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迟疑了片刻:“那太像恐怖电影的情节,不少神秘电影、小说,都曾有过这种把人摄进画或镜子里去的描述。”)

  (我点了点头,可是,巴图又真的有那样的遭遇,这又怎么解释?可恶的巴图,现在又到芬兰去了,我也找不到他。他要不是那样装神弄鬼,一见面就把他十年来的遭遇讲出来,事情总容易明白得多,比听那些鬼录音带,要好不知多少。)

  (白素显然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我们一起深深吸了一口气:事情已到了这一地步,总得把所有的录音带听完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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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想起,和我来往的人,大抵都有点怪异的行为。例如有能力在时间中自由旅行的王居风和高彩虹,就曾经留下神秘莫测的录音带给我,自己人又不露面,害得我不知损失了多少脑细胞。)

  (那些神秘莫测的录音带,记述成《黄金故事》或许他们的怪异行为,对我记述故事,很有帮助,可以使故事变得更悬疑曲折,看起来更增加趣味。)

  巴图的声音很兴奋:“是吗?那株大树,离这儿有多远?”

  那少女的声音说“前面一棵大树”,说的时候,照想,应该还有手势,例如向前指了一下之类。而巴图那样问,显然“那棵大树”,并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在草原上生活的人,常在马背上驰骋,距离观念和常人不同,果然,那少女的回答是:“快马半天就能由这里到那棵大树下。”

  巴图当时,可能曾连声道谢,但是却没有录音,原因多半是为了节省录音带。

  再接下来,又是他在问人:“你有没有见一个高瘦个子的汉人,带著一只箱子,六十多岁,身子很弱?”

  为了简化叙述,巴图这样问,约有七十余次,他所得到的答案,也大同小异,都是肯定的:“见过,早几天,见过他在树下或池边,或草地上坐在箱子上发愣,也不和人说话,不远,快马半天或一天,或两天就能到。”

  (我和白素在听了那段录音带之后,十分骇然。)

  (我接下了暂停掣,向白素望去,白素也向我望了过来,我们两人异口同声:“这说明了什么?寻找他要找的人,每一个人都说曾见过,可是他始终找不到。”)

  (白素沉声:“对,他被愚弄了。”)

  (我用力一挥手:“巴图机灵精明无比,他……不可能被愚弄了十年之久吧。”)

  (白素侧著头:“别忘了,他自己以为是在一幅画中,反正出不去,悠悠岁月,不如用来不断寻找,可能基于这种心理,才使他一直被愚弄下去。”)

  (我用力摇头,仍然觉得事情十分不可思议。)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再听录音带。)

  接下来的,又是巴图的一段独白。

  他急促地在说:“我已经找了多久了?在这幅草原上,兜了多少日子?我见过多少人?在这幅草原上,我每一个,都至少见过了六七次,见来见去,就是那些人,那些人,我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是在画中,一幅画中,画在一个彩绘箱子的内部。现在,我也成了画中人,所以兜不出这个草原,所以,也不会碰到陌生面孔除非再有人,像我一样,进了画中。”

  他说到这里,在不由自主喘著气:“可是为什么我找不到元帅?他是不是在逃避我?我知道他一定也在这幅草原上,我一定要找到他。”

  巴图的语意,听来还相当坚定,那证明他会继续在草原上兜圈子。

  (他当然一直未曾见到他要找的人。)

  (但如果说,他在草原上,或者说,他在画中,竟然十年之久,仍然不可想像。)

  (我提出了这个疑问,白素也同意,而这个问题,也很快有了答案接下来的那段录音表示巴图已经离开了那幅画。)

  他的声音听来极迷惘:“我又回到世界上来了,离开了画,事先一点迹像都没有,睡醒,觉得漆黑,觉得处身在一个十分窄小的空间。”

  他续道:“用力一撑,撑开了箱盖,发现自己在箱子里,箱子在一个大帐中,大营帐中除了箱子外,空无一物,老狐狸坐在不远处,看到我,一脸错愕的神色。”

  又是他和老狐狸的对话。

  (录音带的次序十分混乱,虽然花了很大功夫整理,可是还是有点错乱,像这里,巴图和老狐狸的对话,应该在他的独白之前,但一再整理时还是掉转了。)

  巴图的声音之中,充满了迷惘:“我……我在世上,究竟消失了多久?你一直在等我?”

  老狐狸的声音,听来大是激动:“你终于出来了,你终于从画中走出来了。”

  巴图发出一声“咯咯”的声响,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火鸡:“我真的在画中?”

  一阵脚步声,猜想是老狐狸走近箱子:“你看,该在的人全在,只有你不在了,过去三年,我一直看到你在画里面。”

  巴图的声音如同呻吟:“三年,我在图画中,竟然过了三年?”

  老狐狸也感叹:“日子过得真快,这三年来,你在什么样的境况下生存的?一动不动,可是又有生命?你能不能思想,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巴图在那时,一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动作,因为有很多不明不白的声响传出来。他道:“我看到的情形不一样,那片草原十分广阔,画中的每一个人……都在草原上生活,我……在他们之间,完全和在真真正正的草原上生活一样。”

  老狐狸陡然叫了起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巴图语音苦涩:“你说得对,世上只怕没有什么人会相信我的话。”

  接下来,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两个人在急速喘气,然后,是老狐狸听来十分鬼祟的声音:“那么,你见到……他了?”

  他在说的时候,可能向箱子内部的绘画,指了一指。巴图立时长叹了一声:“事情有点怪,人人都见过他,可是我在草原上兜圈子,兜了……三年?却一直无法见到他一面。”

  老狐狸也叹气:“他可能再也出不来了,老朋友,我真担心你也出不来,天知道是什么力量使你进去,也不知道什么力量使你出来。”

  巴图在那时,可能打著寒战,因为有一阵奇异的“得得”声,听来像是上下两排牙齿相叩时所发。

  巴图自然有理由感到恐惧,他的经历如此奇特,全然不知道是由一种什么力量在主宰,要是真的永远在画中出不来……那真令人不寒而栗。

  他声音僵硬:“我总算出来了,我要……赶快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去。”

  老狐狸说:“那容易,可是……你任务没有完成,怎么报告?”

  巴图苦笑:“三年了……这三年之中,他们对我怎么样?可能以为我已经变节了。”

  老狐狸声音迟疑:“很奇怪,好像根本没有你这个人存在一样,我们的人用尽了方法,也无法探出你上司对你失踪的态度。”

  巴图吸了一口气:“难道他们仍然一直”

  他讲了半句,就没有再讲下去,他本来是想说:“难道他们仍然一直可以接收到我的声音,和我看看到的一切?”

  他没有讲下去的原因,自然是他不想在老狐狸面前,暴露他“半机械人”的身份。

  不过,他想到了这一点,心中一定相当高兴,因为如果真是那样,这三年来的怪异遭遇,说出来就比较容易取信于人。

  巴图顿了顿:“是啊,任务没有完成,说起来真丢人,其实我大有……希望……也真难说,在画里,就算见到了他,又怎能把他带出来?”

  老狐狸也大为感慨:“说得也是,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来,这草原真热闹之极,成了世界上最热门的特务间谍活动中心。他堕机未死的消息,知道的人愈来愈多,各方面都把他找出来,他们自己那方面,派出了三个女特务,个个如花似玉,都用花朵的名称做代号。”

  巴图“嗯”了一声:“我听说过……他们也知道他进了图画中?”

  老狐狸的声音有点恼怒:“这是我发现的一个巨大秘密,不是老朋友,怎会逢人就说”

  巴图又长长吸了一口气:“谢谢你,请你安排一下,我想立刻离去。”

  老狐狸迟疑了片刻:“巴图这不像你的行事作风,你一定不达目的,誓不干休。”

  巴图提高了声音:“事情太怪异了,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暂时放弃。”

  老狐狸试探著问:“我还是要等下去。你何不与我一起等?等有朝一日,他会从画中出来,像你一样。”

  巴图的声音大是恐惧:“不,不,你有兴趣,你一个人等好了。唉,真难想像,这样兜圈子,也兜了三年去。”

  老狐狸回答:“三年,不过一千多天,算不了什么。”

  在这一段录音完结之后,所有的录音带,都已经听完了,而且也理出了一个头绪来。巴图当然离开了蒙古,他在蒙古三年,“三画中三年”而了无音讯却达十年之久,那么,余下来的七年,他在干什么?

  我和白素商讨著。巴图在离开蒙古之后,然后,特务系统会和他立即联络,他也会把他的遭遇报告,他的上司可能相信,也可能不相信,他上司的态度,决定了他以后七年的处境,若是认定了他在胡言乱语,说不定会请他在精神病院长期居住。

  凭空猜测,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白素看了我一副搔耳挠腮,心痒难熬的情状,笑著:“有时候,你也别说温宝裕,看你现在,就和他一样。”

  我冲著她瞪眼:“我们自然有性格相近之处,所以才会成为好朋友。”

  白素笑得更欢:“你在这里发狠有什么用,巴图和良辰美景在芬兰,你要去找他们,再容易也没有,何必在这里焦急?”

  我吁了一口气:“真是,你去不去?”

  白素侧著头,想了一会,摇头:“有什么特别发展,我随传随到,如何?”

  我们都习惯于单独行动,白素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我随口道:“巴图竟然成了`半机械人'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想来十分可怕。”

  白素蹩著眉,像是另有所思,过了片刻,她才道:“我总觉得事情十分……不知有什么地方,十分不合情理。”

  我挥手:“人不知被什么力量,摄进了一幅画中,这种怪异的事,根本就不合情理。”

  白素也挥著手,像是想把绫乱的思绪挥开:“我不是这意思,只是……现在说不上来,总之,事情有不合情理之处。”

  我望向她:“试举例以说明之。”

  白素苦笑:“要是能找到一个丝头,整个事情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我点头:“这个头,就在巴图身上。”

  白素忽然又道:“巴图对于那女教师和小学生的失踪,为什么那么有兴趣?”

  我不禁一怔:“遇上了那么怪异的事,任何有好奇心的人,都会追查下去。”

  白素的怪问题真多,我的回答,显然未能令她的满意,可是她却已跳了过去,另外又问:“不知道那个老狐狸一直在等,结果如何?”

  我道:“一直未曾听闻这个元帅再出现,老狐狸等待,自然没有结果。”

  白素又换了话题:“常有文学家使用`人生图画中'这样的句子,仍难想像真会有这样的事。”

  我苦笑:“这种事,真发生了,只怕滋味不是很好,所有的画,全是平面的,真难起像人在平面之中,如何可以生活。”

  白素抿著唇:“太难想像了……这或许就是我觉得事情不合情理的原因连想像的余地都没有,我倒真想去做一件事。”

  我不经意的问:“想去做什么?”

  白素的问答,却吓了我老大一跳:“想去见见那个`老狐狸',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我双手乱摇:“千万别去惹这种人,这种人也撩拨得的?”

  白素又道:“可以通过一个人去找老狐狸。”

  我无可奈何,看来白素已经有了她自己的决定,我问:“通过什么人去找他?”

  白素道:“那位老太太,盖雷夫人,她在整个苏联和东欧集团中,有相当的影响力。”

  我摇头:“第一,我反对你去见老狐狸。第二,就算要见,也不必再惊动别人,一客不烦二主,就叫巴图做介绍人好了。”

  白素没有什么反应,我不禁跳脚:“你不是想这就去见老狐狸吧。”

  “不。”

  我吁了一口气:“等我从芬兰回来,如果要去见他,我们一起去。”

  白素望了我片刻:“什么时候起,我连行动自由都没有了。”

  我说得斩钉断铁:“从现在起。”

  白素轻笑著:“你什么时候去?到了赫尔辛基,如何去找巴图?”

  我呆了一呆,赫尔辛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找三个人,还真不是易事。他们走的时候,又没有说如何联络,连巴图为什么会在赫尔辛基,也只知道他是在“追踪一条狗”,到了那里,三五七天,找不到他的踪迹,绝不意外。

  白素望著我:“我看,他们到了,不论调查有无收获,总会打电话给我们,到时再去多好,等一等?”

  我吸了一口气,看来除了“等一等”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预算巴图不多久,就能到赫尔辛基,我也不必等多久。

  谁知道,这一等,等了三天,巴图和良辰美景,音讯全无,直等得我金眼火眼,坐立不安。

  在这三天中,白素倒没有闲著,她弄来了很多“元帅堕机”事件的资料,那些自称“内幕中的内幕”,十分可笑,都说机毁人亡,无一生还本来就是这样,真正的机密,永远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要是人人皆知,那还叫“内幕”吗?

  三天之后,我实在忍不住了,颇有点埋怨白素叫我“等一等”,白素叹了一了声:“好,你先去,一到就打电话回来,有他们的消息,我就告诉你,你就在那里找。”

  我唉声叹气:“早就该这样,这上下,只怕已见到了,我这就动身。”

  一切手续,是早就办好了的,但还是又等了七八小时才上机,长途飞行相当令人疲倦,我一贯的应付办法就是呼呼大睡,等到到了赫尔辛基,用最快的方法入住酒店,立刻和白素通电话,白素的声音,听来有点朦胧,可是也十分著急:“两个小丫头还没来找你?”

  她没头没脑说了这样一句,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门上已经擂也似,响起敲门声来。在这种第一流的酒店之中,竟然会有那样的敲门声,只有两个可能:其一,酒店大火已不可收拾;其二,“两个小丫头”到了。

  我叫白素等一等,过去打开门,两条红影,飞扑过来,一边一个,抓住了我的手臂,神情惶急之至,我手臂一振,将她们两个摔了起来,她们就势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翻过了床,才一落地,又立时弹起,再跃过了床,落在我的面前,动作之快捷灵巧,简直匪夷所思。

  她们才一站定,就齐声道:“巴图叔叔到画里面去了,卫叔叔,怎么办?”

  我怔了一怔,先拿起电话来,向白素道:“你听到她们说什么?”

  白素道:“你走了不多久,他们就来了电话,我全知道了,我不和你复述,你可以听她们讲。我告诉她们你预订的酒店,预计她们立刻会找到你。”

  我闷哼一声:“果然是立刻,我还没有洗脸。”

  放下电话,向良辰美景望去,看到她们圆嘟嘟的脸上,仍然极其惶急,我作了一个手势,要她们坐下来:“别急,巴图进过一次图画,三年才出来,这次再进去,熟门熟路,不打紧的。”

  她们没有听过录音带,自然不知道蒙古草原上发生的奇事,睁大眼睛望著我,一时民不知说什么才好。我道:“从头详细说。”

  良辰美景道:“你……不要先去看看他?一路上,我们可以详细说。”

  我问:“去看一幅画?画在什么地方?”

  良辰美景齐齐长叹,神情犹豫,大有难言之隐,我看得又好笑,大喝一声:“快说。”

  她们两人再叹了一声:“画,在一个私人博物馆里,驾车去,一小时余。”

  我和她们一直下了电梯,经过酒店大堂,在所有人惊讶的神色中,这才注意到良辰美景如何吸引人。

  一色鲜红的一口钟,鲜红的靴子和紧身裤,衬著白里泛红的脸夹,两个人又全然一模一样,饶是北欧之地,多有美女俊男,但是像这样可爱的人物,并不多见,引来了那么多欣赏的目光,自是意料中事。

  她们一阵风似卷出酒店,外面风大,把她们的一口钟吹得扬了起来,里面是雪白的狐皮,更增艳丽。

  一出酒店,略等一会,自然有人替她们开了车子来,我看了车子,就闷哼了一声,良辰美景吐了吐舌头,知道我是在责怪她们奢侈,那种马寒拉蒂的重型房车,最高时速可以过到三百二十公里,售价约莫是四十万美元,她们下山的时候,手中有的是祖宗传下来的珍宝,自然没有想到过这样一辆车子,是许多人劳累一生的代价。

第九部:真有那样一幅画

  良辰驾车(事实上我根本分不清谁驾车),美景坐在她旁边,我坐在后面,车子一开始行驶,我就道:“驾车的最好少说话。”

  她们说话,一人半句,我怕影响驾驶,所以才这样吩咐。

  美景在座位上,半转过身子来,脸向著我:“巴图叔叔人非常有趣,我们和他,一见就投缘,也就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

  我“嗯”了一声,良辰美景的来历,也相当骇人听闻,所以我道:“以后,还是尽量少告诉人的好。”

  两人齐声答应,美景又道:“我们也另有作用,心想我们把来历秘密说了,他也应该把那十年中在作什么,向我们说一说了吧。谁知道他半响不语,突然……突然有了一个极怪的动作。”

  (良辰美景的神秘身世,在(废墟》这个故事中。)

  我忙问“什么动作?”

  开车的良辰美景是忍不住插了一句:“他闭上眼睛,拿出纸笔,闭著眼睛写字。”

  我吸了一口气,良辰美景不明白巴图何以那么怪,要闭著眼睛写字,可是我知道巴图果然直到现在,还未曾摆脱他“半机械人”的身份。我奇怪的是,他离开蒙古草原,已有七年,在这七年中,他大有机会把植人的“零件”取出来,他为什么不那么做?

  美景瞪著我,我道:“你管你说,稍后我会解释。”

  美景眨了眨眼:“他先写了一句:绝不要把我所写的念出来,最大的特务行动,牵涉范围之广,等于是一场世界大战。”

  良辰连连点头:“他是那样写的,闭著眼,而且,样子神秘得要命。”

  我“晤”地一声,心中在想:巴图不会骗两个小女娃,他所说的“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间谍”,是怎么一回事?全世界的特务,难道在十年之后,还在找那个带了一整箱机密文件,坠机未死的无帅?

  美景见我神色凝重,也就住口不言,我想了片刻,不得要领,示意她再说下去,美景道:“他又道写:你们明白了?请在我手背上碰一下。”

  良辰道:“他竟不让我们出声。”

  连在驾车的良辰,也转头向我望来,神情十分疑惑,我吃了一惊,心知解开她们心中的疑团,只怕会出车祸,所以我极简单地解释:“他脑部曾植入电子装置,他看到形象,听到的声音,在一定距离内,可以通过仪器接收到。”

  良辰美景现出怪异莫名的神情。

  我又道:“他一定不愿意告诉你们的事给别人知道,所以才用这种怪方法。”

  两人同时吁了一口气,显然巴图用这种怪方法告诉她们一些事,使她们疑惑了许久,憋了许久的疑惑,一旦有了答案,自然会松一口气。

  美景道:“他继续写的是:过去十年,开始三年的遭遇,我已经用隐秘的方式,告诉卫斯理,他如果不太笨,这时应该已经发现了。”

  良辰问:“卫叔叔,发现了吗?”

  我闷哼一声:“我太笨,所以没有发现。”

  两个小鬼头见我神色不善,各自伸了一下舌头,不敢再说什么。

  我催她们:“拣重要的说。”

  两人朗声答应,美景仍然伏在椅背上,面向著我:“我们在他手背上碰著,他又告诉我们,他已经有了一点眉目,大有可能,他会成为最伟大的间谍。”

  我不禁苦笑,连巴图这样出色的人,也避不开人性的弱点最伟大,世界第 ……等等的虚名,看得那么重,看来他不除去“零件”,纯属自愿,因为他要当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间谍。

  我低叹了两声,美景继续道:“以后,还有一两次,他用这个怪方法和我们交谈,大多数情形,十分正常。”

  我作手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在接下来一个半小时的行程之中,她们把几天来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等到车子停在一幢相当宏伟,看来又极典雅的房子前时,她们讲完了已有十分钟之久,可是我还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巴图和她们这几天的遭遇不算十分怪异,但却有难以形容的震骇。

  以下,就是他们那几天的遭遇。

  飞机上,巴图和良辰美景,绝不寂寞,巴图见多识广,两个小鬼头能说会道,一老两少,谈天说地,只觉得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一到赫尔辛基,巴图就把她们带到了一个被她们形容为“十分神秘”的所在那地方的确神秘,从一间旧书店的店堂走进去,移开一架子旧画,现出一道暗门,经过一条甬道,才能到达,是布置得极舒适的,有三间房间的居住单位。

  (良辰美景见识少,像这种“神秘地方”,各国的特工人叫都十分喜欢采用,那“旧画店”,自然只是掩眼法,根本也是特务机构开的。)

  (由此可知,巴图的确还在从事间谍工作。)

  休息了一会,他们就开始去调查“失踪事件”,良辰美景认为巴图的调查方法不当,她们要“另癖蹊径”,一下就到了“失踪”的现场,巴图到过现场很多次,本来不想去,但良辰美景坚持,他也只好勉为其难。

  良辰美景全副滑雪装备出发,到了那里,哪里做什么研究调查,只是嘻嘻哈哈滑雪嬉戏,巴图在一旁,跌足不已,提了三次抗议无效之后,严重警告:“你们年轻,能浪费时间,浪费十年,也还是二十来岁,我可不行了,我是老头子,时间过一秒少一秒不能陪你们这样浪费,从现在起,分道扬镳。”

  巴图说著就要走,由于他的那番话,说得相当重,良辰美景吓得不敢再玩,当下就除了滑雪装备,仔细看著附近的形势,摇著头,发表她们的意见。

  良辰道:“根本没有人失踪,其实不应该查他们到哪里去了。”

  美景道:“对,应该查他们从哪里来。”

  这都是曾讨论过的了,若不是她们两人模样实在可爱,巴图决不会再和她们耗下去。这时,巴图没好气:“他们会从哪里来?难道挟空冒出来?”

  良辰“啊”地一声:“我看过一些故事,有人,有马,不是平空冒出来,是画中走出来的。”

  美景道:“对,这类故事多得很,一个书生买了一幅画,画上是一个美女,那美女就会走下来,帮书生洗衣服煮饭。”

  良辰又道:“也有人日日看到有一匹马,飞快地在路上跑来跑去,后来看到了一幅画,画中就是他天天见到的那匹马。”

  她们自顾自讲著,没有留意到巴图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们还想巴图也同意她们的假定,可是当她们向巴图望去时,却吓了一大跳:“巴图叔叔,你……不舒服?”

  巴图脸色难看,自然由于她们的话,在他听来,所受的震动,远在别人之上的缘故。因为他曾被摄进一幅画中,达三年之久。

  良辰美景这时,信口开河,提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假设,对别人来说,或许一笑置之,但对他来说,却不能郑重考虑。

  两人一叫,他又震动了一下,望向两人:“你们……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良辰美景一时之间,吃不准巴图是同意她们的看法,还是要责斥她们,是以支支吾吾:“只是随便想想……没有可能的可能,什么都要想想。”

  巴图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他们……那些失踪者,真是从一幅画中走出来的,那么,这幅画……会是什么样的画?”

  良辰美景一听,巴图竟然大有同意她们的假设之意,不禁喜得手舞足蹈:“当然是一幅好画,画要在不好,画中的人,怎会成精?”

  她们由于从小在一个封完备环境中长大,所以说起话来,用的词汇,也不免有“古意”,像“成精”这种说法,别的少女,就很少使用。在中国的传说中,什么东西,都可以成精,树可以成精,狐狸可以成精,洪钧老祖的手杖也成了精,一块石头也同样有成精的资格,画,自然也可以成精。

  成了精的画,画中的人,自然会离画而出,在人间活动,顺理成章,他们要回去,自然也回到画中去。

  两人咭咭呱呱,把自己想到的,进一步发挥出来,巴图听得神情严肃,喃喃自语:“真……有这样的魔法,真有的。”

  那时,良辰美景正为自己那假设,兴奋莫名,巴图自言自语,用的又是蒙古话,所以她们没有注意。不然,这样的话,要是被她们听到了,自然追根问底,巴图曾进人画中的秘密,只怕会守不住。

  当下,一老二少,也不再勘察现场了,他们决定:在赫尔辛基各艺术博物馆中去找那幅画。

  他们这样的决定,温宝裕若在,自然双手赞成,陈长青也会,胡说就难说,要是在,更不会同意。

  一连两天,他们驾著那辆名贵车子,风驰电掣,一个一个画馆博物馆走,引得整个北欧的画商,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议论纷纷,一致认为三个神秘的东方人,一定拥有大量现金,想购买大批名画。到第三天,就有人向他们来主动搭讪,那是他们在离开一个画廊,并无发现垂丧气的时候,一个看来十分神气,衣著华贵的中年人,跟了出来:“三位若是想买画,我知道有一间私人博物馆,藏的好画十分多,可是一定要整批出售。”

  巴图“哦”地一声,并不是很感兴趣。

  因为在北区,收藏艺术品的风气甚盛,普通的收藏,大都不会有什么真正的精品。

  那中年人压低了声音;“出售者不愿透露身份,可是据知,可能是匈牙利还帝国时期的一位渲赫人物。”

  巴图还想拒绝,良辰美景已然道:“反正我们要看画,就去看看。”

  四个人上了车,那人先对车子赞不绝口,接著,他对西洋油画,还真是内行,一路上滔滔不绝,数说著名画家的名宇,风格、历史,和近四十年来,名画的市场价格的起跌。

  巴图虽然见多识广,但对艺术却是外行,良辰美景自然更不会懂,听得他们三人,目瞪口呆,只是“嗯嗯哦哦”,不敢搭腔,良辰美景最后想起,自己的目的,只是要找一幅成了精的画,不知让那经纪知道了,会有什么感想?一想到这里,两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巴图知道她们在笑什么,也笑得前仰后合,那个中年人把口张得老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目的地,走进建筑物,看到建筑物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油画,“私人收藏”竟也可以丰富到这一程度,巴图等三人也不禁肃然起敬,他们在那人的带领下,粗略地看了一下,最近三天来,他们三人加起来,至少看了上万幅画(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可以看到更多的画,他们分头各看各的。)

  三层楼的藏画,匆匆看完,大约是由于他们三人失望的神情太甚,那中年人也觉察到了他有点讪讪地:“地窖里还有一批,不过都不是名家的。”

  巴图随口问了一句:“这屋子在郊外,屋子里的画又那么值钱,不怕人偷吗?”

  那人神情有点尴尬:“保险公司雇有护卫,刚才开门给我们的,就护卫之一。”

  巴图听出这人的话中,很有点不尽不实之处,但巴图根本无意买画,事不关己然没有再追问下去,他连到地窖去想不想,留在大堂上,良辰美景跟著那中年人下去,约莫过了二十分钟,还没有上来,巴图有点不耐烦,踱到地窖的入口处,还没有张口叫,就听到良辰美景发出的惊呼声。

  呼叫声之中,充满了惊诧,也充满了快乐,巴图听得心头一热,几乎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倏然之间,只听得那中年人的惊呼声中,两条红影疾窜了上来,眼看要撞在巴图的身上,却又倏然分开,贴著巴图的身子卷了过去,接著,在巴图的身后,红影交岔而过,立时又并肩站在巴图的面前。

  两人手指著下面,张大了口,瞪大了眼,由于太兴奋紧张刺激,竟然半个字也讲不出来。

  巴图想问什么,可是也发不出声,他作了一个手势,良辰美景会意,转身,又向地窖下掠了下去,通往地窖的梯子相当高,她们两人几乎一跃而下,巴图冲下去,看到那中年人目瞪口呆,在光线并不明亮的地窖之中,面色格外苍白他实在无法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地窖相当宽敞干爽,也不杂乱,有三列竖放著的画,每列约有七八十幅,其中一列,有七八幅倒在地上,正面对著入口处的一幅,一进来就可以看到,而一看到,巴图只觉得“嗡”地一声响,像是身上所有的血,都沸腾著,涌到了脑际,几乎连看出来的东西,都变成红的了。

  那幅画,是一幅一公尺乘一公尺半左右的油画,白皑皑的积雪是背景,一个美丽的女郎在画的右方,二十来个男女小孩在她的四周,有两个还仰头望著她,分明她是那群孩子的领袖。

  这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画家画的是一个小学女教师和孩子,可是那女教师!那些孩子!

  巴图做的调查工作十分广泛,包括请了人像描绘专家,要目击者把那女教师的容貌画出来。画成之后,给那旅游车的司机看过,那小伙子说:“简直就像本人一样。”

  而这时,油画上的那个女教师,就是那个样子,别说巴图是早已看熟了的,连良辰美景一看之下,也可以认得出来。

  过了好久,巴图才渐渐恢复知觉,慢慢挪动双眼,移到了油画之前,他盯著看,可以认出几个小孩子的样貌来,自然也是根据曾见过他们人的描述而画出来的。

  良辰美景盯著画,也不住地吸气,他们三人这种神情,真正的原因,那中年人想上一万年也想不出,但这幅画深深地吸引了他们,那是谁也看得出来的。

  他耐心地等了好久,才道:“艺术,有时候真是震撼人心的,是不是?”

  巴图的声音听来像是在梦游:“是……的确震撼。”

  良辰问:“这幅画,谁画的?有多久历史?”

  那中年人俯身向前,看了看,摇头:“对不起,无名画家的签名,很难辨认,我也说不上来。”

  美景一挥手:“卖多少钱?”

  那中年人神情为难:“这里所有的画,整批出售,不分卖。”

  良辰一扬眉:“总售价多少?”

  巴图一听良辰讲话的气派,定过神来,知道小鬼头要上大洋当,连连摆手。

  那中年人气定神闲:“连建筑物,一亿英磅。”

  巴图早知会有那样的结果,这时也不摆手,也不施眼色,只是看两个小丫头怎么应付,看她们怎么下台。可是巴图却大失所望,因为在良辰美景的心目中,根本不存在什么面子不面子的问题,也觉得没有什么下不了台的,她们只是实话实说,半秒钟也没有考虑,就道:“太贵了,我们买不起。巴图叔叔,走吧。”

  她们一面说,一面反倒向巴图眨了眨眼睛,巴图会意,向那中年人道:“如果你不介意,请你自己回去,我们在车中,要商量点事。”

  那中年人神情难看之极,但一老二少,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早已急急离去,上了车,疾驰而去,三人都抿著嘴不出声,直到驶出了好远,才齐齐吁了一口气,良辰美景的声音尖得很:“真有一幅成了精的画。”

  巴图喃喃苦笑:“我……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真有这样的事。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他的话,良辰美景不是很听得懂,但是也没有问,因为发生的一切实在太骇人了。她们的脑筋转不过来,只是说了一句:“什么叫什么时候进去的?”

  巴图也没有回答,事实上,巴图的思绪也乱了套,他把自己摄进一幅画中的事,套了上去。不过当时他这样想,也大有道理,那女教师和那些小学生,可能是许多年之前,被“魔法”摄进画中去,忽然又离开了一下,结果又回到了画中。

  也有可能,是所有曾见过他们的人,在见到他们时,根本也被魔法摄进去。

  凌乱的思绪,使大家都不想讲话,又过了好久,巴图才问:“准备怎样?”

  这句问话,听来无头无脑,良辰美景自然可以明白是“准备怎样把那幅画弄到手”的简化。她们立时道:“偷,今晚就下手。”

  巴图“唔”了一声:“看来不会有什么困难。”

  良辰美景豪气干云:“就算画被锁在国家银行保险库,也得把它弄出来。”

  巴图想了一想:“这样简单的事,我看由我一个人去单独进行就好了。”

  良辰美景十分认真地想了一想,一起摇头:“不好,那女教师十分美貌,要是离开了画,和巴图叔叔谈起恋爱来,巴图叔叔一往情深,要给她做画精,跟著她跑进画里去,那就不好玩了。”

  两人在说这番话时,一人一句,说得就像一个人。巴图听了,又不禁脸上变色,叱道:“小鬼头再胡言乱语,马上押你们回去。”

  两人互扮了一个鬼脸:“叫人说中心事,老羞成怒了。”

  巴图闭上眼一会,想起自己见到过那女教师,的确十分美丽动人,若她是一个真实的人,两人年龄相去甚远,他自然不会动什么绮念,可是如果那女郎只是“画妖”,或是好久之前被摄进画中去的,可能比他更老,那也就不存在年龄的隔阂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禁起了一阵毕生之中,从来未曾有过的异样感觉,有点空空洞洞,飘飘忽忽。他年轻时,正是战争最吃紧的岁月,他担负的工作又重,后来,各种古怪的工作都干过,各种经历都有,就是未曾谈过恋爱,这时他看起来,虽然仍精壮得像一头牛,可是自己想想,毫没来由地,忽然有了这种怪感觉,不禁自已了起来,对两人的话,语气也温和了许:“也不是太胡言乱语,人进画中去,也不是绝不可能。”

  良辰美景不知他真有所指,所以也只是听过就算。巴图忽然间变得兴奋,话也多了,回到了住所之后,忙进忙出,准备了“夜行人”所需要的一切,准备去把那幅画偷出来。

  他还根据记忆,把那建筑物的平面图,画了出来。地窖只有一个出入口,要进入建筑物,也不是什么难事。良辰美景也是兴高采烈,一连串的行话,什么“刚才该好好踩一踩盘子”,“总要有一个人把风”,“风紧了就各自扯乎”,那本来是她们说惯了的话,却听得巴图目瞪口呆。

  只嫌时间过得慢,到得天黑,巴图开始喝酒他本来就喝酒相当多,这次重新出现之后,似乎喝得更凶,我不知道他在接下来的七年之中又发生了什么事,但就是那三年在草原上兜圈了,人可能在一幅画中的经历,也够刺激他多喝酒的了。好在他酒量甚宏,也醉不倒地,他在临上车的时候,还捡了大半瓶威士忌在手,看得良辰美景直摇头。

第十部:再度进人了画中

  出发的时候,月色甚佳,良辰美景不免有点愁容,口中念念有词,车行到半途,忽然乌云密布,月黑风高,两人齐声欢呼:“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正是行事的好时刻。”逗得巴图哈哈大笑。

  到了目的地,巴图指著她们一身红衣,笑道:“这好像不合规矩,夜行衣,应该黑色。”。

  两人冲巴图一瞪眼:“我们艺高人胆大,要是喜欢白色,也就穿白的。”

  这时,他们都觉得要在那守卫松懈的建筑物之中,偷出一幅画来,是轻而易举之事,所以心情也十分轻松,甚至在几十公尺外停了车之后,也不偷偷摸摸,三个人公然走向建筑物。

  不过他们倒也不敢由正门进去,而是到了背面,从一扇窗子中进入。

  附近极静,建筑物中又黑,气氛倒也有点神秘,由楼梯下楼,来到地窖入口处,巴图取出开锁的工具来,一下子就弄开了锁。

  良辰美景抢著要下去,巴图狠瞪了她们一眼:“在上面把风。”

  良辰美景齐声道:“把什么风,根本没有人。”

  正说著,忽然一边的走廊处,著亮了灯,又有人声,他们三人的反应都极快,良辰美景身形一闪,就一起门到了一根大柱后面。巴图由于正好在地窖门口,所以一步跨下去,也顺势关上了门。

  (良辰美景在说到这一点时,说得十分肯定,她们当时虽然极快地闪开去,但是快速移动,几乎是她们与生俱来的本领,所以她们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巴图躲进了地窖去。)

  走廊处的人声渐渐向前移来,她们在柱后,看到一个人,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么,向前走来,又著亮了大堂的灯,探头探脑,向前看著。

  良辰美景毕竟是在做贼,心中发亏,躲在大柱后面,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了,那人兜了一转,又一路开灯,一路走了开去。看样子,他像是守卫,出来巡视的。

  这时,良辰美景就心中犯疑,因为守卫的行动,看来不像是例行的巡视,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所以出来察看的,但是,他们三个人,可以说一点声响也未曾发出来过,刚才讲话,也是压低了声音讲的。

  那个守卫,实在没有理由被惊醒的。

  当时,她们自然只是想了一想就算了,谁也不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去多想这无关紧要的事可是后来,就是在这个细节上,使得整个谜团一样的事,有了被揭开的线索,万丈高楼平地起,整个大谜团,只要抽出一股线头,也就可以解得开。

  守卫离开,良辰美景行事倒十分小心,又等了一分钟,才从大柱后闪了出来,来到地窖门前,门锁是早被打开了的,她们轻轻推开门,门后一片漆黑,她们白天来过,知道门后是一道通向下面的楼梯,她们先下了两级,然后反手将门关上,松了一口气,低声叫:“巴图叔叔。”

  出乎她们意料之外,竟然没有回答。两人心中好笑,还以为巴图要和她们戏耍。两人都带有相当强力的电筒,心意又相通,同时著亮,向下照去。

  电筒一亮别说是光柱直接射得到处,就算是别处,也可以看得清楚,她们又居高临下,整个地窖中的情形,一目了然,哪里有什么人影?除了那三列画之外,一个人也没有。良辰美景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一跃而下,四处搜索,地窖中实在没有可供人藏身之处,而且也没有别的出路,巴图上哪里去了?

  在大约又找了两分钟之后,两支强力电筒的光芒,都照到了那幅画就是他们要偷的那幅画上,一瞥之下,两个人“嗖”地吸了一口凉气。

  她们白天曾仔细看过那幅油画,熟悉得很,所以,这时再看,油画之中,忽然多了一个人,她们自然可以觉出不是很对头。

  而当她们看清楚,多出来的那个人,就在女教师的旁边,望著女教师,像是想讲话,维妙维肖,就像是巴图忽然缩小了许多倍,进入了画中。

  两人从惊呆之中醒过来,同时踏前一步,叫:“巴图叔叔。”

  她们思绪紊乱之极,一起伸手去抚摸,油画的表面凹凸不平,而且离得太近了,画中的人,看起来也就不那么清楚。她们忙又后退,退到了适当的距离时,看起来更加逼真,绝对是巴图,不可能是别人。

  良辰美景也不是夭不怕地不怕,这时 她们就害怕了起来这是她们从来也未曾遇到过,而且绝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她们毕竟年轻,没有什么应变的经验,当时在震惊之科,只想先离开这里,和我、和白素联络。

  她们要离去,自然轻而易举,驾车回去时没有出事,算是奇迹,她们一回去,立时打电话找我,我已启程,她们把经过情形告诉了白素,然后,焦急之极地等我来到。

  等到她们把经过讲完,我瞪著她们:“你们那时,至少应该做一件事。”

  两人眨著眼,我提高声音:“走的时候,把那幅画带走,我们现在就不必长途跋涉了。”

  良辰美景叹一声:“下次再有这样的意外,会有……经验些。”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我在巴图留下的那些录音带中,知道他当年在蒙古草原上,曾经被“魔法”摄进过画中去,这时,我就一定当良辰美景胡言乱语了。

  巴图,他竟然两度进入了画中,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车子到了那幢建筑物附近停下,良辰美景一起转过了头来望我。这时,正是下午时分,若要等到天黑来偷画,未免要等太久,我想了一想:“只有一个守卫?”

  两人点头:“上两次来的时候,只有一个。”

  我做了一个手势:“你们两人去绊住他,我去下手偷画,画一到手,我按两下喇叭,你们也功成身退。”

  我说一句,她们答应一句,她们上次来过,这时一拍门,守卫开门,就让她们进去,我则从屋后,弄开了一扇窗子,跳了进去,十分容易就进入了地窖,一眼就看到了那幅画。地窖中这时,光线不是很明亮,可是一眼看到画上的巴图,我也呆住了。

  我和巴图十分熟悉,他的神态,我自然也一看就知,毫无疑问,那是巴图。

  当然,一个好的画家,可以画出这样的成绩来,可是事情和那么怪异的经历有关,也就叫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人进人画中的魔法。

  我吸了一口气,走向前,到了画前,几乎有要向巴图打一声招呼的冲动。

  我把画挟在肩下,离开地窖,沿路出来,到了车上,把画先送进车子,然后,按了两下喇叭,几秒钟,就看到两条红影奔了过来。

  我们三个人,一起望著那幅画,女教师和小学生,画面本来十分调和,多了一个巴图,看来有点不伦不灰,也就格外怪异。

  良辰美景的神情骇然之至,不住地在问:“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我思绪也乱成一片:“我对魔法,巫术,所知……极少,这种情形……”

  我一面说,一面摇著头,由于头部移动,看到画的角度,也有些微差异,光线照射也角度不同,一时之间,竟然有巴图的头也在跟著转动的错觉。

  良辰小声提醒我:“你说过,你曾见过一个天生有巫术力量的女孩子,是一个超级女巫?”

  我点头:“是原振侠医生的朋友。”

  美景道:“能找到她?”

  我抿著嘴想了想:“大概可以找得到,我和她的养父也很熟,就算她神出鬼没,总有方法找到她的。”

  说著,我们都上了车,那幅画相当大,由我托著,驶回酒店途中,我把巴图的情形,向她们大致说了一下,两人惊呼:“难道这一次,又要三年?”

  我苦笑:“谁知道。看来人在画中,也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味道。”

  正说著,公路对面,有一辆十分华丽的大房车,迎面驶来,公路上车来车往,本来十分寻常,可是这辆车子,在和我们的车子交错而过时,大按喇叭,我们还未曾知道发生什么事,那辆车子,竟然陡然转了一百八十度,一面按喇叭,一面极快地追了上来。

  良辰美景发出了一下欢呼声,神情大是高兴,我忙道:“停在路边。”

  两叫了起来:“为什么?没有车子可以追得上我们的车子。”

  我指著后面的车子:“一定是熟人,不然,不会按车号,快停下。”良辰不情不愿,把车子驶向路边,停了下来,那辆大车子也停下,车门打开,一个身形高大,头发银白的西方人,自车中跨了出来。

  我一看到他,也连忙下车,这个人我认识,他是西方集团的情报组织首脑,外号“水银”,很多人叫他水银将军,虽然没有见过,可是听人形容过他,他是巴图的好朋友,巴图在这蒙古的事,水银将军在这里出现,其间的原因也很容易明白,因为巴图是“半机械人”,他看到的,听到的,可以通过仪器接收到。

  倒是水银将军看到了我,陡然一呆,他十分客气地问:“阁下是这两位小姑娘的监护人?”

  我摇头:“不能算是,我的名字是卫斯理,我想巴图一定曾向你提及过我。”

  水银大喜过望很少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真正那么高兴的,他伸手出来,和我用力握著手,连声道:“太好,太好了。”

  他看到我会那么高兴,自然是因为他有著极为疑难的事,而我又颇具对付疑难杂症的本领之故,他又道:“我只知道巴图和两个十分有趣的女孩子在一起,不知道卫先生也在,真太好了。”

  我交替著双脚,跳动著,不然,气候太冷,脚会冻得发僵:“上车再说,还是到我酒店去?”

  水银将军提议:“到我辖下的一个机构去?”

  我立即摇头:“不,我有一个习惯,不和任何情报机构生发关系。”

  水银向我望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好,到你的酒店去,能不能先上你的车子?可以节省点时间,尽量把巴图的情况弄清楚。”

  我当然同意,我性子比他还急,他上了车,和良辰美景打了一个招呼,自我介绍了一番,良辰美景十分有兴趣地打量著他。

  巴图把那些录音带,用那么隐秘的方式,交到我的手上,我自然知道他不想他的上司知道,所以我等水银上了车,就指著那幅画:“请看,这件事极其怪异,根据良辰美景的叙述,巴图可能被一种力量,弄到了这幅油画之中。”

  水银紧蹩著眉,我又道:“更怪的是,画上的女教师和小学生,曾有许多人见过他们,后来又神秘消失,这是一幅魔画。”

  水银用厚实的手,在他的脸上重重抚摸著,神态显得极其疲倦。

  我说完了之后,他苦涩地笑:“你相信?”

  我也在自己的脸上摸了一下:“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的确有这样的事发生著。”

  水银抿著嘴,在这种情形下,他看来十分肃穆,看来他正在考虑该对我说些什么,我忙道:“我只对巴图个人有兴趣,若是有什么和情报工作有关的事,千万别说给我听,我根本不想知道。”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前面的良辰美景都回过头来,向我望来,我用极严厉的眼光把她们逼了回去,讲完之后,我又狠狠地警告她们:“两个小鬼头听著,要是乱讲话,乱出主意,从此之后,我们断绝来往。”

  良辰美景吓得诺诺连声:“是,是,我们只管开车。”

  水银神情苦涩:“那我真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了,巴图是特工,他在从事的,又是……嗯……人类自有历史以来的最大的间谍战。”

  车子开得飞快,可是也很稳,我听得水银这样讲,想起巴图也有过同样的话,可知情形十分复杂。我不禁叹了一声,关心巴图,就得知道他在干什么,那就无可避免,要知道特工战争的许多秘密。

  水银又道:“你刚才说自已绝不参与特工战争,可是你和巴图却是好朋友。”

  我忙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研究的是异种情报。”

  水银不经意地;“你和纳尔逊两代的交情也好,还有鼎鼎大名的盖雷夫人,也曾经和你有过交往……”

  我接了上去:“现在又加了一个水银将军看来跳在大海也洗不清。”

  水银沉默了片刻:“那我从头说起了?”

  我考虑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良辰美景立时鼓掌,还道:“对你的决定表示同意,这总可以吧。”

  我叹了一声:“你们别以为事情好玩,等一会你们要听到的,可能有许多是国家的绝顶机密,知道这种机密,随时可以有杀身之祸。”

  我明知这样的话,吓不倒这两个小家伙,可是却也未曾料到,她们竟然敢向我歪缠,作恍然大悟状:“卫叔叔原来是怕死,所以才不敢听。”

  水银把头转了过去,忍住笑,装成没有听见,我“哼哼哼”冷笑三声。良辰道:“这三下冷笑,大有意思。”美景道:“是的,一笑是不同意,二笑是不服气。”良辰又道:“三笑是说等下叫你们吃点苦头。”

  水银终于忍不住而哈哈大笑,我只好长叹一声,向水银作了一个手势。

  水银道:“事情要从十年之前的那宗著名堕机事件开始说起。”

  我已经知道了详情,但也不妨再听水银说一遍。而良辰美景由于年纪小,这种事她们不会明白,要解释起来,更是纠缠不清,例如要向她们说明,一个声威赫赫的元帅,为什么竟然要坐了飞机逃亡,前因后果,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明白的,所以我把话说在前面:“将军的话,你们会有很多听不懂处,不准发问。”

  良辰美景呶起了小嘴,但倒也没有反驳。

  我望向将军,本来想装出一副初次听到的神情,但继而一想,这种轰动天下的大事,我多少也得知道些,况且我刚才警告了良辰美景,已经表示他要讲什么,所以也不必假装了。

  我“嗯”地一声;“那一宗。”

  水银的反应真快,立时道:“原来卫先生已经知道了起因?”

  我不置可否,水银观察了我片刻,并无所得,才又道:“堕机未死,又有一大箱文件的消息传出之后,可以想象世界各国如何轰动,那一箱机密文件中的任何一份,都可能和世界大局有关,人人都是都想得到这个人,得到这些文件,于是……”

  我接了一句:“于是,就展开了自有人类历史以来,规模最大的间谍战。”

  水银吸了一口气;“不但规模最大,而且,持续最久。”

  我没有表示什么意见,水银补充:“我们派出了巴图,巴图已经是最好的情报人员,为了小心,在派他执行任务之前,我们……我们在他头部植入了一些装置,通过仪器,可以看到他看到的东西,和听到他听到的声音。”

  水银讲得十分技巧,我仍然没有什么反应,但面色显然不是很好看,所以他忙又补充:“一切……全是巴图自愿的。”

  我闷哼一声;“自然有许多方法,可以令他自愿。”

  良辰美景听得“咭”地一声,笑了出来,水银居然脸红了一下,我有点好奇:“通过仪器接收器接收到的一切,就像目击一样清楚?”

  水银摇头:“声音比较清楚,形象相当模糊,嗯,譬如这两位小姑娘,看起来,就只是两团红色的影子,而且她们移动得极快,开始时,以为那是……两只红色的袋鼠,对不起。”

  水银看到良辰美景回头瞪了他一眼,才赶紧说“对不起”的,看他堂堂将军,对两个小姑娘也那么客气,可知他心中的疑难,真是非同小可,不然,又何必这样低声下气讨好?”

  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又在脸上抚摸了一下:“各国派出的,全是出色的特工,而且,大家都可以肯定,人不在苏联特工手中……”

  我挥了一下手:“何以如此肯定。”

  水银道:“因为苏联也派出了最好的一个特工,外号叫`老狐狸'的,在蒙古草原上活动。”

  我笑了起来:“这种根据,未免太靠不住了。”

  水银道:“是,在KGB内部,有不少双重身份的人,各国都有,都一致报告说,苏联最高当局下了机密命令,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得到人和文件那些文件,对苏联说来,比西方更重要。”

  我摊手:“一个人,尤其是一个老年人,不可能在草原上一直流浪而不被人发现。”

  水银颇有为难的神色,但是他还是道:“巴图有一段十分怪异的经历,他报告说……他进入了一幅画中,元帅也一样,三年之后……他仍然未能在图画中见到元帅……而他又离开了图画……”

  (水银当时所讲的,自然比我现在所记述的,详细得多,但由于那是我早已知道了的一切,所以从略。)

  我道:“你当然不相信?”

  水银的神情变得严肃,点了点头;“我们怀疑他一进入蒙古,就遭到逮捕,而且经过`洗脑';成了对方的间谍。”

  我吃了一惊:“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水银忙双手乱摇:“别紧张,没有什么,只是对他进行调查……相当长时期的调查。

  我声色俱厉:“多久?”

  水银不敢和我目光相对:“三年。”

  我闷哼了一声,调查了三年之久,巴图不知是怎么忍受过来的。我问:“结果怎样。”

  水银将军道:“令我们最疑惑的是,巴图所报告的一切,竟然有可能真是事实,可是人……能进入图画这种事,又实在怪诞得令人无法置信。”我苦笑了一下:“现在,巴图看来,又进入了图画中。”

  水银浓眉紧蹙,用手敲著他自己的额头:“和上次联络突然中断时一样。”

  我任了一怔:“什么意思?”

  水银道:“我们接收到的形象,不是很清楚,只是模糊可以看出一些形象……”

  良辰美景齐声道:“例如把人当成袋鼠之类。”

  我忙喝:“别打岔,将军快说到十分重要的部分了。”

  水银道:“上次,联络突然中断前,接收到画面,是一大片眩目的彩色云团,急速旋转,大约有五分钟之久,十分难以想像,巴图在那段时间之中看到了什么,接著就什么也不收到了。”

  我的声音悬空;“这次,也一样?”

  水银点头,神情变得更严肃:“完全一样,所以我知道一定又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兼程赶来,结果他……他……”

第十一部:一切是精心的结果

  水银说了三个“他”字,也无法完成“他又进了画中”这一句话。我问:“那不是说,你们和巴图的联络中断了?”

  水银点头,我再问:“上次,巴图……在画中三年,你们和他之间的联络,也中断了三年?”

  水银点头:“是,我们几乎已经放弃了,接收仪器仍然在运作,可是没有专人监视,当他的声音再度传来时,一致认为是奇迹。”

  我皱著眉,喃喃自语:“进入了画中,就无法和外界联络,他在画中,生活在蒙古草原,本身一点也不觉得只在平面上活动……”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言自语,有什么用处,只是由于思绪实在太紊乱,一面把事情经过说出来,便于整理思索。水银的神情很难看,“巴图的经历,你全知道。”

  我扬了扬眉:“巴图的特务工作经验如此丰富,总有他自己的办法。”

  水银脸色更难看,又疑惑,良辰美景一起纵笑:“将军,你怎么连这一点都想不到?他只要闭著眼睛写字,说法可以向人传递任何消息,而仪器上却什么也接收不到。”

  水银张大了口,发出了“呵”地一声,显然这个办法虽然简单之极,可是他确然未曾想到。

  我不客气地道:“想通过任何方法去控制人,都不会百分之百成功。”

  水银沉声:“没有人要控制他,一切都是为了执行任务的方便。”

  我又闷哼了一声:“任务,任务,多少罪恶藉汝之名以行。”

  良辰美景立时劈劈拍拍鼓掌。水银苦笑:“巴图的报告,成为自有部门行动以来最大的笑柄,所以我们才怀疑他被洗脑了。”

  我的声音听来也不自然:“你是说,一开始,你们根本不相信巴图的遭遇。”

  水银点头:“不是不信,而是认为那是“老狐狸”安排的圈套,叫巴图进去,好藉巴图的报告,叫全世界的行家都相信那个人人要寻找的目标,进入了画里,再也出不来了。”

  我“嗯”了一声:“如果所有人都相信,自然就不会再有间谍战了。

  水银道:“对,这就是俄国人的目的。那个秃头元帅,一定在俄国人手里当时大家都那么,所以间谍行动,一志没有停止过。”

  我问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那么接下来的四年,他在干什么?”

  水银苦笑:“他致力研究把人变到画中去的黑巫术。”

  良辰美景放肆地哄笑了起来,我在她们的头上,一人敲了一下:“别笑,巫术的力量是一种实际的存在,有机会,我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个超级女巫。”

  两个小鬼头吐著舌头;“会把我们真的变成两只红色的袋鼠?”

  我狠狠地道:“是,而且固定在画上。”

  要是白素在,她一定会瞪我一眼,怪我用那么无聊的话来吓小孩子,可是她们并不是普通的小孩,而且根本吓不倒。果然,她们一起冲我作了一个鬼脸,又笑了好一阵子。

  我并不觉得好笑,显然,巴图十分在乎他那三年的“画中生活”,他作了报告,组织上不相信。奇怪的是,那些录音带,他为什么不交出来给上头?录音带上记录的一切,可以证明……

  想到这里,我也不禁糊涂了录音带上的一切,只能证明他在蒙古草原上,过了三年莫名其妙的日子,并不能证明他真的“进入了画中”。

  老实说,我对他“进入画中”的说法,也一直有保留,如果不是又有如今这宗意外,我更可以进一步的怀疑,一切正如水银将军所料,全是老狐狸的布置。可是,如今发生的事,又怎么解释呢?

  小学教师和小学生的神秘出现和消失,巴图再次在画中出现,本人又不知所终。

  这一切,又如何解释?

  难道他是老狐狸的布置?

  一想到这一点,我心中不禁怦然而动,甚至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忙问:“他会对我说,他在追踪一只狗,那……是什么意思?”

  水银将军的眉心打结:“这件事十分怪,他虽然不再属于任何组织,但是我们之间还维持著友谊,而且植入的……零件依然有作用,也有专人记录,在他埋头研究巫术之后,一直有人专门在记录的他看到、听到和所说的一切……

  良辰美景插了一句口:“对一个人的控制,到了这一地步,可以说是人类灭亡的第一步。”

  水银的口唇,颤动了一直,可是没有发出声音来,从他的口唇的动作中,我可以看出,他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一句话是:他是自愿的。

  他曾经说地这句话,被我的驳了回去,这时他不想再自讨没趣,所以就不再重复。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水银叹了一声:“关于那长狗,记录之中,他说了一句:“要在一长黑狗,完全纯黑的狗上,解开这个谜。”

  我大是不明:“他……在什么地方研究巫术的?”

  水银将军现出极其愕然的神色:“在海地,他妈的,天下竟然荒谬到有一所规模极其大,有著花不完的经费的巫术研究学院。”

  他的声音激动之极,我却十分平静:“这是你自己孤陋寡闻,这个研究学院的主持人叫古托,人自己曾深受巫术之害,知道巫术的存在值得研究,所以才创立了这个研究学院的。”

  这个巫术研究学院,我是在原振侠医生那里听说起过的,其中有十分多曲折离奇难以想像的故事。

  水银瞪了我半响:“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不禁感到一阵悲哀:“绝不可能,巴图现在究竟在哪里,我就不知道。”

  我的回答十分普通,可是水银一听,忽然大是兴奋:“你这样说,就是也不信他又进入了画中。”

  我略想了一想:“很难说,巴图是当事人,他自己看来十分相信进入了画中,我们是局外人……”

  水银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还没有回答,良辰美景已齐声叫:“到了。”

  我全神贯注在和水银说话,没有注意车外的情形,这时一抬头,才看到车子已停在金碧辉煌的大酒店门口了。

  四个人下了车,美景将车匙和一张钞票,抛给门口的司机,小姑娘挥霍起来,真令人吃惊,我暗中决定,要和白素,好好教训她们认识金钱。

  到了我房间中,把那幅油画放在面前,我和水银喝著酒,良辰美景低声商谈,我道:“将军,你还想证明什么。”。

  水银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又伸手抓起酒瓶来:“我想证明,一切全是老狐狸的安排,十年之前的鬼话是,现在巴图的失踪也是。”

  我盯著他看,摇头:“不可能,巴图调查那件古怪之极的失踪,起因完全是因为他偶然遇上了女教师和那些小学生。”

  水银长叹一声:“俄国人再安排这样……的事,目的何在?”

  水银语音铿锵,听来大有斩钉断铁的味道:“想结束这场间谍战,使所有人相信,人真可以进入画中,这更证明,元帅,全世界要找的人,正在他们的手中。”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水银话,否定了一切巫术魔法的幻想,认为一切都只不过是间谍战的把戏,这自然不是很合我的胃口,我道:“刚才你还告诉我,人不在KGB的手里,有著确切的证据。”

  水银的神情,显得十分悲哀,他叹了一声:“俄国人真正要把元帅藏起来,还是可以做得到,我说一切全是俄国人玩的马戏,那只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别人,连最高决策者在内,都认为人不在俄国人手上。”

  我盯著他,水银也相著我。

  我已经隐隐感到他想说什么,有一种忍不住想笑的感觉,他并没有把他想说的话直接说出来,而是转了一个弯:“唉,我是实在身不由主,不然,我一定到莫斯科去,探索真相。”。

  听得他这样说,我实在忍不住了,近年来我脾气好了很多,不然,不是一拳打向他的下颏,就是一杯酒泼向他的头脸,我的脾气好得非但没有动粗,而且没有哈哈大笑,等他继续说下去。

  这家伙,他居然有点脸红,又不敢正眼看我,可是还是抱著亿分之一的希望,将他的最终目的说了出来:“其实,你去抽查真相,是最合适人选。”

  我反应平静之极,食指向上,左右摇动了几下,表示拒绝,他又道:“巴图是你朋友,他若不是进入画中,也必然在俄国人手里……”

  我明白他的意思,不等他讲完,就冷冷地道:“还是先说说什么纯黑的的狗我绝对不会到莫斯科去。”突然之间,我哄笑了起来,笑得这位著名的水银将军,狼狈之极,张惶失措。

  良辰美景也不知道我忽然大笑为了什么,张大了眼望著我,我指著水银:“你可以派一个人去,比我适合,这个人,和你的部下,外号“烈性炸药”的一个女上校,关系十分亲近,他的名字罗开,外号叫亚洲之鹰。”

  水银极其懊丧:“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过?我甚至找过浪子高达,他妈的……”

  这是水银将军第二次口出粗言了,我饶有兴趣地望著他,他苦笑:“浪子倒一口答应,不过他要一百万美金一天酬劳,先付三年。”

  我笑得前仰后合,但突然之间,止住了笑声我看到良辰美景的神情不对头,她们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时,我犯了一个错误我现出了相当吃惊的神情望著良辰美景,虽然那只是极短的时间,而良辰美景那种跃跃欲试的神情,也立时,消失,可是一切都已经落在水银眼中。

  我讨厌和笨人来往,喜欢和聪明伶俐的人打交道,但是和聪明人来往,也有利弊,非得打醒十二万分的神情不可,不然,他要是想计算你的话,你就会吃亏。

  水银当然是聪明人,他外号“水银”,那就是任何隙缝,他都可以钻得进去的意思。我后来终于不可避免,卷入了这场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最大的间谍战,就是为了当时的一时不慎我怕良辰美景不知天高地厚,想到莫斯科去“活动”,所以才吃惊,同时以十分严厉的目光,制止了她们的妄想,看来已经成功了。

  但是这一切,既然被水银看到,又觉得可以利用的话,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他并没当时发动,只是摇头:“一定要有极出色的人去,才能把人找出来。”

  我叹了一声;“我不认为有什么人比巴图更出色,连他都失败了,别人也不会成功。”

  水银转动著手中的酒杯:“可惜他却上了人家的当,真以为自己进入了画中。”

  我来回走动,思绪甚乱,水银不相信人会进入画中,甚至现在那幅油画就在他的面前,他还是不信,认为那一切全是精心安排的结果。

  水银这样想法,自然比“人进了画中”来得实际,可是,有一个关键性问题:如何可以安排巴图卷入那宗谜一样的失踪?

  我停了下来:“话接上文,那头狗,怎么一回事,巴图在海地研究巫术,又跑到赫尔辛基来干什么?”

  水银望了我半响:“在接收到的资料中,可以整理出结果来,可是……嗯,这是我们国家一个高级特工人员的机密,我没有……”

  我不等他讲完,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立时走到门前,打开门,极不客气:“对,你没有必要告诉我,请吧。”

  水银显然想不到我行动会如此激烈,僵住了不知如何才好。他只好干笑:“你看看,我又没说不讲。”。

  我仍然板著脸,本来,他一见我,显得那么高兴,也确然很令人感动,但现在知道他的高兴,全然是由于他以为我会替他去执行任务,那非但不值得感动,而且令人感到他的卑鄙。那自然不会有好脸色给他。我道;“要说,就痛快些。”

  水银用大口喝酒的动作。来掩饰他的,当时,我也曾想了一想,他何以忍受的我恶劣态度而不离去,但当时未曾想到他有一个更卑鄙的阴谋要展开。我相信他当时一面喝酒,一面心中定然用最难听的话在骂我。

  他甚至呛咳了几秒钟,才道;“综合的资料是,巴图在巫术研究之中,得到了灵感,告诉他,有一长纯黑的狗,会告诉他心中之谜的答案,于是,他开始找那条狗。”

  我感到匪夷所思:“找一头黑狗?世上黑狗千千万万,上哪儿找去?”

  我“哼”地一声,懒得搭腔,良辰美景道:“那黑狗会……口吐人言?”

  我没好气:“对,会念推背图!”

  水银虽然见多识广,可是却也不知“推背图”是啥玩意,一时之间,疑容满面。

  良辰美景向他追问:“巴图叔叔是为了找那头黑狗,找到芬兰来?”

  水银道:“这不是……很清楚,总之,他在全世界到处乱找可能他有一定和程序,凭巫术的力量,得到灵感……”

  我陡然打断了他的话头:“会不会有什么人利用什么力量,在影响他的脑部活动?”

  水银神情疑惑,我补充道:“他曾在头部被植人`零件'!”

  水银摇头:“那不能起影响他脑部活动的作用!”

  我一扬眉:“要是另外有人在他的头部做手脚,加了一点东西进去。”

  水银摇头:“我很早就想到过这一点,在他回来之后,作过仔细检查,绝无这个可能。”

  我无意识地摇头:“他一进入画中,和你们的联络就中断?”

  水银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是在想,植入巴图头部的“零件”,是不是会有副作用,反而使他容易给利用。水银也摇著头:“信号十分微弱,要加以干扰,破坏,十分容易,不能藉这一点证明他真的进入画中。”

  良辰美景来回走动,红影晃得人眼花缘乱,她们还对我表示不满:“卫叔叔,求求你别再打岔,让将军说下去好不好?”

  水银忙道:“他忽然到了赫尔辛基究竟什么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实,要安排一个人,不论他是什么人,自愿到一个地方去,是十分容易的事。”

  良辰美景笑了起来:“吹牛!你就无法安排卫叔叔到莫斯科去!”

  我知道他还是不死心,反正我打定主意,不去睬他,他也拿我无可奈何。

  他又道:“如果卫先生没有防备,那么,通过很多精心安排的小事,去影响他,要他自愿到一处地方去,就十分简单。”

  良辰美景听得大有兴趣,水银趁机发挥他的理论:“人十分主观,都以为被迫去做一件事,十分痛苦,要反抗,自愿去做,就大不相同。事实上,人的行动,可以说没有一件是真正自愿的,都只是意识上的自愿,那种自愿,是许许多多的外来事件影响的结果。”

  我的点不耐烦;“你长篇大论,想说明什么?”

  水银用力一挥手:“我想说明,巴图来到赫尔辛基,遇见过那个女教师和小学生,使他有兴趣去调查他们谜一样的失踪,一直到在那私人博物馆中发现那幅画,到他进入画中,全是精心安排的结果。”

  我和良辰美景都睁大了眼睛,他的话,的确令我们吃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整件事情,就一点也不神秘了。

  水银接著说:“世上虽然有许多神秘的事,但这件事不是,那全是俄国人的安排。”

  良辰美景高声道:“可是,女教师和小学生……”

  水银打断了他们的话头:“从苏联去,你怎么查得出他们的来龙去脉?为什么要拣芬兰?因为芬兰有很长的和苏联的接壤有些俄国领土,根本就是从芬兰手上抢过去的,那私人博物馆,如果有一亿英镑的藏品,会那么容易进出吗?”

  给水银一剖析,“精心安排”说似乎大可成立。

  而且,水银也早已说穿了俄国人的目的,是想藉著“人在画中”的说法,使各国间谍死心,把这扬间谍战结束掉。

  水银又道:“种种安排,成了一个精密无比的圈套,等他们钻了进去,还不自觉!要是肯定了这一点,再回想一下,就可以知道,有许多许多破绽,例如巴图忽然会去找卫斯理,俄国人就料不到,他又会和两个红衣少女一起来,俄国人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了,那油画上就会有她们两个。”

  良辰眨著眼:“油画有两幅,一幅有巴图,一幅没有巴图?”

  水银点头:“哪还用问,我相信画家一定在很远处,不然,可以立即把他找来,把你们也画上去,连你也进入画中了!”

  良辰美景各吐了吐舌头:“现在,巴图叔叔落到俄国人手里了?”

  水银笑:“他不会吃苦,他会和那女教师、那些孩子在一起,而且,我相信不会太久,最多几天,就会让他出来,看来俄国人很急于结束这件事。巴图两次`入画'的事一传开来,所有人都会相信他们的话,而放弃找寻一个在画中的人!”

  良辰美景侧著头:“想起来是犯疑,我们去偷画,如入无人之境,可偏偏在要下地窖时,守卫走了出来。”

  水银“哈哈”大笑:“如入无人之境?我相信,你们的每一个行动,都在十个以上电视摄像管的监视之下!守卫突然出现,自然是怕你们两人也进去!”

  良辰美景骇然:“巴图一进去就遇袭?那地窖另外有出路?”

  水银一连发出了几下闷哼声,大有“你们到现在总算明白了”的意思。

  我陡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一件事来,指著那幅画,声音听来很尖锐:“将军,我可以立刻证明你的假设,是不是能够成立。”

  水银毕竟经验极其丰富,先是一呆,但不到半秒钟,他也“啊”地一声,整个人直跳了起来!良辰美景更是精灵无比,立时道:“如果一切真是精心安排,这幅画,必然偷听装置!”

第十二部:中了水银奸计

  那正是我所想到的俄国人作了那么精密的安排,让我们上当,他们只要在画上做些手脚,装上偷听装置,就更能知已知彼了,而且,现代利用脉冲信号原理的偷听装置,可以薄得如同一片鱼鳞,这幅画连画框,可供放置偷听器的地方大多了!

  我们开始检查,五分钟后,水银先放弃,理由是:“一定要用仪器来检查,会容易得多。”水银老实不客气地把画挟在腋下,望向良辰美景:“卫先生是绝不到情报机构去的,你们可有兴趣?我那里,很有点有趣的……”

  我不等他说完,就大喝一声:“住口!”

  良辰美景立时道:“我们也没有兴趣。”

  我一听得她们这样说,大大松了一口气,向水银挥手:“你快去快回,一有结果,立即要回来!”

  水银连声答应,走出房间。两个小鬼头打了一个阿欠:“忙了那么久,我们也累了!我们就在这酒店,找一间房间休息。”

  她们虽然是小孩,可是毕竟男女有别,我绝无理由把她们留在房中,自然点头表示同意,她们两人,也就跳跳蹦蹦,走了出去。

  在她们离去的一刹间,我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头,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是什么不对头,我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又喝了几口酒想把整件事整理一下这本来是我行事的习惯,往往在整理之中,可以发现很多新线索,有助于揭开整个谜团。

  可是这件事,却实在太错综复杂,只能大致归纳为两类,一类是相信“人进入图画”。另一类是“一切是精心安排”。而归纳为两类之后,两方面都十分扑朔迷离,没有确实的证据!

  看来,水银的想法,还是有点道理:真要弄清楚一切,还是得从根子里去找,到苏联去。

  一想到这一点,我陡然“啊”地一声,直跳了起来,连杯中还有半杯酒,也溅了一地。我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但这时无法不吃惊,因为我想到,刚才感到大不对头,是为了什么!

  良辰美景太听话了。

  她们竟然“乖”得水银邀请她们去参观情报机构,都自动一口拒绝!那种反常情形,必然大有花样。

  我立时打电话到酒店框台,果然,她们两人并没有订房间,反倒是职员看到她们和一个银白头发的老人,一起离开了酒店!

  这一老二少三个家伙,竟而公然在我面前做手脚,这虽然不致于令我气得手脚冰冷,但呼吸多少难免有点不很畅顺。

  我在考虑,水银的机构不知在什么地方,要是找得出来,还可以把她们带回来。可是继而一想,我不禁手心直冒冷汗如果只是到水银的机构去参观一下,那实在太简单了!

  我想起水银说过,要到莫斯科去查失踪元帅和巴图的下落时,良辰美景那副惧惧欲试的情形,想起水银狡猾的神情。

  只要我不在眼前半分钟,水银只要有讲一句话的机会,就可以令良辰美景到任何地方去,他只要说:“你们是和巴图一起来的,巴图极有可能落在俄国人手里了,你们可不能不管!”

  良辰美景的身体之中,流的只有“江湖好汉”传统的血,况且她们自己也喜欢涉险。

  我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幸好我也有些朋友,但是当我用电话和一个能告诉我一些事的朋友取得联络时,已是大半小时之后的事了。我得到的资料是;“有两架享有外交特权的飞机起飞,一架飞向莫斯科,一架飞向西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假设俄国人把巴图弄走,也可以假设水银和良辰美景,先离开芬兰,再不知用什么方法进苏联去。

  水银说得很明白,这老奸巨猾,他自己不会去,他摆弄两上小女孩去。他自然知道,两个小女孩去了,甚至都做不成(连巴图都做不成的事,良辰美景怎做得成),水银最终目的,是要我为了担心良辰美景的安危,而出马去救她们。

  这就是水银所说的,只要经过一定程序的安排,可以使人自愿到任何地方去!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反倒平静了下来。因为的至少可以肯定,第一,虽然暂时我被他们骗了,但他们最后,仍然有求于我。我若是著急,正上了水银的当,我全然不放在心上,水银就奸计不得逞。

  若说要我真正不关心良辰美景的安危,自然不可能,可是表面的至少要这样,水银总不能让她们两人真落在苏联的特务手中。

  而且,是不是能在那幅油画上,找出偷听装置来,水银也必然会来找我商量,他乍一见我时,高兴成那样,不至于是装出来的。

  现在,最主要的是:我应该采取行动?

  想了一想,我根本什么也不必做,只等水银再来对我威逼利诱时,再设法应付他就可以了。但还是有一件事要做,我必须把良辰美景如今的情形,向白素说一声,不然,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她一定会怪我照顾不周。

  接通了电话,我把经过的情形一说,白素立时就道:“你太大意了。”我闷哼一声:“对于自以为了不起的小孩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们吃点苦头。”

  白素叹了一声:“别意气用事了,她们一不小心,可难会闯大祸。”

  我依然冷笑:“那也是她们求仁得仁,我相信在我一不留神时,她们和水银一定曾眉来眼去,把我当作了傻瓜,太过分了!”

  白素也苦笑:“看来,她们比水银更起劲,不过,也不能否定她们为了巴图的处境而焦急还有,我想那幅画中,决不会有偷听装置。如果真是俄国人的精心安排,他们才不会那么笨,露出破绽来。”

  我用力在床上敲了一拳,以发泄心中的愤懑:“你看她们现在可能在哪里?”

  白素道:“外交飞机飞向西方,那是掩人耳目,从芬兰边境,进入苏联,太容易了。”

  我吃了一惊:“对,我没想到。”

  白素道:“所以,我提议你立刻也用相类的方法,可能有机会把她们追回来。”

  我陡然叫了起来:“不!不是那样,正好中了水银的奸计!”

  白素道:“那也无可奈何,你总不能眼看她们两个闯出大祸来吧!”

  我想了一会,觉得白素的话,也大有道理,可是又实在有不甘,正在沉吟间,忽然有敲门声,同时,水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卫斯理先生,请开门。”

  我急急对白素说了情形,白素居然笑得出:“好,水银会安排你进入苏联的,祝你顺利,快开门吧话说回来,能参兴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间谍战,也是很可以回忆的事。”

  我报以“哈哈”三下笑声,放下电话,打开门,水银竟然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还挟著那幅画。

  我懒得和他多讲,一挥手:“快安排我的行程,我一定要把她们追回来的了。”

  水银道:“她们早走了那么久,这上下,怕已到列宁格勒,追是追不回来的了。

  我气往上冲,对准了他的脸吼叫,把口水全都喷在他的脸上:“那是我的事。”

  水银涵养功夫好至已极,笑著,伸手抹脸,又指著画:“什么也查不出来。”

  白素有点料事如神的本领,水银作了一个手势:“等到确定一下,到那边去,要做些什么!”

  我瞪著他看,并不出声,他只好自己再说下去:“我不相信人进入图画的鬼话,好自然要设法把失踪元帅找出来。”

  他想得真是开胃之至,我语气冰冷:“在两千两百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去找一个人?”

  水银道:“总有一定的线索,可以遵循,何况,巴图也极有可能,在他们手里,先把巴图找到,你们合作,就力量更强大了!”

  水银竟然向我交代起“任务”来了,这实在令我啼笑皆非!我盯著他:“最快的方法送我去!”

  水银眨著眼:“送她们……也是最快的方法!”

  我心中大是疑惑,又吃了一惊:“空降?”

  水银点了点头:“这两个小女孩胆子之大,前所未见,她们说有能力适应任何恶劣的环境,所以不怕在冰空雪地之中空降,如果你觉得危险,我有更安全的法子。”

  我双手扬了起来,十指伸屈不定,一时之间,决不定是去擒他的脖子,还是扯他的关发,但脸上凶恶的神情,一定十分骇人,所以水银也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双手连摇:“卫。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不必冲动!”

  我咬牙切齿:“我一定会和你算账!”水银说得很老实:“我也知道你一定会和我算账,可是至少把巴图弄出来,俄国人为了要维持“人进入了图画”的鬼话,可能会把他一辈子关在不知什么地方,或者乾脆把他杀了灭口。”

  我也不禁感到一股寒意,特务本来就什么都做得出来,俄国特务,不择手段,自然更不在话下,巴图“进过图画”一次,再出来,他自己到处宣扬,现在又进去了,不再出来,还有人作证,他的作用消失,杀他灭口,自然是最正当的处理方法,看来我真还得快一点才行。

  我苦笑了一下:“那得快点进行,你对于他在何处,有没有概念?”

  水银摇头:“得靠你到处去打听。那地方,实在没有多大活动的余地,像那两个小女孩,她们曾巴图在一起,俄国人一定早已知道……”

  我双手由自主,握紧了拳,水银忙道:“放心,我早就算准了,俄国人不在画上放偷听器,也就不会承认他们曾安排什么,一定不会对她们怎么样,会让她们平平安安,知难而退,说不定再作些安排,使她们相信巴图真的进入图画中,再藉她们的口把事情宣扬出来,这……中国历史上,好像有一个这样的故事。”

  我知道水银是指《三国演义》上的蒋干中计一事而言,看来水银说得很有道理,两个小家伙不会有什么危险,连带我,只要不发现他们真正秘密,多半也能“逢凶化吉”,真正的危险是巴图!

  我托著头思索,盯著那幅画看,水银利用了一具小巧的无线电话,下达了命令。

  水银这家伙,倒有点够意思,他竟然和我一起上了飞机,这使我兴起一个念头:他的手段绝不高尚,十分卑鄙,我考虑是不是当我向下跳我时候,把他硬拉下去,至少也叫他吃点苦头。

  但是考虑的结果,还是叹了一声算数我毕竟不是温宝裕这样的年纪了,做事,想得太多,三思而后行,这实在不是好现象,想到立刻就决定,这才是勇往直前的一股冲劲!一上机,水银就交给了我一包东西。

  飞机虽然小,但是飞得相当高,在密密的云层中飞,驾驶员是一个身形很高的小伙子,虽然担任的是秘密任务,可是绝不沉默寡言。他在把降落伞交了给我之后,在整个驾驶过程中,几乎都在对我说话。

  他不久之前才送走了良辰美景,小伙子对良辰美景的兴趣,简直到沸点,连连问:“东方女孩子全是那样?全那么可爱?”

  我懒得和他多说什么,他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这两个女孩子,真大胆,说是从来也没有跳过伞,可是舱门一开,就像两朵云一样,飘了下去,我……将军,我违反了规定,在上空多打了一个盘旋,确定她们打开了伞才回航!”

  水银闷哼一声:“就这一个盘旋,可能使你被俄国发现。”

  小伙子热诚之至:“我总得确定她们安全才放心。”

  我讥讽他:“安全,她们著陆之后,不知多少军队民兵在等她们,等她们到了西伯利亚苦工营,她们才真的安全了!”

  小伙子大是吃惊:“不会吧,她们那么可爱,谁会加害那么可爱的小天使?”

  看来小伙子的脑有点不怎么清醒,所以我和水银,只有相视苦笑。不一会,飞机又急速降低,小伙子这时,倒又表现了他专业的机警:“俄国人本来在俄芬边界,防备不是很严,因为芬兰人一直很忍让,近几年,西方世界利用这一点,甚至中国,也经由芬兰边界派人进去,这才严了一点,有相当数目雷达站,我们要降低到雷达站侧不到的高度飞过去,这需要相当技巧。”

  我皱眉:“不见得上千公里的边界,全在雷达探测的范围,为什么不避开?”

  小伙子笑:“没有雷达站的地方,地面巡罗严,反倒不如在空中飞行技巧避过去好!”

  我在他肩头上拍一下,表示赞赏他的勇气,他很高兴,益发卖弄,飞机在最低时,几乎就是贴著下面一大片一大片的森林树掠过去的。

  然后,飞机又升高,他吸了一口气:“好了,这是最适宜降落的高度。”

  我站了起来,到了舱口,转头对水银道“我曾考虑过你一起拉下去!”

  水银泰然:“你不会做这种傻事,万一,事情和我们的估计不同,你可以提出见两个人,老狐狸,或者盖雷夫人都可以。”

  我苦笑一下,找开舱门,寒风扑面,如朵针刺刀割,我拉好防风镜,一纵身已向下跳去,抬头向上看,飞机竟然也打著盘旋不知是驾驶员自己的主意,还是水银将军的命令,他们的行动相当涉险,而且毫无意义。但有时毫无意义的行为,很能令人感动。

  身于下落了几百公尺,拉开了降落伞,徐徐下降,降落在一片林子的边缘,相当理想,地上积雪甚厚,当双脚插进积雪中时,感觉十分异样。

  我提起降伞,先进入林子,藏好了降伞,打开水银给的包包,检查了一下,水银准备得十分充分,有的假的证件我是来自东方,海参威的一个出差官员,工作单位是“海参威专区气象局低温研究所研究员”,有著极完善的证件。他的工作效率之高,令我惊叹,我就无法想像他什么时候替我拍了照;可以放在假证件上后来才知道他随身带著钮扣大小的超微型摄影机。

  包中还有钱和其它应用物品,足可以提供我行动上的方便自然,这一切,只能骗骗普通人,遇上了真正的特务只怕也没有什么用处。

  更有趣的是,还有一幅地图,地图上标明我降落的地点,也指出步行三公里,就可以到达一个小镇,那里,有火车通向列宁格勒。

  看到了这幅地图,我心中不禁生出一线希望:要是良辰美景以得到的是同样的地图(水银曾不经意地透露过她们会到列宁格勒),她们在雪地上前进比我快,但这种小镇上,火车班次不会太密,说不定我赶到的时候,她们还在车站候车!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我精神为之一振,先根据地图上的指示,找到了一条小路,在走了大半公里之后,又在公路旁的几间农舍的墙角处,偷了一辆脚踏车,自然更缩短了赶往小镇的时间。

  等到我来到小镇的火车站时,正是凌晨时分,火车站的候车室中,一个人也没有,冷得像一个大冻房,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老头子,知道每天只有一班车,早上七时到达,驶向列宁格勒另外一班,早上八时经过,驶向相反的方向。

  我不禁大喜,因为,除非良辰美景放弃乘搭火车,不然,她们必然还在附近,而且,我甚至不必去找她们,她们要搭火车,两小时之内,必然会自动出现,因为现在快五点了。

  我向那老头子买了票,老头子老得连看证件的气力也没有,我找到了暖气的开关,自行打开暖气,车站中总算有了点生气。

  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中,陆续有人来,我又趁机问那老人,有没有见到过一双穿著红衣服的少女,那老者却膛目不知所对。

  将近七点钟,至少有三十多人在候车,可是良辰美景还没有出现,我有点焦急,心想她们要是先走了,利用了别的交通工具,那就麻烦了,追到列宁格勒那是一个大地方,如何再去找她们?

  越是想时间慢点过,时间过得越快这和越是想时间快点过,它就过得越慢一样火车居然准时,呜呜叫著,驶进了站,所有上车的搭客,必须三分钟内上车,良辰美景没有来,我无可奈何,只好上了车,车厢十分空,服务极佳我绝未想到,苏联的火车,有那么好的服务,一个扎著辫子的列车员过来,问我想喝点什么,我要了一杯咖啡。

  端上的是一杯热气腾腾染咖啡,我心满意足地喝著,一股暖意,在体内循环,我闭上眼睛,车厢在有节奏地晃动,驶过路轨时又发出有规律的声音,车厢的暖气适中,这令我产生一股懒洋洋的舒适,而且又著实相当疲倦,所以不多久,就睡著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便被一阵十分异特喧闹声吵醒。

  那是许多孩子在一起吵闹说笑的声音,充满了童真、欢乐和热闹,虽然有时,孩子的尖叫声,会相当刺耳,但只有心理正常,听到这种喧闹,总会感到十分高兴,生气勃勃。

  身子仍在摇晃,火车还在隆隆作响,我可以肯定,自己还在火车上,我懒得睁开眼来,心想:我睡的时候,火车又靠过站?上来了一群孩子?

  我感到有孩子在车厢中追逐,有几个不断撞在我的座位上,同时,我也听到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性声音,不住要孩子安静些。

  这时,我已隐约感到,虽然不像会有什么意外,但一定已经有意外发生了,也就在这时,我听得那动听的声音在叫:“彼德,安芝,不要打开窗子!”

  我陡然震动!

  彼德,安芝,是很普通的名字,可是,一群孩子,一个动听的声音(发自一个女教师?)还有那两个孩子的名字,却一下使我想起,那失踪的小学教师,那些小学生,那幅画!

  他们全是从画中出来的人,还是我现在已经进入那幅画中?

第十三部:把戏被戳穿了

  一想到了这一点,所感到的震栗,眼几乎没有勇气睁开来!

  我想我一定呆了相当久,只觉得一阵阵孩子的喧闹声,化成了嗡嗡的声响,当我终于有勇气睁开眼来时,发现有好向个可爱的男女孩童,在我的面前,用充满了好奇的神情望著我!

  一看到了那几个孩子,我又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我认得他们!虽然我从未曾见过他们,但是我的而且确认识他们!

  他们全是那幅油画上的孩子!

  女教师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我鼓足勇气循声看去,看到了她不但和画上的一样,也和巴图所详细形容的一样。

  她也正好向我望来,带著极动人的浅笑,可是又略有惊讶的神色。

  我想我那时的样子,一定难看之极,因为我意识到,我……极有可能,进入了那幅画中,和巴图一样,进入了画中!

  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完全属于图中的人,会出现在我的眼前?

  可能只有两个:一是他们出来了,一是我进入了图画!

  一想到有可能是他们出来了,我心中好过了一些,因为虽然巴图曾告诉过我,说进入了图画之后,全然不觉得自己是在一个平面上活动,但是在思绪上,总被压在一个面的压迫感,不会产生舒畅之感的!

  我张大了口,望著那女教师,陡然叫了起来:“是你们出来了?还是我进来了?”

  我一开口,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因为我发出的声音,又尖又涩,难听之极,比狼叫好不了多少,所以,在我一叫之后,所有正在喧闹的孩子,都静了下来,离我近的几个,现出害怕的神情后退。

  女教师也现出十分骇然的神情,但正像她应该做的那样(我的意思是,在她行动中,根本找不出任何破绽),她用十分柔和的声音反问:“先生,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我急速地喘著气,挥著手,摇摇晃晃,站站了起来。这时我的样子自然更骇人,孩子们缓缓后退,聚到了女教师的身边。

  女教师也有骇然的神情,可是她却十分勇敢,双手拉住了两个看来年纪最小的小女孩的手,面对著我,挺起了胸,像是一头保护著一群小鸟的母亲。

  我刚才叫出的那两句话,确实不容易叫人一下子就明白,但是我相信她一定明白,只要她是来自那幅画,她就明白。

  我这时,虽然还十分震骇,但是总比乍一发觉自己处在这群人之中时好得多了。而且,我毕竟有过许多许多怪异莫名的经历,能够在非常的环境之中,迅速地镇定下来,而且,眼前的女教师和孩子们,看来一点攻击性也没有,他们怕我比我怕他们更多!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仍然向著女教师:“请问,你,和这些孩子们,来自何处?”

  这是一个最好的问题,就算去问白痴,只要不是太无希望的白痴,也一定可以回答出来的,可是女教师一听,在她的俏脸上,立时现出一片迷惘。本来她双脸白里泛红,绝丽之至,可是一下子,也就没有了血色。

  她瞪著明亮的大眼睛,望著我,眼神中所流露的那种无助,简直叫人辛酸,就像是我逼著她要把相对论好好解一遍。

  孩子们也全不出声,车厢中十分平静,我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女教师仍然没有回答,却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反问:“老师,为什么老是有人问我们这样的问题?”

  女教师向说话的女童望了一眼,低叹了一声:“人总是有好奇心,我和这位先生有些话要说,你们只管玩,看外面的雪景多美丽!”

  女教师一面说,一面向窗外指了指,我也不由自主,循她所指,向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是一绵亘无际的草原,皑皑白雪,极目看去,略见屋舍林木,景像单调,乏善足陈。

  我记得我是在前赴列宁格勒路中,铁路沿线,当然不会繁荣。我又向另一边窗子看了一下,看到的情景,全然一样。

  这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一定有事发生,我忙又向那女教师望去,女教师已向我走来,孩子们又开始自顾自游戏,但是都有点忌惮,不像刚才那样,大声吵闹。女教师来到了我的面前,柔声道:“先生,我们坐下来谈?”

  我不由自主坐了下来,火车的座位面对面,她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双手交岔著,细长的手指,莹白无比,然后,她用十分迷惘的声音说:“先生,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正是我想问你的!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和这些孩子,从那里来?”

  车厢中应该有暖气,温度适中,可是我一听得那女教师这样说,不禁感到了自顶而至的一股寒意。

  我眼睁睁地望著她,半晌,才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女教师皱著眉:“本来,我从来也未曾想过这个问题,我和他们在一起……”

  她指了指孩子们:“一切都很正常……很自然,像是什么问题也没有,我有时,会带著孩子们,到处走走,有时也会碰到许多别的人,也都没有什么问题,一直……一直到……到……”

  她讲到这里,现出了十分犹豫不决的神情,像是不如何说下去才好。

  我一直在用心听她的话,所以知道在常理之下,她应该说什么,所以我就提醒她;“一直到前几天,或者是前些日子。”

  她仍然皱著眉,好像不习惯地重复著我所说的话,在那一刹间,我又陡然想起

  如果她真是从一幅画中来的,那么,她对于时间,一定绝无概念,画中的人,时间对之没有什么影响,不像是活生生的人,过一年,就老一年,人人无法避免,而画中的人过上一百年,不还是不变的。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另理它,你说起了什么变化吧……”

  女教师美丽的脸上,有极度的迷惑:“在我和孩子中,忽然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我好像曾见过,他一开口,就连连怪叫,说他的名字是巴图……”

  我发出的吸气声,尖锐之极,甚至打断了她的话头,她用怀疑的眼光望向我,我急不及待地向她作手势,示意她快点说下去。

  她又道:“这位巴图先生……他的话很怪,他说,我和那些孩子,是在一幅画上的,我们不是世上的人,只是画中的人!”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吟声:“你是说,你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一点?”

  女教师神色极度茫然,过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我思绪紊乱,疾声问:“巴图呢?”

  我始终沉觉得,在一连串杂乱无章的事件中,巴图是极重要的人物,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女教师道:“他刚才在前面一节车厢”

  我不等她讲完,就直跳了起来,一面吩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把他找来!”

  我急急向前走,来到了车厢的尽头处,推开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今我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战。寒冷的空气,能令人清醒许多,也就在这时,我听得那女教师在叫:“你不必去找他,他说,他喜欢和我们在一起,他要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她可能还嚷叫什么,但是我由于急著要找巴图,所以门已在我的身后关上,我走进了另一节车厢,车厢中的人不多。就像是所有旅客不多的车厢一样,各人都在做著他们该做的事,看来正常之极。

  (太正常了!)

  显然巴图不在,我又急急再走向前,有几个人用好奇的眼光望著我。

  在另一节车厢,我遇上了列车上的服务员,我向他形容巴图的样子,他用心想著:“我不记得曾见遇他,你只管每节车厢找一找!”

  我一共找了八节车厢,已经不能再找了,因为那已是最后一节车厢了。

  我又急急走回去,刚才女教师伸手,指向列车的尾部,巴图不见了,我还要再和那神秘的女教师作进一步的谈话,可是,当我回到了我一直乘坐著的车厢时,我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整节车厢是空的!

  在最初的几秒钟,我真的感到了震惊,首先想到的是,滑雪比赛现场的谜一样的失踪,又重复了一次!接著想到的是,女教师和儿童,再加上巴图,从图画中走了出来,如今又突然消失,那自然又“回到”图画中去了。

  可是,那却只是最初几秒钟的想法,接著,我有然开朗的感觉应该说,我有“正应该如此”的感觉,要是我回来之后,女教师和孩童还在,那才是怪事!

  虽然在前面,一直到火车头,还有好几节车厢,我也不会向前去,去寻找女教师和孩童,或是对他们的消失表示吃惊,或是大惊小怪,去向列车长投诉,因为在刹那之间,我觉得我已明白了一切!

  水银说得太对了,一切全是精心的安排!

  安排得太精心了,太完美了,配合得太天衣无缝了,这反倒成了虚假,在这样的安排之下一次二次,绝对不会觉得人在圈套之中,但三次四次,就会发人深省,知道那终究只是圈套。

  机关算尽太聪明机关是不能算尽的,留些余地才好,可是太聪明人,却又非算尽不可!

  我忍不住发笑,笑得十分自然,才一进车厢时的惊愕神情,自然已消散,我脚步轻松,在我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相信,我一定接受著严密的监视,这种监视,极的可能,在水银陪著我上那架小飞机时已经开始了。监视水银的行动,连带监视我,那只不过是这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间谍战的小插曲而已!

  我一直在被监视中,上了车之后,他们的计划就开始展开,关键自然是那杯又浓又香的咖啡,我迷醉了多久?可能是整整二十四小时,那足可以安排女教师和孩童的出现了。

  接著,再安排他们失踪,使我相信,他们来自一幅画,又回到了一幅画中那就是他们要通过巴图的报告要人相信的事,如果再能令我相信,一宣扬出去,他们的故事,就几乎能变成事实了。

  可是,我是我,巴图是巴图,巴图可以相信自己在画中三年,我不以为自己会进入画中,也不相信有什么魔法,可以使人进入画中!那女教师的演出太精彩了,整列车的上人,表演得太完美了,我想,这时,列车长、列车员、众多的乘客,一定都等得急不及待了:这个中国人,怎么还没有大呼小叫,说一个教师和一群儿童竟然不见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点著了一支烟,徐徐地喷出了一口。果然,他们有点等不及了,那列车员走了进来,看了一下,像是不经意地道:“啊,只有你一个人,嗯,找到你要找的人没有?”

  我笑吟吟望著他;“我的确是要找人,不知你指的是谁?”

  列车员讶异,将巴图的外形,形容了一下:“就是你刚才告诉我的。”

  我笑道:“还有,我还要找两个一身红衣的……”

  我讲到这里,故意突然停了下来,那列车员想来急于要和我讲话,因为我的行动,逸出了他们的安排之外,越是精心安排的计划,越是不能有丝毫差错,一有差错,整个都会打乱。

  他们一定先弄清楚为什么我会那么反常,有点急不及待,是以那列车员就中计了,他道:“那个少女?我见过她们,在车上……”

  他讲到这里,也陡然知道自己中计了,因为我只说到“一身红衣”为止,并没有说出是什么样的人。

  而那列车员却说出了“少女”。

  列车员的话讲到了一半,也陡然知道他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本来留著八字须,样子十分神气的他,刹那之间,脸色苍白得可怕,身子在不由自主发抖。

  我望著他微笑:“把戏是早已拆穿了的,虽然你说漏了口,更使我相信那是把戏,不过责任并不在你。你不是负责人?找你们间最高级的来!”

  那列车员的喉际,发出一阵难听的声响,脚步踉跄地走了开去,我怡然自得,用十分舒服的姿势坐著。不一会,就有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约莫六十上下年纪,一脸的精悍之色,我好像曾在寻找巴图的时候,见他在车厢中充乘客。

  那人在离我不远处站定,目光灼灼望向我,我立时知道了他是什么人。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老狐狸,坐下来谈谈?”

  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早就有了我一见他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心理准备,所以连眉毛都未曾动下,就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他一坐下之后,动作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虽然他仍然盯著我,可是却不由自主之间、现出极疲倦的神情,而且,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了几下。然后,他才道:“很高兴能见到你,卫斯理先生!”

  我冷笑:“只怕不是那么,因为我戳穿了你精心安排的把戏!”

  老狐狸有点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把戏也早该被拆穿了,事实是,已经不想再玩下去,或者说,再玩下去已经没有意思!”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只是一挥手:“那与我无关,我关心的只是巴图,和那一双红衣少女的安危!”

  老狐狸眨著眼;“你当然不会相信,他们进入了一幅画中?”

  他在这时候,还有心情说这样的废话,那真不容易之至,我笑了一下:“那幅画,你们自然早已准备好的了。”

  老狐狸扬了扬眉,略低下头,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不一会,就看到一个人,挟著一幅画,走了进来,他作了一个手势,那人把油画面向我,我看了之后,也不禁赞叹了好几声。

  画上,有女教师和孩子,有巴图,又多了良辰美景,她们在画中,正展开向前飞扑而来的姿势,动感猛烈,足证画家的艺术造诣之深。

  老狐狸倒并没有玩什么花样,自行解释:“我们的人,会带著这幅画,把在水银那里的一幅换出来,只要你相信了我的安排,回去一说,他们全进入了画中,那还有疑问么?怕本来不信的水银,也非相信这个神话不可!”

  我默然半晌,忽然想起了一个令我遍体生寒的问题:“人人都相信了你的神话之后,你准备如何安排巴图和两个少女?”

  老狐狸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皱纹甚多,他的笑容,叫人看了很不舒服,带著残忍和那种对他人命运绝不关心的冷漠:“巴图没有问题,只要那女教师长在他身边,他看来很愿意成为画中人,再不去想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我这样对老朋友,实在是为他好,如果有人要这样安排我下半生,我一定满足。”

  我本来就有点心寒,一听得老狐狸这样说,更是骇然之至!

  照老狐狸的说法,任何人的一生,他都可以作出安排,使得被安排的人心甘情愿接受也好,不情不愿接受也好,总之非接受不可!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种安排。

  可是,不单老狐狸那样说,水银将军也那样说:他们两个,都是极有权势的人,都那样说。

  那等于说,通过权势。可以决定河以安排任何人的命运,在许多情形下,这种安排,都在不知不觉进行,被安排者,一无所知。

  少数的,极少数的权势,整个地球上,掌握了那种权势的人,可能不超过五百个,但通过他们的安排,可以决定五十亿地球人的命运。

  老狐狸望著我,他或者看穿了我正想到了什么,他喃喃地道:“一直是那样,一部人类历史,就是绝大多数人被绝少数人安排的过程。”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也缓缓而沉重地点头,老狐狸说得很对,人类历史就是那样秦始皇要造长城,几千几万个家庭就破裂,罗马大将要立战功,几千几万个人就丧生,老疯子晚年忽然大发其疯,几千几万人就受尽痛苦折磨而死,希特勒为了证明他的日耳曼优秀论,几千几万人成了炮灰……

  这种事,在人类历史上,可以找出几百宗几千宗几万宗!

  比较起来,若是安排巴图与那女教师,像所有神话故事结束时一样:“从此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那是最好的安排了。

  我苦笑了一下:“那一双少女……”

  老狐狸仙著头:“她们比较伤脑筋,但是要她们相信自己到了画中,要安排她们在画中找寻巴图,拖上三五年,也不成问题。”

  我一挥手;“就像巴图在蒙古草原上寻找那秃头元帅一样。”

  老狐狸狡猾地笑:“类似。”

  我再问:“她们会相信自己进入了画中?”

  老狐狸笑:“正在极度的疑惑中,再有进一步的安排,她们就会相信让她们见一下巴图,而又不让巴图和她们交谈。”

  我想了一想,越来越觉得事情可怕,我想尽快了结这件事:“现在,既然神话已被拆穿,我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也不会对别人去说,我只要巴图安全,而要良辰美景跟我回去!”

  我说的时候,语意十分诚恳,但也极其坚决,表示不达目的,绝不干休。

  老狐狸望著我,不出声,我有点发急:“元帅在不在你们手中,仍然不能肯定,你不必怕秘密泄露……”

  我才讲到一半,老狐猾忽然用力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头,沉声道:“元帅,一直在我们手里。”

  我淡然颌首道:“这是意料中事,不然,你们也不必装神弄鬼,安排什么人进到了图画中的神话了。”

  老狐狸的声音更低沉:“飞机失事,元帅奇迹般地生存,我们第一时间发现了他……”

  我忙伸手,掩住了自己的耳朵;“别对我说这些,我一点也没有兴趣。”

  我是真正的没有兴趣,元帅的生还和他携带的文件,形成了纠缠达十年之久的、号称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最大的间谍战,我可不想去淌这个浑水!

  老狐狸“咯咯”笑著,笑声十分尖锐:“我一定要让你知道!”

  我抗议:“我不想淌浑水了。”

  老狐狸词锋锐利:“你已经在淌了。”

  我也不甘后人:“就算已经淌了,也要快点退回去。”

  老狐狸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淌到了河中心,退回去和前进,一样的路程,何不淌到对岸去看看,或者风光更好?”

  “不!”

  老狐狸居然伸了一个懒腰,十分耍赖地道:“那只怕由不得你!”

  我霍地站了起来,神情恼怒。

第十四部:被上司出卖的特工

  老狐狸望著我:“当然不会强迫你,而是你的一切行动,都会是他人精心安排之后的结果。”

  我怔了一怔,还想反驳他的话,可是老狐狸却陡然大笑起来:“别的事我不知道,至少在这件事上,你的一切行动,都照人家的安排计划在进行。”

  我张大了口,还没有出声,老狐狸就伸了一只手指,直指著我:“从巴图忽然又出现在你面前起,好好想一想经过!”

  我知道他想暗示什么,他是想说,我在巴图的安排下,在水银的计划下,加入了这次间谍战,他这样说,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我也必须辩驳一下:“不能那么说,要是你的说法成立那么任何人的一切行动,都是他人安排的结果因为人群体生活,无法脱离任何人的影响而单独生活。”

  老狐狸的神情和声音,听来都有一种相当深远的悲哀:“本来就是,拿那位声名显赫的元帅来说,你以为他是自己要利用飞机逃亡吗”从他被捧上了第二把交椅开始,一切的精心安排也已在进行,一步一步,使得他(或者说逼得他)结果非走上漏夜驾机逃亡不可这种结果,安排者早已知道,只不过被安排者蒙在鼓里,以为是命运之神在捉弄,以为自己努力挣扎,会开创自己理想的意境每一个人都这样想,而这种想法……”

  老狐狸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像是想寻找一个恰当的比喻。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这个老资格的特工人员,可能由于他的经历,看透了世情,所以才会有那么深刻的一番话说出来。

  老狐狸呆了一呆,又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才道:“就像扯线的木头人,忽然异想天开,想离开扯线人,而有独立生命一样。”

  他讲完了这句话之后,好一会不出声,我也不说什么,虽然列车仍然在轰隆轰隆地前进,可是车厢之中,却有极度的静寂感。

  我过了好一会,才道:“那……太哲学化了,说点实际点的。”

  老狐狸苦笑:“好,最实际的是,你进入我国国境,全是水银这东西的安排。”

  我不但同意,而且愤然:“很可以说,我是中了他的奸计。”

  老狐狸苦笑:“水银的一切行动,也接受安排,他自己以为一切全在秘密中进行,但实际上,他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知道。”

  我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他组织中有叛徒?”

  老狐狸提高了声音:“任何组织内都有叛徒!我们组织里,也有他的人。”

  我不想接触大多有关双方组织的情形,我问:“那元帅,水银说一定已在你们手里。”

  老狐狸的回答,很有点玄:“人人都那么说。”

  我不明所以,用疑惑的眼光望向他,他补充道:“我的上司这样告诉我。”

  我心中一凛:老狐狸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暗示他的上司也在骗他?

  我定了定神:“人到了画中,你在蒙古草原上的种种活动,全是……”

  老狐狸接口:“全是上面的安排,目的是要各国特工,相信元帅的处境,神秘之极,和魔法、巫术有关现在,这一类的事,信者甚多,又有西方最能干的特工,巴图亲身的经历,人人都应该相信。”

  我闷叹了一声:“可是效果显然不如预期?”

  老狐狸叹了一声:“如果卫斯理也相信曾进入过画中,那就十全十美了!”

  我用力一挥手,双手拍著桌面,好使身子俯向前:“你的上司,这样想使人相信元帅进入了一幅画中,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老狐狸一点也不考虑:“为了掩饰真相。”

  我疾声问:“什么真相?”

  老狐狸的神情也有点激动,显然那是他想到了不知多久,但是从来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过的话:“真相是 那元帅在他们手中!”

  我也是想到了这一个结论,老狐狸的想法,和我一样,那对我来说,已经够令人震惊的了,对老狐狸来说,他从想到了这个结论起,所受的心理打击之大,可想而知,难怪他时时有疲倦之极的神态显露。

  因为,那说明了他的上司向他隐瞒了事实,欺骗他,不信任他,而又继续利用他。

  在特工组织中,再也没有比不被信任更可怕的事了!一个不被上头信任的特工,地位再高,能力再强,尽管继续在执行任务,但也和行尸走向无疑,因为他是一个被上级出卖了的人。

  我盯著老狐狸,心中对他有无比的同情,可是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安慰他,他苦涩地一笑,想来是在我的眼神中,看到了我对他由衷的同情,所以他喃喃地道:“谢谢你!谢谢你!”

  我苦笑:“你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个结论的?”

  老狐狸沉声道:“最近,上头又要我在芬兰安排`人在画中'的把戏之后,根据种种迹象连你也可以得到那种结论,我自然更可以。我是一个被自己上级出卖了的特工人员,和巴图一样!”

  老狐狸最后那一句话,今得我整个人直跳了起来,恰好车厢一个摇晃,今我站立不稳,又坐回在座位上,我张大了口:“巴图……谁出卖了他?”

  老狐狸的声音十分平淡:“水银,或者比水银更高级,更有权的人。”

  我胡乱比划著双手:“不……至于吧?西方的特工系统,不至于那么……”

  我没有把下面的一连串形容词说出来,老狐狸已轰然大笑,然后,他笑声陡然停止,也把双手按在桌上,身于俯向前:“我们一直在留意巴图的行踪,发现,我们安排好了芬兰的`失踪',随时可以上演之际,巴图也在那时,到了芬兰,极可能是水银的安排。”

  我早就知道特务工作很有些匪夷所思的过程,但是也决计想不到可以出格离谱到这种程度,我忙道:“巴图在路上遇上女教师和学生是安排好的,你在指责什么?指责水银和你的上司有勾结?”。

  老狐狸摇头:“水银还不够高级,极有可能,连他都是被出卖的。”

  我“嘿嘿”地笑了起来:“这太不可思议了!东西方特工组织的最高首脑,竟然会携手合作,这太天方夜谭了吧,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老狐狸摇头:“不是我想像力丰富,而是你对世界微妙的局势,缺乏敏锐的观察力。”

  我凝视著他,渐渐知道他想表示什么了,我顺手取过一张纸来,撕成大小相若的三块,然后,把其中两块,放在一起:“你的意思是,为了要对付这一边,两个敌对势力,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合作。”

  老狐狸点头:“这种情形,在历史上太多了。”

  我道:“就算是那样,双方的最高领导,也不必出卖自己的下级。”

  老狐狸缓缓摇头:“必须,唯有连自己的下级都在出卖之例,才能使另一方相信,元帅既不在俄国人手里,也不在西方世界处,而是……极神秘的失踪了!朋友,这就是一切故事的由来!”

  我有点咬牙切齿:“一个又丑恶又乏味的故事。”

  老狐狸笑著:“和你以前的那些经历来比较,也许是。你的经历中,多的是和外星人打交道,而在这个故事中,却全是地球人,而且是一群勾心斗角,行事但求目的,不择手段,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我的情绪,颇受感染;“大至元帅,下至学童,真叫人感到悲哀。”

  老狐狸长叹一声:“别怪孩童,他们……是被安排的,也别怪我,我也是被安排的……”

  他伤感地讲到这里,忽然精神抖擞起来:“我刚才说,你现在在河中心,前进和后退一样,也邀请你和我一起到对岸去,现在你可愿意接受?”

  我略为迟疑,因为我不知道他的这种邀请,具体的行动是什么。

  我提出来:“请说得具体些。”

  老狐狸做了一个生特工,但这时,居然现出十分紧张的神杰夫:“我和你,实际上,是我、你和巴图,我们三个人携手 打破人家给我们的安排,把那个元帅找出来。”

  我一听,心头也不禁怦怦乱跳,好半晌,讲不出话,老狐狸的提议 十分对我的胃口,既然已卷入了事件之中 与其被人安排,不如来个突破,来个反击。

  那元帅所带出来的文件,他本身所知道的秘密,都是情报世界的无上宝库,要不然,错综复杂的间谍战,也不会持续如此之久,我所知道的,只怕不到百分之一,还不知有多少惊心动魄的在暗中进行。

  我考虑了片刻:“我如果接受,算不算是被你安排了在进行活动?”

  老狐狸道:“随便你怎么想,我们三人联合,绝对可以打破人家对我们的安排!”

  我引用他刚才讲过的话:“扯线木头人,想要自己有活动的能力。”

  老狐狸闪过了一丝悲哀:“可以挣扎,总要挣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考虑后果?”

  老狐狸口角向上翘:“没有什么后果比被上司出卖更坏的了,就算你不答应,我也准备和巴图一起进行。”

  我问:“和巴图商量过了。”

  老狐狸摇头:“还没有,但我相信,我去和他一说,他一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必然答应,如果再加上你,那就更没有问题!”

  我又想了一想:“你上司对你行动的监视……”

  老狐狸把声音压得极低:“上头想不到我已想通了被出卖的关键,不会监视我,以为我一定忠心耿耿的卖命。”

  我不禁呆了半晌,在这种你骗我、我骗你的环境中,实在无无法在人和人之间达成什么真正的协议,更不必说什么推心置腹了。

  我和老狐狸之间的情形,也是那样,但如果答应了他的话,至少可以利用他见到巴图。我和巴图的关系比较特殊,见了之后,再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样,就有利得多了。

  所以我点头道:“好,先去和巴图会会再说。”

  老狐狸向我伸出手来,我和他握手,看起来,他像是很有诚意我看起来,自然更像有诚意,但实际上,心中在想些什么,自然只有自己才知道。

  老狐狸又低头,低声讲了一句什么,火车的速度,明显减低,不一会,就停了下来。

  俄国特工的办事效率极高,火车才一停下,就听到轧轧的机声,一架小型直升机,在路边的田野上停下,老狐狸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们一起下车,冒著寒风,冲下路基,在积雪的田野上奔跑,踢得积雪四下乱溅,不多久,便上直升机。

  目的地显然是在火车上的时候,就已联络好的,老狐狸没有吩咐什么,直升机已开始飞去,方向是俄芬边境,不一会,便在一个只有几幢房子的小村庄前降落,老狐狸和我下了机,向一幢相当大的、纯木材搭成的屋子走去,在门口,就听得屋中传出了一阵嘻笑声有男、有女、有小孩。

  我一听,就听出在大声嘻笑的是巴图,那娇美的女声是那个女教师,而孩童则是那群学童。

  老狐狸推开门,我和他一步跨进去,一看里面的情形,我不禁呆住了!同时,我心中极后悔来找巴图,可是这时才来后悔,自然迟了。

  巴图、女教师和那群孩童,正在玩一种“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女教师担任“母鸡”,孩童一个连一个,抱住前面的腰,跟在女教师的后面,巴图是“鹰”,他必须绕过“母鸡”,去抓小鸡。

  他们玩得极投入,极认真,巴图大声叫著、笑著,我自认识他以来,从来也未曾见过他的脸上,显露出如此无牵无挂,尽量享受人生的神情过。

  自然,他此刻以为自己身在画中,世上的一切烦恼纷争,都可以置之不理,心情之轻松愉快,可想而知,而且又有那女教师那样的可人儿作伴。

  所以,我一看就后悔,不该去见巴图这样的愉快轻松、无牵无挂的日子,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有机会得到的!巴图得到了,就该让他继续下去,多一天好一天。

  可是,我们的出现,却把他这种日子终结了。

  我们向前走出不几步,巴图也看到了我们。

  他整个人僵呆,神情之古怪,真是难以形容之极,老狐狸先向他打了一个招呼,他也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我急步到了他的身前,他才叫了起来:“你们也来了!也进来了!”

  我难过地瞅著他,并且摇了摇头,巴图这样问,显然他以为我和老狐狸,也进入了画中。

  我正在想,应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才会明白,但是根本不必我解释,老狐狸的一句话,就使巴图一下子自迷惑之中,明白了一切发生过的事。

  老狐狸并没有向巴图说什么,只是对著那女教师道:“卡诺娃同志,你的任务结束了。”

  巴图陡然震动,立时向女教师看去,一分钟之前,他神情还是那么欢愉,接著,见到了我们,是极度的错愕,这时,他显然在一刹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又是难过,我从来也未曾在一个人的脸上,看到过在那么短的时间中,表现出内心世界那么复杂的表情,我甚至闭上了眼不忍看。

  那女教师立时用了一个标准的军人立正的姿势,向老狐狸行了一礼,响亮的答应:“是!”

  她向孩子们招了招手,挥动手臂,以标准的苏联军队的步伐,向外走去。

  转眼之间,“女教师”和孩童都离去,偌大的建筑物之中,只剩下我们三个。巴图缓缓转过身,慢慢挪动身子,像是他的双脚有千斤重,然后,来到一根柱子之前,把身子向柱子靠去。他靠得太用力了,或者是他全身已缺乏支持身体的力量,是以他的头,竟然“咚”地一声,撞在那柱子上。

  他也不去抚摸撞到的地方,双眼失神落魄,也不知望向何方,我看到他这种情形,心中极其难过,老狐狸向前走去,直来到他的面前,大声道:“喂,别对我说你对于自己身在画中,没有丝毫怀疑。”

  巴图的目光仍然涣散,哺哺地道:“怀疑又怎样,谁会怀疑快乐的日子。”

  老狐狸简直是在喊叫:“那快乐的日子是虚假的。”

  巴图陡然和他对叫起来:“快乐是自己切身的感受,没有虚假的快乐。”

  老狐狸更叫:“明明是假的。”

  巴图简直声嘶力竭:“就算是虚假的快乐,也比真实的痛苦好。”

  老狐狸有点气妥:“梦总会醒的。”

  巴图的额上冒著汗:“迟醒比早醒好。”

  老狐狸吧了一声,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没有再说什么,巴图向我望来,大有责备之意,我忙道:“我不知道你在`画'中地那么快乐,不然,我决不会把你拉回现实来!”

  巴图苦笑,用力甩著头,又用头在柱子上重重撞了几下,老狐狸显然为了使气氛轻松些,他道:“小心些,别把你头里面的好些精密仪器撞坏了。”

  巴图挺了挺身,盯了老狐狸片刻:“为什么来了一个大转变?”

  老狐狸沉声道:“不想继续被上头出卖,也不想你继续被上头出卖。”

  巴图震动了一下,竟不由自主,伸手抱住了柱子一会,才松开手来。可知那一刹那间,他感到的震撼,是如何之甚。而接下来的一两分钟内,他抿著嘴,皱著眉,我敢保证,至少有超过一百个对他来说,极这严重的问题,他正在急速考虑。

  足足两三分钟,他才吁了一口气:“牺牲我们,为了做戏给第三方面看?”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老狐狸鼓掌:“正是如此。”

  巴图的神情十分痛苦:“水银不会出卖我。”

  我也认为如此,所以道:“我看,水银也是被出卖者,不能怪他。”

  老狐狸摊了摊手:“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把元帅找出来。”

  巴图问了一个我未曾想到的问题(我毕竟不是特工人员):“弄出来了,又怎么样?”

  老狐狸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之中,有著悲愤,也有著期待报仇的快感:“把他弄到中立国去,开开记者招待会,一定很热闹。”

  巴图一扬眉,我觉得那并不是太有意思,可是看他们两人的情形,都认为那是对出卖他们的上司的有力反击,所以十分兴高采烈。

  我不忍去浇他们冷水,只是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好了,绕来绕去,又回到老问题上面:失踪的元帅,在什么地方?”

  巴图和老狐狸互望,老狐狸发表他的意见:“西方的高层人士,一定曾见过他!”

  巴图道:“可是他人,一定在俄国。”

  我提醒他们:“俄国横跨欧亚两洲,面积是两千两百四十万平方公里。”

  要在那么大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去找一个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巴图望向老狐狸:“首先要知道,秘密到达哪一级,有多少人知道。你是副局长,你都不能参与。局长?”

  老狐狸苦笑:“理论上来说,在局长面前,没有什么秘密,但是……也难说

  看著他迟疑不决的样子,我心中也不免骇然,一个秘密,若是连国家安全局局长都不能参与的话,那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巴图突然道:“人在图画中的那个计划,是谁向你下达布置的?”

  老狐狸“啊”地一声;“不是局长,是军队指挥本部的一个将军,一直掌管情报工作的老人……”

  我也明白了了:“那就是说,连局长也不知道,谁向你布置迷惑巴图的任务,他至少知道一些秘密,先在他的身上著手。”

  老狐狸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犹豫。

  我问哼了一声:“怎么样,怕难以接近?”

  巴图也发出了同样的问题,老狐狸道:“不是,他早几年退休,如今正在黑海边上的别墅休养,要见他不是难事,不过想想,要在这样一个老资格的人口中套出秘密来,有可能吗?”

  我沉声:“有没有可能,都要试一试但必须极度机密,巴图头上所装那东西,要继续令之失效,不能被水银收到任何讯息。

  老狐狸道:“那简单,抗电波发射装置,一直在他身上,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第十五部:俱往矣!

  巴图的眼睁得老大,老狐狸伸手在他的耳朵上指了一指,他立时伸手去捏自己的耳朵和耳轮,然后,苦笑了一下:“我真成了机器人。”

  我想起了一个存在已久的疑问:“巴图,你对你的上司,早就有怀疑了吧?不然,为什么不把你秘密录音的事报告上去?”

  巴图皱眉:“人要学会在恰当时候,保护自己。”他说著,向老狐狸望去,他们两人不单毕生从事情报工作,而且是老朋友,自然可以从对方的一举一动之中,知道对方的心意。

  老狐狸苦笑:“经过我们三人合作之后,你以为我还能在这里混下去吗?”

  巴图皱了皱眉:“投奔西方?”

  老狐狸大是意兴阑珊:“再说吧。”

  我有点不耐烦:“你的那些录音带,杂乱无章,费了我不少功夫,早知那只是一场骗局谁会去听?”

  巴图叹:“早知,世上事哪有可以早知的。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元帅,都不知中什么巫术,摄进了画中,真正相信。”

  我向老狐狸望了一眼:“是啊,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好,真本事!”

  老狐狸并无惭色,只是略有感慨:“那又怎样,还不是不能令人相信?你在那些日子中一直在录音,我们的人怎么不知道?”

  巴图笑了起来:“这是我的秘密,连卫斯理也不知道,你们想知道?”

  我和老狐狸都是聪明人,聪明人绝不想知道别人太多的秘密,所以我们异口同声:“不想!不想!保留你的秘密好了。”

  我当然也可以预计得到,太阳能源的超小型录音装置,自然在他的身上,说不定也有可能,植在他的身体之内这个科学机械人!

  当下我们三个人的结论是:部署那个假局,迷惑各方特工的将军 一定知道内幕,自然也可以把真相告诉我们,问题是如何讲行。

  讨论了一会,结论是:不管如何,见到了那个将军,再见机行事。

  到讨论告一段落之后,我和巴图,同时向老狐狸提出了同一问题:“良辰美景,两个小女孩呢?”

  老狐狸皱了皱眉:“有必要使她们两个,也参加我们的工作?”

  我和巴图互望了一眼,老实说,我们的心中,也难以再决定。

  让她们参加,她们也很有用处,决不至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是,让她们加入这种间谍战,对她们来说,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我吸了一口气:“她们现在处境如何?”

  老狐狸笑:“她们自以为在画中。和那女教师成了好朋友,正在找寻也进入画中的巴图!”

  巴图苦笑了一下,又不无伤感地道:“她的真名是卡诺娃?”

  老狐狸眯著眼笑:“卡诺娃少校。”

  巴图转过头友去,没有再说什么,我道:“那就由得她们暂时留在`画'里好了,我们就出发,一路上,有你这个副局长在,大约没有问题。”

  老狐狸大是感慨:“我这个副局长,有什么用,连这样的秘密都不知道。”

  我安慰他:“那是天大的秘密,想开一点,连你的局长都不知道。”

  老狐狸苦笑,他这人,虽然狡猾无比,但极其有趣,花样层出不穷,要判断他在说真话还是说假话,是真心诚意还是在欺骗你,真是困难之极,我也和巴图是好朋友,曾经和巴图讨论过该如何对会老狐狸,巴图倒十分实在,他吧了一声:“你没有办法对会他的,只好当他说真的时,你就相信他所说,真是真的。我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不然,整日得以吊的,根本连一分钟的合作都不能,还说什么把那天大的秘密揭发出来。”

  离开了那个小庄子,直升机把我们载到列宁格勒的近郊,老狐狸作为副局长,职权范围相当厂,最好的一点是,在这个寸步难行的地区,由于他享有的特权,就到处可以通行无阻。

  在列宁格勒,我们竟无困难,登上了飞往德伦的航机,在设备简陋的航机上,享受著相当好的待遇,老狐狸喃喃地道:“黑海上,会是达官贵人的别墅社会主义的新贵族,你们也想不到,当一个权贵快要失势时,新冒上来的权贵,争夺他黑海别墅的惨烈情景。而谁能争到,也就是胜利和权力巩固的象征。”

  我和巴图都没有说什么,他仍然悻悻地道:“真丑恶!只有在权力决定一切的制度之下,才会有那样的丑恶!”

  我有点疑惑:“你说那位将军已经退休,他还能在黑海边上保留别墅?”

  老狐狸道:“我就是在担心,恐怕他早已不在了,别看他曾渲赫一时,我说,说不定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找到他,在权力决定一切的社会中,人特别善忘。”

  巴图叹了一声:“老朋友,别发牢骚了,在金钱决定一切的社会中,还不是一样!”

  我们三人不约而同齐声长叹,心头黯然。

  到了黑海之滨,风光大不相同,黑海沿岸的风景也佳,举世闻名,那里的自然风光,和地中海、爱琴海本来都是一样的,后来,才被人为的因素分隔了开来而已。一下了飞机,老狐狸就弄了一辆有特别通行证的车子那一区,苏联党政军要人汇集,守卫警戒,自然也特别严密,没有特别通行下,不知要惹多少麻烦。车子经过时,我就看到不少武装人员,手中所持的,竟是轻型火箭发射器。

  老狐狸驾著车:“嗯,又多了不少新的别墅,我十年前接受任务之后,来过一次,对了,从这里转上去,他的别墅,可以看到极宽阔的海景……”

  车子行驶了大约一小时,在各种式样不同的别墅之间转来转去,也十多次被武装哨兵示意停下,而又立即行礼放行。

  一小时后,车子在一幢别墅前停下,才一停下,我们三人便大是愕然,只见别墅前停著许多车辆,大部分都是工程车,整幢别墅,都在进行整修,规模极大,几乎所有的门、窗都被拆了下来,在那样的情形下,人决无法住在里面。

  老狐狸急忙下车,我们跟在后面,找到了一个管工模样的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管工十分粗暴,一瞪眼:“你自己不会看吗?”

  老狐狸取出一份证件来,直送到那管工面前,管工双眼睁得老大,鼻尖冒汗,老狐狸冷冷地道:“我问,你据实回答。”

  管工脸色,纵使不像死灰,也好不了多少,连连点头,和刚才判若两人。

  老狐狸发了一轮官威,在管工和一个中级军官的口中,得知老将军在三个月前,由于健康原因,被批准在黑海边上的疗养院中,长期疗养。以老将军的年龄而论,“长期疗养”也是等于说他会在疗养院上渡其残生,那么,宏伟的别墅空置著岂不可惜?社会主义的国家财产,岂容这样浪费?于是他的接任者,也就顺理成章,接收了这幢别墅,并且,进行了近乎改建的大装修。

  老将军到了哪一家疗养院呢?黑海之滨,专供达官贵人住的疗养院,少说也有三五十家,可是都问不出来,只知道当日老将军离去时,车子向南驶,而敖德萨以南的黑海沿岸,正是各疗养院集中的所在。

  老狐狸的结论是:一家一家去问!

  这虽然是笨办法,可是除此之外,也别无良方。我们轮流驾车,反正有老狐狸在,各机关、疗养院绝不敢怠慢,沿途风光又佳,走走停停,一直沿著海岸南下,倒也十分快乐,巴图说得好:“一辈子吃的上佳鱼子酱,都不如这三天中吃的多!”

  开始,我还不免和老狐狸有一定的距离,但渐渐,我发现这个出色的特务,对他从事了半生的工作,厌倦、厌恶到了极点,这正是他要作一次爆炸性的反抗的原因。而且,他如此认真,完全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那天晚上,在海边,我们三个坐在岩石上,听缓缓的波涛,卷上来又退下去,老狐狸十分坚决地道:“我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做了,我才会有我自己,就算我立即被捕,送到西伯利亚去,或是打入黑牢,至少我找回了我自己扯线木头人,忽然可以成为真正的活人,这是何等的幸运,谁还在乎成为真正活人之后处境?”

  巴图抿著嘴,不出声,我安慰他:“也不至于如此差,是不是?”

  老狐狸提高了声音:“更差,我的面目,是由一支无形的笔,在画布上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画成什么样,全由不得我自己作主,作主的那枝笔是握住了那支笔的手,指挥那只手行动的脑!”

  我也默默无语,老狐狸和巴图都不由自主,喘著气,过了一会,我才用无可奈何的口吻道:“严格来说,每个人都一样。”

  巴图点头:“广义来说是如此,但我们的感受最直接,所以,也最想……反抗。为什么越是控制严密的组织,越多双重身份的人和叛徒?人生来是自由的,自我的,束缚与压制的力量越大,反抗的意愿也越强,有时,甚至没有目的,只是为反抗而反抗!为突破而突破,为改变而改变!”

  他说到后来,声音十分嘶哑,可知心情之激动。

  当晚坐到深夜,三个成年男人,各有非凡的经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交换对人生的看法,在我这十多年来的生活之中,可说从来也未曾有过,而且地点又是在黑海之滨,真是意料不到。

  第二天中午时分,就在一家中型规模疗养院中,找到了那位将军他的名字十分长,其实他早已无权无势,称他老将军就算了。

  医院方面看了老狐狸的证件,自然没有话说,找来了主诊医师值班护士长,护士长看看表:“现在是他午饭后的休息时间,他喜欢在土岗子的那株树下看海,我带你们去。”

  我们三人互望一眼,都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因为一椿天大的秘密,可能就此揭开。

  医院有很大的花园,土岗是一个小小的半岛,突出在海面,在土岗上,三面环水,土岗上有几株大树,有少少坐轮椅上的老人,望著大海,互相之间,也并不交谈。

  护士长把我们带到了一个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是仍然觉得他身形高大的老人面前,老人缓结转过头,向我们望来,目光相当迟缓,但还有著一股阴森慑人的光芒,而且他显然绝不糊涂,因为他一看到老狐狸,就震动了一下,自喉间发出了一下浑浊不清,意义不明的声响。

  老狐狸趋向前,向他行了一个军礼:“将军,还记得我?”

  老将军眼珠转动,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狡猾的神情:“记得……你在蒙古草原……多久了?后来计划停止了,有人通知你?”

  老将军嘿嘿干笑,不置可否,老狐狸吞了一口口水:“将军,元帅……堕机未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将军一听,咯咯笑起来,他真的笑得十分欢畅,可是喉际痰多,笑声听来十分怪异,他一面笑,一面身子耸动:“这是一个大秘密,你怎么可以随便问?”

  老狐狸的神态坚决:“我必须知道。”

  老将军向我和巴图斜睨了一眼,刹那之间,他态度转变之快,令我们不敢相信

  后来,自然知道原因再简单也没有。

  老将军笑道:“被空对空飞弹击的飞机,如何会有什么生还者?”

  我“啊”地一声:“根本没有生还者……一切……全是烟幕?”

  老将军向我眨著眼:“如果在被击落前,先有人跳伞逃生,自然他可以生存!”

  我们三人一起吸了一口气,老将军眯著眼:“求急电讯第一时间送到我手里,我就作了决定:元帅可以逃生,其他人听天由命,在元帅跳伞之后五分钟,对方的追击飞弹已经追上了。”

  老狐狸想说什么,被老将军阻止:“我第一时间赶到,把他带到莫斯科,知道这个人生还的人,甚至不是政治局委员的全部,只有七个人,因为他和他所知的,以及他带出来的文件,实在太重要了。我们七个人商议了很久,又听了他提供的许多情报,也知道各方面的人都在找他,尤其是他们自己人,所以,才决定和西方世界联络,西方世界知道真相的,只有三个人。那一年,有一次高峰会议……”

  巴图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似的声响来,同时也吁了一口气:至少水银将军不会是那三个人之一,水银没有出卖他。

  老将军提起当年的事,十分兴奋:“一连串的方案订下来”他指著老狐狸:“你参与了其中主要部分,和西方首脑商量的结果是,元帅提供的资料,不作任何处理,顺其自然发展,对我们和西方都有利,所以,秘密一直是秘密。”

  我压低了声音问:“元帅现在还活著?”

  老将军并没有直接回这问题:“人老了总要死,布列日涅夫同志死了……现在,只有我和葛罗米柯还在生,葛罗米何当了最高苏维埃主席,好笑得很,是他,想起了要把整件事在原计划上结束掉,但是那一方面的特工,还在不断制造事端,其实,照我的意思把元帅推到幕前去,一个十年来没有一兵一卒的元帅,已经够可怜的了,可是一个拥有十年前最机密情报的人,更可怜!”

  我们三人,一时之间,有点不明白老将军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忽然向著一边,大声叫著一个俄国人的名字,又转头对我们说:“那是当年,他参加斯大林格勒战役的俄国名字。”

  一听得他这样讲,我只觉得身子僵直,循老将军的视线看去,只见在不远处,一个护士,推著一张轮椅,转过来,向老将军走来。轮椅上坐著一个老人,戴著一顶绒线帽子,显是东方人,看来精神不振,眼睛半睁半闭,可是那一双倒吊眉,丧门眼,看得我指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将军像是作了一个成功的恶作剧,十分高兴:“看,十年,元帅也老了。”

  护士把轮椅推到了这里,我绝想不到,会那么轻而易举就见到了这个踪迹成谜,引起了人类历史上最大间谍战的元帅!

  巴图和老狐狸也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个人,不知知道多少顶级的秘密!怎么就这样轻易在人前露面?

  元帅向老将军打一个招呼,老将军笑著,仍然叫著他的俄国名字:“你所知的秘密,说一两件给这三个听听。”

  元帅恼怒:“那是天大的秘密,怎么能乱说?”

  老将军眨著眼:“你不说一两椿,他们说你是假冒的,根本不是元帅,也没有什么秘密!”

  看来老将军这样激元帅,不是第一次了,元帅立时闷哼一声:“假冒的?我知道的秘密,说出来,吓死他们!我知道,老头子只要一死,那女人就立刻会受逮捕,一切早就就计划好了。”

  他说著,昂著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那是一个自以为掌握了人类大秘密的人的一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姿态。可是我们一听,都不禁怔呆。

  这算是什么秘密?

  “等头子一死,那女人就会受到逮捕”,这已经是举世皆知的事实,怎么秘密?

  可是,怔呆只维持了几秒钟,我们就明白了!

  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那自然是天大的机密,要是泄漏出去,“老头子”、“那女人”,都可以事先作准备,做反抗,进行部署,先下手为强,那么,局势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秘密也就变得一文不值。

  刹那之间,我们也都明白了老将军何以对我们说那么多,又何以随便把元帅叫来,因为十年过去了,十年前的天大秘密,到今已全是尽人皆知的事,还有什么狗屁秘密可言?

  这个只有十年前秘密资料的元帅,根本已经一点价值都没有,俱往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成为笑谈中的事,还有什么秘密?

  我们三人同时想到这一点,同时心头骇住,也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在我们的大笑声中,元帅怒道:“我知道所有秘密!”

  我向巴图和老狐狸做了一个手势,我们几乎半秒钟也没有再耽搁,就一起大踏步向外走去。

  走出疗养院的大门,巴图才道:“老将军的话对,把元帅推出来,大家才知道他这个人,根本什么价值也没有了!”

  老狐狸闷哼:“有的人脑筋不清楚,才使巴图第二次进入图画!”

  巴图微笑:“第二次,比第一次有趣得多了,她叫什么名字?卡诺娃少校?”

  我们都笑。

  把良辰美景带回来,我对白素说及经过时,道:“有很多看来是意料之外的结果,实在再正常也没有,简单的道理放在那里,想不到就是想不到。十年前的秘密,在十年后,一文不值。”

  白素侧著头,想了一地:“当时,知道秘密的,只有十个人?”

  我道:“据称如此!”

  白素道:“那十个人作了`听其自然'的决定,十分正确,不然,有一部分人类历史要改写。”

  我点头,表示同意,良辰美景嚷了起来;“原来一点也不幻想,现实得很,无趣之极。”

  我没有睬她们,只是想起巴图说:“卫斯理,这次人进入画中,虽然只是俄国人的把戏,但我在巫术研究院三年,知道真有使人进人画中的巫术。”

  我表示存疑,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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