遮住树洞的杂草,发出了一下赞叹声:“多么奇妙的设计,谁能想得到,在一棵活的大树的中间,有著通道。”

  齐白显然比较现实:“局长先生,我早在二十天前已来到这个城市,你每天晚上的行动,我都看在眼里,对不起,你怎么又发起抖来了?我们是朋友,你不必害怕,我们可以互相利用。对了,我是盗墓专家,对各种各样的秘道、秘密出人口,有著极深刻的研究,可是老实说,大树中间是入口处,我也想不到,局长先生,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局长的声音相当干涩:“一个老人告诉我的。”

  于是,局长就说了他和那个老人之间的故事,也就是记述在第六部分的那段。

  齐白和班登用心听著,等到局长扼要地讲完,他们互望了一眼。

  局长毕竟是一个十分精明能于的人,尤其当他恢复了镇定之后,他的聪明才智,就算没有全部回来,只回来一半,也可以应付目前的局面了。

  他用手电筒向树干上的大洞照射著:“我一直没有找到藏宝,两位可要下去看看?我看,当年告诉我秘密的老人,只怕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班登连连点头,他的中国话说得流利之极,可是洋人在学中国话方面,总有点会触礁的地方,这时他道:“当然是,而我看到的资料,那是“只知其二,不知其一”,配合起来,就是全部了。”

  齐白咕哝了一声:“只怕还有其三其四,那就麻烦。”

  说著,三个人顺序下去,一直到了管子的底部。局长的心中十分疑惑:“班登先生,你是西方人?怎么会有这里的藏宝的资料?”

  班登耸了耸肩:“百多年前的大动乱,有不少西方人参与其事,有的,颇受礼遇,也有的,弄了不少宝物走,混水摸鱼。我的一个远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在几年前,偶然发现了他留下的一些资料……这些资料,改变了我的一生。”

  局长实在很想问班登那些“留下来的资料”的详细内容,但是三个人挤在直径一公尺的圆管子的底部,无论如何不是作长篇叙述的好所在,所以他忍住了没有出声。

  齐白道:“资料中提到的管子就是这里了。”

  班登点头,“是。”他又望向局长,态度十分诚恳:“可是资料上没有说如何才能进人这根圆管,要不是有那位老人告诉了你,秘密人口处是在一棵大树中间,只怕再过几百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局长已来不及客套,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你的意思是,藏宝处,真是由……这里去的?”

  班登点了点头,齐白这时,已经在忙碌地工作著,班登也著亮了照明的工具局长看了班登使用的先进照明工具,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电筒,至少也明白了什么叫做落后。齐白手中的工具相当小巧,也很怪,形状无可形容,看来用途极多,而且随著他手指的运作,那工具会变出许多部分来。

  齐白主要的工作是蹲在管子的底部局长和班登必须攀上铁索,腾出空间来,让齐白可以蹲下身子来活动用工具中的小锤子,不断地敲著。

  齐白敲的时候,侧耳听著。局长自己也做过这种检查功夫,此际又感到那位盗墓专家,也不过如此,他提醒了一句:“听声音,下面并没有通道。”

  齐白“嗯”了一声,忽然自他的工具,伸出了两枝细长的金属杆来。圆管的管身是铁铸的,管子的底部也是铁铸的,局长检查过,严丝合缝,决无可能将之掀开。齐白的身子移动著,用手作尺,在圆形的底部量度著,一面抬头,向拉住了铁索、神情紧张的班登望了一眼,班登道:“太极圆的两点。”

  齐白的工具,这时已经按在管底的铁板上当作圆规来用,先找到了圆心,再用半径的一半当半径,画了一个圆圈,自工具中伸出来的金属杆,尖端十分尖锐,在铁板上划出了浅浅的痕迹。

  局长的双手攀住了铁索,向下看著,下面发生的一切,他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又实在不知道齐白在做什么。他一面疑惑,一面也有点不耐烦,他先于咳了一声,才道:“你……在干什么?”

  齐白道:“找一个秘道的入口处。”

  局长苦笑:“秘道的入口处?我已找了不知多久了,可以肯定没有什么秘道人口处。”

  齐白绝不客气地纵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一个大圆管子之中,听来格外的刺耳:“你肯定?你什么也不能肯定,我一辈子和各种各样的古墓打交道,我也不肯定任何事。”

  局长的尊严受到了打击,他有点恼怒,还是班登对他比较客气:“我得到的资料,提到了一个大圆管子的底部,说是只要能进人那大圆管子的话,就可以在它的底部,发现另一个秘密。”

  局长感到满意,他更全神贯注看著齐白的每一个动作,像是齐白的手中,忽然会有大量的珍宝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班登在解释著:“我得到的资料,说圆管的底部,是一个无形的太极圆”

  他顿了顿,望向局长,局长忙道:“我懂得什么是太极圆。可是”

  班登又道:“看不到有太极圆的圆纹,是不是?所以这才叫无形的太极圆,而找到太极圆上的黑、白两点,那就是解开秘密的枢纽。”

  齐白闷哼了一声,指著他画出来的那个圆圈:“这两点,一定是在这个圆周之上,因为太极圆的那两点的位置是在半径的一半上,现在要把这两点找出来。”

  他一面说,一面把细铁枝尖锐的一端,用力按在画出的那个圆圈的圆周之上,缓缓移动。他这样做,如果在圆周上有什么机枢的话,就可以找得出来,自然,那还要凭他多年来寻找秘密机关的经验和手上那种特别敏锐的感觉。

  他全神贯注,移动得十分缓慢,隔好久,才长长地吁一口气,或是深深地吸一口气,班登和局长两人,也十分紧张。

  齐白一面还在哺哺自言自语:“我知道这里一定有古怪,一定有。不论你藏得如何隐秘,我都会把你找出来,我是齐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隐藏秘密的发掘者。”

  各位聪明的读友,看到这里,当然已明白,我这所以会知道那一段经过,正是齐白事后向我讲述了事情详细的经过之故了。

  是的,一切全是齐白告诉我的,包括局长少年时期遇到了那个老人,向他说了藏宝处人口的秘密在内。

  照齐白的说法是:一切全是一种不可测的力量安排的,一环扣一环,其中只要有任何一个细小的环节不同,就不可能有日后的结果。

  环节包括:局长在少年时遇到了那个知道大柳树中间是空的这个秘密的老人,以及在以后几十年的沧海桑田的变化之中,当年的少年成了身分显赫的局长,可以占据了巨宅的一角;来发现这个秘密。

  环节自然也包括了班登偶然地发现了那些他祖上由中国带回去的资料,也要班登相信资料所载的全属可靠,使他毅然放弃了医学,而转向去研究中国历史上的一件神秘的大事。

  (关于班登所获得的资料,为何会使得班登那样感兴趣,当回不单是为了藏宝的传说,而另有别的原因。)

  (这另外的原因,和这个故事的关系十分密切,也极其重要,所以会有一章来特别叙述,现在只是略提一提。)

  (单是藏宝、钱财,打动不了班登医生的心,因为班登医生,确如我所料,由于他早就在医学上有十分卓越的成就,所以会被勒曼医院所罗致。虽然他未曾打人勒曼医院那些天才医生的核心组织,可是大家都知道勒曼医院是干什么的,钱财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成问题,他们可以说操纵著世上所有的财富,能引起班登医生异常兴趣的,自然是别的重大的原因。)

  (曾在“后备”这个故事中出现过的勒曼医院,本来是在瑞士,在被我闯入了之后,他们就搬走了,在搬走的时候,并没有通知医院中的每一个人,班登也是未获通知的人之一,但班登并不在乎,因为那时,正是他发现了资料、如痴如醉的时候。)

  (最近,才有一位奇异的朋友,写了一封信给我,告诉我他和勒曼医院打交道的经过,看得我膛目结舌,只觉得奇讶无比,这位奇异的朋友外号“亚洲之鹰”,他和勒曼医院打交道的经过,记述在“蜂后”这个故事之中。)

  当齐白向我说起一切行事的经过,讲到他在圆管的底部,一面想把秘密找出来,一面在喃喃自语,称他为全世界最伟大的隐秘发掘者之际,我由衷地鼓掌,道:“是的,你是。”

  齐白当时听了我的赞扬,十分高兴,扬著脸,高兴得意的神情,维持了好久。

  当时在场听齐白叙述的,还有别人,有白素,有胡说和温宝裕,当然也少不了良辰美景。

  齐白不该受了我一个人的赞扬之后还不够,还想要所有人的认同,他向各人望去,各人都忙不迭点头,表示同意,可是当他望到了良辰美景时,良辰美景同时一撇嘴,一副不屑的神情。

  齐白的脾气也怪,当场就脸色一沉,大是不乐:“怎么?不是么?”

  我们都急于想听结果如何,尤其是温宝裕,忙道:“是,是,谁都说是。”

  齐白更怒:“你说是有什么用?她们分明认为不是。”

  我还以为良辰美景又存心捣蛋,向她们瞪去,想警告她们别得罪齐白,可是她们的神情却十分正经,良辰道:“不是我们不承认,而是你来找卫斯理,这证明你并没有成功。”

  美景立时接上去了:“是啊,没有成功,怎么称为最伟大的隐秘发掘者?”

  齐白闷哼一声:“我不是没有成功。”

  良辰美景齐声道:“你找到了藏宝?”

  齐白却又摇了摇头,沉默不语。他正讲到要紧处,忽然停下来不讲了,急得温宝裕抓耳挠腮,连连向良辰美景施眼色,作手势,恳求她们别打岔,让齐白顺顺利利说下去。

  良辰美景也和温宝裕施眼色打手势,我也看不懂他们双方想表达什么,总之在眉来眼去一番之后,他们显然达成了协议,她们道:“对不起,刚才我们说错了,理论上来说,不管你成功还是失败,只要没有人可以及得上你,你就是最伟大的隐秘发掘者。”

  齐白翻了一下眼,神情变得愉快了些,立即开始接下去叙述。

  齐白的动作十分缓慢,突然之间,他停止不动,脸上立时闪耀出一种异样的光辉,口中也发出一阵叽叽咕咕,莫名其妙,谁也听不懂的声音,那或许是盗墓人特有的一种神秘的欢呼,专为有所发现之际使用的。

  然后,他用力把细铁枝向下压了一下,只听得“拍”地一下响,向下压去的细铁校被震弹了起来,在管底部的铁板上,弹出一截短铁棒来,有一掌高,手指粗细。

  看到了这样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局长先生目瞪口呆,班登也发出了一声欢呼。

  齐白抬头向上望了一眼:“太极圆中的两点,已经找到了一点,另外一点,再容易找也没有。”

  他手中的细铁枝,迅速沿著圆周画过,到了和那弹起的短铁棒完全对称处,用力按下去,果然,同样的一根短铁棒弹了起来。

  局长呼吸急促:“接下来怎么样?”

  班登的声音也异样:“先向左转,十二度。”

  齐白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有点疑惑,略想了一想,才双手各握住了短铁棍,用力向左转,可是却又转之不动。

  班登跳了下来,和齐白一人抓住一支短铁棍,双脚蹬在管壁上,借用力道,管子底部的圆铁板,发出刺耳之极的声响,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

  在那一刹那间,在圆管中的三个人,心中的兴奋真是难以形容,若是环境许可,他们必然会大声欢呼。

  圆管底部的铁板在转动著,一则由于出力甚大,二则由于兴奋,三则由于圆管底部空气流通程度不大,所以班登和齐白两人,满头大汗,甚至有头上在冒烟的感觉。局长也感汗水在背上流下来,即将发现宝藏的心境,把全身每一根神经,拉得都像是绷紧了的弓弦。

  齐白刚才对班登所说“左转十二度”的那一句密码,表示了一点疑惑,因为一个圆周,可以分为三百六十度,也可以分为三十六度,前者是西洋几何学上的分法,后者是中国传统的分法,所谓“十二度”,不知道是指什么而言。

  当时,他的心中,也十分紧张,只不过他没有将他的紧张表现出来而已。他是长期盗墓掘古墓的人,而不分中外,几乎毫无例外,古墓之中,都有著“防盗”的设备,种种杀人的陷井和机关,设置之巧妙,千奇百怪,匪夷所思,一不小心,跌人陷井,绝无幸理。

  这里虽然不是古墓,但是牵涉到了大笔宝藏,防盗设备自然更严,若是转错了一些,触动了布置好的机关,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实在难料。

  所以,当圆形的铁板,在两人合力之下,开始向左转动时,他十分紧张,但是,转动了没有多久,便传出了“得”的一声响,接著继续转动了同样的弧度,又是“得”的一声。

  同样的情形出现了三次之后,齐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班登也惊喜莫名,低声问:“一下声响?代表一度?”

  齐白点头,用舌头舐了翻嘴唇,把淌下的汗水舐去了一些:“整个圆周是三十六度,十二度,是三分之一,只盼你别记错了密码就好。”

  班登兴奋得呼吸急促:“怎么会,好多年了,我每天要念上好几百遍,再也不会错。”

  两人在说话之间,已将圆铁板转了十二度,班登道:“向右,转回三度。”

  圆铁板在转动了一次之后,再转,就没有一开始时那样困难,很快转回三度,班登又念:“左转九度。”

  他不住地念著,局长开始还想把密码默记下来,可是十来句之后,他就记不住了,而密码的句灵敏极多(后来班登告诉他,一共三十三句),忽左忽右,转得两人身上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了,班登才吁了一口气:“这设计……像是把这块圆形大铁板当成了保险箱的键盘。”

  齐白喘著气:“可不是,转完了之后,就会有通道出现。”

  班登道:“资料上没么说,只是说三十三天,天外有天,三十三转,地下有地。”

  齐白点头:“那就是了,上两句是陪衬的话,下两句才是密语,这铁板,应该会有变化。”

  这时,已经转完了三十三次,可是他们三个人的目光,一起盯住了那块铁板,铁板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和没有转动之前一样,和局长探索一无所得时也差不多,不过多了两支短铁棍出来而已。

  等了几分钟,仍然如此,三人不禁发起急来,又不敢再胡乱转动,齐白去按动那两支短铁棍,铁棍弹了起来之后,再也按不下去,纹丝不动。

  局长最早沉不住气,哑著声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齐白也大声喘著气,向班登望去,脸上已大有疑惑之色,班登也发了急:“一点也没有错,那三十三句密码,我是绝对背熟了的。”

  齐白仍然神情疑惑,班登又道:“那四句话,也没有错,表示铁板下另有乾坤。”

  局长恼怒:“那怎么”

  局长的话还未曾出口,齐白和班登两人,互望了一眼,陡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当齐白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陡地扬起手来,望向四个小家伙:“你们说,毛病出在什么地方?”

  温宝裕最没有耐心,首先叫了起来:“求求你,别在这种时候提无聊问题。”

  我摇头:“问题或许无聊,但是很值得动一动脑筋。”

  温宝裕仍然表示反对:“这种问题,买一本叫<头脑体操>的书,有好几百个。”

  他硬是不肯动脑筋,我正想再说服他,良辰美景已一起笑了起来,一个道:“两个人太兴奋了。”另一个道:“没想到自己还站在铁板上。”一个道:“这种机括,大都精巧之极。”另一个道:“上面站了两个人,多了百来斤”然后两人齐声道:“就算有什么变化,也无由发生。”

  她们两人咕咕呱呱说著,样子又可爱,声音又好听,正好和我们想到的一样,我正想夸奖她们思绪敏捷,温宝裕已抢著道:“是不是,太简单了,简单到不值得动什么脑筋。”

  良辰美景气得嘟起了嘴,温宝裕还在得意洋洋,向各人看去,直到他看到白素正望著他,大不以为然地摇著头,他才红著脸低下头去,自喉际咕映了一句,像是初学的腹语,听来不清不楚:“对不起。”

  齐白的脾气虽然怪,可是对良辰美景也十分有好感,后来还送一样十分有趣且极名贵的礼物给她们,那是两片配成一对的玉符,难得在两片玉,颜色纹路,形状大小,刻工花式,真可以说一模一样,据齐白说,连重量也是分毫不差,正好送给她们这样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佩用。

  良辰美景绝不是没有见过宝物的人,可是见了那一对玉符,也是爱不释手,“齐白叔叔”叫得人耳都聋了,齐白大乐,还答应日后若有有趣的古墓,带她们一起去发掘,老少三人,闹成一团,这是后话,表过就算。

  局长先生还不明白他们两人为何哈哈大笑,齐白和班登民经争先恐后,攀著铁索,离开了圆管的底部,他们的脚才一离开圆铁板,发生的变化,看得他们三人目瞪口呆,全然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

  他们已经知道,若有机关,一定十分精巧,可是却也想不到竟然精巧到这等程度,两人才攀上铁索,那圆管底部的铁板,就缓缓向上,升了上来,大约升高了五十公分左右,三个正待再一次发出欢呼声之际,口倒是张大了,可是,欢呼声却变成了惊呼声。

  三个人之中,只有齐白,毕竟经验丰富,在圆铁板向上升上来之际,他已经听到在圆铁板之下,有异样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种声音才一人耳之际,齐白还分不出那是什么声音,但是随即,不必他动脑筋去猜测那是什么声音,他已经知道了。

  那是水声,极其汹涌的水声,水不知道是由哪里涌出来的,急骤无比,自那块升起了的圆铁板下,直冒了出来,像是喷泉一样,一下子就涨了半人来高,把在最下面的班登的小腿淹没,而且,极快地过了小腿弯。

  班登惊叫起来,局长也惊叫起来,齐白忙叫:“快,快向上攀。”

  在最上面的是局长,他手足并用,向上攀去,铁索相当粗,环和环之间,可供手拉脚踏,向上攀去,并没有什么大困难。

  他们三个人也都身壮力健,向上攀去的速度,自然也十分快。

  可是,自下面涌上来的水,速度也快绝,一直在向上攀著的班登,小腿竟一直未能摆脱浸在水中,向上边速涨来的水,像是一个怪物一样,咬著班登不肯放。

  班登一路发出害怕之极的声音来,在攀上大约二十公尺之后,水涨得更快,这时,整个圆管,就像一保极深的井。

  局长在最上面,发出没有意意的惊叫声,齐白在第二,水虽然未曾浸到他,可禁不住叫了起来:“你的密码不可靠。”

  班登在吼叫:“快一点,我要没顶了。”

  班登侥幸未曾没顶,在离出口处大约还有半公尺时,水的_涨势停止了,那时,水已经浸到了班登的胸际,离没顶也没有多少了。

  局长首先从树洞中钻了出去,齐白接著出来,月色之下,两人面色煞白,等一会,未见班登出来,齐白向著树洞,一面喘息一面叫:“你……还在吗?”

  班登的声音传了上来:“在,在。”

  随著他的回答,他全身湿淋淋地爬了上来,三人之间,自然以他的遭遇,最是狼狈。

第八章

  (十拿九稳的事,和一拿三稳的事差不多,都不完全可靠,事情有九成九希望,和没有希望一样,都可以在零点一或零点零一上出差错,变得什么也不成功。)

  班登是自树中滚出来的,蜷缩著身子,好一会才慢慢把身子伸直,在月色下看来面色异样之极。

  三个人都不出声,不但死里逃生,而且,还沮丧之极,有遭到了被人欺骗的感觉。

  局长首先打破沉默,语声中带著哭育:“发……发生了什么事?”

  齐白用手中的强力电筒,向树洞中照了一照,光芒照耀之下,水光漾然,他道:“我们用极快的方法,造了一口深井。”

  局长声音中的哭音更浓:“开……什么玩笑?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齐白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他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所以他立时向班登望去,班登摇头: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

  齐白此际,心中极乱,像这种,地下水突然涌上来的情形,他也曾遇到一次,看刚才的情形,圆管的下面,不是江,就是河,要不就是一个湖,不然水怎会涌得如此之急?

  忽然之间,圆管变成了一口井,那怎么办呢?是不是藏宝在水底?需要配备,潜水工具,潜下水底去,才能发现宝藏?有这个可能,但是可能性小之又小。

  因为一切,是在一百多年之前布置下的,在一百多年之前,哪有什么潜水设备,像这样的一口深井,估计水深在五十公尺左右,绝不可能有什么人有本领可以潜下去,别说在潜下去之后,还要去慢慢发现藏宝了。

  齐白的心中疑惑之极,这时,他的疑心的矛头,对准了班登,这一点,他已绝不在神情上加以掩饰,他冷冷地道:“或许,差错是出在我太信任别人。”

  他说这话时,是盯著班登的。

  班登坐直了身子,神情十分恼怒。

  在这时候,应该说一说这个怪医生,是如何和齐白这个盗墓专家走在一起的经过了,对整个怪异的故事,很有点关系。

  齐白的行踪飘忽是出名的,而且他对古墓的眷恋,愈来愈甚,当他提到“我在法国南部有一处住所”之际,请千万别误会他在里维拉海滩边有一所别墅,那十次之八九是法兰克王国时期的一座古墓,而他在私自进入之后,就据为已有了。

  所以,要找到齐白,是十分困难的事。

  班登从立心要和齐白会面起,到真的和他见面,其间隔了足足两年。这两年的寻找过程,当然沉闷无趣,不值一记,值得一记的是班登要找齐白的原因。

  而班登要和齐白会面的原因,也不必特地记述,只要看他们见面的经过情形,和他们相见之后的对话,就可以完全明白。

  在经过了长时期的找寻,利用了种种关系,通过了种种方法之后,班登医生终于见到了伟大的盗墓专家齐白,地点是在瑞士一个不知名的小湖边,时间是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湖面上闪起一片耀目的霞光,齐白懒洋洋地,连看也不看班登,自顾自把一块一块面包,抛向湖面的上空,引得各种水鸟,争相飞扑。

  班登看到了齐白这样气派,再加为了要见他,确然化了不少心血,所以倒也不敢怠慢,战战兢兢,开口十分客气:“听说阁下对一切古墓……都有兴趣?”

  齐白只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班登又道:“如果不是古墓,只是……只是……嗯,只是……”

  他连说了三个“只是”,并没说出下文来。他每说一次“只是”,齐白就抛出了一大把面包,三次之后,齐白又抓了一把面包在手,看他的神情姿势,像是要把面包向著班登劈头劈脑掉过来一样。

  班登忙以手臂护头,急叫了起来:“真是十分难以形容一处所在,必须通过种种秘密的通道,才能到达,那应该叫什么?”

  班登这一叫,居然平息了齐白的怒火这自然是齐白天生对这样的所在兴趣浓厚之极的缘故。

  他总算向班登医生望了一眼,由于班登医生的外形不讨人厌,而且气度轩昂。

  齐白顺手抛了手中的面包,拍了拍手,和班登握了一下手:“那要看那个所在是作什么用的而定,如果其中有尸体,那当然是一座秘密的墓地,如果不是”

  班登道:“和一个传说中的巨大宝藏有关。”

  齐白皱了皱眉,伸了一个懒腰,用不算是有礼貌的方式,表示了他对这个谈话题材的厌倦。

  班登不等他提出抗议,急急地道:“藏宝和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个兴起快、覆亡也快的造反行动有关。”

  齐白常自夸,作为一个盗墓专家,绝不简单,不但要有工程学。建筑学、数学上的卓越知识,也要有历史上的丰富知识,他对中外历史,纯熟的程度、就决不在历史学家之下。

  他一听得班登那样说,就反问:“太平天国?你是说他们?”

  班登点了点头,齐白“呵呵”笑了起来:“你是欧洲人?一定是你的祖先,曾在那个时期到过中国大清帝国,不但弄了一些中国古董回去,也弄了一个藏宝传说回去,是不是?还是你忽然在满是积尘的阁楼之中发现了你祖先的日记,记载著一个藏宝的传说?”

  齐白的毫不留情地讥讽,真能叫人脸红耳赤,无地自容。可是班登十分沉得住气:“你料中了一大半,在确是,我祖父的一个堂兄,在那个动乱的时代,在中国,参与了许多事,如今我来找你,就是为了看到了他留下来的一份资料。”

  齐白又大声打了一个呵欠:“太平天国的藏宝传说,我可以随便提供三千六百多个。”

  班登的声音很镇定:“全是在天王府中?”

  齐白怔了一怔,直视著班登:“天王府中藏宝的传说,只有一个,据说珍宝数量之多,达到了惊人地步,但自从太平天国失败之后,不知有多少人搜寻过,一无所得,有可能只是虚传。”

  班登的声音沉缓有力:“那是因为藏宝处实在太隐秘的缘故,我得到的资料是”

  齐白一挥手:“给我看原始资料,我不要听覆述。”

  班登点头:“好,可是资料不在身边,到我投宿的酒店,还是你的别墅?”

  齐白想了想,指著湖边不远处,一幢上上下下,全叫“爬山虎”遮满了的小屋子:“你立刻就来,我在那屋子等你。”

  班登十分愉快,告辞而去,他们第一次见面,可以说十分融洽。第二次见面,班登提供的“原始资料”,包括他叔祖的日记、一张平面图和若干别的图片。

  平面图画得十分潦草,可是一摊开来,齐白就“啊”地一声:“令祖是到过天王府的,毫无疑问,看,这是外城太阳城,这一排圆点代表旗杆,这是牌楼,钟鼓楼,天文殿,下马坊,御河,朝房。再过去是内城,金龙城,金龙殿,穿堂二殿,三殿,一连七八进内宫……”

  齐白如数家珍那样指著那画得十分潦草的草图一口气说下来,班登呆望著他,不必说话,神情上已表明他对齐白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因为他在得了那批资料之后,当然曾悉心研究过,知道草图画的是什么,那些殿堂的名称,他也记得滚瓜烂熟的了。

  如今,听齐白顺口可以念出来,哪有不佩服之理。齐白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凡是有类似传说的所在,只要有可能的话,我都会研究一下,更要去实地考察一下,所以还记得些。”

  班登由衷地道:“你太了不起了,我真是没有找错人,你曾去过?没有发现?”

  齐白道:“当然没有,我勘察的结果,认为不应该从建筑物的内部著手,应该在建筑物之外,花园里去找寻藏宝处的线索。”

  班登张大了口:“为什么?”

  齐启摊著手:“一来是我的直觉,二来,这年巨宅,本来是清帝国的两江总督府的旧宅扩建的,只怕玩不出什么大花样来。你祖叔的资料上怎么说?”

  班登忙拣出一些图片和文字来:“不是很详细,但是提到了花园和一根又粗又长的圆铁管,算起来,那铁管足有五十公尺高,直径大约是一公尺,秘密的入口处,是在那大圆管的底部。”

  齐白一面看著资料,一面摇头。

  然后,他又闭上眼睛一会,摇头更甚:“整座建筑物中,并没有这样的大圆管。如果有,可能是横放著的,不然,必然是整个建筑群中最特出的一点,决不会叫人视而不见。”

  班登点头:“是,有这个可能,如果是横放的,那么,这个大铁圆管就可以在任何地方,例如西花园水池中的那艘石舫之下……”

  齐白“嗯”地一声:“你也去实地视察过了?”

  班登点头:“是,好几次。我在获得了这些资料之后,认为可信,放弃了医生的业务,专攻中国语言和太平平国的历史。”

  齐白凝视了班登片刻:“真不容易。”

  班登不无自豪:“我当医生,也不是寂寂无名的医生,曾在瑞士的勒曼医院服务,你或许未曾听过这医院的名字,但那里集中的,全是第一流的医生。”

  齐白侧头想了一想:“勒曼医院,嗯,我听说过,我听我的一个朋友说起过,我这个朋友叫卫斯理,是一个……一个怪人。”

  (这是他们互相在交谈的第一次提到我的名字。)

  班登立时道:“是啊,我也听说过不少有关这位先生的事,嗯……我想我总要去见他一次的。”

  齐白当时听了,不以为意,只是顺口回答:“那容易,我介绍你去见他,他一定见你的。”

  (他们提到了我,就说了那么几句,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就搁过了一边。)

  班登又道:“可是,资料中,你看,又屡次提到了垂直的粗大的铁索,和在那大圆管之中,看来,那大圆管,又应该是直上直下的。”

  齐白皱著眉:“那么就有可能,是埋在地下的。”

  班登的声音十分讶异:“深人地下五十公尺?”

  齐白闷哼了一声:“别大惊小怪了,中国人的工程能力极高,要一根圆管深人地下五十公尺,算是微不足道,秦始皇的墓地,范围广阔,超过五十平方公里;大部分都深人地底,超过一百公尺。”

  班登不由自主,吐了吐舌头。他的仪容神态,本来是相当高贵的,但是听得齐白这样说,他也不由咋舌。他道:“若是埋在地下的,那么入口处在什么地方?”

  齐白翻著资料,资料并没有提及这一点。他沉吟了片刻:“要是叫我来设计,我有几个选择,我会选择一口现成的井,来作为入口处。”

  班登摇头:“井里是有水的。”

  齐白道:“可以是枯井,也可以把井水弄乾之后才现出管来。自然,也可选择一些轻便建筑物的底部,例如一座亭子的下面等等。”

  班登叹了一声:“总之在诺大一座巨宅之中,任何一个角落,都有可能。”

  齐白手指在桌上敲著:“且不去管他,这一连串口诀一样的密码,你全都解出来了?你知道“左转地支数”是什么意思?”

  班登点头:“知道,向左转十二,十二度,或十二次,总之是十二。这些句子中,一共三十三句,每句都隐藏著一个数字,例如“竹林贤人”是“七”,“子日:必有我师”那是藏了一个“三”字,“花信年花正可人”,是藏了“二十四”。都和中国的民间传说、文学作品、各种杂学有关。”

  班登一面说,齐白一面点头,班登吁了一口气:“单为了弄清楚这些,就不知道化了我多少功夫。”

  齐白笑:“其实,你只人拿去给普通程度的中国人看一看,一小时之内,他就可以解出来的。”

  班登苦笑:“这些密码,关系著开启一个大圆盖子的秘密,我怎能随便给人看?”

  齐白连连点头:“说得也是,看来,只要找到了那圆管,就一切顺利了,圆管的底部,是一个太极图,隐形太极图,暂时不知是什么意思,那两点,是很容易发现的。”

  齐白在自言自语时,班登吸了一口气,提出了他的要求来:“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去?”

  齐白向班登望去,班登忙道:“所得,一律均分?”

  齐白已经在各种古墓之中,不知与聚了多少财宝,但一则贪财是人的本性,二则,在寻找这样的一批藏宝,对他的兴趣来说,是一种挑战,如果成功,可以使他得到高度的满足。

  所以,他略为想了一下,就一口答应。

  于是他们就开始筹备,由于行事的地点十分特殊,他们必须加倍小心,还得先掩饰身分混进去,才能在有限的活动条件下行事。

  可是事有凑巧,他们每晚到目的去,四处寻找,第三天午夜时分,就发现了有一个人,在一株大柳树上,用力砍著。

  当时,他们两人看到了这种情景,而且齐白认出了那个砍树的人的身分,两人的讶异,真是难以形容。

  一连几天,他们都在偷偷注意砍树者的行动;等到局长砍出了路洞,钻身进去时,他们两人也窥伺在侧,两人同时想到:那根大圆管的人口处,竟然是经由一棵大柳树中空部分下去的。。

  这种设计,说一句“巧夺天工”,实在十分恰当。

  他们不知道局长先生是如何会发现这个秘密的,当时他们认为局长以他的工作岗位的方便,能得到大量的资料,所以才知道了这个秘密的。

  他们两人的心中都十分紧张,尤其是班登,更是沮丧之极。因为既然局长已知道了入口处的秘密,那么整个宝藏的秘密,他可能早已全部知晓,他们来迟了一步,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局长手中分一点宝贝到手?班登自然而然感到自己几年来的苦心,全都白费了,在黑暗之中,他脸色之难看,真是难以言喻。

  齐白也很懊丧,可是他头脑比较机灵,或者说,他的想法,比较倾向于犯罪,他立即想到了一个问题:局长为什么深更半夜,一个人行事呢?

  以局长的地位而言,若是没有私心,就算发掘藏宝,作为国家机密处理,也决无要局长大人半夜三更自己来动手之理。

  而局长的行动这样古怪,那当然非奸即盗,大有问题。

  只要局长是在进行非法行为,那么他们“见者有份”,就大有可为。齐白甚至已打好了主意,只要局长一出来,就上前截住,他料定局长心中有鬼,必然不敢声张,那么情形只有对他们更加有利。

  因为他们就算发现了宝藏,也很难把大量珍宝偷运出境,如果安全局长伙同他们一起,那么,走点私儿,自然不算什么了。

  当时,齐白把自己的打算向班登一说,班登眨著眼,虽然觉得如此行事,未免卑鄙,但是继而一想,自己私自来发掘藏宝,行径也未必高尚,自然也同意了齐白的方法。

  当局长在圆管子没有发现什么,十分沮丧地爬出来之际,他再也想不到危险四伏。而齐白和班登两人,一看局长那种如有国丧的神情,也一下子可以肯定,他在下面,并无发现,两人自然也按兵不动。

  他们在局长离开之后,迅速进人树腹,进人了那圆管,到了圆管的底部。

  这时,他们已经肯定,这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了。

  本来,他们可以立时动手,探索进一步的秘密这一部分的秘密,班登早已掌握瞭解释的钥匙,进行起来应该没有问题的。

  可是由于环境的特殊,他们两人都想到了一个问题:局长的行动可疑,会不会是早已发现了他们的行动,故意布下陷井,引他们跌进去的呢?

  反正事情不进行则已,一进行,十拿九稳,再观察多些日子,也不算什么。

  他们商议定当,就离开了圆管,一连三天,都来观察局长的行动,局长的行动每晚一样,显然是想在圆管中发现秘密,但却又一无所获。

  齐白和班登也知道,局长若是没有掌握进一步的资料,想要发现秘密,几乎绝无可能。他们由于是外来者,没有可能在一个地方公开停留太久,所以他们只好暂时离开,然后,再以一个什么代表团的成员的身分进入。

  那已是一个多月之后的事,开始时,他们心中,十分不安,怕在这段时间中,事情有了变化。可是到了晚上,看到局长仍然是空手进去,空手出来,神情失望得已面临精神崩溃,他们知道局长一定没有任何发现。于是,他们就决定正面和局长谈判,订定一个双方有利的方案。

  当他们得悉局长准备一发现藏宝,立时远走高飞,到外面广阔世界好好去享受之际,他们更是高兴,因为那对他们更加有利。一切都极顺利,他们在局长面前,揭开圆管底部的秘密,满心以为大量珍宝可以用大帆布袋来装载之际,却是急流涌现,那管子被涌出来的水灌满,班登还几乎被淹死在圆管子中,什么藏宝,全成泡影。

  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可是差错出在什么地方呢?

  齐白在十分失望之后,怀疑起班登来,自然大有理由。因为他得知整件事,得知的所有资料全是由班登提供的,若是班登隐瞒了一些资料,因而出了差错,那么追根究源,差错自然是在于对班登太信任了。

  班登对于齐白的指责,一副不屑多辩的样子,齐白也举不出班党会欺骗他的证据,对班登的指责,也只能到此为止。

  三个人又维持了一阵子沉默,局长陡然惨叫起来:“你们不要紧,我……我怎么办?”

  齐白苦笑了一下:“还继续当你的局长,反正贵国多的是古墓,要是你发现有什么值得发掘的,不妨通知我一下。”

  局长汗珠涔涔:“你们不会……出卖我?”

  齐白叹了一声:“出卖你会有什么好处?”

  局长的喉际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来:“会不会在水底下,潜水下去,会……有发现。”

  齐白自然也想到过这一点,这时,他略挺了挺身子:“可能会有所发现,但那需要许多特殊的配备,除非你能保证行事时不被人发现,不然,一叫别人有所发现,必起疑心,那就羊肉吃不著,反惹了一身羊骚臭了。”

  局长双手紧握著拳:“我一定要试一试,一定要,请你们从外国带设备来,我可以运用权力,批准你们带进来,不会被人知道。”

  齐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第九章

  (当然又是失望,不然,这批藏宝出现一事,早已轰动世界了,只不过藏宝虽未发现,那位局长,倒成了世界瞩目的新闻人物,有关他的消息,传说纷给,神秘莫测,牵涉极广,不过和本故事全然无关。)

  “不到黄河心不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人人都知道。可是若是细想一下,这句话实在不通之至。为什么“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就心死了呢?“黄河”在这里代表了什么?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还是任何地点,如长江、青海可以代替?

  这不必去深究了,总之这句话是说人要一试再试,不到最后关头,就不肯死心。

  齐白、班登和局长三人的情形,正是如此,奇怪的是,班登对再试一次,潜到水底下去的行动,不是十分热心,离开之后,齐白准备器材,班登却表示,他要退出,不想再参加了。

  这令得齐白惊讶无比,因为班登在这个上头,花了许多年时间,甚至改变了他的一生,可是这时,反倒是他最早要放弃。

  齐白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紧盯著他看,想用凌厉的目光,把他内心的秘密挤出来。班登却只是转动著酒杯,紧一口慢一口地喝著酒。

  过了好一会,齐白才道:“好了,为什么?”

  班登的回答,显然不是真情:“我感到疲倦,我感到无法和中国古人斗智。”

  齐白闷哼了一声,神情不满之至。

  班登又道:“而且我也料定了不会有发现,况且太危险,出了事,和在非洲丛林中出事一样。”

  齐白再闷哼了一声,班登也默然不语。

  当一瓶酒将尽,两人已明摆著不欢而散的了,班登忽然问:“你进人古墓,通常,是不是避免和尸体接触的?”

  齐白没好气:“我不知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班登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是……”他现出十分难以启齿的神情,用力挥著手,像是这样就可以把难说出口的话讲出来。

  齐白叹了一声:“你想说什么,只管说吧,虽然我不知道你要退出的真正原因。”

  班登红著脸,但是一下子,他的脸色又变得十分白,由此可知,他情绪波动,十分剧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你有没有进入过埋葬太平天国主要人物的墓穴之中?”

  齐白摇头:“没有,太平天国主要人物?好像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他们经历的时间太短,短得还未曾来得及为他们自己经营坟墓,就已经在历史舞台上消失了。”

  班登又吸了一口气,问了一个更怪的问题:“那样说来,要看到那几个人……就是太平天国几个首脑人物的遗体,是没有可能的事了?”

  齐白讶异莫名:“你要看到那些人的遗体?为什么?”

  班登神态更异,急速喘著气:“别问我为什么,回答我的问题。”

  齐白想了一想:“没有可能,那些人,有的死在刑场上,有的死在战场上,有的死于自相残杀,有的根本下落不明,没有一个“善终”的,过了那么多年,怎还有可能看到们他的尸体?”

  班登喃喃自语:“那么,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齐白在那一刹那间,若不是他和班登相处已久,几乎就要当班登是低能者了,他推著班登看著,可是班登却在这个问题上,有著一种镇而不舍的兴趣,他又遭:“太平天国的领袖,都绝对反对人家替他们画像,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肖像留下来,甚至于在风格写实的许多壁画中,也是一律没有人像的。”

  齐白有点疑惑:“好像有“天王洪秀全肖像”这样的图像?”

  班登摇头:“只是一些画家的伪托,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那是本人的写生。”

  齐白一面犯疑,一面觉得好笑:“请问,你想证明什么?或者说,你想弄清楚什么?”

  班登欲语又止,神色阴睛不定,最后,他叹了一声,缓缓摇著头:“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想弄清楚什么,不知道……”

  从他的神态中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什么问题在困扰著他,齐白这时相当不高兴,因为他也看出,班登必然有一些重大的事在瞒著他。

  但齐白只当班登心中的秘密是另一件事,和藏宝一事时我关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秘密,他自然不会去寻根究底下去。

  他正想尽最后的努力,说服班登去进行潜水寻宝,可是班登已问道:“那位卫斯理,若是我想见他,你可以替我安排?”

  齐白道:“可以,你准备什么时候去见他?”

  班登迟疑了一下:“现在还不能决定,我只是想……”

  齐白怒道:“你想什么时候见他就什么时候见?你当人家是什么人,就等在那里,等你召见?”

  班登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在真正有需要时,才去麻烦他。”

  齐白没有好气地“哼”了一声:“你直接去求见,就算打著我的招牌,人家也不一定会见,而且他行踪飘忽,甚至可能根本不在地球上……这样吧,我给你几个人名和他们的电话,你和他们联络,有需要的话,他们可以安排你见到卫斯理。”

  (齐白给班登的几个人名之中,就包括了那天晚上那个音乐演奏会的主人在内,我就是在那次,第一次见到班登的。)

  (而班登要见我的目的,就是提了一个那样的问题:为什么太平天国的壁画之中,没有人像。)

  当下,班登把齐白提供的几个名字,小心记了下来,看起来,一副认真的样子。

  那惹得齐白忍不住问:“你想见他,想解决什么疑难杂症?”

  班登苦笑了一下;“还不能确定。”

  齐白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后来,在我和他的交谈中,他一面讲述著事情的经过,一面也好奇在问:“他见到你了?他向你问了什么?”)

  (我把班登的问题告诉了他,齐白目瞪口呆,连声说:“真怪,真怪,他对太平天国的人像,为什么竟然有那么浓厚的兴趣?”)

  (齐白的疑问,也正是我的疑问,在那时,当然没有答案。)

  齐白再一次劝班登,班登坚决地摇头表示拒绝,齐白也无法可施,只好单独成行。

  那位局长盼望齐白再来,当真是如大旱之望云霓,齐白带了配备前来,当夜,两个人就一起潜下那个圆管去(局长坚持要一起下水)。

  圆管的管壁有粗大的铁索,配上了潜水设备,要下水并不是十分困难的事。由于事先就考虑到了圆管活动范围不是太大,所以压缩空气筒,齐白准备的也是扁平的那一种。

  潜进水底去探索古墓,对齐白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了,他曾有过一次,在河底潜行了将近一公里,才找到了一座古墓的人口处。但是像这样,在一个直上直下的圆管子之中潜水,倒是新鲜的经验。

  他在下面,局长在上面,抓住了铁索,向下面沉去,强力的水底照明灯的灯光,可以射出相当远,也可以看到,水十分清澈,那不知是由什么地方涌进来的水,竟然相当温暖。

  没有多久,就已经沉到了圆管的底部,看到了那个圆管底部的圆形铁板。

  当时,由于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他们只看到铁板向上升起,水已如同喷泉一样喷了出来,根本未曾看清楚详细的情形。

  事后思索,齐白也曾想到,那圆形铁板,和圆管的管径同样大小,就算向上升了上来,有了空隙,水也不会冒得如此汹涌快疾的,他想来想去想不出缘故来,直到这时,又到了管子底部,池才看清,圆形铁板的上升部分,只是铁板的五分之四。也就是说,铁板的直径是一公尺,上升部分,只是八十公分左右,四周围都有大量的空隙,所以水流才来得那么急骤。

  而出现的那个空隙,既然只有二十公分宽,自然也没有可能供人钻进去,他们两人只好把照明工具尽量伸进去,侧著头,向前看著。

  光线可以射出约莫三四公尺的远近,在光线所及的范围之中,全是水,看来那像是一个奇大无比的地下储水库。

  齐白既然是盗墓专家,对于各种地质构成。形态状况自然也有一定研究,可是这种“地下水库”,他却也未曾遇到过。

  他和局长在水中打著手势,局长指著升起来的圆铁板,做了好几个坚决要将之移去的手势。的确,如果能将这块升起来的圆铁板弄走的话,人就可以潜进那个“地下水库”之中,去继续进行探索。

  齐白取出了可以令视线转折的工具来,伸进隙缝之中,自己先看了看,再示意局长去看。两人看到的情形,自然相同,他们看到,在铁板下,有两根支柱和许多齿轮装置,这种机械装置,有效期可以维持几千年,那自然是令得铁板在通过了一定程序之后,向上升起的动力。

  要把那块铁板和那些装置弄走,也不是什么难事,齐白估计,一次小小的爆炸,就可以达到目的。

  齐白和局长打著手势,示意先上去商量一下再说,两人又一起拉著铁索,到了地面上,才从树洞中钻出来,局长就疾声道:“毫无疑问,只要能通过去,宝藏一定在水底。”

  齐白略想了一想,他没有局长那么肯定,自然,那也是说他就算发现不了宝藏,日子也过得很好,不像局长那样,毕生的希望都放在这个藏宝上,除此之外,生命再无意义,所以他道:“有可能。”

  局长首先提出:“炸掉它。”

  齐白反问:“安全吗?”

  局长伸手一指四周围:“水底爆炸,不会有声浪,这里全由我控制,就算有点声音,也不会有人来追究。我们一直在进进出出,可有谁来干涉过?”

  齐白想了想,觉得局长的话,算是有理,他也知道,就算有点意外,局长以他的官位,也可以控制得了。可是他总觉得有点问题,但在那时候,他却又说不上问题是在什么地方,所以,他的神态有点犹豫。

  局长却已大不耐烦,催道:“你在想什么?你不会使用炸药?”

  局长这样问,那对盗墓专家来说,是一个极大的侮辱,齐白使用炸药的本领已到了出神人化的程度,他甚至可以把炸药放进鸡蛋中,把鸡蛋在人手中炸掉而绝不伤害人。他也可以通过精巧的计算,用炸药在山中开道。所以,当时为了维护他的威名,他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头,他也没有多考虑。

  齐白立时道:“好,就用炸药,你以为我不想发现藏宝吗?”

  他一面回答,一面已在心中计算著应该使用的炸药的分量,然后,他带了炸药,再潜下去,只花了二十分钟,就一切布置妥当,又爬出了树洞,将连结引爆炸线的装置,交在局长的手中,向一个按钮指了一指,示意局长,只要按下按钮,爆炸就会发生。

  局长伸出手指来,伸向按钮,他由于心情紧张,手指在剧烈发著抖。

  齐白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现出十分懊丧疲倦的神情,伸手在脸上用力抚抹了一下,又喝了一大口酒。从他的神情看来,不像是故意的卖关子。

  良辰美景十分机灵,善于鉴貌辨色,立即问:“又出了什么差错?”

  齐白苦笑了一下,伸手去抓酒瓶,温宝裕忙把酒瓶递给了他,他仍然不说话,望向我们每一个人,这时,他沮丧的神情消退;反有挑战的神色。

  我吸了一口气:“你曾说,水从圆管的底部的底部漫上来,一直漫到离圆管口多少才停止?”

  齐白望向我,面上大有佩服的神情,那当然是由于我一下子就问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之故。

  他道:“到了离管口三公尺时,曾停了一停,但后来,直漫到离管口只有半公尺处。”

  我道:“齐白,你犯了一个大错误,你应该知道,水有维持水平的特性,不论圆管中的水自保而来,溢进圆管之中,到什么高下止住,这就表示“地下水库”的水位,也恰在这个高度。”

  我这几句话一说出口,所有的人,都发出了一下“啊”的低呼声,显然他们也明白我何以要提出这个问题来了。温宝裕还立时补充了一句:“圆管子会起“毛细管作用”,事实上,“地下水库”的水位,可能略低一些,低二十公分左右。”

  良辰美景吐了吐舌头:“那也就是说,在那一带的地面,厚度不到一公尺,一公尺以下就是地下水。那一带的地面,简直是一层薄壳,]要是一不小心,弄破了这层薄壳”她们讲到这里,又吐了吐舌头,住口不言,用一种相当古怪的神情,望定了齐白。

  胡说摇头:“要是弄破了薄壳,那么,自然这一带全成泽国,我想。……结果会大地崩裂,出现一个人工湖?”

  齐白闷哼了一声,又喝了一大口酒:“和你们这些人说话倒十分愉快,明人不必细说,一点就明白。”

  温宝裕挺了挺胸,看他样子,一副当仁不让,想说几句话来夸耀一下自己。

  良辰美景冲他一瞪眼:“别又吹牛了,那怪东西是什么,怎么来怎么去的都不知道,还好意思吹牛。”

  两姐妹的一盆“冷水”,把温宝裕的话,淋得缩回了口中,只能连连翻眼。

  齐白又遭:“当时我不是未曾想到这一点,就在局长发抖的手指将接未接之际,我已经想到了”

  局长的手指将接未接之际,齐白陡然想到自己是为什么感到不安了。

  他想到,地下水像是一个大水库,在地下,地面层不是太厚,爆炸在水中会形成一股向外膨胀冲击的力道,这是水中爆炸必然会产生的物理现象,一般来说,会在水面上发生浪花水柱,如果地下水紧贴在地面,那么,地层如果不够厚,就会因为抵受不住水浪的巨大冲击力而崩裂。

  崩裂有延展性,延展的程度如何,自然要视乎地层结构的稳定程度而定。

  齐白已想到了这一点,也就是说,他想到,局长的手指一按一去,爆炸一被引发,可能引起相当程度的灾变,但是他却并没有制止。

  他没有制止的原因,一来是知道局长的心情已焦躁得不受控制的程度,一定不会听自己的解释。二来,他估计“地下水库”和地层之间,会有一点空隙,只要有一点空隙的话,那么,就可以把爆炸产生的冲力消解,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所以,他并没有制止,而局长的手指,也在这时候,按下了这个掣。

  在水底发生的爆炸,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只是在突然之间,那株大柳树的树干中,冒一股水柱,甚至不是十分粗和急。

  可是,就在冒出来的水柱还未曾散开之际,齐白已经觉得不对了。

  先是那株大柳树突然倾斜,接著,齐白感到自己站立的地方,在迅速发软。

  齐白由于长期在地底生活,对于各种灾变,有异乎寻常的敏感

  很多习惯地底生活的动物,都会有这样的本能,例如地鼠能预知地震,煤矿中的老鼠能预知矿崩,等等,齐白这方面能力,远在常人之上。

  他知道会有变故发生了,立时大叫起来:“跟著我跑,快r

  他一面叫,一面撒开双腿,向外便奔,局长先是呆了一呆,可是在一呆之间,他眼前的那株大柳树,已经有一半,陷进了地中,而且,他感到地在动,站立不稳,齐白已奔出了几十公尺,又叫了第二通,局长才跟著他向前奔出。

  齐白和局长两人奔出了不到一百公尺,身后已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他们继续向前奔著,一直奔到了一幢建筑物之前不远处,才停了下来,当他们回头看时,看得目一口呆,只见一面大片大片在塌陷下去,水花水柱,随著坍陷的地面,溅起老高,发出的声响,自然也惊人之极,但一切历时不到三分钟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在面积上相当于废园的大湖。

  这时,自然是四面八方,人声鼎沸,“地震了”,“地震了”的叫声,听来凄厉无比,此起彼伏。齐白和局长两人,目瞪口呆,都不由自主,出了一身汗。

  齐白伸手抹了抹汗,以他的经验而论,他自然知道,灾变来得如此快、来得如此大,自然也是当初机关布置下来的。“

  布置者想到破坏者可能用到炸药,所以就设计了一炸就引起灾变的结果。

  齐白这时,倒真的可以肯定,必然有大量珍藏在这个藏宝的所在,因为若是没有藏宝的话,何必作出那样巧夺天工又困难无比的布置?

  局长呆若木鸡地站著,新出现的湖,湖面汹涌,但也在迅速平静下来。

  在嘈杂的人声还未曾涌进园子来之前,他问了一句:“怎……么办?”

  齐白当然不准备再“玩”下去了,他的回答是:“我把所有设备留下,你可以把潜水当作业余嗜好,一有空,就潜到湖底去,说不定可以发现藏宝。”

  局长双手紧握著拳,样子有点像发了疯的狗,齐白自然无意和他再多相处,转身就走,局长好像还在大声叫他,可是这时,諠哗的人声,已经从四面八方,潮涌而至,他也不能肯定局长是不是叫过他了。

  齐白为了怕惹麻烦,漏夜离开,他、班登和局长三个人的联合寻宝行动,就此结束。

  他离开之后,留意著事后的变化,却得不到任何消息,那是一个什么消息都可以封锁得住的地方,局长自然可以推说那是一次小小地震,反正谁也不会注意,巨宅的园中多了一个湖,又不是什么大事,哪里打听得出什么消息来。在离开之后,想和班登联络,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班登。

  那时,齐白也不以为意,仍然过著他行踪飘忽的生活,不久之前,他还在泰国北部的清迈;还在那里,用一张有数字和英文字母的水印的信纸,寄了一封信给我,这是我在叙述这个故事之际,一开始就提到的,当时,我还以为他用那种特别的信纸写信给我,大有深意,后来自然知道并没有特别用意,只是恰好他用了这样一张信纸而已。

  他在写了信给我之后不久,据他自己说,他是在一次参观一间佛寺之际,突然想起了那次寻宝事件来的本来,他已然将之置诸脑后的了。

  他在参观那座佛寺之际,一个向导指著一座相当高大的佛像,对他说:“这佛像,以前放在佛座上的一座,是纯金的,后来,在战争中,被人偷走了,所以才又塑了现在的这座放上去。”

  齐白只是笑了笑,他知道,一般人对黄金的重量,不是很有认识,所以才有种种的讹传,这样的一座佛像,若是纯金,那会有好几千吨重,谁能搬得走?

  可是,就在他的笑容还未曾消失之际,他心中陡地一动,想起了圆管寻宝事件来,刹那之间,不禁目瞪口呆,因为他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关键问题。

  同时,他也想到,班登忽然对水底寻宝失去兴趣,一定有原因,而且这原因必然是对他这个合伙人有所欺瞒的一种行为。

  齐白很不能容忍他人对他的欺骗,所以他决心要把班登找出来,他离开了泰国,追寻班登的下落,一直追查到了那次音乐会的主人身上,才知道班登曾到过他寻里,并且曾和我联络过。

  他立时和我通电话,我接到他的电话时,正是这个故事第五章的结束部分,班登欺骗了我们,拐走了那个怪东西,白素和我正在倾力追寻他的来龙去脉之际,所以我在电话中一听到齐白提起了“班登”的名字,就对著电话吼叫:“你这家伙,介绍了一个什么怪人来找我?这个怪医生……”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形容班登才好。

  齐白急忙问:“他在哪里,我要找他。”

  我大声喝:“我也正在找他,你在哪里,限你一小时来到我在前。”

  齐白苦笑:“我在瑞士,怎么也不能一小时之后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或许你掘一条地道来,会快一点。像你这样,实在应该学学五行遁甲中的“土遁法”,中国古代就有人会这种法术,那个人叫上行孙。”

  齐白啼笑皆非:“去你的,我尽快来就是,关于班登这个人,我有很长的故事。”

  我放下电话之后不久,白素回来,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发现,我告诉了她齐白的电话,白素讶异:“那……怪东西……会和古墓有关?”

  白素由齐白要寻找班登这一点上,立时联想到了那怪东西和古墓有关,这倒令我也呆了一呆:“那要等齐白到了才知道,齐白说有极长的故事,和班登有关。”

第十章

  (班登的行为,自然是这个故事的最主要关键,所以才有了这一章的标题。)

  齐白的确以最快的时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已预知他要来,所以召集了各色人等,来听他讲述有关班登的事,齐白讲得十分详尽,那包括了这个故事的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和第九章中所发生的一切。

  当齐白说到关于班登有很长的故事要说时,再也想不到内容竟然会如此丰富。

  在听齐白叙述的时候,所有人各有各的反应,已经择其重要者记述下来了,无关紧要的,自然不必再提。

  齐白的叙述总告一段落,他在最后,自然是有意卖了一个关子。为什么他在泰国的一座庙中,看到了佛像,就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关键问题呢?我想时候每个人心中都在想,可是没有人开口问他。

  齐白连连喝著酒,良辰美景望著他,抿著嘴儿笑,神情颇是狡猾,齐白瞪眼:“两个小鬼在想什么?”

  良辰美景齐声道:“齐叔叔一定是在古墓中太久了,沾的阴气太重,所以才要借酒来驱赶一下。”

  齐白笑骂:“把我当死人了?班登那家伙怎么又会和你们泡在一起的,说来听听。”

  他说著,向我望来,他一到,我们就逼他先说他和班登打交道的经过,所以他不知道班登在这里做出来的事,惊险刺激,不在他和班登的交往之下。

  我从十个木乃伊变成了十一个木乃伊讲起,一直讲到那怪东西被他冒了“原振侠的朋友”之名弄走了为止。其间自然少不了胡说、温宝裕和良辰美景的插言,把那怪东西的可怖丑恶,形容得有声有色,听得齐白也不由自主,打了好几次冷战,虽然我知道,只的形容那怪东西,和亲眼看到那怪东西相比,还差了一大截。

  等到我们把经过讲完,齐白不断眨著眼,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好几次拿起酒杯来想喝酒,但是多半是想起了良辰美景的取笑,所以又将杯子放下,终于,他问:“那个怪东西……和我与班登寻宝行动有关连?”

  在听了齐白的叙述之后,这个问题,我早已好了好多遍了。白素是在一听到齐白要为了班登而来之后,就联想到了“怪东西”和“盗墓专家”之间有联系的。

  可是直到现在,齐白发出了这样的一问,我仍然无法给以肯定的答案。

  我知道应该是有联系的,可是在哪一个环节上可以联接起来呢?

  班登怪东西班登寻宝班登太平天国人物。

  如果要列成式子的话,也只不过是几件事都和班登这个人物有关而已,并不代表那几件事之间有关连。

  可是,这时在我书房中的每一个人,却又都隐隐觉得,这些事既然环绕著班登这个怪人物发生,应该是有联系的。

  然而,要找出什么联接起来呢?

  一时之间,众人尽皆默然,连最多意见的温宝裕,也只是眨眼,未见出声,因为就列举出来的几件事中,实在很难找出有什么联系来。

  齐白最先开口,迟疑著:“我有强烈的被欺骗的感觉,感到他找到我,拉我去参加他的行动,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寻宝。

  我皱著眉:“寻觅藏宝是一定的了,`宝'的意义有许多种,不一定指金银财宝而言。班登另有所图。”

  这时,我和齐白的猜测分析,自然都是没有确实证据的,但是却也决不是空穴来风。齐白说他有“被欺骗的感觉”,虽然是感觉,但以齐白的机灵和人生经验之丰富,自然也不是平白会产生那种感觉,一定是班登在许多行为上,有著蛛丝马迹可供人起疑之处。

  所以,白素也显然同意我们由这个方向追循下去,她侧著头,发表意见:“照他的行动来看,如果他另有所图,应该已达到了目的。”

  四个小家伙一起叫了起来:“所以他拒绝再去潜水寻宝。”

  分析推理到这里,都十分“顺利”,可是却再也无法进行下去了。

  因为现在达到的结论是班登已达到了他另有所图的目的,那么,他得到了什么呢?

  齐白喃喃地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温室裕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声道:“他得到了那个“怪物。”

  一句话出口,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妙,连忙双手抱住了头,不敢看别人。别人都习惯了他的胡言乱语,并不觉得怎样,只有齐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青少年,不免有点目瞪口呆。

  可是他也没有出言嘲笑,反倒一本正经和温宝裕讨论起这个问题来:“不可能,所有的过程,我都和他在一起,那怪东西和成人身体一样大,他决无可能得了这样一件东西而不让我知道的。”

  温宝裕见有居然重视他的意见,大是高兴,连忙收回意见来,连声道:“是……是……不可能。”

  白素却一扬眉:“如果体积不是那么大呢?班登是不是有可能,得了什么小小的一件东西,是你所不知道的?”

  齐白迷著眼,过了一会,仍然摇头:“每次下那圆管,我都和他在一起,他要是有所得,怎瞒得过我?就算他会魔术手法,我也一样会觉察得到。”

  我自然相信齐白的判断,他是那么出色的盗墓人,在进人了藏宝范围之内,他的合彩人要是有什么异样的动作,怎可能逃得过他那双几乎能在暗中视物的敏锐之极的眼睛?所以我也道:“班登不应该有得了什么的机会。”

  大家又沉默了一会,良辰美景忽然道:“有一个机会,他能得到些东西,而不为他人所知。”

  齐白向她们两人望去,大大不以为然。

  良辰美景互望了一眼,一个说话,一个做著手势,加强语气,言语和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看来十分有趣:“就是在圆管底部,突然有水涌出来,你们三个人急忙拉站铁索上去的时候。”

  一听到那样的分析,人人都发出了“啊”地一声,我道:“那时,班登是在最下面。”

  齐白点头:“是,水突如其来,局长在上面,没有碰到水,我先攀上铁链,所以,如果有什么东西随著水涌出来的话,班登最有机会得到它。”

  良辰美景道:“是啊,因为水一涌出来,他人已被水浸了一半,你们又急著向上攀,他在手中捞了一些起东西在手,你们都不会觉察。”

  齐白皱著眉,显然是在回想当时的情形,他想了一会:“对,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下,他只怕没有足够的镇定在水中捡拾什么。”

  胡说一直没有表示意见,这时才道:“或许那东西随著水涌出来,恰好浮到他的身边?”

  一人一句推测著,觉得可能性愈来愈大,齐白用力挥著手,发出“嗯嗯”的声音:“对,当时他比我们迟了半分钟才从树洞中爬出来,爬出来之后,又把身子缩成一团,看来正像是在掩饰什么。”

  我失笑:“那倒作不得准,失了斧头的人左看右看,邻居都像是偷斧人,但十分有可能,班登是在那次意外中得了他所要得的东西。”

  温宝裕抢著做结论:“所以,他没有兴趣再去第二次了,这就是证明。”

  我还有点不明白之处,就趁机提了出来:“爆炸令地面崩塌,出一个湖,那湖的面积有多大?”

  齐白道:“不大,恰好是花园的一角,没有波及任何建筑物,连图墙也没有受影响,显然是一早就计算好的,不但设计者是天才,工程也极巨大,很难想像如何挖了一个湖。再把湖面用将近一公尺厚的土盖起来,那么多年相安无事,小小的一次爆炸,立即又全湖面上的地面,一起崩陷,这……真有点鬼斧神工。”

  我吸了一口气:“古人自有古人的智慧,连金字塔秦始皇墓都造得起来,可是,那样大的工程,所……埋藏的宝物,如果体积小得使班登可以随身携带,那似乎十分难以想像。”

  齐白叹了一声:“在泰国看到了那尊据说以前是纯金的佛像之后,我陡然想到”

  他才说这里,我也陡然想到了。

  我想到了他想到的是什么,想到了他故意没有讲出来的是什么。”

  我不禁“咳”地吸了一口气,失声道:“那铁链,那自圆管人口处一直垂下去,直垂到底部的粗大铁链。”

  我这样一叫,所有人都明白了,温宝格直跳了起来:“虽然地面崩裂成了湖,那铁链一定还在湖底,可以去将捞起来。”

  胡说摇头叹息:“唉,你拉著它上上下下多少次?当然怎么一点也没有想到?”

  齐白不服气:“我讲详细的经过给你们听,你们之间又有谁想到了的?”

  白素神情苦淡:“也不过是料想而已,未必是真的。”

  温宝裕却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抓耳挠腮,又向各人乱使眼色,看看别人反应并不热烈,又向良辰美景挤眉弄眼,看良辰美景的样子,竟然大有兴趣,我不禁大惊,正色道:“小宝,这可不是闹著玩的,我宁愿你到南极去探险,到亚马孙河去流浪,可别想去打捞那铁链。”

  温宝裕道:“那不是铁链,可能,极可能整条都是黄金铸成的。”

  良辰美景道:“更有可能,其中有若干节是空心的,内中藏著明珠宝玉,那是当年最富庶的东南一十五省的珍宝的精华。”良辰美景说一句,温宝格就答一句“照啊”,连齐白都有点意动了。

  我冷笑著:“你们计算过它的重量?那绝不是偷偷摸摸可以进行的事。”

  白素忽然笑了起来:“我认为,整条铁索,如果真是黄金铸成的话,一定早已不在水底。”

  连我也不知 道白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都一致神情愕然,只有齐白点头:“我同意,整个藏宝工程,设计之巧妙,无以复加,等到地面崩塌,湖水涌上来,那是最后一步,设计者必然想到过,有这样的变化,决不会是知道秘密的人来取宝,为了不使宝物落人外人之手,看来,圆管、铁索都会在地底的泉眼中沉下去,不知沉到什么地方去了,要去打捞,工程不知多大。”

  听了白素和齐白的话,温宝裕才叹了一口气,连声道:“可惜,真可惜。”

  他忽然又兴高采烈起来:“若然一进圆管,就能得到宝藏,那为什么还要在管底装那么精巧的机关?”

  齐白道:“两个可能,一个是误导他人,还有一个就是在管子底下,真的藏有极重要的物事。”

  我点头:“如果真藏有重要的东西,那东西已落人班登的手中。”

  齐白又道:“当然是”他讲到这里,陡然伸拳在桌上,重重一击,愤然遭:“班登的祖上,既然得知了管底开启的密码,应该也知道下面藏著什么东西,也就是说,班登早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可是他却提也未曾向我提起过。”

  我叹了一声:“人心难测,我想他一定是知道的,而且那东西……一定有极大的吸引力,这才令得他当年放弃了当医生,改去研究中国近代史。”

  各人一致同意我这个分析,因为那简直令一个人的生命作根本的改变,若不是吸引力极大的话,谁会作这种改变。

  齐白又手紧握著拳,神情慨愤,他曾错过了可以发现巨大藏宝的机会,也未曾见有这般难过。

  问题又兜回来了,班登得到的是什么呢?

  一点线索也没有,只是凭推测,知道那东西的体积不会太大而已。

  这一晚上,由于齐白的来到,人各方面讨论班登这个人,各抒已见,热闹之极。

  等到午夜过后,齐白才恨恨地道:“这个人,还假充斯文,装成真的对太平天国史料十分有兴趣的样子,研究为什么太平天国首脑不画肖像,壁画不绘人像,故作神秘,十分可耻。”

  白素想了一想:“那倒不一定是他在假装,或许他真感到兴趣,他曾问你有没有盗过太平天国人物的墓?”

  齐白倏然站了起来,又坐下,神情又骇然又错愕:“是啊,他那样的目的,也十分怪异,他是想知道我有没有见过太平天国首脑人物的尸体。”

  我和白素相视骇然,因为实在不明白班登想求证一些什么。

  从和他几次相见的经过、他问的问题、他的行动来看,他彷彿是在倾全力在研究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多半和一些人物有关,那些历史人物,是太平天国的一些首脑,而且他研究的是那些历史人物的外形、面貌。

  这真有点不可思议,对一个历史人物,不从他的一生活动去研究评估,却去注重他的外形,这不是匪夷所思之极了么?

  我一面想著,一面思绪十分紊乱,所以接下来的那个问题,我只是随口提出来,完全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的,我问道:“你在古墓中见过不少尸体,可有见过我们形容的那个怪东西。”

  齐白又好气又笑:“当然不会,若是古墓中常有这类怪东西,那我也不必再盗墓了,想起来就恶心。”

  我无可奈何笑了一下,刹那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无法捕捉得住。我向白素看去,看到她正赶著眉在思索,我知道她必然和我一样,也是想到了一些什么而无法将之具体化。

  齐白恨恨地道:“当务之急,是要把班登找出来,谅他带了一个怪东西,也到不了哪里去。”

  我苦笑了一下:“他不必到哪里去,就躲在本市,几百万人,你怎么找?”

  齐白眨著眼:“能不能设计引他出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得先知道他会吞下什么样的`饵'他对什么最有兴趣才行。”

  齐白道:“我想想,就算告诉他,宝藏的秘密已揭开,他也不会有兴趣的”

  白素道:“他有兴趣的问题,自然是太平天国领袖的外形、相貌。”

  齐白先是一怔,接著,哈哈大笑:“有了,他再滑头,也能把他钓出来,哼哼,引蛇出洞,打蛇七寸,且看老夫手段。”

  他认识温宝裕没有多久,居然就学会了温宝裕的说话腔调和手势,可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实在一点不差。

  我和白素都没有问他用什么方法,因为那实在可想而知,班登对什么最有兴趣,自然就拿什么去逗引他,再容易不过了。

  接下来,我们又讨论了一下班登的行为,把那怪东西弄成木乃伊的样子,送到博物馆去,目的是要通过胡说,让我见到。自然又是各人都有意见,但以白素的推测最合理。白素推测他不直接把怪东西送到我住所来,是由于他也知道那怪东西的形状太难看,怕我看了之后,大起反感之故。

  可是其间又有十分难以解释之处,班登的目的,自然不单是要我见见那怪东西,还要听一听我对那怪东西的意见,那么,第一次在音乐会上见面,他就应该直接告诉我,有一个怪东西请我去看一看,看我有什么意见。但是他却不那样做,却问我为什么太平天国的壁画不上绘人像。

  真不知道他放著正经问题不问,去问这种无聊问题作什么。我一面说著,说到了这里,我不禁又呆了一下,发出了“啊”的一声 白素立时道:“在班登的心目中,太平天国的人像才重要。”

  我伸手在脑门上拍了一下:“天,他……他不会异想天开到了……以为太平天国的首脑,全是像那怪东西一样的怪物,所以才在这个问题上追猛打的吧。”

  白素沉声道:“只怕他真是那样想。”

  我张大了口,出不了声,我们一直在找几件事可以联结起来之处而找不出来,刚才我提出的,虽然荒诞之极,但却是可以把两椿看来完全不相干的事联结起来。

  由于没有肖像留下来,太平天国首脑的样貌,不为人所知,而且又有不准绘描人像的禁令,似乎是有一些人,故意避免有人知道他们的样了,为什么呢?他们的模样十分特别,自然是可能性之一。

  但是,样子再特别,也绝不可能特别到了和那怪东西一样。

  如果竟然是这等模样的话,那简直是妖魔鬼怪了,哪里还能见人,哪里还能公开活动?

  但是,那“怪东西”,我们见到的时候,外面像是一层壳,看起不,像是一个“蛹”,真正它在离开了“蛹”的状态之后,是什么样子的,也无从想像起,X光透视也没有用,谁也不能用X光透视了一只大凤蝶的蛹之后,说出大凤蝶的形状和颜色来。

  再进一步推下去,那怪东西在起了变化之后,样子可能不至于那么可怕,十分接近于人的形状。

  我是一面在想著,一面把自己所想的说出来的,说到这时,不但白素和齐白神情异样,连我自己,也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

  齐白频频吸气:“卫斯理,你的想像力……?”

  我道:“别说我想像力丰富,说我想像力丰富的人太多了。”

  齐白苦笑:“我才不说你想像力丰富,我说你的想像力太怪异了。”

  我也不禁苦笑:“要把那怪东西和太平天国首脑的外形联系起来,我的想像力可派得上用处,还有,班登一定知道这个秘密,知道曾有一些异样的生物,不但渗进了人类之中,且曾干过一番大事”

  齐白又叫了起来:“太过分了。”

  我冷冷地望著他:“请再举另一件事,能令得一个杰出的医生改行去研究历史的?”

  齐白的神色难看之极,求助似地向白素望去,希望白素可以说几句话,推翻我那种简直令人要疯狂的、比任何疯子所能想到的更疯狂的想法。

  可是白素却并不说话,看来,她对我的设想,不表同意,但也难以推得翻。

  我更发挥了想像力,那是事后,齐白称之为:“全世界的疯子的脑电波活动通过我表现出来的一种行为。

  我道:“所以他们蓄长发,长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遮掩本来面目,他们之中也没有人有过好下场,全是神神秘秘不知所终的。”

  齐白大叫了出来:“忠王李秀成兵败被俘,曾不知过了多少次堂,接受过审问。”

  我立即道:“所谓李秀成供词,当时就有人指出,是曾家弟兄为了邀功而伪造,那又何尝不可以随便弄一个人来,说这人是他?”

  齐白吞了一口口水,望著我直翻眼,不是怕他会昏过去,我还可以大大发挥,因为我觉得,我已找到了主要联结种种怪事的环节了。

  四个小家伙已经吓傻了,他们自然未曾经历过这种“大胆假设”的场面,连温宝裕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别提胡说和良辰美景了。

  班登在他叔祖留下的资料中得到的,不单是有关藏宝的秘密,而且是更重要的有关文天天国首脑人物真正身分的秘密,他们不是人。

第十一章

  (“妖孽者,非但草木禽虫之怪也,亡国之臣,允当之矣。”王夫之:“读通鉴论”。)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我把我这个想法,大声叫了出来,白素和齐白两人,都保持著沉默,白素是一贯地冷静,但是也可以看得出她的冷静正在崩溃,或维持得相当不易。齐白则面色有点发绿,呼吸大是困难,频频喝酒,彷彿那样才能使他体内血液循环继续。

  他一口酒喝得太急,呛咳了起来,一面咳,一面反对:“这太过分了吧,当然他们全是人,你胡思乱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别告诉我,天王洪秀全和他的妹妹洪宣娇,还有什么东南西北王,全是你形容过的那种……怪东西,那决无可能。”

  这自己虽然提出了这样的“结论”来,但是那只是我“理智”分析的结果,在我的意识之中,我也认为那不可能,所以齐白的反对,当然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只是向他挥了一下手,留意著白素的反应。

  白素像是思索有了结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也很少见的接过我手中的酒杯,浅呷了一口酒,才道:“有两个疑点,必须澄清。”

  我心跳加剧,白素竟然这样说:那是说,她基本上是同意我的结论,是不过要澄清两个疑点而已。

  论点能得到白素的同意,自然是好事,可是由于我的结论实在太骇人,一时之间,连我这个提出来的人,心中也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感觉。

  那种怪异莫名的推论结果,如果是真的,那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嗖”地吸了一口凉气,良辰美景紧紧抱在一起,温室裕自己害怕得嘴唇发白,可是还向她们作了一个藐视的神色,良辰美景不理会他,只是道:“白姐姐,哪……两个疑点?”

  白素又吁了一口气:“第一,那怪东西,班登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

  大家都没有出声,因为没有人能回答这问题。

  温室裕的口唇掀动了一下,但也没有出声。

  白素道:“最大的可能,他是在寻宝过程中得了那怪东西的。”

  齐白举起手来:“不成立。”

  白素很沉著:“我们都会同意,班登在寻宝过程中,得到了一些东西,达到了他的目的。”

  齐白立时道:“可是我们也都同意,那是一个体积小得他可以随手藏起来,不让我发现的东西。”

  白素的“答辩”,十分缓慢,但是听了之后,却无法不令人心跳加剧:“别忘了那`怪东西'是活物,活物是会长大的。”

  一时之间,我书房中又静到了极点,我失声道:“大得那么快?班登并没有离开多久”

  白素向我望来:“你所谓`快',是什么标准?是人的成长标准?要知道那怪东西不是人,也不能用寻常生物的成长速度来衡量,它是一个怪物!”

  齐白带头,吞咽著口水,温室裕更是骇然,看他的样子,也想学良辰美景那样,找一个人来抱著,以减少心头的恐惧,可是又不好意思,他道:“那……怪东西能在几个月之间……从小到大……它究竟能大到什么程度?”

  白素摇头:“不知道。如果那怪东西不是班登自那次寻宝行动中得到的,那么就不会和太平天国有关系,一切假定,也就不存在了。”

  胡说的声音很低:“如果是在圆管下面,水涌上来时得到的,当时他到手的是……什么样的生命形式?是 ……粒卵……一只蛹……怎么过了那么多年,还能……增殖它长大?”

  白素沉声道:“你是生物学家,应该知道生命的奥妙。一些在古墓中找到的种籽,隔了几千年,只要一有生命发展的条件,立即又可以照著遗传因子密码所定的历程生长,一丝不差。”

  胡说低声道:“那……那是植物!”

  白素叹了一声:“那怪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它是一种生命,生命,总有它的秘奥和规律,可就是不容易被找出来!”

  白素的话,很难说有确实的证明,但是却也十分难以反驳。

  大家呆了一会,她才又道:“第二个疑问是,那怪东西,假如我们看到的,是它生命中的“蛹”的阶段,那么,它是完全成长之后,是什么样子的?”

  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向胡说望去。胡说皱眉:“可以是任何形状”

  我道:“总有一点可以猜测的,我们用X光照射过,它形体有点像人,有一对……翼?好像下肢……和人不是十分像?”

  胡说苦笑:“问题是,我们不知道看到的是早期还是后期,像脊椎动物的胚胎初期,鸡、鱼、人的初期胚胎,看起来几乎一样,发育到了后期,才各按遗传密码,现出不同的形态,等到出生之后,自然更大不相同了。”

  我迟疑著:“那怪东西有一对翼,总是错不了的吧。”

  胡说又摇头:“也不一定,如果那只是它的胚胎初期形态,这对翼,就可能是退化了的一个器官,我在X光透视时,就曾注意到翼的骨骼太细小,根本不能作飞行之用,所以在完全成长之后,翼……可能不存在,可能退化萎缩……就像人的胎儿在初期会有`尾',但出生之后,尾是早已退化了的。”

  白素挥了一下手:“也就是说,怪东西充分成长之后,可以是任何样子,自然,也可以十分像人,至少,是一种稍加掩饰,便和人的形体一样。

  胡说道:“自然有可能。”

  白素不再说什么,我望向她,她才笑了一下:“我为你骇人的结论,作了备注。”

  我大口吞咽了一口口水,神情怪异,因为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结论了,我道:“难道所有的所有太平天国首脑,全是这样的怪东西?”

  白素想了一下:“我想不会是全部,多半是开始起事的那几个,后来,自然有……真正的人加人,但必然有几个那样的……那样的…………”

  齐白接口:“那样的妖孽。”

  我吁了一口气:“班登应该在这里,听听我们所达到的结论。”

  温宝裕那时,正和良辰美景低声在争论著什么,我喝道:“小宝,有什么话,公开点说。”

  温宝裕涨红了脸:“我说,太平天国中有一个翼王,她们就笑我。”

  我有点愕然:“翼王石达开,很是一个人物,有什么好笑的?”良辰美景仍然笑著,指著温宝裕:“他的意思是,因为石达开真是有一对翼的就像X光透视那怪东西时所见到的那样,所以才被称为翼王。”

  几个人呆了一呆,温宝裕已急急为他自己分辨:“我没有那么说,我的意思是,像人的尾巴一样,像大多数的人,尾都退化了,不存在了,但也有极少数的人,会有返祖现象,略剩一截短尾。”

  当温宝裕一本正经说到这里时,良辰美景又掩著嘴,发出“哈哈”的笑声来,态度暧昧之至。温宝裕怒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坏主意,可是我们应该好好讨论问题。”我支持温宝裕:“对,小宝,她们不对,不该想你就是那有些尾留下的人。”

  谁知道我不说还好,一说,良辰美景再也忍不住,笑成了一团,你推我让,简直不可收拾,别人也全笑了起来,只有温宝裕鼓著脸,最后,他陡然跳了起来,叫道:“再笑,为了证明不是有尾人,要请两位小姐来验明。”

  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对著良辰美景,吓得两个小丫头连忙用手捂住了嘴,连连吸气,一声也不敢出。

  温宝裕这才有“大获全胜”之感,志高气昂,继续发表宏论:“那种……妖孽,能冒充人,自然外形和人相似,那对翼,只怕也是早退化了的,但也可能一两个,残留的痕迹多一些,那对翼……比较大,他们自己人之间明白,就叫他“翼王”,有何不可。”

  我点头赞许:“大有可能。”

  齐白叹了一声:“愈推测愈玄,反正,什么事都有可能。”

  白素道:“真正能证明我们推测是否成立的,只有班登一人,可惜他不知所终了。”

  齐白道:“明天我大登广告,说有太平天国首脑人物的肖像画出让,让他来上钓。”

  我刚想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电话陡然响了起来,那时,已经过了午夜,我拿起电话来,只是“喂”了一声,就听到了班登的声音:“告诉齐白,我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我陡然一怔,班登,他这样说,在这种时候,那表示什么?表示我们在这里说的话,他全听得到,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一面按下电话上的一个掣,使人人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同时,我也想到了其中的原由,我十分不客气地道:“班登先生,你似乎习惯了鬼头鬼脑行事,这和你看来很像君子的外形,不是十分配合,你当然是上次来我住所时,趁机在我的书房中放了偷听器。”

  我一叫出“班登先生”,所有人都陡然一呆。我向客人作手势,示意他们稍安毋躁。齐白张大了口,已经要大声叫喊,但总算及时克制了自己。

  班登发出了十分苦涩的笑声,又叹了一声,才道:“是的……我承认我的行为不够光明正大”

  我更不客气,“哼”地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从你欺瞒齐白开始,你的行为,没有一种是光明正大的,岂止不够而已。”

  白素急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尽量让他说话。班登又叹了一声:“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因为在探索的秘密,实在太骇人听闻了。我……要向各位致敬,各位的推论,和我的推论一样,虽然无法确切证明多接近事实,但那是唯一的推论。”

  温宝裕、良辰美景和胡说究竟年轻,一听得班登那样说,都不由自主。发出欢呼声来,一副高兴莫名的样子,我问哼一声:“你要不要来参加我们?”

  班登迟疑了一下:“不……我……事情实在……唉,我不想……在事情没有彻底的结果之前冒出枝节。”

  齐白大声道:“如果我们的推断全是事实,还有什么叫彻底的结果?”

  白素道:“自然你想把那`怪东西'培育出来,看看那东西完全成长之后,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对不对,班登先生?”

  通过电话的扩音设备,可以清楚地听到班登的喘息声。白素不等他再回答就道:“我劝你,班登先生,千万别那么做,因为你绝不知道你培育出来的,会是什么样的……妖孽。”

  电话中又可以清楚地听到班登的呼吸声:“那照你的意见应该怎样处置?总不能把那东酉……抛进焚化炉去。他是一个生命,而且还可能是一个十分高级的生命,我相信有几个这样的生命,在一百多年前,曾经做出过天翻地覆的大事来。”

  齐白念念有词:“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白素的声音很坚定,在各人的心中(相信连班登在内)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乱,有一种不知如何才好的潜在的恐惧感的时候,白素的这种坚定的声音,听了会使人产生相当程度的安全感。她道:“我相信那东西不是天然成长,而是由你根据什么方法增育到如今这样状态的,对不?”

  我有点惊讶于白素何以如此肯定,班登却已然发出一下如同呻吟一样的声音来:“卫夫人,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白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迳自道:“增育的方法,在令祖的资料之中,还是在藏宝的圆管之下?”

  班登简直是在呻吟了。我们都知道,白素那样说,自然也全是推测,可是她的推测,愿然十分正确。良辰美景望著白素,神情大是佩服。

  白素的声音听来十分诚挚:“看来你遭到了十分的困扰,是不是请过来一下,人多好议事。”

  班登医生那没有回答,过了十来秒,电话挂上了。”

  温宝裕和胡说“啊”地一声,白素则十分有信心:“他会来,而且,很快就会来。”

  她这句话才出口,门铃声已响起,良辰美景张大了口合不拢来,我心想她们毕竟经验不足,利用偷听器窃听的距离不会太远,班登自然就在近处打电话,当然说来就来,何足怪哉。倒是白素几句话,就令得他露面,这才是真叫人佩服。

  温宝裕大叫一声,冲下楼去,不一会,就带著班登,走了上来,班登向每一个人鞠躬,虽然不说什么,但分明是向各人在道歉。当他看到良辰美景时,陡然呆了一呆,喃喃地说了一句:“生命的奇迹。”

  然后,他伸手在我的写字台下,取出了一具超小型的窃听器来。那不过是一粒普通糖果的大小,他将之捏在手中,望向齐白,道:“当圆管下面,突然有水涌出来之际,我恰好在最下面,这……也是整件事中十分凑巧的一个环节,当时我自然慌乱之极,但是当我忽然觉察到有东西碰了我的小腿一下时,我还是有足够的镇定,将之抓在手中。”

  温宝裕骇然:“就是那怪东西?”

  班登吸了一口气:“是一只小盒子,完全密封的黄金小盒子,我立时知道,那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了。”

  齐白道:“你瞒得我好。”

  班登又向齐白鞠躬:“真抱歉,没有发现藏宝,我是准备在发现藏宝之后,把我的一份给你,作为谢罪的。”

  齐白瞪著眼:“你不希罕钱,我就希罕么?”

  班登侧头片刻:“那条如此粗大的铁索,如果是纯金的,估计会值多少?”

  齐白咕咬著:“一亿美元?两亿?谁知道。”

  温宝裕又急了起来,嚷:“喂,别只说钱好不好。你是得到了什么资料,才改去研究历史,又怎么一抓到了一只小盒子就知道那是你要的东西?”

  班登并没有立时回答,伸手取过了酒瓶来,白素忙把杯子递给他,他喝了一口酒,才道:“我得到了那批资料,最初吸引我的,自然是藏宝,但是资料中有一部分,却用十分不可解、十分疑惑的笔法,记述著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说是有几个主要的人,全是经过了细胞遗传因子中遗传密码变更手术的……怪物。或者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妖孽。”

  我陡然一惊,其余的人也一样,所有人异口同声问:“什么意思?”

  班登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人为几个人……或者说,只是几个人最初形成的胚胎,进行了遗传密码的变更手术。那是极其复杂的生物化学变化过程,涉及到生命最初形式,□和蛋白质的改变,双螺旋节段螺旋的改变,双炼核甘酸新合成的DNA、氨基酸密码三联体的变换……”

  他一连串地说著,几乎全是生物化学中的专门名词,白素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班登才略停了一停:“太专门了,但那恰好是我研究的课题,而且,资料还提到,在那样的改变之后,人的胚胎就完全逸出了人原来的遗传因子密码的作用,由一条全然不同的方式发育成长”

  当他讲到这里的时候,我想起了那怪东西丑恶,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连班登自己的面色,也难看之至。

  班登又吁了一口气:“我是专研究遗传学的,各位想一想,我看到了这样的资料,岂不能不令我发狂?记载又说,经过了改变密码之后,循新方式发育的人,样子和传统的人有点不同,可是智力比普通人高出许多倍,主其事的,要来作为试验观察之用,似乎又观察到这种……妖孽在先天性格上,有很大的缺点……”

  齐白又喃喃地道:“可不是,那些妖孽,再也成不了大事。”

  我疾声问:“谁?资料中有没有说明,主持这种……试验手术的……是什么人?”

  班登摇头:“没有,一点线索也没有,只是说,密码改变的秘密,藏在一个黄金小盒之中,被放在最隐秘的地方,那地方,同时有大量的藏宝。那黄金小盒完全密封,连最重要的……妖孽,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而将之当作是他们`受命于天'的一个象征物。”

  各人听得目瞪口呆,胡说叫了起来:“天,你得到的不是什么怪东西,而是制造怪东西的方法。”

  班登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又静了下来。事情很明显,班登离开之后,就利用这种改变遗传密码的方法,施在一个人类最初的胚胎上(那是十分容易得到的,说得简单一些,那不过是受了精的卵子而已)。结果,就培育出了我们看到的那怪东西。

  他自然详细研究过那东西的形状,看来看去不像是人,也不认为这样子的妖孽,可以在中国近代历史上有那样的地位,所以才想来找我共同研究,可是他采取的方法,却又太鬼头鬼脑了。

  大家呆了半晌之后,班登才道:“卫夫人说得对,那东西……可能还在成长的初段,可能……形状会变,会十分接近普通人”

  他又望向温宝裕:“你对于`翼王'这个称呼的理解,可说是想像力发挥到了极致。”

  温宝裕受了夸讲,红著脸,居然知道谦虚:“那……不算什么,我本来就好胡思乱想。”

  我却大是骇然:“你还准备继续培育……它?”

  班登的神情十分迟疑,显然不肯放弃。白素忽然遭:“我建议你不妨再和勒曼医院联络一下,作为研究课题之一。”

  我以手加额:“天,别制造妖孽吧。”

  班登却立时道:“我正在此打算,可是勒曼医院……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我叹了一声,心想班登是不肯放弃的了,不如成全了他吧:“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勒曼医院在格陵兰的冰层之下,你可以先到丹麦去,试图和他们接触。”

  班登现出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来,连连搓手,一副急不及待,恨不得立时到格陵兰去的样子。

  温宝裕、胡说、良辰美景、我和白素、齐白却都目瞪口呆。

  我们都不是很知道改变遗传因子的密码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结果如何,我们是见到过的。

  可怕吗?似乎绝不止可怕,而是人类语言文字无法形容的一种可怖境界。

  最后,剩下的问题有两个:

  问题一:在将近两百年前,就已掌握了改变遗传因子密码秘密并且做了实验的,是些什么人?

  问题二:那怪东西发育完成之后,是什么样子的?

  问题一没有答案,因为班登获得的资料中一点也未曾提及

  他后来把他得到的原始资料全给我们看了。

  问题二也没有答案,班登只是在若干日之后和我联络了一下,说那东西开始在两个月中,成长速度惊人无比,可是在进人了“蛹”的状态之后,又慢得惊人,可能要再过几十年,才能充分成长。

  问题三……

  没有问题三了,至少在这个故事中,没有问题了,是不是?

  不是,有问题三,那就是,良辰美景把我的住所当成了她们自己的家一样,爱来就来,要走就走,白素十分从容她们,我也就无可奈何,这算不算是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