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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跨进去了一步,他就呆住了。
齐白,这个盗墓专家,不知进入过多少规模宏大的古墓,可是他却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时他见到的奇特景象。
那种景像,令得他目瞪口呆不知多久,直到有一股阳光照到了他的身上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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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在山腹之中?是的,那石门之内,是一个极大极大的山洞,山洞顶上,有几处天然的缝隙和小洞,阳光便是从那里射进来的这种情形并不罕见,相当普通,通常,这种自山洞中,直通山顶的小洞,都被称为“一线天”,成为胜景。
奇怪的,今得齐白目瞪口呆的是,在那山洞中,竟然建造著一座规模宏大之极的巨宅,雕梁画栋,飞檐粉墙,应有尽有。在宅子的围墙外,是一道小河,河水流动。
那自然是那股泉水,引进来之后,再经过地下引出去。
巨宅的两扇大门、朱漆耀目,两只大门环,闪著金光,那当然不是铜,而是黄金。
齐白在呆了许久之后,才一面不由自主摇著头,一面向前走去。
由于洞顶的缝隙相当多,所以洞中,虽然称不上明亮,可是也绝不黑暗,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宅子外,还有极大的空地,栽种著不少树木,有的且极高大,居然绿荫婆娑。
齐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门口朱红色的大门,绝看不出是公元一三九六年制造的门上一定不知漆了多少层漆,山洞中的空气,一定也相当干燥,所以才能维持得那样好。
他终于来到了门前,他的整个心灵,充满了一种虔敬之极的意念。每当他进入一座古墓之际,他都会有这种心情,而这一次更甚。
他抓起了门环,沉重的门环当然是纯金的以皇帝的力量,有什么做不到的?许多奇迹,都是天下权力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所创造出来的。
他注意到,在门环敲上去的门上,也镶著一片金片,那是为了使门环击上去,可以发出更响亮的声音。也可以不会敲坏木门。而齐白可以肯定,门环和金片装好之后,几乎没有被用过。
他又呆了一会儿,过度的震骇,使得本来精明绝顶的他,也有点浑浑噩噩,这时他在想:明太祖在这里,造了这样的一幢宅子,目的是什么呢?
他曾想到过,那可能是避难所,但以皇帝之尊,又何至于要避到这种荒山野岭来?
避到了这里,过著那么隐蔽的日子,除了还“活著”之外,一切又和死了有什么不同?
齐白一面瞎七搭八地想著,一面就把门环敲击在门上,发出“拍拍”的声响。他在那样做的时候,真的希望会有人走出来开门。
可是,当然没有,他伸手推了推,也没有小说中的“门原来只是半掩著,应手而开”的情形出现。他后退了几步,打量了一下,墙不是很高他轻而易举,翻墙进去,看到门上著栓,他一时冲动由于所处的环境太奇特了,会影响人的情绪,使人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来。这时,他走到门后,拨下了门栓,门栓十分沉重当然是由于木头质地极好的缘故。
他把门打开,一面弯腰鞠躬,一面大声道:“万岁终于来了?请进,请进。”
他这样说,全然没有特别的意义,正如刚才所说,只不过是在特异的环境之中,人有做一些特异的事的冲动而已。他一直以为那是明太祖的避难所,所以才会像明太租来到,他迎接万岁爷的那种对白。
他当然不是认真的,否则,他至少应该知道,迎接中国皇帝弯腰鞠躬不够,是要跪下来叩头的。
齐白说著,感到有一股十分奇妙的快意,可是当他直起身子来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齐白一再强调那一刹那间他所受到的震骇是何等强烈。
他说:“那时,如果我的眼珠忽然从眼眶中跌了出来,我一点也不会奇怪,因为,应该不止那样,应该是我的胸膛裂开,心从裂口处蹦出来。
根据他的叙述,他直起身子来之后看到的情形,我绝不认为他的话夸张。
他在说了一句佻皮话,直起身子来时,由于终于找到了这个“秘密工程”,心情极度兴奋,可是映入他眼睛的景像,却使他震呆。
就在门外,站著一个人。
那实实在在是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闪动的人影,那人离他不到两公尺,看样子,就是站在那里,等人开门,好让他进来。
那人的神情威严,但是威严之中,带著忧郁和一股极度的不平之气,人一看就联想到他过著一种十分不理想的生活。
他穿著一件灰色长袍,头发很长,披散著,可以达到肩头,当然他是一个男人,身形且相当高,这时,他一手撩著袍子的左边,正准备跨进门来,可是陡然之间看到了齐白,他也震呆,皱著眉,上下打量著齐白。
齐白像是傻瓜那样呆立著,那人打量了好一会,才现出了怒容来,用极严厉的声音斥责:“你是什么人,居然敢站著?”
齐白本来就惊呆之极,但他毕竟有相当丰富的处理非常事故的经验,在那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内,他先使自己镇定了下来,接著,恢复了理智,立即想到,他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所在的人,另外有人可能早就发现了,那就是站在面前的那个人。
这时,巨宅的门打开著,齐白自然也可以看到进山洞的暗门,暗门,他在进来之后,看到了巨宅,发了好一会呆,但是在他走向巨宅时,曾转过身来,小心把暗门关上,可是这时,暗门却半开著。
他立即假设了这样的情形:“那人早就发现了这所巨宅,刚才自己来的时候,他正好外出,而在自己开门时,他恰好回来。
他爬墙进去,拉开门栓,打开门,弯腰说话,只不过一两分钟,那人恰好在这时推开暗门走进来,自然大有可能。由于那人突然出现,太出乎意料之外,所以他才会一见到门口站得人之际,惊骇到了这种程度。这时既然想通了,当然不再惊惶。
他对于眼前这个人,能够找到那么隐秘的所在,心中也大是钦佩。可是那人的神态,和毫不客气的责斥,又使他十分反感,他一开口,讲话也不是十分客气“不站著,难道还要下跪不成?”
齐白本来只是针锋相对,随便说说的,可是又误打误撞,碰了个巧得不能再巧。
各位读友,齐白这时遇到的那个人,自然就是自称是建文帝的那位了,他虽然在十万大山避难,但是皇帝的气度还是在的,一听得齐白这样反唇相讥,他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呢?
对了,一点不错,他想到的是;“齐白是他四叔,明成祖,派来的大内高手。不管他躲得多么好,非把他找出来砍头不可的当今明朝皇帝,还是派人找到了他。
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是莫名其妙,一塌糊涂,乱七八糟,不知所云,比任何荒谬剧还耍荒谬一万倍,甚至比那个“李自成”见了良辰美景,就要把脑袋交给她们,更其荒谬。
那人一听齐白胆敢这样说,先是一怔,接著大叫一声:“终于找到我了。”
一面叫,一面转身向外就逃,齐白也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先是怔了一怔,后来一看那人快逃出暗门了,才也大叫一声,随后便追。
第九部:大明建文皇帝
齐白发任,忘了用力,那人又用力一挣,把他推到了一边,半伏在地上,那姿势也有点俯伏跪叩的味道,那人已经站了起来,指著他:“你奉不奉太祖遗诏?”
齐白几乎哭了出来:“什么太祖遗诏?你是谁?”
那人陡然一怔,神情疑惑之至,身子挺了挺:“朕是谁?你又是谁?不是派来……赶尽杀绝的?”
齐白也一跃而起:“我杀你?我杀你干什么?”
那人的神情疑惑之极,连连摇头:“逆贼居然会发善心?不、不,绝不会,方老师不肯奉伪诏。竟遭腰斩,灭十族,这事朕也听说了。”
那人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十分认真,齐白忍不住踏前一步,伸手想去按他的额角,看看他是不是在发高烧。
山中瘴气,热带黄热病的特徵之一,就是患者会胡言乱语。
可是他手才一伸出,那人就“啪”的一声,把他的手打开,凛然道:“像方老师,才是大大的忠臣。”
齐白这时,感到事情愈来愈是诡异,虽然他见多识广,也难免遍体生寒。
他沉声道:“你说的是方孝儒方老师?”
那人听到了一个“你”字,一瞪眼,想要发作,可是却又长叹一声:“当然是,你也称他方老师?”齐白灵机一动,心想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个人,行径言语如此怪诞,和他套套交情,总不会错,所以他点头道:“我是他的学生,灭十族,连方老师的学生,都在诛杀之例,得信早的,四下逃散,我一直向南逃,才逃进深山来的。
那人连连叹息:“祖宗社稷”
齐白看出那人气度不凡,他虽有点知道,但却绝不愿承认,所以他战战兢兢,试探著问:“尊驾感叹国事,心情沉痛,又称奉有太祖遣诏,尊驾是”
那人俨然道:“朕是太祖长孙,大明建文皇帝。”
齐白一问,倒问出了那人的真正身份,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饶是他机智过人,这时也只好搔耳挠腮,没做道理处。
建文帝这时,已恢复了皇帝的威严,和刚才逃命时的狼狈相大不相同,一声陡喝:“还不见驾?”
齐白心中发虚,被他一喝,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口中学著戏台上见皇帝的礼仪,叫道:“草民齐白见驾,愿吾皇万岁”
他叫到这里,一想不对,管他是什么皇帝,现在早就死光死绝了。
(我听到这里,大喝一声,想要取笑齐白几句,可是笑得一口气呛不过来,连连咳嗽。连白素那么稳重的人,这时也不禁笑个不停。因为齐白的遭遇,实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了不知所云的地步。)
(齐白长叹一声:“别笑,别笑,当时我也想笑,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使相信,这个人,真是大明建文皇帝,他当然死了,那是……他的鬼魂。”)
(我止不住笑,白素已按著胸口:“对不起,请你说下去,我……不再笑。”)
(齐白盯了我好一会,直到我不再笑,只是喘气,他才继续说下去。)他一想到不论是什么皇帝,都必然已死,自己还叩什么头,叫什么万岁,他暗骂自己荒谬,一跃而起,这时,他只道自己受了捉弄,还没有想到对方是鬼,所以他很恼怒:“你装神弄鬼,在玩什么花?”
那建文帝十分恼怒,瞪著齐白,齐白也还瞪著他,那建文帝却又有点怯意(这个落难皇帝,当然不是什么有才能的人,齐白要对付他,其实绰绰有余),道:“你不信朕的身份?”
齐白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不管怎样,你能发现这里,也不容易。”
那建文帝涨红了脸:“什么发现这里,离开京城之后,我一直居住在此。”
齐白“哦”地一声:“住了多久?”
这一问,令那建文帝陡然一怔,神情在刹那间,变得惘然之至。那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任何人都可以一下子变回答出来的,可是那人皱著眉,苦苦思索了足有一分钟之久,仍是一片惘然,反问齐白:“多久了?”
这时,齐白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他后退了一步,仔细看著那人,看来看去,那自称是“大明建文皇帝”的人都是人,但是一个字,自齐白的心底深处升起,到了明知荒诞,可是却再也不可遏止的程度。
那个字是:“鬼。”
他不由自主,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如果你是大明建文帝、那么,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那人用力一顿足,恨恨地道:“那还用说,都是齐泰、黄子澄误国。李景隆枉为征虏大将军,失误军机,逆军临城,竟然开城降逆,要不是太祖高皇帝早有预见,在宫中修了通向城外的地道,朕早已命伤逆贱之手了。同行者一百余人,分成十二批南下,途中饱经艰险,方始来到了太祖高皇帝几年之前,命人修筑的这座秘密行宫之中,屈指算来,已有……已有……”
他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愤然不平,时而感叹万千,讲到这里,神情又复惘然:“已有多久了?”齐白一面听,一面身子把不住发抖。那“建文帝”所说的,前一大半,都是明朝历史之中,众所周知的事。普通之极。
可是自“同行者一百余人”起,所说的每一句话,却又是历史上从来也不为人知的奥秘。
随便齐白怎么设想,他都无法想像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觉得诡异莫名,所以身子才会瓜不住发抖,他的勉力定了定神,才道:“你自南京逃出的那年,到现在,已过了五百八十二年,你说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那“建文帝”陡地一震,刹那之间,神情可怕之极,眼睛像是要从眼眶中直跌了出来一样,额上青筋绽得老高,历声道“你胡说什么?五百八十二年?”
齐白。叹了一声:“是的。”
那建文帝的声音更是尖厉:“我岂有这等高寿?你说我……我怎么会?”
齐白叹了一声,心想人变成了鬼,自己还不知道,这种事情也是有的,反正总要叫他知道,不如就对他直说算了。
齐白在盘算,怎样说才能委婉一点,不致于太刺激了那鬼,他同时也想起了许多记小说中记的,人不知自己成了鬼,照样活动,别无异状,一旦知道了立时变成了死人,仆地不起。
如果发生了那样的情形,那么这个“建文帝”,死了至少超过五百年,他一仆地,只怕就是一堆跌得散了开来的白骨。
(我早已说过,接下来发生的事,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之极,齐白那时有这样的想法,自然不足为奇。)
他想伸出手去,按在对方的肩头上,以令对方镇定一点,可是皇帝的龙体,显然不能让人随便乱碰,那“建文帝”大是不悦,面露愤怒之色一下子将他的手拂了开去,喝道:“规矩点。”
齐白苦笑,作了一个手势:“你自然没有如此高寿,一定……早已……归天了”
那“建文帝”又是陡然一震,齐白连忙后退了几步,生怕全突然之间变成了一蓬白骨,四下乱溅。
等了片刻,人仍然好好的是人,只瞪大了眼,十分恼怒,他道:“胡言乱语,该当何罪。”齐白叹了一声:“你说有百余人和你同住在此,他们在何处?”
“建文帝”又是一片惘然;“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复国无望,返京无门,自然有人生老病死,一个个少了,又没有新来的人,一直到……啊……啊……”
他本来是以十分伤感的语调在感叹的,说到一半,突然发出了凄历之极的三下叫声来。
那三下叫声,把齐白吓了一大跳,倒也罢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虽然齐白胆大到可以经年累月在古墓之中打转,但是也一想起来,就不兔冷汗直冒这多半也是他上次来我这里时,吓得失神落魄的主要原因。
那“建文帝”叫到了第三声,突然一伸手,紧紧抓住了齐白的手臂,神情可怕之极,双眼突出,汗涔涔而下,他抓得十分有力,可是齐白由于害怕,也不觉疼痛。
齐白在那一刹那间所想到的是:自己叫一个鬼抓住了,那是一个死了五百年的老鬼。
他双手乱摇,喉际“咯咯”作响,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不知如何才好。
就在那时,那“建文帝”更以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惨号:“我终于也死了。我死了,一代至尊,在荒山之中。”
他的叫声,在整个山洞中,呼起了阵阵回响,刹那之间,齐白只觉得阴风阵阵,恍惚之间,像是不知有多少鬼魂,在跟著他一起号叫。
齐白也不由自主大叫起来:“你的死不关我事,你早已死了,至少死了五百年。”
他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挣脱了“建文帝”的手,反倒用力抓住了他的肩头。
齐白用力摇著:“你定一定,人没有不死的,死了变鬼,能像你这样……魂魄凝固……宛若生人的……真是罕见之极……那又有什么不好,何必悲号?”
齐白这时所说的什么“魂魄凝固,宛若生人”等等,自然是鬼话连篇;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能想出这样的话来说,已经不容易之至了。
只见那“建文帝”听了,脸色死灰,身子簌簌发抖,口唇也颤动著,在他的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来:“我身死已久……已五百年之久。不知大明天下,如今是什么人当道?”
齐白苦笑:“明朝早已亡了,唉,说来话长,你现在等于与天同寿,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奇……奇……”
本来,“天下第一奇人”的称呼,可以说当之无愧,可是齐白认定了眼前那个不是人而是鬼,自然不能称之为奇人了。而如果称为“奇鬼”。又不知鬼灵是不是有什么忌译,很怕马屁拍在马脚上,所以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说才好。
那,“建文帝”这时长叹一声,又从头到脚打量了齐白一下,摇著头:“五百载,世风必已大变,你这一身服饰,算是什么?你头发何以如此之短,莫非是罪囚之徒?”
古时把头发剪短,是刑 罚之一,称作“尧”刑,这齐白是知道的,齐白向那“建文帝”一看,只见他的头发比常人长些,但也未及古人的标准,而且也就是这样乱糟糟地披散著,看起来不像有什么皇帝的气派,他忍不住道:“你自己的头发也不比我长多少。”
“建文帝”像是吃了一惊,忙伸双手去摸头发,一摸之下,神情更是大惊,牙齿相叩。发出“得得”的声响:“怎……怎么会这样?这……还成何体统?”
齐白反倒安慰他:“曾有记载说你曾削发为憎,或许……自那时起,便剪了头发?”
那“建文帝”的神情彷徨之极,那种无依无靠的凄苦,绝不是造作出来的,叫看到的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才好。
只见他双手抱住了头,身子慢慢蹲了下来,一直到整个人蜷缩一团,在那里强烈地发著抖,齐白在这时,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两下。
这一下动作,又令得齐白疑心大起,在拍了两下之后,又伸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按,触手处,分明暗暖如同活人,一点也不像鬼魂应有的冰冷。
齐白更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也就在这时,那“建文帝”抬起头来,一脸苦涩:“唉,我无法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自己是人是鬼。不过我太祖高皇帝既然安排我一直住在这里,我也唯有在这里住下去,你既然来了,也算有缘,请进来一叙。”
那建文帝说著,看来十分艰难地站了起来,齐白想要去扶他,却又遭到了他的拒绝。
他向内走去,齐白在后面跟著,不到三分钟,齐白就绝对可以肯定,那自称“建文帝”的,绝对是这座古宅(或这个古墓)的主人。
齐白是盗墓专家,对古建筑物,有相当程度的研究,可是即使以他专家级的程度,进人了一所陌生的古宅。也必须有一个摸索的阶段,绝不能够一上来就熟门路。
何况这所古宅,不但回廊曲折,造得十分隐蔽,而且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暗门暗道,那更要大费周折,才能够弄得清来龙去脉。
可是,那“建文帝”大踏步极快地向前走著,该转左就转左,该转右就转右,一点犹豫也没有。更看得齐白目瞪口呆的是,他顺手在墙上或柱上一按,齐白连机关掣钮在哪里,都还没有看清楚,暗门已打开,有一扇暗门,是在一根一人合抱粗细的圆柱之中,设计之精巧,连开白这样的机关专家,也赞叹不已。
当他跟著“建文帝”走进圆柱,经过了一个窄的市道 忽然开朗,又到了一个堆满了玲拢透剔的假山石的院子中时,他不禁由衷道:“这……宅子的秘道,建造得那么妙,只怕大内锦衣卫的高手,就算找到了这里,阁下也可以安然无恙。”
这齐白这样说,是由衷地对这古宅的称颂,他再也没有想到那“建文帝”对“锦衣卫”这三个字的反应,会如此之强烈。
(明朝自洪武年起,皇帝的亲军有十二卫,以“锦衣卫”最重要,明成祖更把亲兵扩充到二十卫。)
那“建文帝”本来是大踏步在向前走著的,一听得齐白那样说,先是陡地停住,然后,缓缓转过身来,脸色铁青,那巨宅处在一个大山洞之中,在屋内,光线不见昏暗,但此际恰好来到了一个小院子中,所以可以看到他惊怒交加的神情。
他已怒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伸手指著地上,手指在微微发抖。
齐白一时之间,不知他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反倒问:“怎么啦?”
直到这时,那“建文帝”才厉声叫了出来:“跪下。”
齐白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是骇然,他当然不会跪下,只是道:“我说错了什么?”
那“建文帝”刚才在喝齐白跪下之际,兀自声色俱厉,可是这时,身子却又像筛糠也似发起抖来,声音呜咽:“你……竟拿锦衣卫来吓朕,你……你……”
齐白这才恍然,知道“建文帝”虽然躲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但一定也派人出去打探消息(所以他知道方孝儒被腰斩灭十族,自然也知道明成祖,他的四叔,不知派了多少人,遍天下在搜寻他的下落。
其中的主力,自然是“上二十二卫”,而又以锦衣卫为主。
这种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一定令得他许多年来,谈虎色变,心惊肉跳,寝食难安,唯恐有朝一日,这个秘密所在被发现。
而刚才却偏偏又的提起了“锦衣卫”,所以才令得他这样惊怒交加。
一想通了这一点,齐白首先又起了一股妖异之感:这个……鬼,还真是建文帝,一点不假,不然,不会反应如此强烈,接著,他就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是无意间提起的。事实上,这里如此隐蔽,谁也发现不了。”
听得齐白那么说,“建文帝”像是放心了一些,但随即又疾声问:“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齐白忙解释:“我是专才,普天之下,唯我一人而已。”
“建文帝”盯著齐白,脸色阴晴不定:“你……准备终老此处?”
齐白忙道:“能和你在一起……我很荣幸,我可以长期在此,但总要离开的。”
“建文帝”脸色大变,连叫了几声:“来人,来人。”
他叫得虽然声音宏亮,可是在空洞的巨宅之中,除了嗡嗡之声之外,没有别的回响。
齐白这时,也不免暗暗吃惊,心想若是应声奔出十来个锦衣卫来,抓住了自己,“建文帝”又大喝一声:“推出午门斩首!”那可不是玩的。
所幸“建文帝”叫了几声,一没有人出来,齐白才定下神:“你怕什么?所有要找你的人早已死了,时易事迁,你只不过是历史人物,就像你……在世之日,看唐太宗、成吉思汗一样,哪里还有什么恩恩怨怨?”
“建文帝”双手乱摇:“千万别这么说,我既然可以还在,叛敌也一定可以在,一样不会放过我。”
他说得极其认真,语音中的那股恐惧,影响了齐白也感到危机四伏,一不小心,就可以有杀身灭门之祸。
所以他一叠声道:“是,是,我不会胡乱对人说。”
他这时所想到的是,如果明成祖的鬼,指挥著一大批锦衣卫的鬼,前来拿建文帝的鬼,那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由于这种想法,实在太荒诞了,是以他不由自主,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不由自主喘著气。这时一他也想到了我,这样的奇遇,他自然会想到我,要说给我听,来和我商量。
他道:“我至多只对一个人说起。”
“建文帝”厉声道:“一个也不行,我……若是我……还有人可以差遣,定然不容你活著离开此处。”
齐白叹了一声:“可是……你死了已经五百年,还有什么可怕的?”
“建文帝”仍然双手乱摇,顿足:“总之,唉,从长计议。”
他说著,向前走,不多久,就来到了一间布置得极其精致的书房之中。齐白是识货的人,一看到书房中的摆设,心头就怦怦乱跳,那一整套明黄色的五爪金龙御窑瓷器,外面根本没有见过,显然是专为建文帝这个避难所而设的。
“建文帝”在呆了片刻之后,居然“皇恩浩荡”,赐齐白坐。齐白坐了下来之后,“建文帝”便问天下大事,可是怪的是,齐白讲了一点点,他就用力一挥手,神情疑惑:“怪,这些事,我全知道,对了,明祚最后,崇祯皇帝在反贼李自成破应该之后,在煤山自尽,接著,便是满族进关,建立满清皇朝。”
这一直,轮到齐白目瞪口呆,但是他立即找到瞭解释:这是一个五百年的老鬼,老鬼不会一直自困在这古宅之中,说不定云游四方,刚才看他的情形,就像是才外出归来,那么,他知道这五百年来,世上发生过一些什么事,自然不足为奇。
齐白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暗自庆幸,心想若是他“下旨”要自己将那五百年的历史详细讲给他听,倒也是一件麻烦事。
这时,“建文帝”又皱起眉:“朕饿了,又思饮酒,你且去备来。”
齐白直跳了起来,嚷:“我怎知酒菜在何处?况且你,你……根本是鬼……如何还要进食?”
“建文帝”神情茫然:“感到饥饿,自当进食。”
齐白又是疑惑,又是惊骇:“这宅子那么大,你可知粮食贮存何处?”
“建文帝”翻著眼:“自有仆役准备,我怎知道?”
齐白苦笑:“你可是自归天之后,魂魄一直云游在外,至今方归?”
“建文帝”好像连这一点也不能肯定,只是侧著头想,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齐白无法掩饰:“总是你对这宅子熟些,我们一起去找。”
第十部:小桃花源
“建文帝”还老大不愿,可是在齐白一再催促之下,再加上他可能也真的肚饿了,所以才勉强答应。两人
应该说一人一鬼一起在古宅中寻找
(齐白说到这里,我就道:“还是两人,那个`建文帝',不是鬼,是人。”)
(齐白摇头:“不管他是人是鬼,他绝对是那古宅的主人,不然,不会对一切暗门秘道,那么熟悉。”)
(白素提出了折衷的说法:“会不会有人无意发现了古宅,进来之后,日子久了,就自以为是建文帝?”)
(我和齐白一起叫:“不是,是他进来之后,叫建文帝的灵魂附了体。”)
(我应该是最接近的解释。)
他们在古宅中寻找食物,那古宅极大,看来“建文帝”对于厨房、仓库那一带,也不是十分熟悉(这更合乎他的身份),所以在寻找的过程之中,也颇有趣味,齐白更是如入宝山,古宅中的每一样东西,都引起他的一阵赞叹,他不止一次地道:“我进过中外古墓无数,没有比这更伟大的了。”
他又道:“我看,天下除了秦始皇陵墓之,规模最大的古陵应该是这里了。”
他说得次数多了,“建文帝”十分恼怒:“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行宫,不是陵墓。”
齐白暗中吐了吐舌头,没有辩什么,心中却在想:住了你这个几百年的老鬼,还不是古墓吗?
一小时之后,他们才找到了贮藏食物的地窖。打开地窖的门,看到的,全是方整整,一尺见方的白蜡,搬出一块来,打破了蜡封,里面是油市包札,解开油布,就闻到了肉香,竟然是保存得极好的肉乾。
不多久,他们更发现这食物库中,各种果干之多,叫人叹为观止。有一只大坛,拍开之后,全是清油,至少有上千斤,还有几列小坛,拍开封泥,酒香四溢,齐白捧起来就喝了一大口,香醇无比,竟不知是什么酒。
这时候,齐白手舞足蹈,胡言乱语,高兴得忘乎所以。
“建文帝”以帝皇之尊,自然不会下厨烹任,于是煮食的责任便落在齐白的身上。他到“御厨房”去一看,更是大乐,所有器具,一应俱全,几把菜刀,也不知是什么精铜铸成的,非但不生锈,而且锋利无比。
齐白索性卖弄,又在宅内外打了一个转,发现一片竹林之中,可掘嫩笋,几片空地之内夹杂著不少野菜,甚至有禽鸟来往,扯来若要在此久居,大可饲养牲畜,以供食用,俨然是一个小型的世外桃源。
他就这样,和“建文帝”在那古宅之中,共度了三天,他几乎没有离去的念头,“建文帝”也由于忽然有了一个说话的对象,而显得十分兴奋。齐白听他谈当年的种种事情,如何废周王、齐王、代王等等,如何燕王南下奔丧,如何明太祖对付功臣,这些,全是史有明文,齐白也都知道的。
但是宫中的生活细节,太祖高皇帝动辄生气,尤其在太子死后,虽然还有许多儿子,但总是郁郁不乐,终于决定将帝位传给皇孙等等情形,连稗史杂记,也没有记载,“建文帝”却娓娓道来,直如亲历,说到慷慨处,激动无比,说到伤心处,痛哭涕零,那使得齐白更进一步相信,他的确就是中国历史上那个著名的、下落不明、行踪如谜的建文帝。
齐白又问他逃亡的情形,“建文帝”更是恨声不绝:“太祖知道我那些叔叔,个个图谋大位,而我又年轻势孤,所以预先在宫中筑了地道,太祖真知灼见,确然非同凡响。”
齐白在这时候,顶了一句:“不见得,他如果真是那么有先见之明,就不该立你做皇帝,你大可享受富贵荣华,也用不著从地道中逃亡。”
“建文帝”听了勃然大怒,拍著桌子骂:“你说这种话,就该凌迟 灭九族。”
齐白本来想开他一个玩笑,说一句“灭十族又如何”的,但后来一想,眼前这个“老鬼”一定开不起这个玩笑,所以这句话在喉咙里打了一个转,终于没有说出来。
听到这里,白素微笑,我则忍不住哈哈大笑:“还好你没有说出这句话来,不然,只怕要上演一部`古宅喋血记',人鬼大战,不知谁胜谁负。”
齐白苦笑:“若是我输了,自然我会变鬼,不知道鬼若被我打死了,变成什么?”
我更笑;“古籍中有记载的,鬼死,变成一种叫`X',世界著名的鬼故事《聊斋志异》,有一篇篇名《章阿瑞》的,其中就有这样的句子:`人死为鬼,鬼死为X'。”
齐白神情迷拥:“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我笑:“那怎么知道,连鬼是怎么一种存在都不知道,何况是鬼死了之后。”
齐白欲语又止,白素向他作了一个鼓励的手势,他才道:“我确知鬼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了,因为我曾和鬼相处。”
我摇头:“根据你的叙述,那不是鬼,是人。”
齐白也摇头:“绝对是鬼,不然,他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当时宫中生活的细节。”
我道:“或许他是一个历史学家。”
齐白摇头:“那不是历史,全然是生活细节,任何历史记载都没有的。”
我叹了一声:“那么,他或许是一个历史小说家。”
白素也参加了意见:“也不排除根本没有这个人,只是灵魂的能量,影响了齐白的脑部活动,使他觉得真有其人的可能。”
白素也所说的,正是我对于鬼魂的一贯”理论”,我自然同意,齐白却摇头:“那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我还想说什么,他却已抢在我的前面:“卫斯理,我们在这里,推测来,设想去,有什么用?不过是三四天路程,去一次,什么都明白了。”
齐白所说的一切,早已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我早已准备前去那古宅,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就算真要我蒙上眼睛,我也肯,何况这时,我们已经知道了“老鬼”的身份。
齐白自然也可以通融一下,不要我蒙眼了。
我想了一下:“我以你助手的名义进去。”
齐白大是高兴:“对,一进去,就直赴山区你放心,你决不会后悔此行,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说定了之后,大家都觉得很轻松,齐白也没有再进一步叙述古宅和“建文帝”的一切,因为我快可以实地去体验这一切了。
他反倒开心起那个“大发脾气”的人来那是费为医生。说起费力医生,我心里也很烦,不知道这行动怪异的医生,究竟在干什么,不过我想起了他那个怪异的问题,苦笑著道:“真怪,你来之前……他发脾气之前,曾问我,有没有人知道建文帝的下落。”
齐白一听我这样说,神情错愕这极:“这……怎么那么巧?莫非他那么恐怖,真有理由,到现在,还是有人在搜寻他?”
我大喝一声。“你想说什么?””
齐白双手乱摇,显然他的心中,思绪极乱:“我想……要是真有……莫非那个费力医生……是明成祖?”
我叹了一声:“愈来愈古怪了,他当然不会是什么明成祖,他是一个医生……”
说到这里,我也不禁迟疑了一下:“真的,他怪之极矣,他现在专心在从事一项研究,可是却全然不知他研究的课题是什么,只知……可能和研究神经不正当者的精神状态有关。”
齐白吐了吐舌头:“单是这一点。已经不知有多少东西可以研究了。”
那一晚,我们的讨论到此为止,第二天一早出发,齐白的神态,又变得十分神经质,不是自言自语,而且向我说了几百次:“你千万别透露我没有蒙著你的眼,也不要得罪他。”
他又几百次叮嘱:“到了那山洞外,你总得让我把双眼蒙上才好。”
开始时我还答应他几下,到后来,简直懒得出声。我有我自己的想法那晚上,我和白素还是再讨论了一下,都觉得齐白所说的那个“建文帝”,真是一个鬼的可能性少之又少,“鬼上身”灵魂干扰了脑部活动的可能性最大。那种情形,不少精神病患者,也不那种自以为是历史人物的病症,所以,我们又隐隐感到,“建文帝”和费力医生 也大可能有关,更何况费力那么奇特,那么凑巧地问及了建文帝的下落。
开始的一段路程,并没有什么可以记述,在残旧的飞机中到达了一个自空中望下去,一片灰朴朴的城市
城都有生命,是生气勃勃,还是忧忧一息,最好的观察角度是居高临下。
然后,齐白进行了一些手续,我们就开始进山。带的装备并不多,因为齐白说:“到了那巨宅,应有尽有,你决计想不到,在多层蜡封之下,过了几百年,肉乾果脯,仍然香味扑鼻,酒,那是真正的陈年老酒。”
齐白又说:“那地方 真可以作长久居住,朱元璋为他的孙子设想得很周全。
我“姑妄听之”,反正入山不会很深,我和齐白都很有野外生活的能力,带少点装备,赶起路来,自然可以轻松许多。
人山第二天,就看到了那条灌木带,从一个小山头上向下看去,倒真是奇景,那种灌木有著比其他树木更深浓的绿叶,所以看过去,像是一条其长无比,浓绿色的带子,一直伸展向前,蔚为奇观。
我们就沿著灌木带向前走,第二天晚上,月色很好,我们的兴致也不错,都不想太早休息。夜静到了极处,每一脚踏下去,踏在草上,都发出“刷”的一下向,走得快,“刷刷”的声响就急骤,走得慢,声音就缓慢,四面山影高耸,在感觉上,彷彿是到了另一个星球一样。
午夜过后没有多久,就听到了潺潺水声,齐白紧张了起来:“快到了,你把双眼蒙起来吧。”
我摇头:“何必那么早,见到了你所说的那座山崖再说不迟。”
齐白坚持了一下,可是拗不过我,只好作罢,他像是心事重重,唉声叹气。没有多久,就看到了那股山溪,溪水在月色之下,闪闪生光,清幽之极,又不多久,就看到了泉源,有一堆乱石在泉源上,据齐白说,那是故意堆上去的,但仍然看不出人工的迹象。再向前看去,前面不远处,果然有好高的一座山崖,黑压压地,像是将整个天地一下子切断了一样。
我向前急走了几步,想奔上那堆乱石头去,可是齐白却陡然一伸手,拉住了我,他的动作那么突然,我向前冲出的势子又急,以致两人一起跌向地上,我正想叱责他,他已疾声道:“别响,有人出来。”
我们两个人跌倒的地方,正好是两块大石之间,可以看到那山崖的情形,只见完整的山崖上,有一处地方,现出了一道石门来。
那情景,十足和一些古装电影中看到的一样,可是身临其景,不觉有趣,只觉得诡异。
那暗门不是很大,个子高的人,出入可能还要低著头才行,果然,门才打开,就看到一个,低著头,从暗门中踱了出来。
我伸手在齐白的肩头拍了一下,表示对他的感觉敏锐表示钦佩,刚才我就完全未曾觉出有什么暗门移动的声响。
那人一出暗门,挺直子了身子,看来身形相当高,穿著一件刺绣十分精美,在月光下看来,也觉得华丽无比的锦袍,齐白震动了一下,在我的耳际,以极低的声音道:“就是他……他找到了存衣服的仓库,你看看,除了皇帝之外,谁有这样的锦袍?”
我也用极低的声音答:“我没有否认这里是皇帝的行宫,但不以为他是皇帝。”
齐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向那人指了一指,那人向前走了几步,背负著双手,昂起头来,月色之下,看得十分分明,他神情忧郁,紧蹩著眉,像是有无限心事,望著明月,发出了一声长叹。
那一下长叹声明中,倒的确充满了国仇家恨的感慨。我虽然早肯定那是人而不是鬼,但是由于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诡异,所以还是忍不住,先向他所站处的地上,看了一下目的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影子。
当然有影子,正常的由于月色明亮,所以影子看来也清晰无比。
我碰了齐白一下,向前指了一指,示意他去看那人的影子,齐白瞪了我一眼,压低声音:“我早就说过,他是结结实实的。”
我第一次听齐白说“一个结结实实的的鬼”时,还真不容易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如今,这个结结实实的鬼,就在我的面前,自然再明白也没有。
这时,那人在连叹了三声之后,忽然发出了一下长啸声;其实,我只能猜测那是他在仰天长啸,而事实上,他发出的声音,十分难听。一点也不优美,倒有点像丧家之犬的悲嚎
其所以使人知道他是在长啸,是由于随著那一下怪叫声,月色之下精光一闪,他在身后的手,移到了身前,手中竟然握著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剑。
那柄剑,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精光闪闪,夺目之极,在月色之下,更有一股阴纯之气,叫人看了不由自主,心头生寒。
他提剑在手,摆了一个架式,左手捏著剑诀,舞起剑来,倒也中规中距,一面舞 一面还在不断发出那种难听之极的嚎叫声。
约莫舞了十来分钟,他提起剑来,向身边一株小树砍去,“嚓”的一声,手臂粗的小树,一下被砍断。我心中一惊。这柄剑那么锋利,要是在一个疯子的手中,那可不是闹著玩的。
在小树断下之际,那人恨恨地道:“恨不能杀反贼如断此树。”接著,他又是一声长叹:“可恨太祖高皇帝,南征北讨,打下大好江山,竟断送在我的手里。”
他恨声不绝,神情也在逐渐加深痛苦,突然之间,又是一声大叫,接著一声长叹:“真无面目见高皇帝于泉下。”
说著,他双眼瞪得极大,一咬牙,竟然提起那柄锋利无匹的宝剑来,向自己的脖子便割。
突然之间,会起了这样的变化,我和齐白两人怎么也想不到那柄剑如此锋利,抹上了脖子,就算一时不死,荒山野岭之中,上哪里去找医生?而我们和他相隔至少有三十公尺,想要出手从他的手中夺下剑来,是怎么都来不及的了。
我不管齐白怎样想,在这样的情形下,总是救人要紧,我陡然跃起,一面大喝;“且慢。”
雪亮的剑刃,和那人的脖子,相差只有半公分,而他握剑的手,也不是十分稳定。那柄剑看来相当重,正在颤动,那么锋利的剑刃。随便碰上一下,便非皮开肉绽不可,所以我已向前跃出,不容他先发问,就喝道:“太祖高皇帝打下的江山,还是由高皇帝子孙承袭,何恨之有?”
那人手中剑一横,剑尖直指向我,神情可怕之至,厉声道:“何方贼子,敢出言不逊?”
我在他面前站定,冷笑道:“还有更不逊的哩,江山归于一家一姓,这种事早就没有了,我不管你是人是鬼,也不管你在做什么梦,也该醒了。”
我的话未曾说完,那人大吼一声,踏步向前,一剑已向我刺来。
在他舞剑之际,我已经看出,这人对于剑术,其实一窍不通,只不过手中捏著剑在乱挥乱舞而已。但饶是如此,由于他手中的剑实在太好,所以当他不成章法,一剑刺来时,仍然带起了一股寒气。可以想像,这柄剑,如果在一个剑术名家手中,全闪起什么样的寒芒。
我在跃向前之际,就早有准备,落脚处,正在刚才被他砍断的那株小村旁,树虽不粗,但是倒在地上的大半截,倒也枝叶茂密。这时,他一剑刺来,我向后略退,一脚把半截树撩了起来,向那人劈头劈脑,压了过去,那人陡见一大团东西,带著风,劈面而来,吓得慌了手脚。他在手忙脚乱间,我又已一脚抬起,踢在他手腕之上,令那柄剑带起一道寒光,脱手飞向半空。
我看到那人还在双手乱拨,想把半株树弄开去,也就不再理会他,转过身去,看到齐白呆若木鸡。面色惨白地站著,而那辆剑,已自半空中落下,就插在他的面前,几乎直没至柄。
齐白的害怕,不知道是由于他差一点没给半空中落下来的利剑插死,还是由这里情形。我大踏步走了过去,先一伸手,把那柄剑,拨了出来,横剑一看,忍不住喝采:“好剑”
那剑的刃口上,有著隐现不定的剑花,伸手一弹,发出的声音,悠悠不绝,动听之极。我自学武以来,对各种东方武术涉及的兵刃,也著实沉迷过一阵,好刀好剑,也见过不少,但以这柄剑为最自然,来自帝皇处的宝剑,必然是真正的宝剑。
我自顾自在欣赏手中的宝剑,没注意齐白在做些什么,直到他在大叫就在我面前响起,我抬头一看,才看到他已来到了我的身前,面向扭曲,伸手指著我,气急败坏:“你……你看你做了什么?”
我作势要用手中的剑,会削他的手指,吓得他连忙缩回手去。我道:“我虽然冒犯了皇上的龙体,但是刚才你看到,他要抹脖子寻死,不是我,这时,他只怕连鬼也做不成了。”
我这才又把视线移向那人那人,毫无疑问,就是自称“建文帝”的那个了。
这时,他一副哭不得恼不得的神情,木然而立,手背上和脸上,都有被树枝划破处,隐隐有血丝渗出来。他盯著我看,像是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我这个犯驾的狂徒,还是要嘉奖我救驾的功劳。
齐白听得我这样说,也不禁苦笑,咕哝著道:“真是,要死,当年城破之日就该死了,留到现在开玩笑。”
这时,我已绝对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人,决无可能是鬼,百分之百是人。
一个鬼,再结实,也不能结实到这样子的。
(虽然鬼应该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
我向他走过去,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别再装神弄鬼了。”
那“建文帝”气得全身发抖,指著我责问齐白:“你就是要我见这个人?”
我不等齐白回答,就抢著说:“正是,还好我来了,不然,你已然尸横就地了,你要是现在还想死,我决不再阻拦你。”
我说著,就拉过他的手来,把剑柄向他的手中塞去,他连剑都抓不住,大叫一声,转头向暗门中就奔了进去。齐白急叫道“等一等。”
他一面叫,一面也奔了进去,我拾起剑,也跟了进去,一进暗门,我也不禁惊叹。齐白曾形容那是一个“极大的山洞”,可是若不是亲身来到,绝想不到一个山洞,会有如此之大。
山洞给人的概念,总是一个山洞。我们一进暗门,的确是一个山洞,可是高大宽敞得像是整个山腹全都挖空了一样,根本不觉得是在山中,而且,山洞顶上,有许多孔洞、隙缝,月光透将进来,整个山洞中,都有迷迷朦朦的光亮,抬头看去,倒像是有许多个月亮一样。
那所巨宅,巍然而立,那“建文帝”和齐白,正一先一后,走了进去。
第十一部:巨宅中的异事
我在巨宅前站了一会,视线渐渐适应黑暗,更看出那巨宅建造之精细。那么大的一所宅子(行宫),无一处不是五百多年前的古物,要说起价值来,那简直是无可比拟。
不一会,我听得齐白的叫声自内传出来,他在叫我:“快进来。”
我跨进了大门,又发出了一阵赞叹声,看来齐白所找到的记载,不是怎么可靠,记载上只说有上千名巧手工匠参加了这个工程,照眼前的情形来看,只怕还不止。“上千名”,究竟是几千名?三千还是五千?而从一砖一瓦的考究程度来看,就算是八九千人,辛苦几年,只怕难以完成。
所有工匠“下落不明”上万的家属号哭涕流,多少家庭从此破碎;这其中,不知有多少血,多少泪,而为来为去,只不过是为了一个人避难。
我想到这里,心中自然而然,生出了一股怒意,齐白还在一叠声地叫著,我陡然大喝:“催什么,这就来了。”
我的怒意,自然也表达在声音之中,齐白和我很熟,当然听得出来。我看到他在前面一个偏厅的门中,探头向我望来,一副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我向他挥了一下手:“没有什么,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想起了那几干个巧手工匠的悲惨命运,有点不愉快。”
齐白苦笑了一下:“那毕竟是历史了。”
我咕哝了一句:“历史,一直在反覆重演。”
我一面说,一面用力一挥剑,本来我不想去砍削什么,可是顺手一挥间,却恰好砍向一根相当粗的柱子,若是寻常的剑,倒也罢了,那柄剑真是锋利之极,“刷”地一声,已削进了柱子几寸,我一收势,剑留在柱中,再一运劲,剑身便从柱中透了出来。
齐白也看得咋舌:“好剑。”
我模剑在手,也看得爱不释手。这时,那“建文帝”也从偏厅中走出来,手中拿著一个看来灰朴朴,毫不起眼的剑鞘,一副讨好的神情:“你要是喜欢,就……当是御赐。”
我伸手接过剑鞘来,还剑入鞘,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剑鞘是什么材料所制,我把剑顺手放在一张几上,冷冷地道:“你有权处置么?”
“建文帝”又惊又怒:“这是什么话?我贵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皇上”
我极快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你一直躲在山洞里干什么?”
“建文帝”神色难看之极,一伸手,又抓了剑在手,看样子,像是想“御手”亲刃我这个叛逆,但他神智倒并不糊涂,刚才吃了一次亏,有了经验教训,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盯著我看。
齐白在这时,急得唉声叹气,显然他不同意我这时的行动,可是我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示意他不要干涉,接著,就十分粗鲁地伸手在“建文帝”的胸前,用力一推,推得他一个踉跄,几乎跌倒,连忙扶住了一根柱子,不住喘气,说不出话来。
齐白虽然曾受过我严重警告,可是这时也忍不道:“卫斯理,客气点,他是皇帝。”
我笑了起来:“对皇帝一定要客气吗?宋徽宗叫人掳了去,在烧红的石头上走路,李后主吃了牵机药,是怎么死的?历史上多少皇帝死于非命,皇帝只是在有人服从他的时候才有威风,不然,也就是普通人。”
齐白还想说什么,我不容他开口,就大喝一声:“就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听到了皇帝两个字,就先发起抖来,才会有皇帝这种东西出现。”
齐白给我说得出不了声,那“建文帝”更是脸无人色。
如果他真是建文帝的话,虽然他曾被“反贼”逼出京城,流落荒野,是保证他也没有可能听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我转过身去,伸手指著他又一伸手,自他手接过剑来:“哪里说话比较舒服点?”
“建文帝”口唇发著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齐白忙道:“到御书”他本来自然想说“御书房”的,可是一看神色不善,就立时改了口:“到书房去那里很适合!”
“建文帝”看来也慌了手脚,连连点头,我心想这个
不论如何,性格和历史上记载的建文帝倒有点相似,绝不是一个能干的人,难怪当不了几年皇帝,就非逃难不可了!
齐白到过这里,由他带路,“建文帝”走在中间,我押后。
本来,”我有话要对“建文帝”说,在哪里都是一样,但是我对这古代君主,也充满了好奇,想好好看一看,能到处走动一下,自然可以好好观察。
回廊曲折,走了没有多久,掀起一堂珠帘,已进了书房。这书房中的陈设,曾令得见多识广的齐白也叹为观止,自然也看得我眼花缘乱,“建文帝”来到了书房之中,彷彿恢复了自信心,在案后坐了下来,我则老实不客气,一纵身,坐上了“御案”。他翻著眼,拿我没力法,只是用十分怨怒的眼光,盯了齐白一眼,令齐白的神情尴尬之至。
我居高临下望著他,在气势上先占了优势,我顺手拿起一方以玉纸镇来,在手心中轻轻拍著。那是约有佳的以玉,提在手中,那种轻柔滑腻之感,难以形容,只有最好的关玉才能给人这种感觉。
我盯著他,一字一顿:“你自己也知道,你是人,不是鬼。”
他本来神情又惊又怒,可是一听得我这样说,他陡然震动,刹那之间,神情变得茫然之至。
本来,只听齐白叙述,我已经认为那“建文帝”是鬼的可能甚少,是人的可能大,但也不能完全肯定他是人不是鬼。
可是,到真正见到了他,我却可以肯定,这是人,不是鬼我曾把手放在他的脸部,他呼出来的气,甚至是温热的!
明明是人,不是鬼!
可是肯定了他是人之后,疑问却更多了。
他自认是“建文帝”,这可以说他是一个疯子。但一个疯子。怎能发现那么隐秘的所在而这个所在,又恰好正是建文帝的避难之所!
所以,我还是比较倾向于一个假设:建文帝的灵魂,进人了他的身体。或者说,建文帝灵魂干扰了他脑部的活动,俗称“鬼上身”,一就是这种情形”!那“建文帝”听得我的责问之后,反应的奇特,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因为一个人的脑部活动如果受到了某种外来力量的干扰,他自己是处于全然不知道的状态之中。我曾有过这样的经验,记述在《茫点》这个故事之中。许多被外来力量干扰了脑部活动的人(包括著名的南极探险家张坚的弟弟张强在内),都做出了全然不由自己控制的种种可怕行为,像这从,自以为是历史上的一个皇帝,已经可以说温和之至了。
我再重复了一句:“你是人,不是鬼1”
他哺哺自语。“我……是人……不是鬼!”
我再说:“你是人,所以,你绝没有可能是建文帝,你看来三十来岁,是一个现代人,你不可能是五百八十多年前失踪的皇帝!”
他的神情更拥然:“我……我……”突然之间,他叫了声:“朕”
我就在等这个机会,他才说了一个“朕”字,我就扬起手来,一个耳光打过去,“拍”地一掌,重重掴在他的脸上。那一掌。我用的力道相当大,打得他的头陡然向旁一侧,他本来是坐在椅子上的,头向旁一侧的力十分大,使他连人带椅,一起跌到了地上,发出了“咕咚”一下巨响。
齐白并不知道我会有这样的动作吓得陡然怪叫起来,手足舞蹈。
而我之所以这样做,是由于在《茫点》这个故事之后,我和梁若水医生。以及好几个精神病专家详细谈过,他们都当人的情绪在激动、狂乱的时候,重重掴上一个耳光,有相当程度的镇定作用,由于脸部的三叉神经和大脑作用有某种程度的联系,加以打击,可以改变某些脑部活动。
我的想法是这样:这个人,是疯子也好,是被某种力量影响了脑部活动也好,我施以我的打击,就可以使他变得清醒。
这是我的设想,我在他自以为是皇帝,说出一个“朕”字来的时候,施以击,时间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下手太重了,还是那人不经打,他跌倒之后,人在案后,我和齐白,一时之间,都看不清他的情形,可是这了一会,未见他有什么声响发出来,也不见他站起来。
齐白又一次发出惊叫声,我也有点发怵,身子一横,自案上跃了下来,看到他仍歪在地上,口角流著血和白沫,他竟被我这一掌打得昏了过去!”
齐白这时,也来到了他的身前,双手伸进他的肩下,把他扶了起来,放到了一张交椅上,他的一边睑。由于我的一掴,又红又肿。
齐白真的发怒了,他厉声骂我:“费力医生骂你的话,我完全同意!
我冷冷地道:“你不必紧张,他很快就会醒过来,醒来之后,他就会清醒,不会再认为自己是什么皇帝!”
齐白甚至是声嘶力竭在叫:“你完全漠视现实!这个人根本就是建文帝!他知道过去的一了切,也知道这个秘密的避难所在!”
这一点,也是我种种推测中,最难解释的一点。我道:“或许他是先发现了这里,才以为自己是建文帝的;更有可能,请承认灵魂存在,我也希望这一掌,可以把灵魂自他脑中驱出去!”
在我说话的时候,齐白用力在按著那人,轻扣著他的太阳穴,不一会,那人闭著的眼睛,眼皮轻轻颤动,终于张开眼来,眼神散乱、惘然,一副迷惘之极的神色,口唇发著抖,自喉际发出“啊啊”的声响,更可怕的是,当齐白扶著他坐直身子时,他的口角,竟然流下了一条长长的口涎来!
那人这时的样子,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看出,那是一个毫无希望的疯子!
齐白陡地吸了一口气,用冰冷的目光,向我望了一眼,就双手托著头,坐了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向我表示了极度的不满。
看到了这种情开,我也不禁心下犯疑刚才那一掌是重了些,可是,也总不至于把一个正常人,打成了疯子!我只好假设他本来就是疯子,一掌打上了去,把他发疯的形态改变了一下!
我来到他的面前,他双眼发直,直勾勾地望定了我,我伸手在他的面前摇了摇,他眨著眼,可是一副木然,反应迟钝。
我问他:“你是什么人,现在你知道了?”
那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口角的流诞,愈流愈长,看了令人恶心。我连问了几遍,那人一点别的反应也没有只是偶而在喉间发出“荷荷”的怪声,皇帝的威风自然半分不存!
而对著这样一个无反应的疯子,我也不禁无法可施,齐白冷笑著:“你比杀人凶手,也差不了多少!”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实在也无法为自己作什么辩解,我吸了一口气:“不论在这个人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但是这是一个人,不是鬼,这一点总可以肯定!”
齐白仍然语言冰冷:“用夹板的方法,也可以把驼了夹直!”
我不和他争辩:“把他弄出去,交给精神病医生作详细检查!”
齐白的神情十分激动,我不等他开口,就道:“你别胡思乱想,在这个人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我还不能确知。但是,他决没有可能是一个五百多年前的皇帝,也不会因为我的一掌,而由一个皇帝变成了白痴!”
齐白又盯了我半晌,才叹了一声:“你,卫斯理,除了破坏之外,什么也不会!”
他这样说,未免太过分了,我怒道:“你这盗墓贼,讲话的时候,先按按自己的胸口,看看心还在不在!”
齐白竟然十分认真,真的把手按胸口,过了一会才道:“一半是破坏,还有一半……天知道!”
他这样改正了刚才的那句话,自然是在向我道歉,我也不为已甚,就此算数。
我和他合力把那人扶了起来那人连话也不会说了,当然不再自称“朕”,似乎有必要再把他当作“建文帝”了。他十分听话,扶起之后,站著一动不动,连眼珠也不转动一下。
齐白苦笑:“把他带出去看精神病医生?”
我没好气:“你喜欢在这里陪他,尽忠报国,也无不可!”
齐白恼怒道:“这是什么话,我自然和你一起行动!”
我打量了一下书房,又看了看在几上的那柄宝剑,单是在这间书房中,就触目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真使人有点舍不得离开!
但是,要是叫我就在这个古宅之中过日子,那么宝物再多,也不构成吸引的原因。
齐白的神情也很迟疑:“卫斯理,现在,只有你和我知道这个秘密所在!”
我正在想如何可以把一个看来什么知觉也没有的人带出山区去,所以只是随口答应了一声,齐白舔了舔唇,又道:“那也就说:要是我不说,你不说,就永远只有你我才知道!”
我“啊”地一声,皱了皱眉:“你想把这古宅……据为已有?”
齐白现出贪婪的神情来,“咯”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我叹了一声:“没有可能,你吞不下的,这里的物件,你也无法运出去,要是为了这些东西,犯法被抓到青海去垦荒,我看犯不著。”
齐白搓著手,样子有点发恼:“五年,三年,请你保守秘密,两年,请你……一年,真的,一年,我只要一年之内,能常到这里来休息一下,保证不损坏这里的一切,一年之后,我把一切公开!”
我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好,一年,毕竟,这里是你发现的!”
齐白打蛇随棍上:“是啊,应该属于我!”
我瞪了他一眼,他作了一个鬼脸。回头向那人道:“走!我们要离开这里!”
那人在被我掌掴了一下之后,变得对语言一点领悟能力都没有,根本就不懂齐白的话,还好,我带著他向前走,他倒十分听话。
齐白提议:“这次离开之后,你未必有兴趣再来,不好好看看这地方,十分可惜!”
我也正有此意,当然同意,又怕那人乱走,所以带著那人一起。齐白到过两次,对巨宅已十分熟悉。他带著我到处走,解说著巨宅的结构,以及每一间房间的用途,和巨宅中积聚的物资的丰富。
在很多情形下,他都指著那个木头人一样的人说:“这些,和许多宫廷秘史,全是他告诉我的,所以我才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真是建文皇帝!”
我心中也十分疑惑,在“参观”的过程中,譬如说,到了一个华丽的大殿中,那人的木然神情,多少会有一点变化,在他们然的神情中,会有一种异样的表情,像是正努力在追忆什么,可是又想不想来,那就使得他神情更迷惘。
到快看完整个宅子时,我陡然想起一件事来,立时问齐白:“他曾说,逃到这里来的时候,有一百余人?”
齐白点头:“他确然这样说过。还说……有陆续死亡的,而他对自己的是什么时候死的,却记不清楚了,一提起来,就像现在这副德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多人,死了之后要落葬,他可曾说葬在什么地方?”
齐白一“啊””地一声,显然他一直未曾想到过这个问题,他立时一挥手:“我看,一定也在这个山洞中,我也是,一看到了他,就惊呆太甚,凭我的经验,一定很容易找得到!”
巨宅余下的部分,我们只是草草了事看了一下就出了大门,那人十分顺从的跟著,完全像像是一个婴儿,这样子的神经病,看来是脑部受过十分严重伤害的人。
出了大门,绕著宅子转了一转,那山洞十分大,正中是巨宅之外,四下还有十分多空地。从宅子的围墙到山洞的洞壁,每一处都超过三百公尺以上我一进来时就说过,那山洞大得异乎寻常。
在半小时之后,齐白的视线,就盯在一处洞壁上。山洞的洞壁,本就嗟峨不齐,很多处,还有泉水涌出,也有阳光射得到处,比手臂还粗的山藤盘虬。
齐白盯著一处看,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顺著他的目光看去,看到那洞壁上,有看来像是天然,但仔细一看,就可以看出是人工开凿的痕迹的踏足处,跟随著那些可以踏足的突出石块,可以登上一个突出约有二十公尺的石坪。
由于突出石坪的阻隔,石坪上的情形,就不是很看得清楚。
齐白伸手向上一指,用十分语气道;“就在这上面!”
我对齐白的判断绝不怀疑,他是盗墓专家,哪里埋著死人,他甚至不必看,单凭第六感觉,就可以知道。他说著,就已急步向前走去,我也快步跟了几步,想起那个人,回头看了一下,只见那人正仰著头,看著那石坪,神情有点怪异。我大声问了一句:“你想到了什么?”
那人并没有回答。齐白也回头了一下,闷哼道:“他许是知道自己葬在那上面!别理他,我们上去看看!”
我略为踌躇了一下,实在是由于那人在给我掌掴了之后,一直痴痴呆呆,不带著他走,他就木立不动,所以我也不以为意,以为我们攀上洞壁去,他一定会留在原地,不会乱走的。
齐白到了洞壁,立时踏著那些可供踏足的石头,向上攀去,不一会,就到了石坪上。一到石坪,齐白就发出了一下欢呼声,指著洞壁上的一个山洞口,我在那时,向石坪下看了一下。
那石坪大约离地有五十公尺左右,居高临下看下去,整所巨宅看得更清楚,多看到那人仍然呆立著。齐白不论何时,都随身带著电筒,向洞内一照,我就听到了他一下吸气声。
我连忙也到了洞口,齐白手中的电筒不是很亮,可是也足可以看得清洞口的情形。洞并不深,式样十分奇特,看来一半天生,一半人工。洞是长形的,两旁都有许多小洞,蜂窝一样,不下百十个,每一个都呈圆形,洞口都有石碑封著,石碑上,刻著字,全是官职和人名。首先看到的一个官衔是“正四品少詹事”,那是负责辅遵太子的詹事府中的官员,正合随建文帝出亡的身份。
我们用电筒一块一块石碑照过去,可想而知,石碑之后,一定是棺木,棺木之中自然是死者的遗体。
第十二部:割颈自杀的行为
我和齐白走了进去,电筒光芒扫到了最后。洞底处,是一个线条简单的石台,两旁居然各有一对石兽,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刻著“大明建文皇帝之墓”的大字。
在大字之下,是“大臣某某、某某恭立”字样,约莫有十来个人名,可知建文帝死的时候,至少不还有十来个和他一起出亡的人还活著。
再看日期,是“建文二十八年春二月”,建文帝出亡是建文四年,可知他在这山洞之中 还活了二十四年之久,想想这种日子,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也真令人有点不寒而栗。齐白的声音有点发颤。“他……是早死了的,他一真的是鬼!”
我叱道:“胡说,他是人!”
齐白的思绪显然十分乱:“他……是从坟里……逃出来的?”
我恼怒:“你胡说什么,那人是那人,死了的是死了的,不相干!”
齐白转过头来,盯著我:“也不能说不相干,你自己就说过,死人的灵魂,可能干扰那人的脑部活动!”
我感到一片茫然:“如果游魂要找人上身,不论是谁,总有一个人是偏偏被他拣中的!”
齐白的话提醒了我:“对了,把这个人原来的身份是什么查出来,对瞭解整件怪事,大有帮助。”
齐白却双眼发直,望著那些陵墓,样子和被我打了一巴掌之后的那人差不多。
我知道他是犯什么毛病,他是一个盗墓狂,忽然之间,见了那么多古墓。那就像是酒精中毒的酒徒,忽然见到四周围全是美酒一样,会产生不可遏制的行动!
我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你看看清楚,只不过是随便放在山洞中而已,那根本不是帝皇的陵寝1”
齐白听到了我的话,可见他的神态,并没有什么改变。我是在提醒他,这里的古墓,没有发掘的价值,因为人人都可以看得出,那只是草草了事的埋葬,甚至只是棺材上堆上一些石块在而已。
可是齐白却像是愈来愈忍不住,他陡然一挥手:“总得弄开来看看,好歹是个皇帝,总有些奇珍异宝,陪著他下葬的、”
我苦笑:“那大宅中宝物你还嫌不够多?”
齐白的回答理直气壮之至:“我是一个盗墓人,只取墓中的东西 一把珍贵的古物,陪著死人,常埋在地下,那是人类无数愚昧的行为之一,必须打破!那巨宅不是古墓,我不会动里面的东西!”
我给他这一番歪理,说得啼笑皆非,我看到那“大明建文皇帝之墓”虽然简陋,但也全是一块一块方方整整的大理石砌成的,石工十分精细,砌得严丝合缝,齐白身上 明显地没有大型开掘的工具,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方法把它“弄开来看看”!
我想到这里,便不再说什么,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冷眼旁观。齐白向我望了一眼,见我不再阻挠,也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向我眨了一眨眼,一副“且看老夫手段”的神情。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之中,我总算真正知道了齐白盗掘本事之高强!
只见他先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双狭长形的工具包来那不算稀奇,很多惯窃,都随身带有这样的工具包,但当他解开之后,我看到里面的工具,都见所未见,大多都十分尖锐、细长。
他取了其中一根细长如筷子的金属棒,看来像是钻头,果然,他将之放在一个手摇的装置上,拣了一个石缝,开始打孔。
那钻头锋利之极,石粉纷纷落下,不到两分钟,已打进了约有十五公分。
他连打了五个洞,每一个约莫相隔三十公分,然后,又取出一个皮袋来,打开皮袋。我吃了一惊,忙道:“你要用炸药?别忘了我们在山洞里!”
齐白打了一个“哈哈”:“放心,全世界的爆炸师使用炸药的知识加起来,也不如我的!”
他把棕褐色的粉状烈性炸药,小心塞进那些小孔中,然后装上引线,雷管他身上这种小小的工具,层出不穷,东抓一样,西摸一样,取之不尽一样,看起来,十足像是在玩魔术。
那一下爆炸声,即使在山洞之中听来,也不会比同时开三瓶香滨酒更响,可知齐白真的极精于使用炸药,计算好了炸药爆炸的力量、尽量逼向内,那才能更好的起到爆破作用。
而且,在爆炸过后,烟雾也不多,可以立时清楚看到,有五块石块,已各自凸出了二十公尺,而且明显地松动了!
齐白走过去,顺手就移下了一块,这时,我也不禁由衷地佩服他,走过去帮忙。那五块石头移开之后,已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大洞。齐白的电筒向内一照,看到在一个并不很高的石台之上,放著一具十分考究的棺木,墓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在棺木附近,是一些只有半公尺高的陶俑。
齐白一矮身,从那洞中钻了进去,全神贯注,在研究如何打开棺墓,我忙道:“齐白,反正一年之内,你随时会到这里来,别心急打开棺墓来!”
齐白抬起头来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我竟觉得他的双眼之中,有一股妖异狂乱的光芒,通常,只有乱葬岗上的野狗,吃了死人肉,才会有这种可怕的光芒在眼中射出来!
我心中骇然,但齐白这时所说的话,却十分有理性:“你不想确定一下,这棺木中是不是有尸体?”
我叹了一声,直到现在,齐白竟然还在怀疑那“建文帝”可能是从棺材中逃出来的“老鬼”!
我闷哼了一声:“你去证明吧,我要到外面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齐白已经把一件不知是什么的工具,插进了棺材之下的隙缝中,口中“喇”了一声。我转身向洞外走去的时候听到了难听的金属锯动的声音传出来。
到了山洞外,我自然先去看下面,看到那人仍然木然立在下面。
他的那种神情,实在人人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十足的精神病患者。而且是绝无希望的那种,简直已失去了独自生活的能力!
可是在,我掌掴他之前,他却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皇帝”!我不认为我的一下掌掴,会把一个正常的人打成了这样子,但是我可以肯定,在我掌掴之前,和掌掴之后,必然有巨大的变化在这个人的身上发生,只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已!
回头看,齐白仍然在墓中,看来他正在努力工作,从那个洞中,有闪动的光亮传出来,闪耀在整个山洞中,看来十分诡异。
我估计他要花费不少时间,而且,对于结果,我可以肯定那棺木之中,自然有著尸体,正是历史上下落成迷的建文帝的尸体!
齐白的发现,是历史考古上的一大发现,可是却有更多更神秘的现象等我去发现:明明是一个现代人,如何会自认是一个古人?而且,居然也发现了这样隐秘的一个所在!
我决定再去面对那人,看看是不是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一些解谜的线索。我向山洞大声说了一句:“我先下去了!”然后,我走出石洞,沿著石阶下去,一直来到了那人的面前。
我离开那人并没有多久,或是当我又来到了他的面前时,我著实吓了一跳,他仍然穿著华美之极、绣工极佳的锦袍,可是神情的痴呆,却又有更进一步的趋势。
如果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第一眼看到他,毫无疑问,会一下子就确认他是一个白痴!
只有白痴才会有这样痴呆的神情。一般精神病患者,虽然也有痴呆的,可是也很少有天生白痴那种与生俱来的痴呆神情!
我呆了一呆,本来,我还想在他的身上,探出一点什么线索来,可是如今看到这样的情形,显然没有什么可能了。我望著他,他也用十分呆滞的神情望著我,我叹了一声。
我大是好奇,如果他还有模仿能力的话,那么就有可能会瞭解我的话,我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什么人?”
他又呆了一会,重复了我最后一个字:“人!”
我又问你从哪里来?”
他又说了一个字:“来!”
一连五六句话,都是这样。看来,他有一定程度的知觉,但绝不完全,他的语言能力也很低,这一切,都是天生痴呆症的特徵。
一个人天生痴呆,并不稀奇,问题就是何以在不久之前,他会舞剑,会责斥叛徒,会知道那么多历史上的隐秘,会知道那么多帝皇的生活细节和宫中的秘史?何以他会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了超过五百年的人,是什么力量侵入了他的脑部?
我长叹了一声,在我面前的那人,也发出了“唉”的一声响,我并不后悔打了他一个耳光,把全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说这样是他本来面目的话,那么这也算是一大发现。因为就算他智力正常时,他一直自认是建文帝,也根本是疯子。
我还想到,如果他是一个先天性的白痴,是不是在他身上,会有什么记号一般来说,怕白痴乱走,没有了照顾,都会给他戴上识别的物事,我在他身上搜了搜,没有发现,他十分顺从,一点也不反抗,反应如同一个婴儿一样。
我的常识告诉我,通常来说,这种白痴,脑部机能的障碍极大,几乎不能有任何正常的活动!
我侧头看了他一会,他口角流也的涎沫很长,他也不懂得抹。
我估计过了至少已经半小时,抬头向上看去,那山洞中还没有什么特别动静。我对于齐白这时在做的事,多少有点压恶,所以也不去催他,自顾自在附近踱步,设想著当年建文帝,为了逃避追捕,而在这个山洞中隐居了二十多年的情景。
五百多年之前,即使是侦骑四出,普天下的大规模搜寻,但由于交通、通讯的不方便效率和现代相比。自然相去极远,推测起来,建文帝还是可以离开山洞,在附近出现。
那时候,他一定作僧人打扮,而且曾被人见到过,所以才有僧装打扮的建文帝,在十万大山附近出现的传说流传了出来。
明成祖当年若是为了怕他卷土重来,曾倾力搜寻他的下落,未免有点小题大作,因为看来,他绝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人,不足以和明成祖争天下。他竟然想到要自杀,可知他意志薄弱想到这里,我忽然机令令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死于壮年,是不是真是自杀的?
我才想到这里,就听得上面传来了齐白的一下叫唤声,抬头向上看去。齐白在上面向我挥著手,同时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他立刻下来。
我看到他在下来的时候,腰际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皮兜,那自然是他这次盗墓的收获了,他下来之后,神情有点古怪,先向那人看了一看,脱口道:“你看他的神情,活脱是个先天性白痴!”
我呼了一声:“他本来就是看来你的收获不少?”
齐白忙拍著皮兜:“你要不要看看,我们可以平分,很有点好东西!”
我叹了一声:“齐白,你好东西也够多了,偷盗各类古墓,就算你能避开种种凶险,毕竟不是很体面的事情,可以收手,适可而止吧!”
齐白翻了翻眼;“我只当没听到,你以后也不必说。我知道你不会希罕什么,但那巨宅中,有不少瓷像,极其精美,可以替代你被那医生摔坏了的那尊李白像!”
我摇了摇头,自然而然道:“如果由我要的话,我宁愿要那把宝剑,我相信那是古剑之中最出色的了!”
齐白一听,开始像是想笑我也不免贪心人总有一点贪念的,那柄宝剑实在可爱可是接著,他又现出古里古怪的神情来。
我忙问他:“你弄开棺木之后,看到了什么?”
齐白“嗯”地一声:“很普通,作为帝皇,算是十分潦草,已经化成了白骨,可是……可是……他真是……抹脖子死的,用一把极锋利的利器割颈,他的颈骨,也被割裂了一半!”
我陡然震动了下刚才我还想到过这个问题,立刻就被证实,那柄锋利的宝剑,是不是就是建文帝用来自杀的利器?
我呆了半晌,齐白也发著怔,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如果建文帝当年是用那柄剑自杀的,那么这具人也有同样的行为,可知他……的行为,完全受建文帝当年的行为所控制,就像……就像……”
他一时之间,举不出适当的譬喻来,我接了上去。“就像是不同电脑使用了同样的软件,所作出的反应,就一模一样地重复一程式!”
刹那之间,我和他都感到了一股寒意,我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我还是在紊乱之中,理出了一个头绪来,我想到的是,一个人(任何人)的一生记忆,如果成为一组程式,是一个可以被记录下来的软件,那么,理论上来说,把这种程式,输人另一个人的脑部,这个被输入资料的人,就会完全照。那个程式来生活、思想行动 !
问题就是,至今为止,似乎还没有听到什么方法,可以把人的记忆、思想独立起来成为软件,也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方法可以把另一个人的思想记忆输入另一个人的脑部之中,而且起作用。
这一类的事,勉强用实用科学来说明,所用的名词,就像书上一般所写的那样,但如果用传统的玄学方法来写,就简单得多,所谓思想记意在人死了之后的存在,就是灵魂,被输入上身,整个过程,简单之极,就是灵魂进入了一个人体,自然这个人体的一切言行,都和那个灵魂一样了!
这种事,在古今中外的非正式记载中,曾有过许多次,不过像“建文帝”这一次,实在太特出而已!
我一面在想著,神情自然也随著我所想的而发生变化,齐白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我想到了古怪之极的事,忙道:“天,你想到了什么?”
我指著那人,语调肯定:“我可以断定,建文帝的灵魂,曾进入他的脑部,而且由于我的下掌掴引起的震荡,又使灵魂离开!”
齐白呆了一呆:“那么他自己呢?难道他自己本来没有灵魂?”
我道:“灵魂是思想和记忆,一个先天性的白痴,会有什么记忆和思想?”
齐白骇然:“你是说,一个白痴,受了建文帝灵魂的侵袭,所以自认是建文帝?”
我点头:“所以,他一直自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历史人物他的躯体,和一个机械人差不多,你输人什么资料,他就是什么人,他正是自以为是建文帝之后,才找到这个隐秘所在的,这本来就是他隐居的地方,他有这个记忆,要找这里,自然不是难事。”
齐白听得呆了半晌,又狠狠地打量了那人一会,才忽然说出了一个十分有用的意见来:“如果是这样,那么,他来的时候,身上一定不会有帝王的服饰思想不能变出实际的东西来,我们可以在那巨宅中好好找一找,把他原来的服饰找出来,那么,对瞭解他的来历,会大有帮助!”
我用力在他肩上一拍:“好主意!在那巨宅之中,换下来的衣眼,放在何处?”
齐白侧头想了一想:“自然有专管衣服的太监收起来。嗯,现在当然没有太监了……他……最可能换在澡房,我知道澡房在哪里!”
我心中十分兴奋,带著那人,又向古宅中走去。那人十分顺从,他连判别方向的能力都没有,在需要转弯的时候,如果不是带著他,他虽然不至于会掸上去,但一定站在转角处,不知如何才好。
看到了这种情形,齐白也原谅了我:“唉,看这种情形,他……不是由于你的一掌而变成这样子的!”
我没好气:“我的掌之力,若是运足了,确然可以使人变成这样,你要不要试一试?”
齐白脸上变色:“开什么玩笑!”
但他随即又叹了一声:“他现在这样,人家看觉得可怜,但是他自己未必痛苦,比起他做皇帝的时候来,我看要快乐得多!”
我听得齐白这样讲,也不禁大是感叹:“做皇帝还不如白痴,真的,我看他……至少不会自杀!”
我们一面说,一面向前走,齐白来过两次,已经十分熟悉了,先找到了寝室,再在寝室旁边,找到澡房,有一股活泉,流入一个水池中,水十分清澈,一进来,就看到一个角落中,堆著一件衣服。
齐白抢过了一步,把那件衣服提起来,我和他都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毫无疑问,这件白袍,是医院的病人服装,而且更可以肯定不是普通的医院所用的,因为在衣服的背部,有著一行号码:“ A三二七四”。
那是病人的编号,病人而要有编号,自然不是普通病院,不是精神病院,便是专收留智力有问题的人那种。我更皱了皱眉:这件白袍,我好像曾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十分眼熟!
齐白把白袍凑近了一看,忙道:“你来看!”
我走过去一看,看到衣边上,织著一行小字:“第三弱智疗养院”和医院所在的地点,和一行较大的字:“此类病人纯属先天性痴呆症患者,全无思考能力,若发现此类病人,请立即和医院方面联络,电话”
我感到极其兴奋,因为这一个发现,使我的推测,向事实推进了极大的一步。
这个人,本来就是一个完全没有智力的人,绝不是什么建文帝!
可是,也使我呆了半晌,因为那所医院,正在我居住的城市,和这里,用最快捷的方法,也有四天途程,我绝认为“建文帝”会有什么有效的旅游证件,那么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想了一想,就有了答案:“和那个医院联络!如果这人一直是那医院的病人,医院方面,一定可以提出确凿的证据,证明那是他们医院中逃出来的病人,那么,不必经过太复杂的手续,就可以把他领回去了。
我把意思和齐白说了,齐白犹豫了一下:“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事实上,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宝,他一脑子和秘史!”
我闷哼一声:“你要研究他,可以向医院借他出来研究,只怕他不能提供你什么!”
齐白笑:“我当然不会放过他,我们快到有电话可打的地方去,和那医院联络。”
看看天色已黑,我又知道自己再来这里的机会绝不会多,又舍不得那柄宝剑,所以提议逗留一夜再走。齐白自然没有意见。
当晚,在月色下,我舞弄、抚摸、轻弹那柄宝剑,直到天亮。
第十三部:宝剑的魔力诱惑
在月色下,在寒夜中,那柄宝剑的剑身,闪著令人心悸的光彩,可是看久了,却又可以感到在冰冷的寒光中,自有它深藏著的、不轻易显露的热情,就像是一个表面十分冷漠的人,而内心有著火辣的感情。
天亮之后,我才还剑入鞘,叹了一口气,把剑挂在在书房的墙上,我很有点埋怨自己没有把这种无主之物据为己有的习惯。
当我们离开的时候,齐白看出我的情绪不是很好,他提议:“你惦记著那口剑?这样,算是我拿了,转送给你,这总可以了吧!”
我叹了一声:“人可以骗别人,但绝不能骗自己!”
齐白作了一个鬼脸,拍了拍他身上的那个皮兜。皮兜并不大,看来只像是放了三磅重的蛋糕,可是我知道,那是他弄开了建文帝的灵拒之后多出来的,里面自然全是殉葬的物品。他也并不掩饰:“我大有收获,嗯,一年之后,这所巨宅,可以成为一座绝佳的博物馆,但只怕管理不善,里面的定物,一样会被人偷盗出来!”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因为我已下定决心不再去想那柄剑世界上,见到了之后,令人爱不释手的东西太多了,真正能到手的,只怕连十万分之一都不到,要是见一样就要一样,那么其人必然毕生在痛苦之中度过!
齐白还在撩拨我:“你有完没有?”
我向著他大吼一声:“你有完没有?”
齐白吐了吐舌头。那个白痴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我的大叫声引起了他的大声:“没有!”又直勾勾地望定了我。
有那个跟著,回程多花了点时间,到了镇市,又没有长途电话可打,一直到进了县城,几经曲折,才接通了电话。
此时,我的心情也不禁十分紧张,医院方面听电话的人倒很负责,而且,这个人虽然无名无姓,但有他在医院中的编号,等了十分钟左右,我就听到了一个相当熟悉,动听的女人声音:“卫斯理,是你?真是,你好像无处不在一样!”
我先是怔了怔,但随即听出那是我所认识的精神病医生梁若水的声音,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埋怨自己的疏忽。
梁若水是精神病专家,在我怀疑费力医生的研究工作和精神病患者有关的时候,我就应该去请教她,她必然能给我适当的指点。
不过,那也不会是我的疏忽,我一直不知道她回来了,而且转换了服务的医院,我以为她还在维也纳,和昆虫学家陈岛,一起在研究外来力量对脑部活动的影响我真希望她的研究已经有了成绩,因为如今我所遭遇的事,正和这方面有关!
我也不及和她寒暄急急道:“你在,太好了,你们医院的一个病人,现在和我在一起,请你们先派人来把他领出来手续可能很繁复,但请尽快!”
梁若水停了极短的时间:“请你再重复一遍病人的号码,事情有点……怪。”
我向身边的齐白和那人看了上眼:“ A三二七四。”
梁若水“嗯”了一声:“如果是这个号码,那么这个病人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我叹了一声,女人固执起来,有时无可理喻,虽然出色如梁若水,有时也在所难免:“请你注意:事实是,他和我在一起!你刚才说事情有点怪,请告诉我,怪在什么地方?”
梁若水的声音十分犹豫:“这于院方的极度秘密。”
如果对方不是一位学有专长,又十分美丽的女性,我或许语气会变得很粗,但这时,我声音也好听不到哪里去:“小姐,我以为只有国防部才有极度机密,想不到精神病院也有!”
梁若水叹了一口气:“目的是为了保护病人的家属,事实是,我现在所有的有关这个病人的档案,也是一片白,只是说明有关这个病人的一切,要医院的最高负责人才能有权处置!”
我几乎是在吼叫(电话线路有问题,杂音极多):“那就快把最高负责人找来!”
梁若水答应了,我又气又气急,又等了足有半小时,才又听到她的声音:“院方说你弄错了,那病人不会离开,你身边的那个,不是我们医院的A三二七四号病人。”
我陡然一呆,也同时想到,是啊,A三二七四这个号码,只不过在一件医院白袍上看到,并不是刺在这个人身上的。
当然,极有可能,这个病人是A三二七四,但也不能绝对肯定他是!
情形会有这样的变化,这当真出乎我和齐白的意料之外。
我当然还以为那人是A三二七四,可以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自然无法和梁若水再争论下去,只道。“打挠你了,我会另外再想办法。”
千辛万苦,打了长途电话,竟然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和齐白不禁面面相觑。我们带著那人,到了一处比较静僻的所在,商量行止。
齐白指著那人:“医院方面否认他是A三二七四,只怕其中有跷蹊,是不是他们想隐瞒什么?”
我也觉得事情十分怪梁若水必然会站在我这一边,这一点可以肯定,所以,在电话里听来,她的话,也迟疑不定,那么,自然是医院方面有不可告人之举了!
要弄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在这里猜测,当然不能解决问题,只要一回去,相信也就不是什么难事。我和齐白,自然可以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可是那白痴。怎么办呢?医院若是不肯出面将他领回去,唯一的方法,就是带他偷越边界,再不然,就是让他回那巨宅去,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我皱著眉在思索,齐白明白我的心思,也望著那人发愁:“他……若还是建文帝时,倒可以在那巨宅中生活下去”
我没好气:“当然,他在那屋子生活了二十多年,可是他现在的情形,只怕在他脖子上挂一块大饼,他也会饿死”
讲到这里,我陡然心中一动,伸手指向齐白,齐白也吃了惊,也用手指著他自己的鼻子,我忙道:“你不是很希望在那大宅中多住些日子吗?先带他回去,等我的调查有了眉目,再想办法!”
齐白倒并不是不愿意,略为迟疑了一下说:“那……需要多久?”
我想起他要把古宅保留成为私有的时候所说的话,就回答他:“三年!”
齐白哭丧著脸:“他若还是建文帝,三年不成问题,可以听许多秘闻,现在他是白痴,太久了!”
我笑了起来:“伴君如伴虎,伴一个皇帝三年,只怕很危险,和白痴在一起,安全得多了当然,那是和你开玩笑的,我快去快回,自已不来,也必然会派人向你传递信息。”
齐白想了一想:“为什么不带了他一起走?”
我苦笑:“带他偷越边境要冒险,而且,带了他出去之后,那么大一个人,医院又不认账,把他往哪儿搁?”
齐白用力一挥手:“他有样子在,拍了照,登报招人,总有人知道他是谁!”
齐白的办法相当可行,但我感到,那总是一种累赘,一面摇头,一面道:“还是你先带他回去,不会要很久,我就可以从医院方面,找出他的来历来!”
齐白没有再表示什么,只是用力在那人的肩头上拍打著:“老兄,你叫什么名字?你当然不是朱允文先生,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齐白在不断问著,那人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子一样,重复著齐白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或两个字,神情茫然,看来天塌下来也不会压著他的样子。
齐白总算同意了我的临时措施,离开了那个小城。我们分了手,他带著那人仍然向深山去。我嘱咐了几句,也深信他绝对有各种应变的能力。我则搭上了一架一开动会“奏”出各种音响的卡车,一站一站,总算到了有飞机可乘的地方。
我回家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一进门,十分齐全,温宝裕、良辰美景、胡说全在,语声笑声不绝,正不知在争论什么,白素则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情,悠然坐在一角。
我一出现,便是一片欢呼声:虽然只是两男两女(事实上,胡说不是很喜欢说话,他只不过叫了一声,发出大量噪音的只是三个而已),但也堪称惊天动地,在震耳的聒噪声中,我看到白素拿起电话来,我忙向她投了一个询问的眼色。
白素按著号码:“梁若水找得你极急!”
我喘了一口气,双手一手接过良辰递来的酒,一手接过美景送过来的茶,各喝了一口:“我也找她,请她立刻到来!把A三二七四的一切资料带来!”
良辰美景的动作极快,送茶倒酒之间,身形忽闪,红影乱晃,可是在快速的动作之中,她们还没有忘了说话:“A三二七四是什么?”温宝裕立时道:“当然是代号!”
良辰美景挑战地问:“是什么东西的代号?”
温宝裕不甘示弱:“可以是任何东西,是一组机件,一架轰炸机,一个秘密基地”
良辰美景格格乱笑:“梁若水女士,是一个医生!”
温宝裕一翻眼:“那就有可能是一个病人的编号!”
良辰美景一边一个,伏在我的肩上:“是不是,卫叔叔,是不是?”
进门不到两分钟,可是那个混乱劲,也就叫人应付得十分吃力,我放下杯子,拍了拍她们的手背:“是,让我喘一口气,先休息一下!”
良辰美景笑著,闪身退了开去,红影倏分倏合,她们已一起挤进了一张单人沙发之中。我看了各人一下:“事情十分曲折,我和齐白也有很多推想,要等梁医生来了我才详细说!”
四个年轻人都大有不满之色。这时,白素才说得进一句话:“二十分钟,她能赶到。”
我再喝了一口酒,在白素的身边坐了下来,忍不住告诉她:“我看到了一柄极好的古剑,我相信那柄剑,一定是古代的那几把名剑之一,锋利无比,我在月色之下,看了它一夜!”
白素轻轻地问:“现在是谁的?”
她自然在我的语调之中,听出了我心中对这柄剑的喜爱,所以才这样问。这些年来,我和白素,早已心意相通,她自然也知道,那柄剑要不是出色之极,我也不会这样说。
我摇头:“可以说不属于任何人,也可以说,专属于整个民族的文化。”
胡说平时不怎么说话,这时却突然冷冷地道:“如果杀人技术也可以算是文化的话!”
他的话,令我心头陡然一震,手中的那杯酒,也几乎油了出来,同时。不由自主,“啊”地一声,然后,我像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一样:看了那柄剑之后,想要拥有它的意念,本来一直在我心头盘旋不去,形成了一股压力,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欲念消除,化为乌有,心中也有说不出来的轻松。
我自然而然笑了起来:“说和好!剑铸得再好,再锋利,无非是为了杀起人来可以更快更多,那正是人类劣性的表现,一种爱惜生命的生物,必然不会发展那样的文化。嘿,这柄剑,一定曾杀过不少人,说不定有什么冤魂附在上面,所以一看到了它,就会受它的影响,自然而然地著魔!”
温宝裕看的武侠小说多,自然大有发挥余地:“当然是。好的剑,都通灵,半夜会自己出鞘,会鸣叫;通灵,就是有灵魂在剑中的意思。”
门铃在这时响起,良辰美景的动作何等之快,门铃甫响,她们已掠到门旁,打开了门。梁若水走进来,我们一起站立相迎,温宝裕还在指手划脚,侃侃而谈。不肯稍停一停:“灵魂作为一种存在,可以几乎依附在任何东西上,孤魂野鬼,夜附草木,人有时会灵魂附体,宝剑上附有灵魂,就是宝剑为什么会通灵的原因!”
他讲了之后,还向进来的梁若水一扬手:“梁医生,你说对不对?”
梁若水和屋子中的那四个青少年虽然未曾见过,但自然知道他们是何方神圣,知道并不是好惹的,所以温宝裕一问,她就笑答:“理论上来说是这样。”
温宝裕大是高兴,奔过去自我介绍,各人都自己介绍了自己,梁若水拉住了良辰美景的手,仔细端详她们,两人显然早已叫人看惯了,所以一点窘态也没有,十分自然。梁若水赞叹了一声:“真是生命的奇迹,请问,你们两位,一个若是想到了什么,则不是可以通过思想直接传送而令另一个知道?”
梁若水和陈岛,在维也纳的研究所之中,研究的课题,正是思想的直接传送。
他们集中精力在研究蛾类昆虫,因为有好几种蛾类,异性之间,传送讯息时,讯息可以传出三公里之外,而被准确无误地接收到。
不过,我一听得梁若水这样问,就知道他们的研究工作,看来并没有多少突破!
她问著,满怀希望,良辰美景的回答却是:“不,没有这种情形,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我们总是在同时想同样的事!”
梁若水“啊”地一声,略有失望,我已经很性急:“那病人的资料带来了?”
梁若水打开她带来的那双扁平的公文包,取出一个文件夹来,我接过来打开,里面只有寥寥数页,一看到一病人的照片,我已经一呆,那是一个又干又瘦的瘦子,和那个“建文帝”一点不像!”
病历也简单之至:严重之极的先天性白痴,智力程度几乎等于零,脑部机能严重障碍!
我抬起头来:“这个病人……在医院?”
梁若水点头:“我见过他,可是……可是我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说下去。温宝裕又来打岔:“你刚才宣布,梁医生一来,你就说一切经过!”
我狠狠瞪了他三十秒钟之久,他才缩了缩头,不敢再说什么,可是喉咙里还是有古怪的“咕咕”声冒出来。
梁若水道:“我是在两个月之前才回来的,进这家医院,也不过一个月,本来绝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接到你的电话之后,我才发现,医院至少有两个这类智力等于零的病者不知下落。”
我吸了一口气:“具体情形怎么样?”
梁若水想了一想:“这一类病人之中,有几个是从小就被家人抛弃,被福利机构收留下来,一直养大,后来又转到医院来的,这一类病人,无亲无故,可以说是世上最孤苦的人!”
我喃喃说了一句:“他们自己,由于智力等于零,倒不会觉得痛苦的!”
梁若水迟疑了一下:“他们的智力虽然不全,可是身体发育,还是和常人一们,所以,如果真是不见了几个的话,就有可能……有可能……”
她说到这里,现出骇然的神情,又立时补充:“可能是我神经过敏……”
我也不禁骇然,因为我已知道她想到的是什么了。我忙道:“梁医生,我看不会是在医院中有人在作非法的人体器官买卖!”
这句话一出口,屋子中静了好一会。
人体器官移植手术已十分普通,在白痴身上打主意这种情形,也不是不可能出现,但是我却不以为在这件事中有这种犯罪情形在。
梁若水苦笑:“我认为,这个A三二七四不是原来的那个,原来的那个,可能真是曾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他是怎么离开医院的?何以院方要否认?情形极可疑,我日经查了两三天了!”
几个人一起问:“收获是什么?”
梁若水摇著头:“很难说,有两个或更多的病人不见了他们的消失,决不会有任何人关心,不会有任何人追究,若是其中一个,竟然可以到了几千里之外,这十分难以想像”
她的神情充满了疑惑,我作了一个手势:“对整件不,你一无所知,等我讲了之后,你或许可以提供十分宝贵的意见。”
温宝裕双手摩擦著:“你见到那个鬼了?”
我沉声道:“我没有见到鬼,我见到的是一个人!”
接著,我就把和齐白一起的十万大山之行,详细说了出来。
温宝裕听得手舞足蹈,良辰美景听得啧啧称奇,白素微蹩著眉,胡说连连吸气,梁若水好几次想插嘴,都被我作手势阻止了。
等到我讲完包括了我的分析,梁若水才长长吸了一口气:“那个人,本来就是一个白痴,你的分析很对,忽然有一组属于五百多年前,建文皇帝的记忆,进入了他的脑部,他就变成了建文皇帝。”
虽然那只是我的推测,但同样的话,出自一个精神病专家之口,分量自然大不相同。
各人都静了一会,温宝裕才道:“好家伙,这简直就是鬼上身!”
我用力一挥手:“理论上来说,一个智力等于零的白痴,必然是他脑部有活动,动作上却有障碍,所以才不能产生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在那样的情形下,何以属于他人的记意,反倒能进入他的脑中,进行活动?”
梁若水摇头:“其中必然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我还无法知道!”
白素说了一句十分重要的问题:“这种情形,是自然发生的,还是由什么力量促成的?”
各人都呆了一呆,我想说什么,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抓不住要说的话的中心。白素又遭:“假设那人是在本市医院中的一个病人,他忽然会在十万大山出现,理由十分简单:建文皇帝的记忆,进人了他的脑部,他自以为自己是建文帝,当然会设法躲到建文帝最后几年避难的地方去!”
我突然叫了起来:“不管是自然发生也好,是由人力促成也好,建文帝的魂,上了白痴的身,事情是在本市发生的!”
我叫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向各人扫了眼,举起手来,用力下沉。就在我的手向下一挥之时,除了梁若水之外,所有的人都叫了起来:“费力医生!”
我们突然之间,叫出了费力医生的名字来,对我们瞭解经过情形的人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因为经过了推测,逐步被揭露出来的事实,最后的矛头,一定直指向费力这个怪医生!
第十四部:收集记忆招魂复活
在费力的研究所中,还有一个自以为是李自成的神经病者。
费力的研究所中另外应该还有一个失踪了的人。
费力医生要向我求教的问题,竟然是明朝建文帝的下落!
费力医生的研究所中,有著许多不明用途的装置,不知道究竟他在研究什么!
费力医生是一个谜,在许多谜一样的事情中,他可能就是谜的中心!
更极出人意表的是,当我们一起叫出费力医生的名字时,梁若水神情讶异莫名,她望著我们,问:“你们认识费力医生?”
我们以同样的眼光回望她,她忙道:“我离开维也纳回来,全是为了他!”
我大是兴奋,双手挥舞:“怎么一回事,慢慢说,慢慢说!”
我感到事情要接近真相大白了,自然难免兴奋。
梁若水的神情仍然疑感:“费力是专家中的专家,他对人类脑部活动有极深刻的瞭解,尤其在脑电波测定的研究上,是公认的权威!”
梁若水说著,多半是由于她对费力专业知识的崇拜,所以显得有点激动。
她本身也是脑部活动的专家,自然只有专家,才能更瞭解费力的知识达到了什么程度。她又道:“两年前,他曾经改良了脑电图机,利用更精密的电子仪器,不但记录到了人脑生物电的曲线,还记录了各种不同的波形和波幅的变化!
我吸了一口气:“那……不算什么,任何一个脑专家,利用脑电图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
梁若水的脸色,甚至有点苍白:“可是他提出了一个十分惊人的理论”
她说到这里,不由自主,喘了几口气,才道:“他提出了一个理论:人脑活动所产生的生物电,在现今还不可知的情形下,可能在一定时间,一定的条件下,存在于空间,如果能把它们寻找出来,集中起来,那么,可以在仪器上追踪它,仍然使它在荧光屏中显示出来!”
梁若水的话说得相当快,看她的样,已经是竭力想让我们明白她在说的是什么,可是由于她所说的实在太专门,所以我们还是不很瞭解。
白素蹙著眉不出声,我反问:“就算他的理论实现了,又有什么作用?”
梁若水苦笑:“已知道,有很多医学理论,可以自始至终,都只不过是理论;也有很多科学理论,可以得到证明,但是证明了之后,可能一直没有作用,也可能要在许久许久之后,到人类的科学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之后才有用!”
温宝裕叽咕了一句;“是啊,证明二加二等于四,多么困难,证明了之后又有什么用?”
梁若水的话,使我思绪紊乱,我用力一挥手:“先别说理论,费力要你离开维也纳?”
梁若水点头:“他一连请求我六七次,说是他的研究,有了极大的、意想不到的突破,足以改变整个人类的历史,影响人类今后的进化”
良辰美景咋舌:“太伟大了!”
我则自然而然摇头,太多人以为科学上的一点小发现就足以改变人类的命运了!
梁若水续道:“他表示,他需要一个助手,而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经不起他的请求,才答应了他。”
白素沉声道:“可是实际上,你并没有参与他的研究工作!”
梁若水现出愤然之色:“若不是费力在学术上真有那么出色的成就,我一定把他当疯子!我兴冲冲地回到本市,一下机就到海边他的实验所去,谁知道他竟把我堵在门口!”
梁若水的话,令得各人大是愕然,温宝裕叫了起来:“你就连实验室也没有进去?”
梁若水摊开手:“请问我应该怎么样?使用暴力,和他大打出手?”
白素道:“请把经过情形,详细说说,回想费力医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梁若水神情迟疑:“虽然他的行径十分怪诞,简直岂有此理,但是我绝不会认为他在从事什么和罪恶有关的勾当!”
我闷哼了一声:“那要看你对罪恶的定义是什么!”
梁若水的悄睑通红,十分肯定地道:“任何定义,任何角度出发的任何定义。”
我叹气:“不能说得那么肯定,自上帝的角度来看,人的一切行为,都有罪恶的影子!”
梁若水忽然纵笑了起来:“那自然,我说的任何角度,自然只是人世的角度。”
白素缓缓地道:“梁医生,没有人想判定谁有罪谁没有罪,只是想从费力医生的言行之中,寻找一些问题的答案”
梁若水深深吸了一口气:“费力是我们研究的项目的权威,在他的一再请示下……”
梁若水确然一下机,就直赴费力的研究所,那是大约两个月之前的一个下午,风和日丽,天气极好,当梁若水在研究所的门口,按了铃,等待开门时,半转过身望著艳阳之下,碧波粼粼的海水,大是心旷神怡,所以,接下来发生的事,对她来说,也格外不可思议。
她按铃之后,等了一分钟,没有反应,于是再按。这一下,又等了半分钟,才听到了一种低沉而疲倦的声音,自门口的对讲机中传了出来:“谁?别打搅我!”
梁若水和费力,曾在好几个重要的医学研究会上见过面,作过讨论,自然认得他的声音,她立即兴奋地叫:“费力,我,梁若水,我来了!”
当她这样叫的时候很明显地听到了费力发出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的声音,接著,便完全没有声音,又过了足有三分钟,在梁若水已感到可能会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时,门打开了,费力闪身出来,随即把门在背后关上,脸色苍白,双眼失神地望向远方,甚至不看站在门前,才从万里之外,应他邀请来到的梁若水。他的神情动作,都再明显不过地表现他的心意非但不准备请梁若水进去,而且十分希望她立即离开!
梁若水虽然是极出色的一个精神病医生,可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才好。她自然懂得费力的“行为语言”,可是总不能就此问也不问,掉头就走!
于是,在她和费力医生之间,就展开了专家之间才使用的对话,简单明了绝无废话。
梁若水只问:“为什么?”
费力回答:“有了变化,我一个人可以应付了。”
梁若水再问:“看来你想掩饰什么!”
费力发出了几下干笑声,目光始终不望向梁若水,而面肉抽动几下;梁若水难过地摇了摇头:“你一直是我最尊敬的”
她话只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不必说,意思也极明显,她认为是他的研究已有了结果,所以不想他人来分享声誉,这种行径,自然会令得崇拜者失望。
费力却神情苦涩,甚至极礼貌地向梁若水挥了挥手,梁若水脾气再好,也无法忍受,她后退了步:“你肯定自己的行为正常?”
费力忽然长叹一声:“不能肯定但必须如此!”
梁若水转身就走,在她走出了几步之后,她听到身后传来关门声。
梁若水缓缓摇头:“我气得想骂也骂不出来,恰好那个医院要人,我就暂时加入工作。”
我们各人互望了一眼,我道:“两个多月前,正是那人失踪的时候,费力受了打击,才有那种反常的行为?”
梁若水失声道:“那个……建文帝,是从费力的研究所中走出去的?”
大家都不说话,显然每一个人都同意了我的意见,大家也都望著梁若水,温宝裕摊了摊手:“梁医生可有更好的假设?”
梁若水皱著眉,认真地思索著,来回踱步,好一会才站定:“人,丧失智力,有的是因为细胞染色体的转变这一类人,大多数在外形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这种痴呆症患者,在外形上也有可怕的变异。另一种,是脑部机能的障碍,那一种人,外形和常人没有分别。”
我沉声道;“自以为是建文帝的那个人,外表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白痴。”
良辰美景道:“那个李自成,看来也不像白痴。”
我用力一挥手,提高了声音:“问题已极明显,费力不知通过了什么方法,向精神病院,要来了两个无亲无故,不会有人追究下落的脑机能障碍者,弄到了他的研究所中。”
梁若水补充:“全世界精神病医生,都对费力十分尊崇,医院的院长也不例外,费力若有要求,只要不太过分,院长就会答应。”
白素问:“假设他向院长要两个病人去研究,那种要求,算不算过分?”
梁若水想了一想:“不算过分,医院中有的是根本没有治逾希望,也不会有人关心的病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费力医生通过了什么方法,使这两个人又有了智力,而且情形奇特之极,一个自以为是李自成,一个自以为是建文帝!”
各人听我这样说,神情都古怪之极。梁若水俏脸煞白,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白素向良辰美景作了一个手势,红影一闪,已有一酹酒递到了梁若水面前,她喝了酒,才叫了出来:“他成功了!费力真的成功了!”
我苦笑:“小姐,刚才你甚至还知道他研究的课题是什么,现在何以你肯定他成功了?他在研究的,在那两人身上做的,究竟是什么?”
梁若水再喝了一口酒:“本来我不能肯定,但现在综合起种种迹象,我可以肯定,他在研究的是……是……”
她说到这里,脸色更苍白,声音急促,胸脯起伏,我们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向她做手势,示意她慢慢说,不必太心急。
但由于她想到的事太骇人,所以她过了好一会,呼吸才回复了正常。她再喝一口,和道:“就是他几年前提出来的那个理论,他认为可以通过仪器,接收到游离状态的记忆组,那是一种由生物电组成的电波!”
梁若水说得相当专门,但我们一下子就听听懂了她的话,我首先叫了起来:“鬼魂!”
所谓脑部活动产生的生物电形成的记忆组,就是人的鬼魂!
人死了,记忆还呈游离状态存在,就是人的身体和灵魂的分离。费力医生研究的是要从这种记忆找出来,那么他的研究工作,不管动用了什么样的仪器,不管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他的目的就是“招魂!”
我叫了一声,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
古今中外,不知多少人试行招魂,也不知多少人自称能招魂,各有各的方法和手段,有的自称是天生的灵媒,能和灵魂接触,有的通过法术行为,烧符吟咒,声称那样,鬼魂就会受他们的驱使,招魂的方法多而且杂。更引人入胜的是,世界上各个角落,不论文明或野蛮,似乎都相信,可以通过某种方法而把人的灵魂招来!
费力医生通过什么方法达到他的目的?
我在他的研究所中,见过庞大之极的电脑装置;那就是他的招魂工具?
有一派中国古老的招魂者,招魂用一种三角形的白布旗子,称之为招魂幡,那大型电脑杂道就是费力医生的招魂幡?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有脚步虚浮,不可捉摸的怪异感觉。
梁若水镇定了下来:“我想,他一定成功了,他不但收集了记忆组,而且有更进一步惊人的成功!”
温宝裕夸张地双手抱住了头,发出惊呼声,白素的声音中,也难免有极度的惊愕:“而且,他把收集来的记忆组,输入了一个智力等于零的人的脑部!”
温宝裕陡然起来,双手挥舞:“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形,同组记忆,实在是什么也没有,看不见摸不著,实在是什么也没有!”
我的心意和小宝也相去不远,只觉得事情透著极度的怪异,但我当然不同意他所说的“什么也没有”。我拍著他的肩头,令他的双手停止挥舞:“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实在有的。物质才使你能看得见,摸得著,记忆,一组产生自人脑活动的记忆,只不过是一种……电波,一种能量,看不见摸不著,可是存在!”
温宝裕的情绪仍然十分狂乱,他张大口,喘著气,呈现了因为心情紧张而缺氧的症状。白素微笑著:“小宝,你怎么把伟大的`卫斯理鬼魂论'忘记了?”
温宝裕一听,“啊”地一声,颇有如梦初醒的感觉,紧张的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我对于鬼魂,有一套自创的解释法,熟朋友,连白素在内,称之为“卫斯理鬼魂论”。
我的假设(在不能有随时可以举出证例之前),任何有关鬼魂的理论,都只能是一种能量,形成记忆,那就是人的灵魂。
人死了之后,这组不知以什么形式存在的能量,或许就此消失,或许仍然存在,在任何空间中存在,若是一能量又和人脑发生了联系,人就可以看到鬼魂,摸到鬼魂,甚至和鬼魂交谈……等等。
那情形,就像在我们生存的空间之中,有无数无线电波存在著一样。你有一架收音机,和传送声音的无线电波发生联系,就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一架电视接收仪,和传送影像的无线电波发生联系,就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影像。听收音机和看电视,是每个人每天都在做的事,绝没有人觉得有什么稀奇。
所以,有时,脑部活动,恰好和那种有太多未知成分的能量接触,而看到了什么,感到了什么,就算见到的是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也大可不必不惊小怪,因为无数这样的能量(鬼魂)本来就一直在我们的身边,只不过没和我们脑部发生联系之时,就感不到它们的存在而已。
以上,便是“卫斯理鬼魂论”的最简单假设,我在若干次和灵魂有关的故事记述之中,都曾把这个说法提出来过,也得到很多人的认同。
温宝裕对这个理论,自然十分熟悉,刚才只不过是由于我们的分析,一步逼一步,所达成的结论实在太骇人,所以他才有点失控而已。
白素一提醒,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活泼了起来:“嗯,也不算太怪,鬼魂论如果可以成立,那么,自然也可以把它们收集起来,然后,又把本来就由脑部活动产生的能力,再回到脑中去!”
良辰美景的手互握著,眼瞪得老大:“那样做……不是……如果收集工作可以随心所欲地进行……那岂不是等于每一个古人,都可以……复活了?”
我自认识良辰美景以来,她们说话如联珠之炮,不但说,还要夹杂著不断笑声人家是张口说,她们是两张口,自然说话的速度,也可以比人快上一倍,再也想不到她们两人,也会有期期艾艾,结结巴巴,说话说得那么不流畅的时候。
而她们这时所说的话,也确然令人感到震惊!
的确是,如果有办法,把不知用什么方式存在的记忆,一组一组收集起来,再注入人脑之中,想想看,那是一种什么情形?”
那等于是把鬼魂招了来,进入人体,使得早已丧失了身体的鬼魂,重又得到身体。
那结果是什么?就是良辰美景所说的:每一个木乃伊,都有可能复活!
那个“建文帝”,就是复活了的建文帝,他完全活在五百多年之前,不但自称“朕”,知道他最后的逃难所在十万大山,还在害怕东厂西厂锦衣卫在搜捕他,还在恨他的江山不保,而且最后,还无可避免,会走上自刎的旧路!
那个人,就是建文帝的复活!
还有研究所长柜子中的那个呢?那一个已经把他自己当作了李自成,看到了良辰美景,便当作是被他杀了的李岩的妻子红娘子报仇,他午夜惊醒,只知道问“紧急军情”,又痛恨令他失败的“辫子兵”!
那一个复活得还不是很彻底,可能是由于收集到的李自成的记意,还不是太完全据说,人是有“三魂六魄”的,是不是说,“记忆组”分成九个部分?要是收集齐了,那个躺在长柜子里的人,会不会跳出来造反?
我想到这里,已然遍体生寒这种靠收集记忆注入人脑,也就是招魂加诸人身的本领,若是被有系统地掌握,广泛运用起来,地球会变成怎样,真是难以想像。虽然说如今地球上充满了混乱,但是在混乱中求自下而上的人,总还在勉力适应,而且,人类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不断在进步,道德观念也不断在改变,要是忽然之间,许许多多古人都复活了,都占据了现代人的身体,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一想到这些,本来就不寒而栗,而突然之间,我又想起另一件事来,我立即手指著客厅的一角,而眼向白素看去。这时,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思绪和我一样,因为我看到人人都有骇然的神情,而白素的眼光,也正投向我指的那个角落,当然为她也同时想到了我突然想起的事!
那角落,本来放著一尊相当高的陶塑像,诗仙李白的塑像。
上次,费力来,由于他知道我曾偷入过他的研究所,大怒离去之前,经过那尊塑像,把它举了起来,砸成粉碎,我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对了,我说:“你砸碎的是李白!”
而费力医生如何回答?他的回答是什么?
他的回答是:“李白又怎样?你要,我可以给你一个活的李白!”
当时,听得他那样说,只当他是在盛怒之下的语无伦次。可是现在想来,他真有这样的能力。
只要他能收集到李白的记忆(把李白的魂魄招来),移入任何人的脑部,那么,这任何人,就是活的李白,会“斗酒诗百篇”,会“长安市上酒家眠”!
他不是说著玩的,他真有这能力。
我张大了口,白素向我望来,我苦笑,声音干涩:“他成功了,费力医生成功了!他的成功,超乎我们的预料,他真的成功了”
一时之间,人人都沉默,不出声。
第十五部:用他自己作实验
各位一定也注意到了,在我记述的许多故事之中,很少有如今这样的情形出现。
通常的记述程序是;发现了不可解释的怪像,逐步探索,怪象的形成,总有原因,也由特定的人引发或制造出来,在真相被一步步揭露的时候,那个特定的人,总会在场,而且更多的情形下,就是由这个特定的大,作为真相的最后揭露人。
可是这次不同,当我们已经通过假设、推理,达到了完善的结论,整个异像,可以说已经“真相大白”了,但是“特定的人”费力医生,却并不在场!
所以,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良辰美景、胡说、小宝都叫了起来:“还等什么?”
他们叫“还等什么”的意思,自然是说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找费力医生?一切全是他制造出来的,他已经掌握了招魂的能力,巳经招来了明朝建文皇帝的魂,也招来了流寇皇帝李自成的魂!
他不但招来了魂 而且还把招来的魂,移人了人的脑中,使得古人复活!
而且,他这方面原能力,一定已到了相当高深的程度,因为他盛怒之下,也不忘夸口,说是可以给我一个“活的李白”!
有了这样能力的一个医生,就在我们附近,我们分析所得的结果如此惊人,自然早见到他一刻好一刻!
随著“还等什么”的叫声,良辰美景已经一拥而出,她们的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立即又听到了她们上了车。按响车号,催促他人快一点的声响。
我匆匆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也紧跟著追了出去,来到了她们的车旁,喝道:“等一等,我们要一致行动!”
良辰美景虽然性急,但看到我神色凝重,倒也还忍得住。这时,温宝裕、胡说两人也奔了出来,我把他们安排在良辰美景的车子上。
温宝裕急道:“快点去!费力医生可能知道自己的事被人知道了,会生意外……逃走或者是把一切都毁掉!”
良辰美景齐声叱道:“你胡说什么?他在做的事又不犯法,为什么要逃?”
温宝裕眨著眼,我看白素和梁若水也走了出来,我们一起上了梁若水的车子,和良辰美景作了一个手势,她们的车子疾驶而去,梁若水忙驾车跟在后面。
我定了定神,想起良辰美景刚才所说的话,心中在想:费力医生研究成功,掌握了招魂的能力,可以随意把古人的魂魄招来,使之进入现代人的身体之中,听起来,自然是骇人听闻之极,可是他的行动,却绝无触犯任何人类法律之处!
任何社会制度之下,都没有法律禁止把古人的魂魄收集起来很简单,因为在他之前,根本没有任何人有这种能力!
我又想起,费力医生在首次向我提及他研究课题时的那种神情,他在研究,并且已取得了成绩的,竟是那么惊人的事,难怪当我问及他的时候,他的神情如此自豪而不屑向我解释!
他可以说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第一个能主动和灵魂接触,确实证明了灵魂存在的人;
我想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脱口道:“如果我们的推论属实,费力医生可以说是伟大之至!”
梁若水和白素点头,她们虽然不说话,但也同意我对费力医生的评价。
我不知道四个青年人怎么想,但是看到他们在车上,指手划脚,争论不休,几乎连驾车都不能专心,自然他们也在对费力医生其人其事,作热烈的讨论。
愈是接近研究所,我的心情,就愈是紧张,等到两辆车在研究院前停下来时,时间已接近午夜,研究所的建筑物,上下两层,都有灯光透出来。停了车,所有的人都离开了车子,好讲话如温宝裕,也紧抿著嘴不出声。四周围极静,更使人感到心头有一股重压在这个研究院之中,一个人,发挥了他超人的想像力,达成了人类历史以来,没有人做到过的事,他掌握了可以招聚魂魄的力量!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叫人感全然不想讲话要思索的问题太多了,谁还会顾及说话?
一行人互望了一下,由我带头,向前走去,一直来到了门口,我才伸手按铃,温宝裕站在我的身边,表示十分勇敢地挺起了胸。
我望著他那个样子,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推了他一下:“别那么紧张,费力医生只不过招聚死人的魂魄,没有什么可怕的!”
温宝裕俊脸上透著害怕:“理论上来说,他能把魂魄移入人体,自然也可以把魂魄自人体移走,我的三魂七魄要是被移走了”
他才讲到这里门就打了开来,费力医生开的门,他满脸笑容,看到门外有那么多人,先是怔了一怔,然后,犹有余怒地向我瞪了眼,向梁若水扬了扬手,才道:“像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来,很好,偏要鬼头鬼脑,偷偷摸摸!”
在途中,我已估计过我们会遇到的情况可是再也没有想到费力医生竟然会用这样全然若无其事的态度!
一时之间,我们都不知如何应对才好,没有人说话,因为我们的心情和他的态度,全然是两回事,绝无法适应。
费力医生仍然笑著,拍著我:“刚才我听你们在广泛交谈三魂七魄?卫斯理,你又有什么古怪念头了?”
我心中隐隐感到事情十分不妙,费力医生那么说,可能是他已经知道我们猜到了他在做什么,而准备完全否认!
我正待开口,而且看得出温宝裕、梁若水都准备说话,忽然门内又有人一面笑,一面走出来,那是一个满面红光的中年人。他一出来,就指著梁若水,呵呵笑著:“梁医生,你怎么来了?”
梁若水立时回答:“院长,我离开欧洲,本来就是费力医生请我来的!”
费力搓著手,十分不好意思:“真对不起,我会赔偿一切损失!”
梁若水逼前一步:“为什么我来了,你又不要了?”
费力叹了一声:“本来我以为研究工作有了新的突破,需要一个优秀的助手,可是后来发现仍然一点进展也没有,那令我十分沮丧,真对不起!”
梁若水眼中有愤怒的光芒,因为她可以听得出,费力朋显地在说谎。她冷冷地道:“费力医生,你的研究工作,已经成功了!”
四个年轻人齐声道:“极成功!”
费力现出讶异莫名的神情:“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自己应该对我的研究工作最清楚,是不是?”
费力医生的态度这样子,那事情再明白也没有,他肯定要否认一切了!
我沉声道:“那么,请问你研究的课题是什么?”
费力看来十分生气,望了望那中年人(梁若水叫他“院长”,他当然是精神病院的负责人),干笑著:“为什么要对你说,说了,你又能懂多少?”
梁若水立时道:“至少我懂,卫斯理其实也懂,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你”
我接了上去:“是啊,你竟然成功地把古人的魂魄招聚起来,移进了人体之内!”
费力和院长的眼睛都睁得极大,神情骇异莫名,费力甚至叫了起来:“等一等!等等!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招聚魂魄?你把我当成巫师还是祭师了?”
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不如进去说,比大家等在门口好,他立时请我们进去,在一间相当合适的起居室之中,我把我们推测到的一切,摘要叙述,说得十分清楚明了,而且不让费力有插嘴的机会就说完,我才总结了一句:“你的成功,是人类科学上极了不起的成就,何必要否认?需要讨论的只是如何公开这项成就,免得引起全人类心理上产生太巨大的打击!”
费力医生在我讲完之后,用力拍手,院长则目瞪口呆。费力道:“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想像力丰富之极,我看是自从公元一九二九年,汉斯贝加教授发现脑电波的存在之后,对脑电波现象所作的最大胆的假设!”
院长到这时才喘了一口气,叫道;“天!这算是什么假设。招聚……灵魂……费力,我真的不知道你有那么大的本领!”
费力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不知道院长扮演著什么角色,但费力企图否认一切,这却已可肯定,那使我十分恼怒不论他持什么理由,在这种情形下,他都不应该抵赖!
我且先不对付他,只是指著院长,冷冷地道:“院长先生,你把贵院的病人,借出来给费力医生作不寻常的研究,这是你职权范围所容许的?”
院长的脸色略变,但是他立即道;“费力医生是精神病专家,考虑到对病人有利,我有权那么做!”
我“嘿嘿”冷笑:“有利之至,两个毫无希望的白痴,一个变成了李自成,一个变成了建文帝!”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和白素,都以锐利的目光,集中注意费力的反应,费力一副又莫名其秒,又不耐烦的神情,表演得无懈可击!
院长则叫了起来:“你乱七八糟在说些什么啊!”
我伸手向上面指了指:“你没见过?上面有一个人自以为是李自成,原因是有一种力量,招来了李自成的灵魂,进人了他的脑部!”
院长挥著手,叹了一声,不再和我说话,显然已把我当成了疯子。这使我相信院长不是合谋,所以我逼视费力,费力正在向院长解释:“他说的,就是那个病人!”
我提高了声音:“你不请他下来?”我说著,向良辰美景使了一个眼色,两人红影闪动,已经离开,把院长看得目瞪口呆,连连摇头。
不一会,就有脚步声传来,良辰美景一边一个,夹著一个身形十分魁梧、神情呆滞的大汉下来,她们的神情十分疑惑,进来之后,摊开了手,那大汉就木然站立著,看来像是一棵植物。
费力医生忽然激动起来:“我不知道你们想证明什么,梁医生也是专家,这是一个智力等于零,脑部机能严重障碍的病人,我试图从各方面去使他的情形改善,但是没有结果!你们胡说什么?他……白以为是李自成?我设法招来了李自成的魂,移进了他的体内?”
我们所有的人,都点了点头,院长神情骇绝,喃喃地道:“看来,病院又要加添几个病人了!”
费力又是骇异又是恼怒:“对你们这些疯子,我无话可说。”他转向那人,大声道:“喂,人家说你有了李自成的灵魂!”
那人当然毫无反应,我冷笑:“要令灵魂离体,十分容易,我就曾一个耳光,把建文皇帝的灵魂打出了窍。费力医生,那个建文皇帝,当然也是由你的研究所制造出来的,你曾对他的下落关心之至!”
费力医生高兴地笑了起来:“卫斯理,把你想到的写成小说罢,在我这里,你可得不到什么!”
他竟然推得这样一乾二净,这实在出乎我们意料之外。我们面面相觑,尽管心中十分生气,但无法可施。四个年轻人十分气愤,但白素使眼色,作手势,不让他们说什么。
白素心平气和:“我们已找到了那个建文帝,他也是从精神病院出来的吧?”
费力一指院长:“你们可以问院长,他借了多少病人给我。”
院长立时道:“只有这一个”
我绩起了眉,很快,就发现了一点和各人交换了眼色之后,也知道大家都发现了这一点,那就是:不论我们的设想多么接近事实,但只要费力矢口否认的话,我们就绝没有办法可以证实!
不错,他的实验室中,是有著异乎寻常的电脑和种种装置,可是有什么办法证明那些仪器能招聚人的灵魂?所有的电脑资料,只怕全是曲线不同的脑电波,也没有人知道可以代表什么!
那两个白痴,看来都是彻头彻尾的零度智力,李自成和建文帝的记忆早已离开了他们的脑部,当然也证明不了什么。
我们非但不能证明任何事实,而且,如果把设想公布出来的话,还必然会引起讪笑,被人当作神经有问题!
当我们兴冲冲地前来,准备向费力表示敬意之际,我们绝未想到这一点。
费力医生为什么要掩饰他有了这样的大成功,不得而知,如今心乱如麻,也无法分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就算我们提出再多的论据,费力只要一概否认,我们一样没有办法,在这里多耽下去,接近混赖,反而更加没有好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撤退,但还是冷笑了一声。“费力,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当然清楚,希望你能进一步成功,那实在是了不起的成就!”
费力听后无动于衷,而且十分不耐烦,挥著手,我不等他下逐客令,转身就走了出来,四个小家伙不肯就此离去,是给白索硬押出来的。
出了建筑物,来到了车旁,温宝裕先叫了起来:“这算什么,他……为什么不承认?”
白素道:“他有权不承认。或许,他怕事情一公开,造成太大的震撼,或许,他遭到了失败,或许,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总之他有权那样做!”
我不是很同意白素的话,但是却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之处。古人的灵魂成万成亿,招聚来了,自然不触犯任何法律,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抗议,他要保持秘密,也没有什么谁有权去拷打他要他招认!
我想了一想,就部署了行动方针:“我立刻再到十万大山去,把齐白和那人弄口来。良辰美景从明晚开始。每晚来观察费力医生的行动,最好把他的特殊活动都拍摄下来。但是绝不要认他发现!”
白素微皱著眉,看来她不是很同意我,但也不是很反对。我又道:“梁医生请在病院中多瞭解,弄清楚是不是另外有一个零度智力的病人,曾和这里发生过关系!”
梁若水也悻然;“真岂有此理!”
我们趁兴而来,败兴而口,车行不久,良辰美景停了车,把温宝裕和胡说赶到了我们车中,说是当晚就展开监视,不让费力混赖。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进入十万大山。以我和齐白两人的能耐,要带一个白痴过边境,自然轻而易举,见了齐白后,第五天下午,已经回来,那白痴十分听话,拨一拨,动一动。齐白已听我说起过费力医生的否认,我们回到家时没有人,但不一会,白素和良辰美景先回来,神情都十分古怪。
我忙问:“监视费力医生、可有什么发现?”
良辰美景摇头:“他只是在埋头工作,经常彻夜不眠,实在是极度工作狂热的科学家。”
白发补充了一句:“卫,她们拍了不少影带回来,你看看,照我看来,他……这次实验的对象,像是他自己!”
我怔了一怔,良辰美景已忙著在准备她们拍回来的影带。白素又道:“当晚,费力就把那病人还给了院长。梁医生昨天还曾打电话来,说是医院里这种无亲无故的病人,确数一直无人知道,所以不能肯定!”
我向带回来的那白痴一指:“管他是哪里来的,反正送他回精神病院没错,总不能养他在我们这里!”
白素点头:“我这就和梁医生联络,不过,照我看,院长不可能是合谋。”
我苦笑:“有可能这一个是费力从病院中偷出来的!”
白素居然同意了我的说法,点了点头。
这时,良辰美景已经准备好,按下了掣钮,白素解释:“她们拍摄回来的影带很长,我看过之后,保留了我认为重要的部分。”
我点了点头,凝神去看荧光屏,看到在电脑的控制台前,有一个仪器,连著一个半圆形的头罩,费力正把 那半圆形的罩,罩向他自己的头部,全神贯注,调节清楚,有时沉思,有时微笑,有时蹩眉,双手却不断在调整著各种掣钮。
看了一会,良辰美景就道:“我们研究过,认为这是他用自己做实验!”
我看得惊骇莫名:“他想作什么?把一个不知是什么人的记忆输入他自己的脑部?”
白素道:“看来正是这样,问题是,那会不会令他自己原来的记忆消失?如果会,那他岂不等于……自杀?只有他一个人懂得这方法,没有人可以令他原来的记忆恢复!”
我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气:“那……不能算自杀,只是他努力使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良辰美景摇头:“那不是好现象,一个现代的杰出科学家消失,一个不知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古人复活,那算是什么交换?”
我抿著嘴,再看下去,一看几晚,情形都差不多,偶而,费力医生摘除下头罩来,仔细注视著连系电脑的荧光屏,在荧光屏上,是许多杂乱无章的线条,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可是费力医生却看得十分用心,几乎连眼都不眨一下。
接著,在荧光屏上,出现了不少字母。白素道:“这一节十分重要,你看,这是什么文字?”
良辰美景固定了画面,可以看得很清楚,我一看就道:“像是汉字的罗马拼音!”
白素点头:“我也认为是,可是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念念看!”
我看著荧光屏,根据拼音念著:“仓狼慢四近鹰烟煮取泉受猪羊管猪换下子……”我一直念下去虽然字字都发音十分正确,可是全然不知那是什么意思。白素也跟著我念,念完之后,也是一片茫然,不知是什么意思。
拼音汉字不能望其音而思其义,我相信如果荧光屏上显示前是汉字,那一定可以知道部是什么意思了。
齐白在一旁,看得焦躁起来:“别在这里打哑谜,我有办法叫他从实招来,去看他去!”
我也觉得有必要再去看费力医生一下,当下就和齐白一起出发,良辰美景反正晚上要去监视,也就跟了去,白素叹了一声:“最好别造成太大的干扰!”
我们到达研究所时,夕阳西下,海面上金光万道,夺目之至,按了半天门铃,没有人开门。弄开锁推门进去,就看到地上摊了老大的一张宣纸,宣纸上是一幅画,画笔极简单,但是极传神,只见烟波浩渺的水面之上,一叶扁舟,船头站著一个人,笔法佳妙之至,画上还有著题字,字相当大:五湖四海任邀游,吾去也!
下面却没有署名,
在我和齐白发怔时,良辰美景已上下飞驰,她们再回来时,面色发青:“没有人!这屋子内……没有人,肯定没有人!”
而齐白指著画上,湖边的一堆石头,声音异样:“这石头的画法,叫……摺带皱,这是大画家倪云林所创,而这幅画……若叫我来鉴定,我就说是倪云林的杰作!”
我怒道:“你胡说什么,这明明是新画的。”
齐白本再出声,我们收起了画,走进了电脑室,良辰美景正在乱按键钮,荧屏上忽然又现出了那些拼音汉字,齐白盯著它们看,然后,取过纸和笔:“卫斯理,你念,我写!”
我照著发音仿,他写下来的却是“沧浪漫士静因庵主曲全叟朱阳馆主幻霞子……”
我看到他写下来的,也呆住了,那全是元朝大画家倪云林的外号!
费力医生招来了倪云林的魂?
费力医生一直没有再出现,在我记述这故事时,他失踪已超过半年,他是不是变成了倪云林?而倪云林为了逃避乱世,下落不明,是历史上一个神秘失踪人物,没有人知道他最后到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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