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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鬼 混
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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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喜欢看卫斯理故事的朋友都说﹕你的每一个故事之中﹐都有一定的想表现的主题。
答﹕是﹐多少有一点﹐虽然说一直在说﹕文可以不载道﹐但有载道的机会﹐不妨也载上多少﹐总以不妨碍小说的好看程度为准则。会看的﹐看得出门道来﹐不会看的﹐只看热闹可也。
那么﹐《鬼混》这个故事的主题是什么呢﹐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讲述离奇的降头术的故事﹐紧张热闹﹐十分有趣﹐只是一个“纯故事”﹐并无主题。
可是﹐真是大有主题﹐而且一早就刻意安排﹐整个故事的中心思想是﹕被实用科学认为绝无可能的一些异象﹐千真万确地存在著。中国异人张宝胜的种种异能﹐无一不把现代人类实用科学践踏于脚底﹐俯直可以宣布现代实用科学的死亡﹗
这是地球人在所谓科学观念上的大冲击﹐所以借行之已久﹐但被科学认为荒诞的降头术﹐来发挥这一点。
还是囿于实用科学的观点﹐在写到史奈大师出现之际﹐不敢写他穿门而过﹐而张宝胜就有这异能。
幻想小说的内容﹐竟不及事实﹐算不算一大讽刺呢?
卫斯理
一九九六﹒六﹒六
三藩市修订本
第一章
这一件怪事﹐有两个人亲身经历。
可是﹐两个人所说的﹐却又绝不相同。
这就令得怪事变得怪上加怪。
不是想把事情拖慢来说﹐而是事实上﹐若不是从头说起﹐反倒不容易明白﹐只有愈看愈心急﹐倒不如从一开始说起﹐比较容易明白。
首先﹐从温宝裕离开说起。
不管温宝裕多么不满意﹐他还是陪著他的母亲﹐去了旅行。在临走之前﹐他一面愁眉苦脸﹐─面又兴高采烈﹐到处找人介绍目的地的熟人给他。其中包括要原振侠医生介绍史奈大降头师﹐要我介绍被我誊为东南亚第一奇人的青龙﹐等等。
虽然人人告诉他﹐他想见的那些人﹐都行踪不定﹐而且﹐不见得很喜欢见外人﹐而且﹐也提醒他﹐他和他母亲在一起﹐那些人﹐个个身分古怪﹐和许多诡异神秘的事联在一起﹐任何一个﹐被本来就性格大惊小怪、夸张臭名的温太太知道了他们的来历﹐只伯早超过了肥胖标准的温太太会受不了这种刺激。
可是温宝裕一意孤行﹐他大声抗议﹕“虽然说陪母亲去旅行﹐是做儿子的责任﹐但做儿子的至少也应该有权找一点快乐﹐不然﹐做儿子的在整个旅程之中都闷闷不乐﹐母亲怎会高兴?”
大家都很喜欢温宝裕﹐听他讲得那么可怜﹐自然也只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乎日一直和他在斗嘴的良辰美景﹐甚至在听他说得可怜时﹐提出来﹕“如果需要﹐我们可以跟了去保护你。”
她们的提议﹐令得温宝裕长叹一声﹕“不必了吧﹐一个女人已经够麻烦了。”
良辰美景本待大怒﹐可是温宝裕愁眉苦脸的神情﹐又十分令人同情﹐所以她们也就只好鼓了气不出声。
温宝裕一定﹐连带我的屋子﹐也静了下来﹐不然﹐他几乎每天都来大放厥词一番﹐也够吵耳的。
第四天﹐我和白素在闲谈﹐白索忽然笑了起来﹕“温家母子不知相处得怎样?”
我笑道﹕“放心﹐小宝其实很有分寸﹐不会做太过分的事﹐他想见的那些人﹐我看一个也不会见到﹐等他回来之后﹐多半可以听到他说他母亲见到了人妖就昏过去的故事﹐真要是见到了降头师、那会是悲剧了。”
白素忽然摇了摇头﹕“真可惜﹐温太太实在是一个美人﹐不过真的太胖了。”
(我们在这样说的时候﹐绝想不到﹐若不是温太太的体重﹐这宗怪事可能不是那样发生的。)
(我们全无目的地闲谈﹐却又和远在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有联系﹐说宇宙万事万物﹐都有看不见摸不著的联系﹐看来真有点道理。)
我想到最近一次见到这位温家三少奶的情形﹐也不禁摇头﹕“早几年﹐如果她肯下决心﹐还有得救﹐现在﹐看来她有决心争取成为中国最胖的女人了。”
正说著﹐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白素先拿起电话来听﹐一听之下﹐神情就古怪之极﹐我立时坐直身子──看到白素这种神情﹐我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白素已把电话递给我﹐同时要压低了声音﹕“某地警察局打来的。”
我已吓了一跳﹐我们正在谈论温家母于﹐他们正在某地﹐某地的警局就来了电话﹐这说明了什么?
我接过电话﹐就听到了一个相当急促的声音﹕“卫斯理先生?我是陈耳﹐曾经见过你﹐育龙介绍过我。”
我迅速转著念﹐立刻想起了这个人来──和这个人的相识过程﹐是另外一个故事﹐和这个故事全然无关﹐反正不必提起。陈耳是一个高级警官﹐在该地的警界的地位相当高﹐曾有一个时期﹐是该国皇室要人的卫队的负责人。
他高大﹐黝黑﹐漂亮﹐在枪法和武技上﹐都有过人的造诣﹐而且精明灵活﹐是最值得相识结交的一类人﹐我只见过他一次﹐就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所以我忙道﹕“陈警官﹐有什么事?”
陈耳立即道﹕“有一个育年人﹐叫温宝裕﹐他说是你的朋友?”
我在接过电话的同时﹐按下了一个掣钮﹐所以白家也可以听到陈耳的声音。一听到陈耳那么说﹐我和白素互望一眼﹐神情苦涩﹐心中所想到的是﹕糟糕﹐小宝闯祸了。
在那个国家那种地方﹐有许多风俗上的禁忌﹐在别的地方﹐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那里﹐就可能是弥天大祸﹐所以我和白京都十分焦急。
我忙道﹕“是﹐是好朋友﹐他……怎么了?”
陈耳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又道﹕“那么﹔他说的话﹐可以相信?”
我呆了一呆﹐这个问题﹐却不好回答。我和温宝裕之间﹐有著深厚的感情﹐毫无疑问﹐但是那并不代表任何人都可以相信温宝裕所说的话﹐温宝裕有时﹐胡说八道起来﹐简直是谁相信了他所说的一个字﹐谁都会倒霉。
我迟疑了一下﹐陈耳已急不及待﹕“他说的话﹐不是很靠得住?”
我叹了一声﹕“那要看什么情形。不过他不论做了什么﹐或者你们认为他闯了祸﹐他都不会是一个故意破坏法律的人。”
陈耳沉吟了极短时间﹕“事情有点怪﹐这位温先生和一个极胖的女人在一起﹐在事情发生之后﹐警方有需要温先生协助之处﹐那个胖女人却在警署尖叫﹐她要是再叫下去﹐我们这里所有的玻璃﹐都要被震碎了。”
陈耳才讲到这里﹐在电话中﹐就传来了一下刺耳之极的尖叫声──我一点也不以为陈耳的形容夸张﹐因为我也要以极快的反应﹐把电话的耳筒拿开﹐以免这种尖叫声﹐伤害到我的听觉器官。
我心中又是焦急﹐又觉得十分滑稽﹐母子二人旅行﹐竟然会演出大闹警署的活剧﹐唯恐天下不乱的温宝裕﹐这时应该大感刺激了吧。
我急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请你简单明了告诉我﹐同时﹐我建议﹐给温女士服食﹐或注射适量的镇静剂。”
陈耳苦笑﹕“卫先生﹐事情真的无法在电话里说得明白﹐最好你能来一次。”
我闷哼一声﹕“这算什么要求?”
出乎意料之外﹐我突然听到了温宝裕的声音﹐他先对我说﹕“求求你﹐你真的要来一次。”然后﹐他又提高了声音﹐当然是在对她母亲说﹕“妈﹐你别再尖叫好不好?再叫下去﹐我们伯一辈子也离不开这里了。”
情形十分紊乱﹐可以推测的是﹐温家母于﹐都在警局﹐而且看来并没有失去自由﹐只不过发生了一些意外﹐霄要他们留在警局﹐温女士是托大惯了的﹐自然用尖叫表示不满和抗议﹐为了这种情形﹐我自然没有必要去见他们。
正当我要一日拒绝时﹐陈耳又道﹕“卫先生﹐温先生目击了……或者说经历了一宗凶杀案﹐案中的死者﹐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来﹐而且还有这个人的头衔。
我一听之下﹐就呆了一呆﹐向白素望去﹐看到她和我一样﹐皱著眉﹐在那一刹那间﹐我们都知道﹐事情十分麻烦了。
那个人的名字和头衔﹐不是很方便照实写出来。而且﹐就算写出来﹐在别的地方﹐人家也未必知道这是什么人。只有在指定的环境、特殊的势力范围之内﹐这个人才是头等重要人物﹐离开了这个特殊环境﹐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豪富而已﹐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势力。
总之﹐这个重要人物出了事﹐必然会有很多人﹔跟著奠名其妙倒霉。陈耳刚才说什么?说温宝裕“经历了一件凶杀案”﹐这事可大可小﹐看来我真得走一次了。
由于这个死者的地位是如此特殊重要﹐温宝裕的母亲看来除了尖叫之外﹐不会有别的办法﹐那里的文明程度﹐在世界各地排榜﹐大抵不会在前三名之内﹐弄得不好﹐真可能如温宝裕对他母亲所说的那样﹐一辈子都离不开了。
我一想到这里﹐不禁紧张起来﹐忙道﹕“陈警官、温宝裕会被怀疑和凶杀事件有关?”
陈耳的回答﹐十分模糊﹐道﹕“他一直不肯讲实话﹐这使我们很为难。卫先生﹐他一说和你是好朋友﹐我已经尽量帮他。”
陈耳道﹕“可是你知道﹐死者的地位如此重要﹐就算我是全国警察总监﹐都 没有办法一直帮他下去﹐他要是落到了军方的手里
我听到这里﹐更是感到了一股寒意﹐忙叫了起来﹕“喂﹐你们那里﹐应该有法律的。”
陈耳苦笑﹕“事关太重大﹐法律﹐怎能阻得住手握大权的人胡作胡为?”
陈耳说得再实在没有﹐我鼻尖不由自主沁出汗来──小宝这回惹的麻烦实在太严重。我看到白素向我作了一连串的手势﹐我忙道﹕“请你叫温宝裕来﹐我想和他讲几句话。”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我又听到了一下尖锐无比的叫声﹐和陈耳以愤怒无比的声音在吼叫﹕“这胖女人要是再发出一下尖叫声﹐就把她的嘴唇用钉子钉起来。”
同时﹐也听到温宝裕在抗议﹕“我当你是一个文明国家的警官﹐你怎么能对一位有身分有地位的女士﹐发出这种野蛮卑鄙的恐吓?”
陈耳喘著气﹕“如果你能叫这位有身分有地位的女士﹐发出比较合乎她身分地位的声音﹐我就允许你和卫斯理通话。”
温宝裕叹了一声﹕“我不能﹐不过我仍然要和卫斯理讲话。”
这时﹐我不知道陈耳采取了什么措施﹐或许﹐他真的派人取了大针来﹐并且穿上了线﹐在温女士的身边伺候﹐因为接下来的时间里﹐至少在电话里没有再听到那种可伯的尖叫声。
我听到了温宝裕的声音﹐他一开口就道﹕“真倒霉﹐那个大胖子﹐就在我身边中了箭﹐谁知道他是那么重要的人物﹐这里的人。全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了。”
我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温宝裕大声叹气﹐我也可以听到他的重重顿足声(或许是一拳打在什么地方的声音)﹐他大声道﹕“真的不明白﹐搅七捻三﹐一塌糊涂﹐事情复杂之至﹐求求你﹐还是来一次吧﹐这里有理说不清﹐我明明什么都照实说了﹐他们偏偏说我不合作。”
我迅速转念﹐我要去﹐最快要六七小时才能到达﹐在这段时间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已想了几个有势力和有能力保护温家母子的人物﹐我说得十分清楚﹕“小宝﹐你听著﹐我尽快赶来。在我没有到之前﹐你要坚持留在警局﹐要求陈耳警官保护你们的安全。要是军队方面﹐或是死者的私人卫队想要你到他们手里去﹐绝不能答应。”
我一口气说到这里﹐白素凑了过来﹕“如果有别方面的武装力量一定要抢人﹐让他们攻打警局好了﹐你也可以在混乱中逃走。”
白素一向遇事镇定﹐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可是这时﹐她显然十分清楚温家母子的处境﹐极之危险﹐他被牵涉在一椿那么重要的人物的凶杀案之中。
凶杀案可能有复杂之极的政治内幕和军事阴谋﹐小则和一个国家的政权军权的转变有关﹐大则和整个东南亚、亚洲地区的形势变化有影响。
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形下﹐若是幕后的那种势力﹐不想把事情扩大﹐那么﹐通常的做法﹐就是随便指一个人是凶手﹐然后再令这个“凶手”不明不白地死去﹐这种事﹐在西方﹐在东方﹐都曾发生过。
要是温家裕竞然成了这样的牺牲者﹐那真是可怕之极了。
白素的话才住口﹐温宝裕可能对他自己的处境之危险﹐还不是十分了解﹐居然还笑了一下﹕“我自己趁乱逃走容易﹐我母亲她老人家的体型﹐我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令她在混乱中逃走。”
我叱道﹕“少废话﹐你立刻请陈警官和该国储君联络﹐一联络上了﹐再进一步联络史奈降头师﹐请他们保护你﹐真要是变生不测﹐能保护你的﹐只有他们两个了﹐你可以声称是原振侠医生的好朋友。”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他也觉得事情相当严重了﹕“是﹐我知道 我身上还有原医生给史奈大师的信。”
在这时﹐我听得陈耳加了一句话﹕“天﹐你这小家伙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天下的重要人物﹐你全都认识?”
我趁机提高了声音﹕“陈警官﹐在我赶来之前﹐请你保护他们母于的安全﹐并且告诉所有想有不测行动的人﹐史奈大降头师﹐必然会保护他们母于两人。”
白素对我的话表示同意﹐连连点头。我们都知道﹐若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实行﹐抬出太子、皇帝来﹐都未必可以阻止得住﹐但是再凶悍的人﹐在那里﹐也不敢得罪一个降头师﹐尤其是史奈大降头师。
陈耳答应著﹐他又叮嘱﹕“你要赶快来﹐事情真的很怪﹐怪得很。”
我苦笑﹕“我也不是解决怪事的专家﹐别把希望全寄托在我的身上。”
陈耳叹了一声﹕“要是你也解决不了﹐那不知怎么才好了?”
他在说了这句话之后﹐忽然又说了两句话﹐显然不是对我说的﹐他说﹕“回答乃璞少将﹐这件事由警方处理﹐再告诉他﹐三个在场的人之中﹐最主要的一个是游客﹐一个极不平常的游客﹐是史奈大师的朋友。”
在听他说了那几句话之后﹐电话已挂上﹐我和白家互望了一眼﹐都知道那个“乃璞少将”必然不是等闲人物﹐可知军方也已经开始行动了。
我向楼上奔去﹐一面向白素道﹕“联络机场﹐要是有班机快起飞﹐请通过任何卑鄙的手法﹐让我可以搭上飞机﹐最快赶去。”
等我提著手提包下楼时﹐在白素的神情上﹐可以看出有好消息﹕“四十分钟之后有班机起飞﹐你不必太赶路﹐大抵不会迟到。”
我拉了她的手﹐一起向外走去﹐通常﹐在这样的情形下﹐都由她来驾车﹐以免我心急慌忙﹐会生意外。
一宣到飞机起飞﹐都十分顺利﹐当飞机在半空中时﹐副机长过来告诉我﹕“卫先生﹐你一到﹐就有高级警宫接你﹐他们要我先通知你。”
我点了点头﹐那年轻的副机师又盯了我几眼﹐才试探著问﹕“你是大人物?”
我叹了一声﹕“小之又小﹐小到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不被一些蠢问题骚扰。”
副机师碰了钉子﹐红著脸走了开去。
我一直心神不宁﹐虽然表面看来﹐我像是在闭目养神﹐可是思绪翻腾﹐不能宁贴。我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情形究竟如何﹐虽然我已指出了史奈大降头师来──他的地位﹐相当于国师﹐要是小宝真的牵涉在内﹐一样麻烦之极。
我更不明白的是﹐温宝裕母子二人是游客﹐游客所到的地方﹐应该和军政要人所去的地方﹐泾渭分明﹐互相不发生关系的。以死者地位之显赫﹐出入至少有十个八个保镖在保护﹐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人凶杀﹖
我又想到﹐事情一定才发生﹐因为新闻传播还未曾来得及报道﹐也或者是有鉴于死者地位显赫﹐所以要暂时封锁新闻?
而更使我忧虑的是﹐这种事﹐发生在理性文明的国度﹐虽然轰动﹐总还可以照现代文明的方式来解决﹐而在那个国家﹐传统的、迷信、怪诞的、军事的种种影响太本﹐事情会向哪一个方向发展﹐全然无法作出理性的预测和猜度。
才一下机﹐就有人高叫我的名字﹐停机坪旁的空地上﹐停著一辆警车﹐我的名字是用警车上的扩音设备叫出来的。我向警车走去﹐两个警官跳下车﹐迎向我﹐向我敬礼﹐态度十分恭敬。
等我上车之后﹐两个警官才向我道﹕“卫先生﹐似乎全世界的要人都在等你。”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不知道他们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们补充说﹕“我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么多人集中在警局﹐光将军就有好几个﹐各种军种都有﹐还有特务系统的﹐有的直接来自皇宫﹐好家伙﹐每一个人都有手下带来﹐要不是来了猜王﹐看来这些人会把警局掀翻了。”
这两个人讲话有点无头无脑﹐我又问﹕“猜王又是什么人?”
他们吸了一口气﹕“猜王是降头师﹐是大国师史奈的得力助手。”
我一听得他们这样说﹐就大吁了一口气﹐知道温宝裕的求救已经生效﹐那个叫猜王的降头师﹐当然是史奈派来的。
史奈派出了他得力的助手﹐看来原振侠医生的面子不小。
我心定了一半﹐顺口问﹕“那么多人集中在警局﹐目的是什么?”
一个小伙子道﹕“都想知道案发时的情形怎样。”
我挥了一下手﹕“不是说﹐至少有两个目击者吗?”
警官回答﹕“是﹐可是怪就怪在这里﹐两个人在场﹐说法却全然不一样。”
我听到这里﹐不禁呆了一呆。这句话﹐很难使人理解﹐这也正是这个故事一开始时提到的两句话──是不是要从头说起才能明白?现在﹐故事已经渐入佳境了。
我想了一想﹐才道﹕“我不是十分明白﹐两个人在现场﹐看到的情形﹐必然是一样的﹐除非有人故意说谎﹐想隐瞒事实。”
两个警官道﹕“是啊﹐事情那么重大﹐又有在现场的目击者﹐结果两个人说的话不同﹐叫警方如何向上头交代﹖陈警官头痛极了。”
我一扬手﹕“他不应该头浦﹐他应该相信我的那个小朋友的话。”
两个警官听得我这样说﹐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望定了我﹐分明表示我的提议不可靠。
我有点恼怒﹕“你们别看他年纪轻﹐他有极丰富的神秘生活经验﹐而且﹐他和贵国一点关系也没有﹐根本不知道死者是谁﹐没有理由胡说八道。”
两个警官互望了一眼﹐支支吾吾了片刻﹐才道﹕“这……我们也不敢肯定﹐只是……事情有点怪﹐唔﹐卫先生﹐你的大名﹐我们久仰了﹐你听了之后﹐或者会有确当的结论。”
我心中大是疑惑﹐因为看他们的神情﹐听他们的话﹐竞像是温宝裕作为一个目击者﹐所说的话﹐是全然不可信的﹐怎么会有这种形。
我又问﹕“不是说有两个目击者吗?另外一个人是什么身分﹐他们又说了什么?”
两个警官神情犹豫﹕“卫先生不必心急﹐到了警局﹐自然知道了。”
我闷哼了一声﹐心中充满了疑惑﹐也无法作任何设想﹐因为究竞情形如何﹐我一点也不知道﹐所以只好生闷气﹐索性不再问。
约莫四十分钟之后﹐车子驶达目的地。
那是一幢相当大的建筑物﹐车子才一停下﹐就可以感到气氛的特异﹐可以知道在建筑物中﹐正有极不寻常的事在发生。
除了警员和警官之外﹐有穿著各种不同军种制服的军人在来回巡逻。在围墙外的街角上﹐甚至赫然有两辆褪了炮衣的坦克车在。
在这种国家里﹐两辆坦克车﹐有时﹐可以轻而易举地造成一场政变了。
我在下车的时候﹐忍不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章
照这阵仗看来﹐只要其中有一方面沉不住气的话﹐立时可以发生巨大的灾变。
我和两个警官一下车﹐就引起了一阵紧张﹐两辆军用吉普自不同的方向迅速逼近﹐几乎没有撞上我们﹐车上各有军官在叫﹕“可是找到了新的证据?”
那两个警官大声回答﹕“不知道﹐请让开些﹐卫先生是重要人物。”
车上的军官都不怀好意地斜眼望著我﹐我不和他们的目光接触﹐迳自进了建筑物。
一进了建筑物﹐情形更乱﹐不少军官在和警官发生争执﹐到处全是乱哄哄的人﹐温宝裕曾在电话中形容为“一群热锅上的蚂蚁”﹐算是十分贴切。有时﹐在满是人的走廊中﹐我们要侧著身子挤进去。
一直到了一个会议厅中﹐混乱情形﹐非但没有改善﹐而且更甚。
会议厅中有不少人﹐文官和武官都有﹐一眼望去﹐已可以看到五六个将军﹐其中一个﹐正用力拍著会议桌﹐对著一个高级警官怒吼﹕“限你十分钟之内﹐把凶手交出来。”
高级警官看来十分愤怒﹐但还保持著镇静﹕“没有找到凶手﹐乃璞将军﹐我把什么交给你。”
我向那个盛怒的将军看了一眼﹐他的名字﹐我听陈耳在电话中提起过。这时﹐这位将军脸色铁育﹐连声冷笑﹕“这种话﹐只要一公布﹐军队上下﹐都不会答应﹐会形成大乱。”
乃璞将军在施行威胁﹐那高级警官却十分老练﹐冷冷地道﹕“控制军队的行为﹐正是将军的责任。”
乃璞将军一时之间答不上话﹐转过身﹐恰好看到了我﹐向我狠狠地瞪了一眼﹐绝无礼貌地用手宜指我﹕“你是什么人?”
一时之间﹐我倒也决不定用什么方法对付他才好﹐而就在这时﹐另一扇门打开﹐陈耳现身出来﹐见到了我﹐发出了一声欢呼﹕“你终于来了﹐快来﹐快来。”
有几个人﹐在陈耳打开那扇门的时候﹐想趁机冲进去﹐但又被几个警方人员阻止﹐难免推推撞撞﹐拉拉扯扯﹐再加上各人都直著喉咙在叫嚷﹐场面混乱﹐可想而知。我忙向陈耳走去﹐陈耳急不及待﹐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将我拖进门去﹐立时把门关上。
门后又是一条走廊﹐门在关上之后﹐有急骤的敲门声传来﹐我回头看了一下﹐不禁道﹕“那些人要是想冲进来﹐这扇门只怕抵挡不住。”
刚才﹐在会议室中的那些军人﹐不但都有佩枪﹐他们的副官卫士﹐更有火力十分强大的手提武器﹐一扇薄薄的木门﹐当然起不了什么作用。
陈耳苦笑了一下﹐抹了抹汗──他满头满脸都是汗﹕“他们不会……应该说﹐他们不敢﹐狩王降头师曾宣布过﹐谁要是强行通过这道门﹐谁就是他的敌人。”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猜王降头师的名字﹐自然知道他的身分和权威﹐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看来请史奈大降头师出面的做法对了?”
陈耳又抹了一把汗﹐点著头﹕“对极了﹐别看外面乱得可以﹐但谁都不敢乱动。”
我对整件事﹐一点头绪也没有﹐想问什么﹐也无从问起﹐只好道﹕“温宝裕和他母亲呢?”
陈耳向前指了一指﹐急步向前走去。他身子又高又瘦﹐在急步向前走的时候﹐身子向前倾﹐看来像是一条急速前冲的飞鱼。
陈耳虽然瘦削﹐可是精神奕奕﹐面部线条很有轮廊﹐双眼有神﹐和这种人合作﹐是相当愉快的事﹐我紧跟在他的身后﹐到了一扇门前﹐他吸了一口气﹐伸手推开门来﹐那是一间会议室﹐门才一打开﹐我就看到了从滕椅上直跳起来的温宝裕。
温宝裕大叫﹕“你终于来了。”
我一脸焦切的神情﹐我苦笑﹕“除非我自己会飞﹐不然﹐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快的方法来这里。”
温宝裕叹了一声﹕“人类的科学太落后了。”
我已进了会客室﹐又看到了温宝裕的母亲﹐和一个又矮又胖 神情相当滑稽﹐一双眼睛大得惊人的中年人﹐正盯著温太太﹐温太太神情极怒﹐也极惊﹐也回瞪著那中年人。陈耳走前几步﹐向我介绍中年人﹕“这位是猜王降头师。”
我呆了一呆﹐这个中年人﹐看来像是一个小商贩﹐他的外型﹐和降头师这种身分﹐无论如何﹐都难以有什么联系。
陈耳一介绍﹐猜王就站了起来﹐向我含笑点头﹐温宝裕已抢著说话﹕“猜王降头师神通广大﹐至少他一来﹐我母亲就不再尖叫了。”
温太太的声音仍然相当高﹕“快让我们离开这里。”
陈耳连连抹汗﹕“外面的情形我不是不知道﹐只怕你一现身﹐乱枪就把你射成……射成……”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一个那么胖的女人在道到乱枪扫射之后的情形﹐该用什么来形容比喻﹐所以他的话也无法再说下去。
看温宝裕的神情﹐像是他想到了该用什么来形容﹐可是一张口﹐却没敢说出来﹐神情古怪﹐多半是他想到的形容词不是十分恭敬﹐所以才临崖勒马﹐未曾说出来。
(后来﹐在一切事情都过去之后﹐我曾问过他﹐当时他想到了什么形容词﹐温宝裕回答说“忘记了”﹐当然他在说谎﹐那形容词和伟大的母亲﹐多半绝不能放在一起。)
我不知道猜王降头师对温太太做了些什么﹐也没有兴趣追问﹐因为虽然有降头师在座镇﹐可是局面不一定可以控制﹐看情形﹐温宝裕大有被当作是凶手的可能﹐不早早澄清﹐事情会十分糟糕。
我伸手在温宝裕的肩头上拍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说吧。”
温宝裕皱著眉﹐他平时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可是这时﹐竞有难以开口之苦﹐我耐著性子等他开口﹐他的神情愈来愈是为难。
足足过了一分钟之久﹐他才长叹了一声﹕“不能快说﹐还是得从头说起。”
我大喝一声﹕“那就快从头说。”
陈耳在这时﹐按下了一具录音机的录音掣钮﹐温宝裕道﹕“我说了三遍﹐你也录了三遍了。”
陈耳淡然道﹕“多录一追﹐没有坏处。”
温宝裕的神情极不满﹕“你还是不相信我的话﹐所以想在一遍一通的重覆中找破绽。”
陈耳不置可否﹐温太太又愤怒地叫了一句﹕“我家小宝﹐从来不说谎话。”
这种话﹐几乎是一般母亲对儿子的真正看法﹐可是世上哪有从来不说谎的人?
所以﹐连温宝裕自己都不禁皱了皱眉﹐他母亲对我一直有偏见﹐这时﹐又用极不友好的目光﹐向我望过来。我摊开手﹕“这次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在几千公里之外。”
温太太显然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责备我﹐只好鼓著气﹐她满脸胖胖的肉﹐一鼓气﹐自然看来更胖更圆了。
温宝裕又叹了一声﹐开始叙述。
以下﹐就是温宝裕经历那件凶杀案的经过。
到目的地第三天﹐早上﹐温宝裕和他母亲从升降机下来﹐才一步出升降机﹐温太太就发出一下惊呼声。温宝裕自小就对他母亲的大惊小怪习惯了﹐自然不以为意﹐这种程度的惊呼声﹐算是平常事──如果把温太太的惊呼声照地震的分级法﹐那么这一下惊呼声﹐至多不过是二点四级。
可是﹐别人却已经都吓了一大跳﹐酒店升降机附近﹐静了约有三秒钟之久。 '
温太太在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之后﹐立时转过身﹐又向电梯中挤去──那时﹐电梯中已经有了不少人﹐温太太才一踏进去﹐电梯就响起了过重的警铃声。
于是﹐电梯中所有的人﹐都望向她﹐她也望向所有人﹐一点也没有退出的意思。
温宝裕尴尬之极﹐用力去拉他的母亲﹐温太太怒道﹕“干什么?我忘了带抹汗纸﹐上去拿。”
温宝裕叹了一声﹕“妈﹐我替你去﹐你在大堂等我。”
温太太这才肯跨出电梯﹐推了温宝裕进去﹐电梯减了接近六十公斤的负荷﹐自然顺利上升。
以后一切的事﹐全从这件看来平常之极﹐温太大忘了带抹汗纸﹐温宝裕上楼去拿开始。
温宝裕的房间﹐在酒店的十一楼﹐由于他母亲的行为﹐不是很有公德心﹐所以他向电梯中所有的人﹐发出抱歉的微笑﹐电梯中人显然接受了他的歉意﹐电梯停停开开﹐人进进出出。
到了十一楼﹐温宝裕快步走向房间﹐找到了一大包抹汗纸──那里天热﹐温太太肥胖﹐要是没有抹汗纸﹐游览的乐趣﹐自然大减。
出了房阿﹐来到电梯前﹐电梯一列横排﹐一共有四架﹐可以称之为一二三四号。
等电梯﹐哪一架先到﹐事先很难知道﹐也无关紧要﹐温宝裕等了一会﹐第二号电梯到了﹐“叮”地一声之后﹐门打开﹐并没有人。
温宝裕走进电梯﹐按了“G”字﹐电梯开始下降﹐至此为止﹐温宝裕的想象力再丰富﹐也难以想到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会有什么事发生。
电梯在八楼停下﹐门打开﹐温宝裕觉得眼前陡然广亮﹐一个身形娇小﹐皮肤极白哲﹐面容十分俏丽﹐那一只大眼睛有著迷路的小鹿一样惘然的女郎﹐先走了进来﹐还伴随著一阵十分清淡的幽香。
那女郎看来才二十出头﹐穿得很薄﹐进来之后﹐也不看温宝裕﹐一进来﹐就转过身﹐背对著温宝裕。接著﹐又进来了一个极胖的、肤色十分黝黑的胖子﹐只穿短夸、背心﹐满面油光﹐样子看来十分威武﹐颇有大亨的样子﹐可是样子粗俗之至﹐看了令人无法不皱眉﹐温宝裕也未能例外﹐而且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胖子的大手﹐已老实不客气地按在女郎曲线玲瑰的臀部上。
那胖子右手粗大的手指上﹐戴著三只戒指﹐一只红宝石﹐一只翡翠﹐一只钻石﹐都极大﹐大得和他手指粗壮相配合。温宝裕对各种宝石的常识相当丰富﹐一看到了那三枚宝光夺目的戒指﹐他便忍不住伸了伸舌头﹐知道那个看来如此伧俗的胖子﹐一定是一个超级大亨。
接下来﹐胖子的手﹐在女郎的臀部﹐动作渐渐不雅起来﹐女郎并没有反抗﹐反倒偶得胖子很紧﹐像一头受了惊的﹐或是驯服的小鹿一样。
温宝裕本来也无意去研究这一男一女之间的关系﹐而且﹐他也看出那胖子敢在电梯中就有这种过分的动作﹐一定有他的特殊势力﹐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为了表示不满﹐他的喉咙中﹐发出了一阵听来十分古怪的咕咕声。
(这本是温宝裕的一个习惯﹐一直不觉得他这个习惯有什么坏处﹐可是在这时﹐却引发了许多意外。)
他一发出声响﹐那胖子就立即转过头来﹐用十分霸道、凶恶、专制的眼光﹐瞪向温宝裕。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可是发生的事却极多﹐非得一椿椿来叙述不可。必须注意的是﹐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究竞多短呢?
具体一点说﹐是电梯停下﹐电梯门打开。又合拢﹐合到一半﹐再被人按钮﹐令门再度打开﹐一般来说﹐是十秒钟之内的事。
胖子一转过头来﹐狠瞪著温宝裕﹐温宝裕也不客气﹐立时现出十分卑夷的神情﹐叫任何人一看就知道他对胖子的行为﹐表示鄙视。
就在这时﹐电梯停了﹐电梯只下了一层﹐停在七楼﹐电梯一停﹐门就打开﹐门外有一个穿深色西装的人﹐在门一打开的时候﹐他正准备跨进来﹐可就在这时﹐那胖子却陡然向温宝裕暴喝一声﹐反手指向电梯的门﹕“滚出去。”
胖子反手一指﹐手指几乎戳到了要进电梯来的那个人的鼻子上。那人头向后一仰﹐他显然一下于就认出了那胖子是什么人﹐所以立时现出十分惊惶的神情﹐退出了电梯。
直到那时为止﹐温宝裕仍然不觉得事情有什么严重﹐只觉得滑稽﹐所以他还保持著敏锐的观察力﹐留意到了那中年人的惊惶神情﹐而且﹐也从那中年人的笔挺的西服上﹐判定他是酒店的高级职员。
那时﹐温宝裕留意到这一点﹐对他有利﹐因为那胖子的态度如此横蛮﹐他知道必然有一场冲突﹐有酒店的高级职员在场﹐通常的情形之下﹐自然会制止那个胖子的胡作非为。
当时﹐胖子的一声暴喝之后﹐温宝裕的反应是﹐双眼向上一翻﹐干笑了一声﹐打了一个“哈哈”──他有这种神情的时候﹐卑夷的神情﹐几乎连瞎子都可以感受得到。胖子更是大怒﹐再喝﹕“滚出去。”胖子喝了两声﹐那几秒钟的时间﹐电梯的门在打开了一阵子之后﹐又再合上。
在这时候﹐一直依偎在胖子身边的那个美丽清纯的女郎﹐也转过头来看温宝裕。
接下来﹐最重要的一刹那﹐门合到了三分之一时﹐温宝裕已想好了很刻薄的话来回答那胖子﹐他一开口﹐还没有出声﹐就听到电梯之外﹐右边﹐传来了“铮”的一声响﹐接著﹐门外的那中年人﹐伸手按向电梯门旁的掣﹐电梯门立时停止合上﹐而且再度打开﹐但在还未曾重行打开﹐也就是说﹐电梯门在合上三分之一的状态之下﹐随著那“铮”的一声响﹐又是一下听来尖锐、急骤之极的“嗤”的一下破空之声。
随著那一下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射了进来﹐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温宝裕全然不知。
在那个中年人的按掣动作之中﹐电梯门重又全部打开﹐温宝裕从电梯中望出去﹐可以看到刚才传来“挣”的一下声响处﹐是楼梯的转角﹐并没有人。
他再把视线收回来﹐去看那胖子﹐准备说出那句刻薄话时﹐才知道有可伯之极的事发生了。
那胖子在暴喝时﹐双眼睁得十分大﹐胖子有一双又大又鼓的金鱼眼﹐充满了凶光﹐这时﹐双眼仍然睁得很大﹐可是从整个眼眶之中﹐都有十分浓稠的鲜血在涌出来。
温宝裕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可伯的情形﹐而且﹐那真正是全然出乎意料之外的。
胖子的脸离他极近﹐忽然之间﹐眼中全是鲜血﹐而且﹐浓得像浆一样的血﹐立时染满了胖子满是油光的肥黑的脸上﹐任何银幕上特技形成的震慑效果﹐都及不上这时的万一。
温宝裕张大了口想叫﹐可是却叫不出来﹐胖子的双眼立即已全是浓浓的血(这时候﹐胖子不知道是不是想看得到东西﹖)﹐他有扁而阔的鼻子﹐这时﹐鼻子忽然掀动了一下﹐头也向旁转了一转﹐转向那女郎﹐就在那一刹那间﹐两股鲜血﹐又自他的鼻孔之中﹐直喷了出来﹐喷得那女郎一头一脸一身﹐连温宝裕的身上﹐也溅到了几滴。
女郎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声音不是太大﹐身子就软瘫了下来。
在电梯外面的中年人﹐神情惊骇欲绝﹐发出了一下怪异莫名的叫声﹐他的手指按在电梯门旁的掣上﹐电梯门不会关上﹐他就那样惊骇莫名地盯著电梯内的情形。
温宝裕这时﹐已看到﹐在胖子的后脑上﹐有一裁蓝殷殷的精钢打成的圆钢枝﹐约有手指粗细﹐大约五公分长的一截﹐露在脑后。
如果那是小型标枪型的凶器﹐那么﹐射入胖子的脑袋究竟有多深﹐一时无可估计﹐温宝裕隐约之间﹐像是看到了胖子的前额正中﹐有尖锐的突起。
那时﹐温宝裕望著胖子可怖欲绝的脸﹐和鼻端闻到了浓烈之极的血腥气﹐他有想呕吐的感觉﹐可是那胖子身子一晃﹐却又向他倒了下来﹐他连忙伸出双手﹐用尽乎生的气力﹐抵住胖子的身体﹐不让胖子压向他的身上。
这时﹐电梯门外的那中年人﹐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后退了一步﹐他的手指也离开了那个钮掣。
机器的行动是一定的﹐不论究竟发生了多么怪异的事﹐有人按著掣﹐电梯门就开著﹐没有人按了﹐电梯门就合上。
中年人一退﹐门就合上﹐温宝裕大叫﹕“不要。”
他这时﹐也不知自己究竟大叫“不要”是什么意思﹐他想冲出去﹐胖子压向他﹐他要用力抵住他﹐那女郎缩成一团﹐显然已昏了过去。
电梯门一关上﹐电梯就开始下落﹐这次﹐一直到大堂﹐没有再停过﹐到了大堂﹐电梯门打开。从七楼到大堂﹐时间当然不会太久﹐大约是十来秒﹐可是对一直撑著胖子沉重的身躯﹐近距离对著胖子的一张血脸的温宝裕来说﹐这十来秒钟﹐简直比十来个小时更长﹐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可伯的经历。所以﹐当电梯的门再打开时﹐他用尽生平的气力﹐用力一推﹐把那胖子的身躯推开去﹐令得胖子仰天跌下﹐身子的上半裁出了电梯﹐下半截还在电梯之中。
由于胖子的身子极重﹐所以倒地之际﹐发出“砰”地一下巨响。
不过﹐那一下声响﹐比较起立时爆发的混乱的呼叫声来﹐简直什么也不是。大堂中人很多﹐电梯面前的人更多﹐陡然之间﹐一个满脸是血的大胖子仰天跌了出来﹐所引起的慌乱﹐可想而知﹐首先发难的﹐是等儿子下楼来﹐已等得不是很耐烦的温太太﹐她率先发出了一下惊天动地、震古烁今的尖叫声。'
在她的领导下﹐各种各样的尖叫声、惊呼声﹐持续到了大队警方人员赶到﹐要用手提机枪向天扫射﹐才算是制止了下来。
在混乱之中﹐温宝裕困难地跨过了胖子的身体﹐走出了电梯﹐他母亲立时紧握住了他的手﹐不断地叫﹕“小宝﹐小宝﹐小宝。”
温宝裕望著地上的胖子﹐倒地之后﹐眼眶中的浓血﹐已经溢出﹐可以看到他原来十分凶暴的眼珠﹐这时巳和死鱼一样。
由于他是仰天跌倒的﹐后脑著地时的力道相当大﹐把本来露在后脑外的一裁钢杆子﹐撞了进去﹐所以在他的前额﹐恰在眉心﹐就有一个看来锐利无比、四面锋棱的箭簇﹐露了出来﹐闪闪生光﹐约有三公分长短﹐看起来更是可怕之至。
温宝裕用力把他母亲拉开了几步﹐不让他的母亲视线接触到可怕的情景。
在陈耳没有赶到之前﹐已有不少人认出了胖子的特殊身分﹐所以惊惶程度在迅速增加﹐酒店的保安主任大约在半分钟之后﹐就到达大堂───他就是那个在七楼﹐按了电梯﹐本来准备跨进电梯的那个中年人。
保安主任十分能干﹐当机立断﹐把大堂中的所有人﹐都赶到一角﹐不准乱走﹐温宝裕母子也在被赶之列﹐温宝裕大叫﹕“电梯里还有一个女郎昏了过去﹐快通知医生来急救。”
可是在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形下﹐谁会理会他在说什么?他和众多人被赶到大堂的一角﹐一直到陈耳率领的警方人员赶到。
尸体(那胖子当然已经死了)是如何被移走的﹐温宝裕并不知道﹐那女郎怎么样了﹐他也不知道。在保安主任的指认下﹐陈耳把温宝裕叫了出来﹐温宝裕也全然没有躲避的意思。
毫无疑问﹐这是一宗凶杀案﹐温宝裕也知道了死者﹐那胖子重要、尊贵、势力极大的身分﹐他完全不觉得自已有什么事﹐目击凶案发生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那个清纯美丽的女郎﹐和保安主任﹐两个人和他﹐当时和死者的距离﹐都不超过一公尺。
温宝裕被带到警局﹐温太太理所当然跟了去﹐陈耳先听温宝裕说了一遍经过﹐神情阴暗不定﹐离开半小时﹐又回来﹐那时﹐温宝裕已经很不耐烦了﹐一见他就问﹕“怎么还留我们在这里?”
陈耳脸色阴沉﹕“你刚才的口供﹐警方不相信。”
第三章
温宝裕直跳了起来﹐俊脸涨得通红﹕“不相信?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场﹐去问另外两人﹐他们可以证明我的话﹐全是经过的实在情形。”
陈耳冷笑﹕“就是因为问过了﹐所以才不相信你所说的话。”
温宝裕一时之间﹐竞弄不明白陈耳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这故事一开始﹐说一椿怪事﹐经历者的说法不一样﹐其实﹐应该是正由于说法不一样﹐所以才使这椿事成了怪事。)
温宝裕呆了一呆﹕“他们怎么说?”
陈耳的声音更冷﹕“你别管﹐你再把真实的经过说上一遍。”
温宝裕气得要吐血﹐温太太也在这时﹐开始尖叫。
那时﹐温宝裕并不反对他母亲尖叫﹐因为他认为警方对他十分无理取闹﹐他已把一切经过都照实讲了﹐警方居然不相信他的话。
所以﹐在他开始几下尖叫声﹐令得所有的人都大惊失色﹐不知所措时﹐他十分幸灾乐祸。
在温太太发出了三下尖叫声之后﹐陈耳和其他警官﹐才尝试去制止她﹐可是绝不成功﹐陈耳满脸通红﹐怒得像是要爆炸﹐温宝裕“哈哈”大笑﹕“还是让她叫吧﹐她要叫﹐连卫斯理也停止不了。”
(天地良心﹐我卫斯理在温宝裕的心目中﹐始终是一个值得崇敬的人物﹐所以他才会在这样的情形下﹐提出我的名字来﹐作为神通广大的人物的典型。)
陈耳一听得温宝裕那样说﹐陡然呆了一呆﹐盯了温宝裕一会﹕“你刚才提到谁?卫斯理?”
温宝裕顺口道﹕“是﹐卫斯理﹐我的朋友。”
陈耳怒意未退﹐同时又惊讶之极﹕“你?你会认识卫斯理?”
他这样说﹐神态和语气﹐无疑是在说﹕凭你﹐也会认识卫斯理?
温宝裕人机智得很﹐他已经感到﹐自己和母亲的处境﹐不是太好﹐如果没有熟人照应﹐在这种地方﹐会发生什么可伯的事﹐十分难料﹐所以他立时反问﹕“陈警官也认识他?”
陈耳神色傲然﹕“认识。”接著﹐他有点气馁﹕“只见过一次。”
温宝裕微笑﹕“我和他极熟﹐你可以打电话去问他﹐他可以保证我说话可靠。”
我和白家在闲谈时﹐忽然有警局打来的长途电话﹐就是那么来的。
以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前面大致上都提过了﹐有些未曾提及﹐如果和整个故事有关﹐会在后面﹐再加以补充和说明。
温宝裕的证供﹐可以说详细之至﹐在他说完之后﹐陈耳又补充了一些事情发生后的情形。
房间中有一个极短暂时间的沉默。
我在听了小宝的叙述之后﹐心中有无数疑问﹐而最大的一个疑问是﹕何以陈耳不相信小宝的话?
陈耳不相信小宝的话﹐自然是由于他曾提到过的﹐保安主任和他有不同的说法。那么﹐保安主任怎么说呢?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其次﹐是那个女郎﹐那个女郎﹐她又怎么说呢?
我先把主要的问题提了出来﹕“温宝裕的叙述十分详尽﹐你为什么不相信?那个保安主任﹐说了些什么?”
陈耳的神情﹐疑惑而又为难﹐口唇抖动著﹐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温宝裕十分生气﹕“那家伙在什么地方?可以叫他来﹐和我对质﹐看我什么地方说得不对。”
陈耳双手紧握著拳﹐神情更为难﹐叹了一声﹕“那家伙本来在军队里﹐有少校的军衔﹐和如今几个手握大权的军事强人的关系相当好﹐死者是军事强人之一……这其中的关系﹐就十分复杂──”
我也十分恼怒﹕“你罗唆这些干什么﹐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陈耳仍然答非所问﹕“事情发生之后﹐他只和警方说了一次话﹐就下落不明﹐据了解﹐他躲在军部﹐受另一军事强人的保护。”
温宝格叫了起来﹕“天﹐你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他又没有做什么事﹐只不过是一宗凶案的目击者﹐为什么要别人保护?”
陈耳冷冷地望著小宝﹕“你也只不过是一宗凶案的目击者﹐要是你没有猜王降头师的保护﹐情形会怎样?”
温宝裕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陈耳叹了一声﹕“死者的地位十分重要﹐他一死﹐好几个权力中心的重要位置都空了出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填补空缺﹐若是找出凶手﹐替死者报了仇﹐对争夺权利有利﹐你明白了吗?把你当作凶手﹐乱枪扫死﹐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温宝裕大谅﹕“我不是凶手。”
陈耳道﹕“当你身上只了八十多枪之后﹐请问你如何为自己辩护?”
陈耳把情势分析得相当清楚﹐温宝裕抹著汗﹐温太太脸色煞白﹐张大了口﹐却没有出声﹐猜王神情镇定﹐我在外表上﹐自然看不出什么紧张的样子来﹐但也不免暗自心惊。我用力一挥手﹐再度追问﹕“那保安主任﹐究竟说了些什么﹖”
陈耳长叹一声﹕“是不是可以……哦……暂时不要问这个问题?”
我和温宝裕一起盯著他看﹐等待他作进一步的解释﹐陈耳却只是摊了摊手﹐没有再说什么﹐而他的神情﹐看来为难之极──一个人有这种神情﹐叫想迫问的人﹐不忍心再去逼他。
我知道他是一个十分精明能干的人﹐这时态度如此异样﹐一定有十分难以言喻的苦衷﹐看来﹐再逼他﹐也退不出什么来。
我也叹了一声﹕“那个女郎呢?”
陈耳的神情更苦涩﹕“事发之后﹐那女郎一言不发﹐没说过一个字﹐在我们想把她带到警局﹐进一步追问她时﹐半途上﹐皇室的侍卫﹐说奉了机密命令﹐强行把她带走了。”
我和温宝裕听了﹐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才好。三个在现场的人﹐一个躲在军事强人的庇护下﹐一个被皇室的侍卫带走﹐看来小宝已成了众矢之的﹐非要把凶杀案的责任放在他身上不可了。
温宝裕苦笑﹐向猜王道﹕“不是听说有一个小岛﹐是史奈大降头师的﹐我是不是可以躲到那个岛上去?”
猜王笑嘻嘻﹐他看来脾气很好﹐又随和﹕“可以﹐师父叫我尽一切力量帮你。”
温太太这时﹐才以充满了惊怖的声音叫了一句﹕“我不去﹐小宝﹐你也不准去。”
他们的对话﹐倒使我安心不少﹐温宝裕也不是全无保障﹐他在降头师的保护之下﹐比任何其他的势力都有用﹐可说安全得很。
我对陈耳的态度﹐也不是十分满意﹐语气很冷﹕“那么你凭什么不相信温先生的话?”
陈耳抿著嘴﹐忽然取起一块纸板来﹐纸板上画著酒店走廊中电梯的位置﹐和转角处楼梯的情形。
他指著那平面团﹕“单就温先生的话中﹐就有一个不可解释的破绽。”
温宝裕大怒﹕“放──”
我一扬手﹐阻住了他“放”字之下的那个﹕“听他说。”
陈耳指著升降机﹕“升降机的门﹐全部打开﹐宽一公尺零七么分﹐从转角的楼梯口处﹐发射凶器﹐都无法有射得进电梯的角度﹐何况温先生说﹐那时电梯的门﹐已合上了三分之一。”
我呆了一呆﹐陈耳的话﹐是无可反驳的。
除非射出来的凶器会在半途转弯﹐不然﹐若是没有可以射进电梯的角度﹐那就一定射不进电梯。
我立时向温宝裕望去﹐温宝裕的神情﹐也不再那么自信﹐而变得犹豫起来﹐他十分讲道理﹐也觉得陈耳的话﹐十分有理。
他想了一想﹕“当时我听到`铮'的一声响﹐确然是从楼梯口处传来的。”
陈耳深深吸了一口气﹕“当时﹐死者﹐那女郎都望著温先生。”
温宝裕点头﹕“是﹐所以凶器是从后脑射进去的。”
陈耳又向我望了一眼﹐我不由自主﹐“啊”地一声﹐也想到何以陈耳不相信温宝裕的话了──他实在有充分理由怀疑小宝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我一想到了这一点﹐就准备说话﹐可是陈耳也知道我想了什么﹐他向我飞快地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暂勿开口。他又道﹕“当时﹐保安主任也是脸向电梯的。”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他显然也想到了陈耳想证明什么﹐所以他道﹕“是的﹐只有找一个人脸向著走廊。”
陈耳一字一顿﹕“那么﹐请问﹐你看到的凶手﹐是什么样子的?”
温宝裕像是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他回答得十分快﹕“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走廊中没有人﹐凶器来得极快﹐也看不清是怎么射进来的﹐可是那一下声响﹐我认为是发射凶器的强力机簧所发出的声响﹐确然从楼梯口处传来。”
陈耳摇著头﹐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可以发问了。我叹了一声﹕“小宝﹐就算角度勉强可以使凶器射进来﹐也必然是斜射进死者的头部﹐不可能直射进后脑﹐直射进后脑的唯一可能﹐是凶手在死者的身后。而如果凶手在死者的身后的话──”
温宝裕大声打断我的话头﹐把我的分析接了上去﹕“──我就一定可以看得到他﹐是不是?可是事实上﹐我没有看到﹐当时﹐在死者身后的﹐只有一个人﹕保安主任。但我决不认为保安主任是凶手﹐因为他一只手按住电梯旁的掣钮﹐另一只手是空的。”
我心中陡然一动﹐有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想法﹐我忙问﹕“说了半天﹐凶器究竟是什么?取出来了没有?”
陈耳苦笑﹕“死者的遗体﹐在国防医学院﹐由军方严加保护﹐凶器直射进头部﹐一时之间也取不出来。不过﹐专家对这种凶器。并不陌生﹐这里有相同的武器在﹐那是一种通过强力的弩弓发射的铁箭。”
他说著﹐打开了一个柜子﹐取出了一张弩弓来﹐那张弩弓﹐有色泽暗红﹐看来质地十分坚硬的木身﹐木身上有一个凹槽﹐看来放钢箭用的。弯弓的动力﹐来自两股弹簧﹐十分粗﹐看来要把这弩张开来﹐得有极大的气力才行。
那时﹐钢箭并没有安装在弩弓上﹐陈耳是另外取出来的﹐约二十公分长﹐手指粗细﹐一端是极锋锐的四棱锋口﹐通体精钢打就蓝殷殷生光﹐拿在手里﹐相当沉重。
这样的钢箭﹐如果用高速发射﹐的确可以射穿一个人的头颅的。
我和温宝裕﹐都看得神色骇然﹐在一旁的猜王道﹕“这种钢箭可以射进野猪的头中﹐令一头超过三百公斤的野猪立时死亡。”
我吸了一口气﹕“是土人的武器。”
猜王点头﹕“是﹐一种十分凶悍的土人﹐是黑苗的独有武器﹐少流传在外﹐每一个黑苗族的战士﹐都把箭和弓﹐当作是生命──维护。”
我不禁苦笑﹐刚才我想到﹐武侠小说中常有暗藏在身上的暗发射装设的描写﹐十分隐蔽﹐趁人不觉﹐一按机括﹐就会有暗器射来﹐保安主任的身上﹐如果有类似的装置﹐那么他就有可能是凶﹕
可是如今一看﹐钢箭和弩弓都十分大﹐尤其是那张弓﹐根本可能藏在身上不被发觉﹐所以我的想法﹐显然不切实际之极。
在一旁的温宝裕看穿了我的心思﹐他也插了摇头﹕“不会是安主任下的手﹐假设钢箭在射到半途忽然转了方向﹐还比较实些。”
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他还一本正经地补充﹕“千手如来半山﹐就会发一种会转方向的暗器﹐叫──”
我陡然喝﹕“住口。”
温宝裕叹了一声﹐果然住口。陈耳的脸色﹐难看之极﹐他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有一副这样的弓箭﹐不过﹐凶手决不会是他。”
我忙扬眉﹐望向他﹐他再叹了一声﹕“你我的好朋友﹐青龙。他是中南半岛上各族土人的毒药和武器的专家﹐有著各种各样的武器﹐他曾告诉我﹐用这种弩弓﹐双臂至少要有一百公斤的力道﹐不然﹐根本拉不开这一对强力的弹簧。”
我苦笑﹐青龙﹐这个充满了传奇性的人物﹐为什么不能是凶手呢?若是要除去一个地位那么重要的人物﹐也正需要青龙这种神出鬼没的人物出马才行。
不过由于陈耳的心目中﹐青龙有极高的地位﹐所以我没有把想到的说出来。
温宝裕有点不耐烦﹕“凶手多半在行凶之后﹐由楼梯逃走﹐你们就没有进行搜索?”
陈耳苦笑﹕“搜索一直到现在还在进行﹐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连弩弓也没有发现﹐极有可能﹐在大堂极度混乱中﹐凶手早已溜走了。”
我也觉得十分不耐烦﹐挥了挥手﹕“不管事件多么不可解释﹐和温先生母子﹐都没有关系﹐他没有义务一定协助警方。”
陈耳一面抹汗﹐一面又现出那种极度为难的神情﹐我陡然逼近他﹕“有什么隐瞒著﹖”
陈耳向温宝裕指一指﹕“保安主任所说的﹐和他说的完全不一样。”
我按捺著脾气﹕“问了你许多次﹐那家伙说了些什么﹐你又鬼头鬼脑﹐不肯说。”
陈耳抿著嘴﹐不再说什么﹐拉开一张抽屉﹐搬出一具录音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自己听……你的泰语程度怎样?”
我连忙道﹕“没有问题。”
温宝裕忙道﹕“我不懂。”
我瞪了他一眼﹕“我听了之后会转述给你听。”
相信接下来的那一段时间﹐是温宝裕最难受的时间了﹐他听不懂保安主任说的话﹐可是在我的眼神和猜王的神情变化上﹐知道保安主任所说的话﹐一定令我们感到极度的惊异。
他在问了十次八次﹐都被我大声呼喝著叫他住口之后﹐干脆到了墙角﹐双手抱住了头﹐不再面对我们。这时﹐温太太的伟大母爱行动﹐很令人感动﹐她陪著小宝在墙角﹐而且﹐不断替他抹汗。
录音带上记录下来的声音﹐是陈耳和保安主任的对话﹐事实上﹐是陈耳在问﹐保安主任在答。
可是﹐保安主任显然恃著自己认识许多有势力的人物﹐所以并不是十分合作﹐对陈耳的态度﹐也相当傲慢。有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他不肯直接作答。但尽管如此﹐他说的经过﹐也令人吃惊了。事实上﹐令我吃惊的事﹐在录音带一开始转动时﹐就已经发生。
保安主任的第一句话就说他根本没有目击什么凶杀案。
在放录音带的时候﹐陈耳把谈话的当时情形﹐简单地解释著﹐所以整理一下﹐可以把一切经过﹐相当简单地叙述出来。也把当时听的人的反应﹐作简单记述。
大约是在温宝裕把死者的肥胖庞大的身体﹐自电梯中推得仰天跌出去﹐引起了酒店大堂中的大混乱之后的三分钟到五分钟之内﹐已有人看到保安主任出现在大堂上﹐十分镇定地指挥著一切。
陈耳来到的时候﹐并不知道保安主任也是目击者之─﹐后来温宝裕说起才知道﹐就邀他相谈。那时死者已被一些高级军官眼围﹐坚决要送到国防医院﹐陈耳也无法阻止。那女郎醒了过来﹐双目睁得极大﹐失神落魄之极。两个女咨官努力想伎她说话﹐可是她怎么也不肯开口。
陈耳和保安主任﹐一起走进保安主任的办公室﹐陈耳就问﹕“案经过的情形怎么样?”
保安主任军人出身﹐身形高大﹐样子也十分威武﹐他一听得耳这样问﹐神情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凶案的经过情形﹐我怎么知道?”
这时﹐陈耳虽然还未曾听到温宝裕的详细叙述﹐但是简略的情形﹐他也知道﹐他见到保安主任这样态度 不禁呆了一呆﹕“你……不是目击凶案发生的吗?”
保安主任发出了一下十分惊怒的呼叫声﹐扬起拳﹐几乎要攻击陈耳﹐但是陈耳高级警官的身分﹐当然有点阻吓作用﹐所以他的拳头就在半空中﹐僵凝了一分钟。
在这一分钟之中﹐他除了不断骂脏话之外﹐还不断说他认识什么人什么人﹐当然全是有权有势的人物﹐最后﹐他厉声责问﹕“你说我目击凶杀案﹐是什么意思?”
陈耳也惊骇莫名﹕“电梯在大楼停下﹐电梯门打开﹐你看到了什么?”
陈耳处事聪明﹐他知道在温宝裕和保安主任之间﹐一定有巨大的蹊跷在﹐所以他并不直接﹐只是旁敲侧击地查问﹐这样﹐更容易确定谁的话更可靠些。
保安主任瞪大了眼﹕“看到了一一”
(他在这里﹐说出了死者的名字和头衔﹐基于一开始就提及的理由﹐不便详细写出﹐只称“死者”。)
他说﹕“电梯门一打开﹐我看到死者十分愤怒地向一个年轻人在呼喝﹐同时﹐扬手指著电梯的门﹐在喝那年轻人滚出去。”
陈耳点了点头──这一点﹐和温宝裕的叙述相吻合。他再问﹕“然后呢?”
保安主任道﹕“我立即就认出了他是谁──事实上﹐他入住本酒店﹐是经由我安排的﹐每次﹐他的卫士先来通知我﹐我就给他安排最好的房间﹐然后﹐他的卫士又会带女人来﹐让女人在房间中先等他﹐然后﹐他来到﹐每次都由我亲自送他到房间﹐有时﹐他还会请我进去﹐喝几杯酒﹐谈谈天﹐和这种大人物有交往﹐真是荣幸。”
陈耳在肚子里暗骂了一声﹐这种情形﹐也不足为怪﹐大人物自然也是人﹐有权有势﹐荒淫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保安主任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那年轻人像是酒店的住客﹐我身为保安主任﹐自然应该把那年轻人弄出电梯来﹐以平息他的怒意。”
陈耳闷哼一声﹕“真尽责。”
保安主任怒瞪了陈耳一眼﹕“我刚想进电梯去﹐电梯门已经合上﹐所以我伸手按向电梯门旁的掣钮﹐令得电梯的门﹐重又再开﹐不过这一来﹐我就无法进电梯了﹐我只好指著那年轻人﹐叫他赶快出来。”
第四章
(从这里开始﹐保安主任的说法﹐和温宝裕就全然不同了。)
“那年轻人﹐他却不肯出来﹐而且还一副不屑的样子﹐显然﹐他没有认出他眼前的是什么人﹐不知道重要人物的权势﹐只要咳嗽一下﹐整座酒店﹐都可能倒塌。”
陈耳冷冷地道﹕“有那么厉害吗?”
保安主任翻了翻眼﹐没有说什么﹐神情之中﹐竞真的以为有那么厉害。
陈耳暗叹一声﹕“接下来呢?”
保安主任道﹕“我一手按著电梯旁的掣钮﹐不让电梯门关上﹐我向那青年人说﹕你出来。基于保安的理由﹐我身为酒店的保安主任﹐我有权请你出来。”
(温宝裕听到这里时﹐满脸通红﹐叫﹕“这人在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之极了。”)
(温宝裕的神情极气愤﹐我认识他相当久了﹐从来未曾看到他那么愤怒过。)
(心理学家说﹐人在两种情形下﹐最容易愤怒﹐一种是被人冤枉﹐另一种是明知事实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被歪曲。这两种情形其实是一致的──当事实真相被歪曲时﹐人就会感到愤怒。)
(我把手按向他的肩头﹐示意他镇定一些﹐他向我望来﹐神情又愤怒又难过﹐我立时给他鼓励的眼神﹐同时压低了声音﹕“事实真相﹐始终会水落石出。”温宝裕苦笑﹕“会吗?”我十分肯定﹕“会﹐当年白家在日本被几个目击证人﹐证明她谋杀﹐结果还不是真相大白了?”)
(白素在日本被控谋杀﹐经过极其曲折离奇﹐记述在“茫点”这个故事中。)
(温宝裕听了我的话之后﹐吁了一口气﹐略为镇定了些﹐可是继续听下去﹐保安主任的证供﹐和他的亲身经历──我绝对相信温宝裕的每一个字都是真话﹐竟然绝不相同﹐而且极之不利﹐他不但气得连连怒吼﹐到后来﹐由于心中的委曲太甚﹐竞至于泪流满面﹐令得温太太也陪他下泪。)
保安主任在继续他的话﹕“那青年人仍然不肯出来 态度十分傲慢﹐他说﹕`我是酒店的住客﹐就有权搭乘电梯。'那时 死者已转回身来﹐面对著我﹐他是一个身分地位十分重要的大人物﹐受到了一个青年人这样的侮慢﹐当然十分恼怒、可是他毕竞是大人物﹐有一定的气度﹐他转过身来之后﹐向我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去﹐他也不坚持要那青年人离去了。”
(温宝裕听到这里﹐连声骂﹕“放屁﹐放屁﹐放狗屁﹐我们有必要听他胡言乱语吗?”)
(陈耳瞪了温宝裕一眼﹕“他的话和你的话一样﹐都是证供﹐如果在法庭上﹐只怕还是他的证供﹐比较容易为人接受。”)
(温宝裕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单从语气上来分辨﹐也的确难以说保安主任是在胡说八道。)
(我自然肯定保安主任在胡说﹐因为我相信温宝裕的话﹐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话呢?)
(保安主任说谎的原因可以有很多﹐他不想牵涉在一宗关系那么重大的凶杀案之中﹐应该是主要的原因。这个人的人格一定十分卑鄙﹐无视事实﹐故意歪曲﹐只求自己置身事外﹐而把无辜的人推向危险深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也有点好奇﹐想听他究竟怎么说下去﹐因为在场的人﹐不单是他和温宝裕两个人﹐还有那个女郎。)
保安主任的证供﹐接下来﹐就提到了那个女郎﹕“我还在犹豫﹐心想是不是要去把那青年人拉出来﹐因为要是电梯门一关上﹐电梯继续向下落﹐小小的空间中﹐那青年人显然和……死者之间有敌意﹐可能会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而就在这时﹐那女郎和我作了一个手势。”
“那女郎的手势很易明白﹐她是在告诉我﹐没有事了﹐让电梯下去吧。”
“所以﹐我就松开了按住掣的手指。”
保安主任说到这里﹐陈耳问了一句﹕“你站在电梯口﹐本来的目的是什么?”
回答是﹕“我是保安主任﹐巡视酒店的每一层﹐是我的责任﹐我才从八楼下来﹐巡视了七楼﹐准备搭电梯下六楼去。”
陈耳又问﹕“结果你没有进电梯?”
保安主任道﹕“是。”
陈耳闷哼一声﹕“为什么?”
(那时﹐陈耳已听温宝裕说过他经历的情形﹐所以对于保安主任完全不同的说法﹐也表示十分惊讶﹐但是他却不动声色﹐只在细节问题上问得很紧﹐以求判断他所说的是不是真话。)
保安主任略为迟疑了一下﹕“或许﹐是由于在大人物面前﹐十分紧张﹐行动比较慢了一些。你知道﹐电梯的门﹐若是被按得打开久了﹐一松手﹐就会很快地合上﹐当时我没有来得及进电梯去。”
陈耳闷哼了一声──保安主任的解释﹐当然可以成立。
陈耳突然又问了一句﹕“那女郎是什么身分?”
陈耳的“突击”似乎十分有效﹐保安主任支吾了一会﹐才道﹕“我不……清楚。”
陈耳冷笑﹕“死者到酒店来﹐经过你的安排﹐他和那女郎显然不是在电梯中才认识的﹐你说不知道那女郎的身分﹐谁相信?”
保安主任的声音十分急促﹐陈耳的话﹐令得他有一定程度的慌乱。但是他还是立即镇定了下来﹕“是的﹐是我安排﹐他的副官走了之后﹐那女郎就来到酒店﹐进了安排好的房间……那不是我安排的﹐虽然有时也通过我安排女人给他……他虽然是大人物﹐也一样有人的七情六欲……或许愈是大人物﹐情欲愈是炽烈──”
陈耳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只问你这个女郎的事。”
保安主任回答得十分肯定﹕“我不知道她的身分﹐警方为什么不问她自己?”
陈耳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警方当然想问那女郎﹐可是那女郎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一个字也不肯说。)
(警方准备把她送到医院去﹐由专家来诱导她﹐使她说话﹐也认为她可能是目击凶案﹐震惊过度﹐以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那就更加需要专家的治疗。)
(可是﹐在运送途中﹐陈耳说过了﹐皇家的卫队﹐据说有极高层下达的命令﹐把这个女郎带走了。)
(这个女郎的身分﹐于是变得更神秘﹐即使是全国警察总监﹐也不到皇宫去要人的。)
(这个神秘女郎后来一直没有出现﹐可是当她却十分重要﹐更加神秘──这是后话﹐表过暂且不提。)
陈耳的呼吸声听来粗声粗气﹕“请继续说。”
保安主任道﹕“电梯门关上﹐电梯中﹐只有三个人﹐我绝料不到会有那么可怕的事发生。”
(温宝裕怒极﹐双手握著拳﹐手指发白﹐指节骨发出“拍拍”的声响。)
(我也想不出用什么适当的话去安慰他。)
保安主任继续说﹐“我在几秒之后﹐就搭了另一架电梯到六楼──没有和我一起﹐才出电梯之久﹐就接到了紧急的传呼﹐我嫌电梯但﹐从楼梯上直冲下去﹐到了大堂﹐就看到了可怕之极的景象……那么重要的人物﹐死得如此可怕……”
保安主任的声音﹐听来甚至有点呜咽。
“我身为酒店的保安主任﹐在警方人员未曾来到之前﹐自然要执行我的责任﹐我认为我自己做得很对﹐我在迅速地了解情形﹐知道电梯门在大堂一打开﹐死者的身体就倒出来之后﹐就严密监视了那青年人。”
陈耳吸了一口气﹕“你认为那青年人有嫌疑?”
保安主任发出了两下干笑声﹕“陈警官﹐他不可能自杀﹐女郎也不会杀他﹐谁有嫌疑?那还不明白么?”
陈耳沉默了片刻﹐他算是相信温宝裕的了﹐他道﹕“那青年人的供词﹐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保安主任继续干笑﹕“哪有行凶者会说实话的?”
(温宝裕用力一拳﹐打在桌上﹐把那具小录音机震得陡地弹跳了一下。)
(温太太张大了口﹐脸色煞白。她本来虽然肥胖﹐但皮肉还是十分光滑扎实﹐可是这时﹐却一下子松驰了下来﹐像是在十分钟之内﹐老了十年﹐看来十分可怕。)
(我抿著嘴﹐一声不出。)
(陈耳望著我﹐显然是在说﹕“换了是我﹐会让温宝裕离开吗?”)
听完了保安主任的叙述经过﹐房间里除了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之外﹐没有别的声响。首先打破寂寞的﹐反倒是说话不多的猜王降头师。
他的语音也有点焦急﹐但是故作镇定﹕“不要紧﹐温先生由我带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去……例如说史奈大师居住的那个小岛﹐就可以保得安全。”
温宝裕的声音有点发颤──当然是为了激愤﹐不是为了害怕﹕“我没有杀人﹐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摇头﹕“现在﹐就算你要躲起来﹐也不容易。酒店保安主任在军方手里﹐他的供词﹐可以使你杀人的罪名成立﹐或许有某方面的势力﹐希望快点解决这件事﹐那你就是最好的替罪羔羊﹐怎肯放过你?我看﹐若不是猜王降头师在这里﹐早已有军队进攻警局了。”
温实裕不怒反笑﹕“同一个国家的军队﹐进攻自己的警局﹐这也可算是天下奇闻了。”
我闷哼著﹕“也不是不可能﹐陈警官﹐两个在现场的人﹐各执一词﹐唯一的方法﹐是请在场的第三者﹐那个女郎出来说话。”
陈耳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皇室也介入了这件事﹐这令得警方全然无能为力。”
我向猜王望去﹕“贵国的储君﹐很久没有公开活动了﹐他──”
猜王的神情默然﹕“储君自从变盲之后﹐一直和他心爱的女人在一起﹐绝对不见外人﹐也不是住在皇宫中﹐我看不必牵涉他在内。”
我思绪有点乱﹕“那就只有请史奈大师出马了﹐他在皇宫中﹐也有极高的威信﹐或许可以通过他﹐把那女郎带到警局来?”
猜王迟疑了一下﹕“不必史奈大师出马﹐我也可以达到这个目的﹐问题是﹐我一离开之后﹐这里必然会出现极可怕的变化。”
他说到这里﹐斜眼向温宝裕望了一眼﹕“除非温先生肯改变主意。”
温宝裕苦笑﹕“要我怎么做?”
猜王的回答来得极快﹕“不管你有没有杀人﹐你先跟我去躲一躲。”
温宝裕的神情难看之极﹐显然他绝不愿意﹐但是我认为这个办法可行﹐所以我道﹕“这是好办法﹐你有办法带他离开?”
猜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硬来﹐降头师的地位是不是可以维持下去﹐就要看我的行动能否成功了。要是连我也死在乱枪之下﹐那么﹐全国会有一场什么样的混战﹐我也无法想象。”
猜王说得十分严肃﹐我望向温宝裕﹐温宝裕也知道事态非同小可﹐他不再坚持﹐点了点头。我又道﹕“我们三个人一起向外闯﹐陈警官﹐请给我最有效的武器﹐有比M十六更先进的?”
陈耳苦笑﹕“只有M十五﹐你……不是要硬冲出去吧?你没有看到外面有两辆坦克在?”
我道﹕“用来防身也是好的﹐武器不一定要进攻﹐也可以有一定的阻吓作用。”
温宝裕沉声道﹕“我也要一支。”
温宝裕这样说﹐我并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温太太忽然陡地站起一一当她以快动作站起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像是果冷一样在颧动﹐她竟然大声道﹕“我也要一柄﹐M十五。”
我吓了一跳﹐虽然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也几乎大声失笑﹐我忙道﹕“温太太﹐你和陈警官留在这里﹐不会有危险﹐别胡来。别再尖叫﹐一有机会﹐立刻回去。”
温宝裕也忙道﹕“妈﹐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一回去﹐立刻去找卫夫人﹐要是我们有了不测﹐卫夫人会找原振侠医生﹐原医生会找黄绢将军﹐调动海陆空三军进攻﹐为我们──”
我不等他把“报仇”两字说出口﹐就大喝一声﹕“住口。”又转对温太太﹕“小宝说得对﹐她能应付任何巨变﹐有事﹐可以去找她。”
温太太伸出胖手来﹐指了指我﹐又指了指外面﹐现出骇然的神情﹐我叹了一声﹕“她应变能力极强﹐以前﹐有一次我被送到别的星球去﹐她等了我六年。”
温太太十分了解地眨著眼﹐这时﹐陈耳已通过电话﹐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而外面﹐隐隐有枪声传来﹐而且愈来愈是密集﹐几个警官匆匆忙忙奔进来﹐叫道﹕“乃璞少将下令向天开枪﹐说是再不把凶手交出来﹐他只怕也不能控制军人的情绪。”
陈耳又惊又怒﹕“去对他说﹐根本没有凶手。”他转过身来﹕“我们的行动要快﹐保安主任在军方手里﹐如果乃璞少将手中有了同样的供词﹐一口咬定温先生是凶手时﹐就走不脱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他吩咐送来的一柄M十五﹐交给了我﹐另一柄﹐他想交给温宝裕﹐可是临时又改变了主意﹐摇著头﹕“不好﹐你是焦点人物﹐要是手上有武器﹐会刺激军人采取行动。”
温宝裕老大不愿﹐陈耳已把一件避弹背心递向他﹕“你穿上这个。”
温宝裕拒绝﹕“心口背后避了弹﹐脑袋开花﹐还不是一样死。”
温太太─把搂住了他的身子﹐泪如泉涌﹐大哭起来﹐温宝裕拼命挣扎﹐总算挣了开来﹐喘著气﹕“妈﹐你放心﹐我从小没有给你烦死管死抱死﹐像刚才﹐我居然还能透气﹐也就不至于死在这里。”
温太太连连顿足﹕“不准你讲那个`死'字。”
陈耳又劝猜王穿了避弹衣﹐猜王伸手接了过来。我刚在想﹐难道神通广大的降头师﹐也要借助避弹衣﹐反倒不如温宝裕吗?就在这样想的时候﹐看到猜王的神情﹐十分严肃﹐接过了避弹衣之后﹐用力一抛﹐抛到了地上﹐重重踏了一脚。
接著﹐他的脸上﹐更有一种十分庄严的神情﹐双手向上略举了一举﹐就去拉上身的衣服﹐一阵“劈劈啪啪”的响音过去﹐他上身的衣服﹐皆皆撕裂﹐随撕随抛﹐转眼之间﹐他上身已然赤裸。
这时﹐外面仍然有密集的枪声和呼喝声传来﹐可是在这间房间中﹐却静到了极点﹐人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猜王降头师的身上﹐几个送东西来的警官和报讯的﹐都自然而然﹐跪了下来﹐双手合十。
猜王降头师在撕脱了上衣之后﹐形象怪异神秘之极。
猜王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一张圆圆胖胖的脸﹐只不过眉宇之间﹐已绝不是笑意﹐而多了一股十分阴森﹐令人一望就不寒而栗的阴森之气。
但是他并不足以令人吃惊﹐叫人一看就心头狂跳﹐禁不住要冒冷汗的﹐首先是他腰际围著的一条七色斑澜的“腰带”。
那“腰带”﹐本来被他的上衣遮著﹐看不见﹐上衣一扯脱﹐就显露了出来﹐乍一看﹐确然会以为那是一条腰带﹐只是惊诧于它颜色之鲜艳。可是定睛一看﹐却可以看到那条“腰带”正在动﹐蠕蛹地动﹐再仔细一看﹐围在他腰际的﹐根本不是什么“腰带”﹐而是一条身子扁平如带的蛇。
那蛇身上的鳞﹐颜色鲜艳之极﹐而且闪闪生光﹐妙在扁平的﹐看来近乎四方的蛇头﹐竞咬住了蛇尾﹐一匝﹐刚好是胖胖的猜王的腰围﹐那蛇的双眼﹐闪耀著一种诡秘绝伦的绿黝黝的光芒﹐仿佛在告诉人家﹕猜猜叫我咬上一下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腰际围著这样的一条怪蛇﹐那还只不过叫人感到惊愕﹐猜王降头师身上的情形﹐才是叫人惊骇之至。他身形很胖﹐皮肤白皙﹐脱了衣服﹐露出了上身﹐却有许多古怪之极的东西附著。
在他的心口﹐是十来只小得只有手指甲大小﹐看来身体扁平如蟾蜍一样的小动物﹐巧妙地列成了一个人形。在右边是一只毛长有十公分的﹐全身发黑光的蜘蛛。胶上的那一块皮肤上﹐是灰色的一个骷髅形﹐由许多不知名的小甲虫排列而成的──那些小甲虫在作有限度的移动﹐看来就像骷髅是活的一样。
另外﹐在他的肩头上﹐手臂上﹐都有许多颜色形状古怪之极﹐见所未见﹐闻所末闻的生物﹐爬在他胖白的肌肤之上。
然而﹐这一切加起来﹐也不如他背后那一团血红色的斑块可怕﹐那一块鲜红色﹐就像是把他的肉拖走了﹐剩下了一个洞﹐留著一汪永不凝结的血一样﹐而且还在扩大和缩小──大、小的程度﹐看来和人体的心脏收缩扩大的程度相若﹐速率也如心跳﹐所以﹐那情形﹐看来又像是他的心被挖了出来﹐悬到了背后﹐简直可怖之极。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知道猜王降头师身上的一切﹐都和神秘莫测﹐几乎可以控制操纵人类一切行为的降头术有关连。
降头术是盅术的衍化﹐我曾对盅术有过十分深刻的接触﹐知道这种神秘莫测的异能的一些来龙去脉。所以眼前的情景﹐虽然怪异﹐还可以接受。
温宝裕乍一见猜王降头师身上的这种情形﹐自然吃惊﹐但是他立时想到﹐自己因祸得福﹐可以接触到神秘的降头术﹐他又是刺激﹐又是兴奋。
温太太一想到儿子竞要和这样一个满身蛇虫鼠蚁的怪人在一起﹐简直什么可怕的事都会发生﹐不禁又悲从中来﹐饮泣不已(幸而她不是号哭)。
我知道﹐猜王现出了这“满副披挂”来﹐是想藉此大摇大摆走出去。在这里﹐人人都知道降头术的诡异和可怕﹐人人都知道降头术是一种招惹不得的力量。有了这种先入之见﹐再一见到并不是随便可以看到的一个十分有地位的降头师的法体﹐自然会心头感到别震慑(那几个警官就立时跪了下来)。
在那种情形下﹐如能争取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安然离开警局﹐到达安全地带了。
我很佩服猜王在那一刹那间有这样的决定﹐看来要成为一个出色的降头师﹐需要有多方面的才能才行。像地位最高的史奈大降头师﹐就有两家著名大学的博士头衔﹐降头术的内容非常丰富复杂﹐决不如普通人所想象的念念咒画画符而已。
我也知道﹐要是猜王的降头师身分不能起作用﹐凭我手上的一柄M十五﹐也决冲不出重重包围﹐所以我掀起上衣﹐把那柄自动步枪﹐藏在上衣之下﹐猜王向我会意地点点头﹐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紧跟在我的身后。”
温宝裕显然为他正在经历生命中的一次大冒险而兴奋之极﹐哑著声音﹐答应了一声﹐站到了猜王的背后﹐我则跟在温宝裕的后面。
猜王在开始起步之前﹐口中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叫声﹐一个警官忙跳起来﹐把门打开﹐我们一行三人﹐向外稳步地走出去。
第五部﹕降头师大展神威
在推开猜王曾下令不准人擅到的那道门之前﹐当然没有什么事发生﹐只是一阵阵的枪声﹐听来十分刺耳。一推开了那度门﹐本来门外﹐至少有十几个人在争吵和七嘴八舌呼喊的﹐猜王在门一推开时﹐就发出了一下尖啸声﹐随著那一下尖啸声﹐门推开﹐盘在猜王腰际的那条怪蛇﹐突然落地﹐而且竖直了身子﹐只以尾尖的一小截贴著地﹐向前移动﹐替我们开路﹐它竖直之后﹐比人稍矮一些﹐蛇信极长﹐作绿色﹐至少有五十公分长﹐吞吐之间﹐刷刷有声﹐快疾无伦﹐怪异莫名。﹐ 一时之间﹐所有的声音全都静了下来﹐也就只有蛇信吞吐的刷刷声。
在外面的将军、军官﹐还有不少穿著便衣﹐但几乎没有在额上写上“我有特权”的人﹐全都神色大变﹐一起静了下来﹐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个神情彪悍的将军﹐一伸手﹐按到了佩枪上。
看他的样子﹐便是受不了这种场面﹐想到他所佩的连发手枪﹐来找回他应有的尊严。
可是他的手一按到了枪上﹐猜王就发出了一下闷哼声──那是十分轻的一下声响﹐绝对不是呼喝。
猜王在发出这下声响的时候﹐视线直投向那个想拔枪的将军而已。
说也奇怪﹐随著猜王的一哼﹐那条怪蛇的蛇头﹐向著那个将军﹐倏地伸了一伸﹐那将军按在枪上的手﹐便不由自主﹐发起抖来。
猜王开口说话﹐声音十分低柔﹐就像是女人在责备顽皮的小孩子一样﹐他道﹕“别闹著玩﹐别挡著锦衣蛇的去路﹐猜王的降头术会保佑你们﹐不会有人会和猜王的降头术作对吧﹐哦?”
他最后那一个“哦”字﹐倒是声色俱厉﹐同时﹐他目光炯炯﹐缓缓向众人扫过﹐双臂向上微扬﹐身上那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更叫人看了心里发毛。
刹那之间﹐更是人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仍然由那条怪蛇开路──那蛇行进的姿势怪异莫名﹐它只有尾尖一截点地﹐先是头向前极快地一冲﹐然后再挺直﹐七彩斑澜的蛇身﹐在一斜一直之间﹐就已经向前移动。'
三人一蛇的行列﹐我在最后﹐只觉得像是时光倒流﹐或是时间转移到了武侠神怪小说的年代之中。
我跟在温宝裕的后面﹐自然看不到他的神情如何。可是从他的背影和步法上﹐也可以看出﹐他这时心中﹐兴奋到了极点﹐ 他在开始走出来时﹐虽说大胆﹐毕竟也有点害怕﹐所以一步一步﹐走得战战兢兢。而这时﹐他看到猜王降头师具有这样的神通﹐把一干凶神恶煞的人﹐镇得个个屏住了气息﹐他不但脚步轻松﹐简直是手舞足蹈﹐若不是气氛又诡异又紧张﹐只怕他会忍不住脱口高呼。
一行人向前走著﹐出了那个看来像是议事厅一样的房间﹐外面是一条走廊。
在出房间的时候﹐温宝裕回头向我望了一眼﹐作了一个鬼脸﹐向我的腰际指了一指。
我明白他的意思﹐是说我要了那柄M十五﹐十分多余﹐只要有猜王降头师在﹐一切都不成问题。
我却并没有那么乐观﹐降头术虽然神奇莫测﹐在这个国度中又长久以来﹐深入人心﹐令许多人在心理上对它产生畏惧感﹐也更增加了它的气势。但是这宗凶案所牵涉的事实在太大﹐说一定会有憨不畏死的人﹐出来生事﹐所以小宝向我做鬼脸的时候﹐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是﹐我又立即同意了他的暗示──我要了那柄自动步枪﹐确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我们才走入那走廊﹐走廊的一端﹐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在离我们约有二十来步的对面﹔四个军官已并排站定﹐他们的肩上﹐都负著小型的火箭简。
走廊相当宽﹐这四个带了那么强力的攻击性武器的军官﹐两个一边站定﹐中间还有点空位﹐一个神气活现的将军﹐在这时出现﹐就站在中间﹐不过比那四个军官较后﹐不是并排。
一看到阻住去路的四个军官肩上的火箭简﹐我自然不会认为凭一支自动步枪就可以对付得过去。这四支小型火箭若是一起发射的话﹐不但是我们三个人一条蛇﹐连我们身后会议室中的那些人﹐连会议室﹐连被射中的整幢建筑物﹐都会化为乌有﹐全被摧毁。
我清楚听到温宝裕的喉间﹐发出了一下难听的声响﹐脚步也停了下来﹐令我几乎撞到了他﹐我立时伸手﹐在他的背上﹐轻按了一下﹐示意他必须绝对保持镇定。温宝裕年纪轻﹐冒险生活的经验不足﹐可能在这样的局面不惊惶失措。
而在这种情形下﹐最忌就是惊惶﹐一开始害怕吃惊﹐就是处于下风的开始。
猜王降头师显然十分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来像是那几个人根本未曾出现过一样﹐仍然如常向前走著。
相隔不过二十来步﹐自然很容易接近﹐等到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那将军徒然喝﹕“站住﹐把凶手交出来。”
猜王仍然向前走著﹐只发出了一下冷笑声。
那将军大叫一声﹐扬了扬手﹐四个军官肩上的火箭简﹐也立即被抬到可以立即发射的位置上。
温宝播紧张地反伸出手来﹐我在他的手上﹐轻拍一下﹐示意他放心。
眼前的情形﹐看来虽然骇人﹐但是我一点也不紧张──那位将军﹐十分明显地不值得如何打仗﹐他的四个手下﹐这时所带的武器﹐要不是那么夸张﹐只是自动步枪的话﹐那我也会害伯。
可是﹐这位将军为了追求慑人的效果﹐却忘了这里不是旷野﹐是一幢建筑物之中﹐而且在建筑物之中﹐还聚集了许多各方面的重要人物﹐这四枚火箭一发射﹐一切都被破坏﹐再大军衔的将军﹐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当猜王在怪蛇的开路之下﹐仍然稳步向前走著的时候﹐将军的神情﹐又惊又怒﹐又是慌乱﹐连那四个肩上有著强力武器的军官﹐也不知所措﹐频频向将军望去。
等到距离愈来愈近时﹐猜王降头师开始发出冷笑声来﹐他只笑了三下﹐那种听来阴冷之极﹐令人毛发直竖的笑声﹐已令得将军和那四个军官﹐连退了三步﹐等到他发出第四下冷笑声时﹐对方已经彻底崩溃﹐那将军挥著手﹕“等一等。”
猜王降头师冷冷地道﹕“命令你所有手下完全撤退﹐乃璞将军﹐这里没有你要的凶手﹐我会在请示史奈大师之后﹐由史奈大师主持﹐运用降头术的力量﹐使凶手现身﹐到时﹐可以考虑交给军方处置。”
乃璞将军大口喘著气﹐先是后退几步﹐然后﹐转过了身﹐大声发布著命令﹐显然猜王的一番话﹐令他感到了相当程度的满意。
紧张的局面明显地缓和了下来﹐我也松了一口气。
猜王刚才所说的那番话﹐我不是十分太容易接受﹐因为我对于降头术不是懂得很多﹐降头术是一个极其奇异的领域﹐完完全全独立于实用科学之外﹐是玄学的一门非常高深的学问﹐其牵涉到的范围之广﹐令人咋舌﹐它包括各种巫种、法术、生物学、细菌学、遗传学等等方面的知识──史奈大师就有两个博士的学位。
我早年接触过的有关蛊术的经历﹐只不过是降头术干百种内容中的一种而已。原振侠医生在这方面的经历﹐比较丰富得多。
猜王向乃璞夸下口﹐说是可以通过降头术找出凶手﹐说不定降头术之中﹐真有这样的本领。他说的话﹐虽然不容易接受﹐但也不能随便否定。
(后来﹐在降头师的行动中﹐我更进一步知道﹐降头术的法术部分﹐真是匪夷所思──这是后话﹐由于情形实在太奇妙不可思议﹐我性子又急﹐所以忍不住先提一提。)
将军的命令生了效﹐可是警局外﹐仍有许多军人﹐三三两两在一起﹐看来仍然随时会有变故发生﹐猜王到了警局之外﹐高声撮唇一啸﹐那条蛇一转身。窜了回来﹐自动围在他的腰上﹐仍然是蛇口咬住了蛇尾﹐猜王也穿上了上衣﹐这时﹐有一辆看来十分残旧的车子﹐驶到了猜王的面前﹐停了下来。
车子深灰色﹐十分特别的﹐在引擎盖上﹐有一个鲜黄色的圆圈﹐圈中是一条彩色绚丽的蛇﹐正是猜王围在腰际的那条﹐这显然是猜王降头师的徽号﹐我也注意到了车子在驶过来时﹐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其余人车﹐纷纷走避﹐可知猜王降头师在这里﹐绝不是简单的人物。
这一切﹐把温宝裕刺激得乐不可支﹐他真正有点得意忘形了﹐不但手舞足蹈﹐发出没有意义的叫声﹐竟然对我道﹕“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的母亲﹐我跟降头师去﹐我要拜师学艺﹐说不定什么时候──”
他自然想说“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而我听到这里﹐已是忍无可忍﹐大喝一声﹕“说不定什么时候﹐把你绑到刑场﹐执行枪决。”
温宝裕眨著眼﹐我指著他﹐狠狠地道﹕“你惹的麻烦极大﹐要是真凶不出现﹐你就是凶手。”
温宝裕仍然眨著眼﹕“史奈大师一作法﹐真凶就必然现身﹐我怕什么?”
他说著﹐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情﹐望定了猜王﹐猜王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上了车再说。
温宝裕拉开前面的车门﹐闪身就坐了进去﹐可是车门还没有关上﹐只听得他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立时又向外眺了出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指著车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并不感到意外──这辆车子属于猜王所有﹐猜王是一个降头师﹐他身上就不知道有多少怪东西。
车子之中若有什么怪异﹐把温宝裕吓成这样﹐自然也不足为奇。
这时温宝裕的神情﹐真是怪异莫名﹐指著车子﹐张大了口﹐喉间“咯咯”有声﹐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觉得十分好笑﹐温宝裕被吓成这样子﹐这种情形十分少见﹐我也向猜王望去﹐意思是﹐若是车中有什么太怪异的东西﹐能不能请他先收一收。同时﹐我也十分疑惑车中不知究竞有什么?
可是﹐猜王的神态﹐也奇怪之极﹐他望著温宝裕﹐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像是根本不知道温宝裕为什么要害怕一样。
他的这种神情﹐我也不以为怪﹐因为一个降头师看惯了的东西﹐他不以为意﹐可是平常人看了﹐可能要作三日呕﹐或者做三晚恶梦。曾听说过有一种降头术﹐叫“血鬼降”的﹐竟然是一个行动如飞、带血腥气的血红色的影子﹐普通人见了﹐能不吓得昏过去吗?
同时﹐我的好奇心也大增﹐心想在车子的前座﹐不知究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也瞪了温宝裕一眼﹐怪他太胆小﹐在降头师面前丢人。
温宝裕直到这时﹐才结结巴巴道﹕“那开车的……司机……那司机……”
我不等他说完﹐就已经打开了车门﹐俯身前看﹐把温宝裕吓成那样子的那个“开车子的司机”。一看之下﹐我也不禁怔了一怔。
那“开车子的司机”﹐小宝由于惊骇﹐有点语无伦次﹐才会有这样累赞的说法﹐我之所以自然而然学了他﹐也是因为一看到那司机﹐就十分吃惊的原故。
那司机其实绝不至于令人感到可伯﹐相反地﹐看到她的人﹐会感到她十分可爱﹐因为她的确极可爱﹐她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这时﹐正睁大著滚圆的眼睛望著我﹐脸上又有稚气﹐脸庞娇艳俏丽﹐散发著无可形容的青春气息﹐仿佛她全身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告诉看她的人﹕我有生命的活力﹐我可以飞跃﹐我青春﹐我美丽动人。
我在一看之下﹐自然也知道了何以温宝裕忽然发出惊呼声﹐跳出车子来的原因了﹐因为这个肤光如雪﹐身子已经发育到全然是一个成熟女性身体的少女﹐身上的衣服﹐穿得极少﹐不但少﹐而且极怪。她穿著一条有荷叶边的短裙﹐短得不能再短﹐以致一双粉光致致、浑圆结实的大腿﹐全裸露在外。
她赤足﹐在小腿近脚跟处﹐套著五六双金锡子﹐金光烂然﹐十分好看。我打开车门望过去﹐只看到她身上的一边──她双腿的一边﹐我看到她的左腿上﹐在雪白的肌肤上﹐有殷蓝色的刺青﹐那是一条足有三十公分长的蜈蚣﹐生动之极﹐也诡异之极。
短裙上﹐是她的细腰﹐然后是一件短短的小背心﹐恰好能遮住她饱满的胸脯﹐可是双肩和双臂﹐却是全部裸露在外。
裙子和衣服﹐全都是十分怒目的宝蓝色﹐在她一边的肩头上﹐也有小小指甲大小的刺青﹐那是一朵花﹐她的额上﹐勒著一根两公分宽的蓝色缎带﹐上面有著同色的许多刺绣﹐由于同是蓝色﹐所以不是很容易看得清楚上面绣的是什么。
蓝色的缎带把她的一头长发束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视线﹐一接触到了她的头发﹐就觉得她的头发不是黑色﹐仿佛是一种极深极深的深蓝色﹐就像是夏日没有月亮的晴空的那种深邃无比的蓝色。同样的﹐她那一双灵活无比的眼珠﹐在颜色上也给人以同样的感觉。
我这样详细地形容这个少女﹐是由于她在以后的故事中﹐占著相当重要的地位之故。
我一看到她﹐在怔了一怔之后﹐也知道了为什么温宝裕会怪叫著逃出来的原因了。温宝裕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这年龄﹐正是对异性十分敏感的年龄﹐他刚才一进来坐下﹐多半有想对司机表示亲热的行动﹐例如想去拍拍司机的肩头之类﹔可是忽然之间﹐看到的是一个大半裸的美艳少女﹐他怎会不怪叫起来?
我这时﹐觉得这样盯著人家看﹐十分不礼貌﹐所以我对她笑了一下﹐打招呼和自我介绍﹕“我叫卫斯理。”
那少女巧笑嫣然﹕“我叫蓝丝﹐蓝色的蓝﹐丝绸的丝。我是一个苗人。”
这时﹐车后座的门也已打开﹐温宝裕神情尴尬忸怩地进车子来﹐猜王也跟著进来﹐坐在车后面﹐所以﹐蓝丝的自我介绍﹐他自然也听到了﹐他立时现出极有兴趣的神情来。猜王关上车门﹐进一步介绍蓝丝﹕“蓝丝是中泰边境﹐著名的蓝家峒的苗人﹐她那一族对降头术很有研究﹐现在﹐她是我的徒弟。”
温宝裕听得惊讶不已﹐“啊啊”连声﹐忽然又发起议论来﹕“是啊﹐苗人中﹐多有姓蓝的。”
我低声道﹕“小宝﹐别乱说。”一面我向蓝丝介绍他﹕“他叫温宝裕﹐是很有冒险精神﹐有时也不免乱说些什么的一个人。”
蓝丝十分大方﹐转过身﹐向温宝裕伸手出来﹐温宝裕喜极﹐连忙也伸手﹐握住了蓝丝的手﹐忘形地摇著。蓝丝道﹕“刚才你说什么?说要投师学艺?如果师父肯收你﹐我就是师姐﹐你就是师弟。”
蓝丝的性格﹐看来也十分活泼﹐她样子俏﹐语言动听﹐一番话﹐直说得温宝裕双眼发直﹐只知道“哦哦啊啊”﹐不知如何应对﹐就差没有口喷白沫了。
我看了他这种情形﹐心中不禁暗叫一声不好﹐知道在温宝裕的心中﹐一定有一些什么事情发生了﹐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可能重要之极。
我曾经见过许多次﹐温宝裕和良辰美景在一起的情形﹐良辰景同样是十分俏丽动人的少女﹐可是我从来未曾看到过温宝裕在她们的面前﹐有这样的神情。
良辰美景﹐温宝裕的口中﹐可能甚至不觉得她们是异性﹐但是这时﹐温宝裕举止失措﹐神情失常﹐正是少男在一个异性之前﹐而且是使他感到震荡的异性之前的正常反应。
蓝丝看到温宝裕这种神情﹐想笑而不好意思笑﹐俏脸上笑意洋溢﹐令她看来更是动人﹐温宝裕忽然叹了一声﹕“你真好看。”
蓝丝一听﹐眼脸下垂﹐长睫毛抖动﹐声音更轻柔动人﹕“苗家女于﹐有什么好看的。”
温宝裕深吸一口气﹕“你真好看﹐我要是说话言不由衷﹐叫我”
我大吃一惊﹐温宝裕真是太胡闹了﹐就算他对蓝丝有好感﹐也不必承诺什么﹐蓝丝是一个降头师﹐要是温宝裕一时口快﹐承诺了什么﹐后来又做不到的话﹐那可能会形成极可怕的后果。
(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曾有极可怕的经历﹐和一个青年人和苗女之间的事有关﹐整件事﹐记述在名为“蛊惑”的这个故事之中。)
所以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头﹕“小宝﹐你刚才胡说什么﹐怎知苗人有姓蓝的?”
温宝裕被我打断了话头﹐没有生气﹐也没有再接下去﹐只是仍傻乎乎地望著蓝丝﹐蓝丝也不转回头去﹐和他互相望﹐看来她也忘了自己要开车子。
他们对望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太久﹐可是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们两人之间眼神的交流﹐已胜过了干言万语。
我向猜王望去﹐猜王向我作了一个他不好意思催开车的神情。
小宝的神情﹐用“失魂落魄”四个字来形容﹐再恰当也没有﹐我不禁摇头﹐想不到温宝裕到这里来﹐会有那么多奇遇。
过了半分钟﹐温宝裕才如梦初醒﹐身子忽然震动了一下﹐吁了一口气﹐蓝丝也在这时﹐发出了一下低叹声﹐转回头去﹐十分熟练地驾著车﹐向前疾驶而去。
温宝裕直到这时﹐才又突然记起我的问题来﹕“我当然知道﹐云南五毒教的教主﹐就姓蓝﹐叫蓝凤凰。”
我呆了一呆﹐猜王不知道温宝裕何所据而云然﹐神情十分紧张﹐失声问﹕“五毒教?”
蓝丝却知道这个“蓝凤凰”究竟是什么样人﹐所以她格格娇笑了起来﹕“你这个人真有趣﹐小说里的人﹐怎么当真的了。”
温宝裕自己也笑了起来﹕“还有﹐`蜀山剑侠传'里的红发老祖﹐是苗人﹐就叫蓝苗子﹐可知苗人多是姓蓝的﹐像蓝丝。”
蓝丝侧了侧头﹕“我算什么。”
我就坐在她的身边﹐看到她满脸笑意﹐眼神荡漾﹐虽然望著前面﹐却一秒中有好多次自倒后镜中看她身后的温宝裕﹐我敢打赌﹐她此时绝无法集中注意力注意路面的情况。。
苗家女子多早熟﹐我不想温宝裕的母亲又怪我──想想温太太知道了温宝裕和一个苗女降头师要好的情形?光是蓝丝的打扮﹐和她两腿上的刺育﹐就会把她吓得四分五裂。
(我坐在蓝丝的身边之后﹐看到她两腿上都有刺青﹐左腿是一条蜈蚣﹐右腿是一条蝎子﹐这种造型﹐还真有点像五毒教的教主。)
我干咳了一声﹕“是不是由我来驾驶?”
蓝丝立即知道我在暗示什么﹐刹那之间﹐满脸通红﹐不敢再去看倒后镜。温宝裕多半由于情绪高涨﹐所以滔滔不绝﹕“你姓蓝﹐一定很喜欢蓝色了?天和海都是蓝色的﹐哈﹐你可知道﹐有一种异星人﹐血是蓝色的﹐卫斯理早年就曾遇到过。”
蓝丝也有闻所未闻的神情﹐车子的行进﹐自然也就不是十分正常。猜王看来对蓝丝十分纵容﹐并不阻止﹐反倒笑嘻嘻的十分欣赏﹐我心中暗叹了一声﹐也就只好听到自然了。
第六部﹕蓝丝姑娘 车行十来分钟之后﹐我才想起﹕“我们到哪里去?”
猜王道﹕“希望能见到史奈大师﹐就算见不到﹐也希望能把那女子找出来。”
我知道猜王所说的“那女子”﹐就是凶案发生时﹐在死者身边的那一个。
蓝丝这时﹐又望了倒后镜一下﹕“听说你惹了一件大麻烦?”
他们两人的眼神﹐通过镜子而接触﹐温宝裕那种兴奋的神情﹐连我也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一连作了十来秒钟十分潇洒的动作──他相貌俊美﹐身形也够高﹐本来﹐任何自然的动作﹐看来都十分自然漂亮﹐可是这时﹐他一刻意做作﹐看来就有说不出来的生硬滑稽。
他摊著手﹕“不算什么﹐要不是惹了这个麻烦﹐也不能认识你。”
我听到这里﹐干咳了一声﹐温宝裕也十分机警﹐立时在“你”字上拖长了声音﹐又加上一个“们”字﹐算是把猜王降头师也加在内。
猜王自然知道温宝裕在玩什么花样﹐他“啊啊”笑著﹐神情十分祥和﹐又伸出了胖手﹐在温宝裕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可是﹐当温宝裕也带著笑脸﹐向他望去之时﹐他的面色陡然一沉﹐变得十分阴森可伯﹐在那一刹那间﹐温宝裕笑容僵凝在脸上﹐不知怎么才好。我在倒后镜中看到这种情形﹐也为之一呆。
猜王压低了声音﹐向蓝丝指一指﹕“她在投师时﹐曾立下誓约﹐三年之内﹐不能离开﹐现在才过了一年。”
温宝裕本来还以为不知有多严重的事﹐听到狩王这样说﹐大大松了一口气﹕“那不算什么﹐还有两年﹐快得很﹐三年﹐在降头术中的地位﹐相当于什么?”
蓝丝娇声回答﹕“小学毕业。”
温宝裕笑﹕“到那时﹐能利用降头术﹐叫人神魂颠倒?”
蓝丝闪过“不怀好意”的笑容﹕“不必到那时﹐现在就可以。”
他们两个人﹐竟然相识不到半小时﹐就公然打情骂俏起来﹐我转头瞪了温宝裕一眼﹐他才略知收敛﹐可是那种恨不等和蓝丝讲个不停的神情﹐仍然不能遏止。
大约在二十分钟之后﹐车子停在一幢极精致的小洋房前﹐蓝丝伸手取出遥控器﹐按了一下﹐花园的铁门徐徐打开﹐车子驶了进去。
花园不大﹐可是十分清雅﹐草地碧绿﹐可以种花的地方﹐种满了玫瑰花﹐整理得极好﹐各色玫瑰齐放﹐空气之中﹐也满是玫瑰花那种独特的香味。
屋子的门紧闭著﹐看来像是没有人﹐四周围都悄悄地﹐等到车子驶过碎石路﹐在屋于面前停下来时﹐猜王就皱了皱眉﹕“史奈大师不在。”
我问了一句﹕“这里是史奈大师的住所?”
猜王摇头﹕“不﹐这里主人……我和大师在这里﹐都有专用房间。”
他在提及这屋于的主人时﹐支吾其词﹐含糊了过去。我知道对他们降头师来说﹐有很多禁忌﹐所以也没有问﹐只等他进一步的行动。
猜王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他肯的话﹐从皇宫中把地女人叫出来﹐应该轻而易举。”
我不知道他那样说是什么意思﹐只好望著他。那时﹐蓝丝已打开车门走了出来﹐在草地上﹐尽量把身子挺直﹐在向上弹跳──她那样做﹐当然并无目的﹐只是在发泄她的青春活力。
其时﹐夕阳西下﹐园子中又全是花朵﹐衬得她的身子﹐美艳绝伦﹐连带她一双玉腿上本来应该很狰狞可怖的刺育﹐竞也成了十分奇妙的图案﹐使她整个人形成的那种叫人心灵震撼的视觉效果﹐更加突出。
无可否认﹐那景象极之美丽和吸引﹐我也看得赏心悦目﹐温宝裕自然更不用说﹐像是入了迷一样﹐他伸手要去推开车门﹐目的自然是想到那草地上去﹐和蓝丝一起蹦跳﹐可是猜王却一伸手﹐拉住了他﹐低声道﹕“别乱走﹐这里到处都有降头术的禁制。”
温宝裕吓了一跳﹐吞了一口口水。猜王又道﹕“等一会﹐会见到两个人……昭……是屋主人夫妇﹐温先生﹐最好请你不要乱发问﹐事后﹐如果你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想知道他们的故事﹐可以去问原振侠医生。”
猜王这样一说﹐我和温宝裕都立时明白了﹐因为原振侠医生的那一段经历﹐我们都知道﹐那故事和两个大降头师有关﹐故事就叫“降头”。
猜王向我们眨了眨眼﹐表示他并没有向我们透露过屋主人什么﹐我们会意地微笑。
蓝丝在这时奔了过来﹐打开车门﹐竞然一伸手﹐就把温宝裕拉了出去﹐苗家少女的热情爽朗﹐蓝丝全有。她一面拉著温宝裕出去﹐一面道﹕“这里不能乱走﹐你最好跟在我的身边﹐跟得愈近愈好。”
温宝裕半闭上眼睛﹐深深吸著气﹐一副调情老手的陶醉样子﹐口中喃喃有词﹕“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忽然﹐他又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望著蓝丝的身子﹕“怪哉﹐什么气味﹐那么好闻。”
蓝丝娇俏地望著温宝裕﹐眼中反映著艳红的夕阳余晖﹐神情动人。
温宝裕又用力嗅了一下﹕“这香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他一面说﹐一面就凑向蓝丝﹐竞要去闻蓝丝的脸。蓝丝也不避﹐反手按向额上勒著的那根带子﹐看样于是想把那根带子解下来。
这时﹐我和猪王也刚出了车子﹐我一看到这种情形﹐就觉得温宝裕太过分了﹐虽然说少年男女在一起﹐落拓形迹﹐没有男女之分﹐不是坏事﹐像温宝裕、胡说和良辰美景在一起﹐就没有什么男女的界限﹐可是我总觉得温宝裕和蓝丝之间﹐不可以一下子就亲呢到这种程度。蓝丝是苗人﹐又是降头师﹐一定有许多禁忌﹐是常人所难以理解的﹐温宝裕大胆胡闹﹐要是触犯了那些禁忌﹐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所以﹐我一看到温宝裕向蓝丝凑过脸去﹐我就疾声叫﹕“小宝。”
和我一开口的同时﹐猜王的声音也很严厉﹐他也在叫﹕“蓝丝。”
我们两人一叫﹐蓝丝和温宝裕两人的动作﹐陡然静止﹐两个人像是雕像一样﹐一动不动。当然﹐这种情形并没有维持多久﹐而这时﹐又有别的事发生﹐也避免了他们两人由于被喝而产生的尴尬。
这时﹐在屋子的上层﹐有开门的声音传出来﹐二楼的阳台﹐有一扇门打开﹐一个身形婀娜动人的女人扶著一个身形很高﹐即使在夕阳余晖之中﹐看来肤色也太苍白的男人走了出来。
那男人显然易见﹐是一个盲人﹐女的穿著传统的民族服饰﹐体态极美﹐可是头上却和头罩著一只细竹丝编成的竹篓子﹐以致她的整个头脑﹐完全不见﹐但是她却可以透过竹篓子的空隙﹐看到东西。因为这时﹐她正指著我们﹐向身边的男人在低声说著话。
猜王仰著头﹐双手作了一个古怪的手势﹐那时﹐蓝丝也转回身来﹐也望著阳台﹐做了一个同样的手势﹐看来那是一种礼节。
猜王提高了声音﹕“有一件事想打扰你。”
那男人发出了一下极不耐烦的闷哼声﹐猜王又道﹕“或许应该先告诉你……一个重要的人物被凶杀﹐他是──”
猜王说出了那个死者的名字和头衔﹐我看到了那男人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转身和那女子一起走了进去﹐在他快跨进去时﹐才说了一声﹕“进来。”
猜王松了一口气﹐向我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同时﹐又狠狠瞪了蓝丝一眼。
蓝丝显然知道猜王为什么要瞪她﹐她低下头﹐轻咬著下唇﹐可是整个神情﹐明显地摆著﹕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受责备﹐可是她心中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约略猜到一些﹐猜王责备她﹐多半为了她和温宝裕的态度太亲热了﹐可是温宝裕却一点也不知道﹐还在向她做鬼脸。
蓝丝抬起头来﹐向著猜王﹐欲语又止﹐猜王用极严厉的语气﹐突然说了一句连我都听不懂的话﹐听来像是苗语﹐或者是他们降头师之间独有的术语。
虽然听不值﹐可是从猜王的神情、语气来推测﹐也可以知道﹐那是猜王在严厉禁止蓝丝的某些行动﹐蓝丝的俏脸上﹐在受了呵责之后﹐有片刻的阴云密布﹐但随即恢复了平静。
温宝裕再钝﹐这时也知道自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他缩了缩头﹐吐了吐舌﹐不敢再说什么。
走进了屋子﹐几乎所有的陈设﹐不是竹就是滕﹐十分清爽﹐那一男一女﹐仍然由女的扶著男的﹐一起自楼梯上走了下来。男的略摆了摆手﹐十分有气派﹐可是声音却相当干涩﹕“请坐。”
我和猜王先坐了下来﹐蓝丝站在猜王的背后﹐温宝裕想过去站在蓝丝的旁边﹐犹豫了一下﹐我已指著身边的一张椅子﹐令他坐过来。
那一男一女也坐了下来﹐猜王就开始叙述事情发生的经过。在提到了温宝裕认识原振侠医生的时候﹐男的发出十分感叹的声音﹐问了一句﹕“原医生好吗?” 我笑﹕“应该很好。”
对方也没有追问“应该很好”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应该很好﹐如果有不好﹐有麻烦﹐有苦恼﹐等等﹐全是自己找来的。
等到猜王把简赂的经过说完﹐提及那重要的目击证人之一﹐一个十分美丽的女郎﹐被里空卫队要走了的时候﹐那男人皱了皱眉﹕“他们是不是肯凭我的话而放人﹐我不敢保证。”
他一定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因为猜王根本未曾说出要他做什么﹐他已经料到了。
猜王证了一怔﹐压低了声音﹕“人……有可能是公主要去的?”
那男人紧抿著嘴﹐不置可否。
猜王苦笑﹕“大师又不在﹐不然﹐不论怎样﹐大师的话﹐一定会被接受。”
那男人仰起头来﹐忽然作了一个手势﹐猜王忙从身上取出一样东西来﹐递了上去──那东西一取出来﹐我和温宝裕都不禁为之愕然。
其实﹐那东西普通之极﹐可是出自一个降头师之手﹐却令人感到十分突兀﹐那是一具无线电话。无线电话已是十分普通的通讯工具﹐在某些讯息交流繁忙的大城市中﹐几乎人手一具。这时猜王取出来的那具﹐虽然体积十分小﹐但也决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物。
然而﹐那是现代实用科学的技术尖端﹐降头师却是远离现代科学的玄学大师。在猜王的身边﹐要是忽然拥出了一条两头蛇﹐一只三脚蟾﹐一个骷髅﹐或是一条鱼骨来﹐那不会令人觉得奇怪﹐可是一具无线电话﹐就十分不协调﹐不伦不类。我和温宝裕都有这个感觉﹐都不觉神情有点怪异﹐但由于气氛相当紧张﹐所以我们都没有笑。那男子(他的真正身分﹐大家都应该已经明白﹐他是一国的储君﹐地位很高﹐可是为了特殊的原因﹐他非但已和权力中心完全脱离了关系﹐甚至和整个社会脱离﹐只和他心爱的女人在一起生活。)
(我能够见到他﹐完全是由于和降头师还保持著联系的原故。
(他和他心爱那女子﹐都和不可思议的降头术有关﹐有过极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接过了电话﹐又思索了一下﹐才摸索著﹐在小巧的无线电话上按著号码──电话机上的号码排列﹐一般都有规律﹐盲人要按动号码﹐不会有多大的困难。
他把电话放在耳边﹐听了一回﹐他发的电话大约有人接应了他就道﹕“史奈大师?”
那边的回答声﹐声音不是很大﹐我们都听不清楚﹐只见他陡然霞动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诡异﹐又陡然吸了一口气﹐声音也有Jq发颤﹐显然那边的回答﹐令他感到极度震惊﹐他沉声问﹕“什么时候……才能和他联络?”
电话那边的回答﹐显然令他沮丧﹐他“哦”、“哦”两声﹐按下了电话的停止通话掣﹐怔怔地发呆﹐也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过了足有一分钟﹐他才道﹕“史奈大师正在炼……一种降头术﹐不能和外界作任何接触。”
猜王的面肉抽动了几下﹐而且﹐又十分诡秘地向蓝丝望了一眼﹐样子神秘得叫人受不了﹐我自然而然﹐咳嗽了几声﹐表示不满。
猜王的神情更怪﹐喃喃自语﹕“怎么就开始了﹐还没有准备妥当啊﹐大师怎么就开始了?”
看他的情形 像是史奈大师正在炼的那种降头术﹐他十分清楚﹐因此觉得有点奇怪。
事情既然和降头术有关﹐我自然插不上口去﹐心中十分不耐烦。这时﹐猜王向储君望去﹐储君昂起头﹐发出了一下冷笑声﹐一脸不屑的神色﹐说了一句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道﹕“他的位置也够高的了﹐还想再高。难道史奈大师会帮他﹖”
这句话﹐我相信不但是我﹐连温宝裕和蓝丝﹐也都莫名其妙───他们两人一直在眉来眼去﹐我怀疑他们是不是听得进别人在说什么﹐都有问题──可是﹐猜王却显然一听就懂﹐他“啊”地一声﹐宜跳了起来﹐用近乎粗暴的动作﹐一下子就把储君手中的那具无线电话抢了过来﹐迅速按了号码﹐他甚至在不由自主喘著气﹕“请陈警官﹐陈耳警官!”
他团团打转﹐神情焦急﹐我好几次想问﹕“究竞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忍住了没出口﹐因为我觉得整件事﹐发展到了现在 不但愈来愈复杂﹐也牵涉得愈来愈广──先是警方﹐政治力量﹐军事强权﹐皇室地位﹐现在﹐看来连降头大师﹐也包括了进去﹐组成这个国家的一切因素﹐几乎无一可以置身事外﹐我知温宝裕﹐算是最莫名其妙被扯进这漩涡之中的了。
而这个巨大的﹐急速旋转的漩涡﹐完全会把我和温宝裕扯到什么样的无底深渊之中去﹐我一点概念也没有﹐而且困在如此巨大的漩涡之中﹐我实在著急﹐一点气力都施展不出来。
同时﹐我也感到﹐整件事﹐若是把降头师也扯了进去﹐那将会更加诡异莫名﹐不知道有多少超乎常识之外的异像会发生﹐不知道有多少的怪事会冒出来。
我用心捕捉储君的神情和他所说的每一个字﹐试图了解一些事实的真相﹐可是我所得的极少。我只知道﹐史奈大师正在炼一种特别的降头术了﹐这种降头术﹐猜王知道﹐储君也知道。
储君甚至知道﹐这种特别的降头术﹐和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地位已经够高了﹐还想再高”。而史奈大师的特别降头术﹐正有助于这个人地位的提高。
这个人是什么人?
若说“地位已够高了﹐还想再高”﹐那么﹐在酒店电梯之中﹐被钢簇贯穿了头部的那个死者﹐就十分接近。我在忽然之间﹐感到凶杀案的牵涉范围扩大﹐连一流的降头师也扯了进去﹐我是基于这一点猜想而来的联想。猜王忽然神情极紧张转找陈耳﹐使我的联想﹐又多了几成可靠性。而在听到了猜王和陈耳的对话之后﹐我简直有身浸在冰水之中的感觉﹐寒意一阵阵袭来。
猜王大约等了半分钟友右﹐那么短的时间中﹐他神情愈来愈急﹐等到终于有人来接听了﹐他声音急促、尖锐﹕“死者的尸体怎么了?你知道我是说哪一个死者的?”
陈耳的回答﹐一定十分大声﹐因为我都可以听得见了﹐陈耳在叫﹐“你还来问我﹖史奈大师亲身去﹐把尸体弄走﹐你没有道理不知道﹗”
陈耳的回答一入耳﹐猜王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神情沮丧之极﹐任何人一看就可以知道有十分严重的打击临到了他的身上﹗
而我感到遍体生寒﹐自然也大有道理。
这时我对于这件事的种种复杂和神秘﹐都可以说还一无所知﹐但是﹐史奈派了猜王保护温宝裕﹐又亲自把死者的尸体运走﹐在储君的话中﹐史奈正在炼一种特别的降头术……这一切凑起来﹐究竟会形成一宗什么样的事件?而猜王降头师为什么又会感到受到了重大的打击?
我思绪紊乱之极﹐这时﹐我倒十分想听听温宝裕的想法和推测。
温宝裕虽然有时匪夷所思﹐口出胡言﹐可是他的思考方法十分特别﹐他会从四面八方﹐每一个角度﹐有时是截然相反的角度来看问题﹐作出种种的假设。很多时候﹐几个假设﹐完全自相矛盾。可是也由于这个缘故﹐他那种“大包围”式的假设中的一个﹐就有可能﹐十分接近事实﹐甚至完全合乎事实。
像我最近记述的名为“背叛”的故事中﹐温宝裕的推理假设﹐就十分杰出。
(看过“背叛”这个故事的﹐自然对整件事印象犹新。)
(未曾看过的﹐快点看。)
在那件事件中﹐我们大家议论纷坛﹐莫衷一是﹐没有任何结论时﹐温宝裕就有这样的假设﹕“……假设之二﹐是方铁生想摆脱甘铁生﹐因为甘铁生对他太好了。……从垃圾堆中捡回来的一个人﹐要他上进﹐要他不断拼命……久而久之﹐这个人就会在心底呐喊﹕我宁愿回垃圾堆去。”
事实发展到后来﹐证明温宝裕的这一个分析﹐全然合乎方铁生的心理发展过程﹐由此可知温宝裕已摆脱了纯粹胡言乱语的少年时期﹐而进入了有周密思考逻辑的新阶段。
所以﹐这时在茫无头绪的情形之下﹐我实在很想听到他的意见。
可是﹐当我向他望去时﹐我不禁苦笑──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视线先在蓝丝的身上打转。我向他望去的时候﹐他正盯著蓝丝腿上的那只蝎子﹐作出了一个询问的神情。蓝丝完全知道他的意思﹐用手作了一个蝎子爬行的手势﹐又作状蝎子去咬温宝裕﹐温宝裕缩头缩脑﹐满面笑容﹐作其害怕之状。
两人之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动作的幅度也不是太大﹐可是那种心意相通的程度﹐想起他们才认识几小时﹐真叫人从心底羡慕。
我估计在这种情形下﹐温宝裕不能给我什么帮助﹐就再去注意猜王的神情。总共才是我同温宝裕望了两眼的工夫﹐猜王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他也正向我望来﹐而且所说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摊著手﹐看来若无其事﹐十分轻松﹐但我见过他半分钟之前的神态﹐知道那是他假装出来的。
他指著温宝裕﹕“我想他不会有事了﹐有史奈大师亲自出来……不论哪一方面﹐都会听他的话。你们还是争取最快的时间离开吧。”
我怔了一怔﹕“一件这么严重的凶杀案﹐难道就可以不了了之﹖”猜王的神情像是很疲倦﹕“史奈大师既然亲自出面﹐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了﹐你可以和陈警官直接说!”
他和陈耳的通话﹐还没有结束﹐他把电话交到我的手中﹐我接过来﹐想了一想﹐只好说﹕“我不明白──”陈耳声音愤然﹕“我也不明白﹐在这里发生的事﹐谁也不明白﹐或许只有史奈、猜王这些降头师﹐才能明白﹗”
在一个降头师受到极度尊敬的地方﹐陈耳这样说﹐可算是大胆之极了﹐我干咳了两声﹕“经过的情形怎样﹖温宝裕现在的处境怎样?”
第七部﹕意乱情迷失魂落魄 我说出了温宝裕的名字﹐这宝贝才如梦初醒﹐向我望来﹐可是他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了我那句问话﹐他大声道﹕“我处境很好﹐好极了﹗”
我真想走过去在他头上狠狠敲上三下﹐好叫他清醒一些。这时﹐陈耳的回答来了﹕“温先生可以随意离开﹐因为史奈大师向所有军方高层人员宣布﹐一切由他负责﹐并且严厉禁止任何人谈论这件事﹐谁要是违背﹐会有严重的后果。”陈耳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史奈的这种警告﹐等于是死神的警告﹐所以﹐若有任何人来问我有关这宗凶杀案的事﹐我会立即反问﹔什么凶杀案?根本没有这样的凶杀案发生﹗”
我又惊又怒﹕“可是你们瞒不过去﹐一个极重要的人死了﹗死于被杀﹗你没有可能瞒得过去﹐这个重要人物﹐每天都会在公众场合出现﹐三天不露面﹐就会有人追究他去了何处﹖”
陈耳的声音冰冷﹐听来不像是人在说话﹐他说的话﹐也不怎么保人话﹕“这是我们的事情﹐不劳你费心﹐请你回去吧。”
我不禁气往上冲﹐冷笑﹕“别忘了﹐是你求我尽快赶来的。”
陈耳索性耍起无赖来了﹕“是﹐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我冷笑一声﹕“你以为我那么容易打发﹐那就大错特错了。我可以在一小时之内﹐把这个重要人物神秘被杀的消息﹐传遍全世界。”
陈耳叹了一声﹐这个无赖的叹息声之中﹐竟大有悲天悯人之意﹐像是我不知做了多大的蠢事﹐他正在同情我一样﹐接著﹐他道﹕“如果你要那样做的话﹐我提议你离开这个国家之后再做!”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停了片刻之后﹐又道﹕“你应该知道﹐事情既然和降头术有关﹐已劳动到史奈大降头师亲自出马﹐任何人等﹐都是不要再插手的好﹐不单是你﹐连猜王降头师也一样。”
我勉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这时﹐我实在一点头绪也没有。陈耳提到了猜王﹐我就向猜王看去。
我的视线掠过温宝裕和蓝丝﹐他们两人显然对于发生的事﹐─点兴趣也没有﹐仍然在不断地眉来眼去﹐和通过一点小动作 在表示心意﹐显得其乐无穷。猜王的神情很阴森──他的胖脸上﹐本来没有那种阴森神情的﹐这种神情﹐正表示他心情极坏。
陈耳的声音又从电话中传来﹕“温太太已回酒店了﹐你不快去和她会合﹐别再节外生枝了。”
陈耳说完了这几句话﹐竟然不等我的答覆﹐就挂上了电话﹐我闷哼了一声﹐把手中小型的无线电话还给了猜王﹐同时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猜王用力一挥手﹐声音高亢得十分异样﹕“没有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有﹗就算有过什么事﹐现在也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他一面说﹐一面盯著我﹐在他的眼神中﹐竟然有著相当凶狠的神情。接著﹐他的行为更怪﹐忽然之间﹐尖声大喝了一声。
随著他的一声大喝﹐蓝丝忽然跳了起来﹐发出了一下惊呼﹐在手乱摔﹐好像是她的手才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一样﹐而温宝裕的手﹐也正向前伸著﹐神情十分尴尬。看来﹐他们多半是在眉来眼去之余﹐还想碰一碰对方的手﹐但是只伯没有成功﹐就被猜王大喝一声坏了好事。
蓝丝在一跳了过来之后﹐立时向猜王走去。这时﹐那一男─女也站了起来﹐男的神情﹐有遏制著的激动﹐女的由于头上罩著竹丝的头罩﹐自然看不清她的神情如何。
他们一站了起来﹐就转身走向楼梯﹐走上楼去。猜王一冲手﹐打了蓝丝一下﹐把蓝丝拉到他的背后﹐然后扬起脸来﹕“这里没有两们的事了﹐请回吧﹗”
温宝裕大是著急﹐想说什么﹐可是我已看出这里发生的一切﹐简直神秘莫测﹐诡异之极﹐当然我不会就此退出﹐但是再在这屋子中耽下去﹐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处。我极严重地向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先把他的话压了下去﹐然后才对猜王道﹕“谢谢你的帮助。”
在这句极普通的话之后﹐我陡然转了话题﹐单刀直入。“听说﹐降头师的地位是高是低﹐和他的降头术是否高深有关。当年﹐史奈大师就曾和他的师父﹐争夺天下第一降头师的头衔?看来﹐阁下虽然精通降头术﹐但似乎也遭到了极大的困扰?”我说的时候﹐猜王神色﹐一直阴暗不定﹐显然是被我说中了心事﹗
我之所以要这样说。是因为事情急剧的转变﹐实在太出人意表了。
事情的剧变﹐猜王和陈耳的态度大转变﹐都由一件事开始──重要人物的尸体被史奈大师从国防部的医院之中弄走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猜王他们﹐显然知道发生的事情的真相﹐远不止是一具尸体的转移那么简单﹐他们急促的交谈过﹐我无法知道确切的内容。
但是也知道﹐事情必然和降头术有关。
降头术的行为之中﹐很多项和死人﹐尤其是新死的人有关!
虽然﹐设想史奈大师把这样一个重要人物的尸体弄走 为了去炼一种降头术﹐但有点怪异﹐但一切全是那么古怪﹐也不在乎再怪一些。
从猜王的神情看来﹐那种降头术﹐似乎会对他不利﹐所以他的态度才这样焦躁不耐烦。
我就是捉住了他这一点心理﹐所以才突然讲出了那一番话﹐希望他在被我说中心事之后﹐会多一点透露事实情形给我知道。
我一面说﹐他的神色不定﹐说明我的话﹐他听了之后﹐大有感触。
可是﹐等我一讲完﹐他的胖脸完全回复了常态﹐向我淡然一笑﹕“卫先生﹐你对我们这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而且 不论你如何努力﹐你一样事都沾不上﹐还是别努力的好﹗”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怒意不发作──我很少被人在言语之间如此轻视﹐猜王的话﹐语调虽然还客气﹐但也等于在责斥我对自己完全不懂﹐完全没有可能弄懂的事﹐别再瞎起劲。
我也语调甚强﹕“我明白降头术的深奥之处﹐可是我不明白﹐难道降头术可以掩遮一个重要人物被凶杀这样的大新闻?”
猜王望著我﹐大约有三五秒钟﹐才叹了一声﹐他的叹息声﹐和不久以前从电话中传来的陈耳的叹声﹐很有些相似之处﹐那更令我感到极度的不愉快﹐伺好在这时候﹐温宝裕在我的身后﹐发出“嘘嘘”的声响﹐我回头向他看去﹐看出他正努力在想引起蓝丝的注意。而蓝丝在到了猜王的身后之后﹐一直垂著头。
看到温宝裕这种样子﹐更令人冒火﹐我推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你别不知死活了﹐降头师﹐是招惹得的吗?”
温宝裕这小子﹐有本事在任何情形下﹐都表示他的不服气﹕“降头师也是人﹗”
我不再理他﹐回过头去﹐盯著猜王﹕“刚才我的问题﹐如果不是太蠢﹐还想请你回答。”
猜王缓缓摇著头﹐他脸上所现出来的那种对我卑视的神情﹐十分明显﹐他的回答﹐更是露骨﹐他竟然不加任何修辞﹕“是的﹐太蠢了﹐所以我不回答你。”
我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猜王也不再理会我﹐又按动电话去通知人替我们准备车子﹐我大喝一声﹕“不必费心了﹐我们自己会走。”
我说著﹐拉了温宝裕﹐向外就走﹐温宝裕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就差没有泪洒衣襟。
出了屋于﹐穿过花园﹐我已经心平气和了很多﹐想起在警局时﹐面对那么多声势汹汹的军人﹐若是没有猜王降头师的帮助﹐简直不堪设想了﹐我对他大发脾气﹐似乎没有道理。
一想到这里﹐我的脚步自然而然慢了下来﹐温宝裕在这时﹐又回了一下头﹐显然他这次回头﹐看到了令他十分兴奋的事﹐所以他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我也回头看去﹐看到在灿烂的阳光之下﹐浑身上下散发著比阳光更灿烂的青春光芒的蓝丝﹐正急速地向我们奔了过来。
她一下于就奔到了我们的身前﹐微微喘息著﹐眼望著温宝裕──她的那种眼神﹐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可以感到一阵炽热﹐当事人身受的感觉如何﹐可想而知。
她调匀了一下气息﹕“师父要我来送你们出去﹐免得有意外。”
这时﹐花园中宁静之极﹐在花团锦簇之中﹐绝看不出会有任何意外发生的可能。不过﹐我自然知道﹐我们还真的需要蓝丝的带领﹐因为在花园之中﹐满是降头术的禁制﹐而我们对这门神秘之极的力量﹐一无所知。
温宝裕叫了起来﹕“好极﹐好极﹐你好像很伯你师父?不过﹐你师父肯让你来送我们﹐还是通情达理。”
他说著﹐一时之间﹐有点忘形﹐手舞足蹈之际﹐就要伸手来拉蓝丝的手﹐蓝丝陡然一缩手﹐后退了一步﹐神色略见惊惶。
这种情形﹐我已入眼多次了﹐有时是蓝丝自己避开﹐有时﹐在蓝丝也有点情不自禁时﹐都是由猜王及时喝阻的﹐我看到小宝还想再伸手去拉蓝丝的手﹐就一下子拍开了他的手﹕“小宝﹐问问清楚﹐蓝丝姑娘可能有什么禁忌﹐不能让人家随便碰她的。”
温宝裕显然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一怔之下﹐扬眉问﹕“是吗?”
蓝丝垂下了头﹐不出声﹐温宝裕连问了六七遍﹐她才用很低的声音回答﹕“很复杂……可以说是……”
她说著﹐抬起头来﹕“现在也说不明白﹐有机会再告诉你。”
温宝裕大有兴趣﹕“如果我碰了你一下你会怎样﹐我会怎样?”
温宝裕一面笑著﹐一面发问﹐再也料不到﹐如此青春活泼的一个少女﹐刹那之间﹐脸上神情会起那样变化﹐突然之间﹐她俏丽的脸上﹐岂止是结了一层寒霜﹐简直是结了一层玄冰。
那种冰冷的神情﹐已令得即使在摄氏三十八度的阳光下的人也感到了一股寒意﹐而自她口中吐出来的话﹐更叫人打寒颤。
她目光如刃﹐语气冰冷﹐只说了一个字﹕“死。”
不但是温宝裕。连我﹐在一听到了她那样说之后﹐也有一个短暂的时间﹐觉得遗体生凉﹐呼吸停止。温宝裕整个人像僵住了一样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
蓝丝一说出了那个“死”字之后﹐就转过头去﹐避开了我和温宝裕的眼光﹐胸脯起伏﹐气息急促﹐显示她的心中﹐也十分激动。
好一会﹐我才缓缓吁了一口气﹐温宝裕连连喘息﹐叫﹕“别吓我。”
蓝丝转回头来﹐神情已恢复了正常﹐她的声音之中﹐带著有点的无可奈何﹕“不吓你﹐是真的。”
温宝裕急极﹕“那……那我们……怎么……做朋友?”
蓝丝甜甜地笑﹕“我已经说过了﹐情形很复杂﹐不是不可以改变。”
温宝裕也认真起来﹐伸手向上﹐作发誓状﹕“只要能够改变这情形﹐要我做任何事﹐我都会──”
我听得他说到这里﹐陡地喝阻﹕“小宝﹐别乱许愿﹐降头术集术之大成﹐有许多行为﹐你想也想不到的﹐答应了到时不做﹐比不应糟得多。”
温宝裕也感到事情相当严重﹐可是他还是不服气﹕“我看﹐至生吞蜈蚣蝎子﹐我咬咬牙﹐也能做得到。”
蓝丝抿嘴一笑﹕“哪有那么简单。”
温宝裕挑战似地问﹕“例如──”
蓝丝两道新月般的眉毛﹐向上一扬﹕“例如叫你和一个死了恰好七七四十九天的女尸亲吻。”、
温宝裕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在阳光之下﹐他都看来脸色灰败。
可是﹐他的神情还是十分坚决﹐他没有立即有反应 表示他正在认真考虑﹐足有一分钟之久﹐他才额声道﹕“如果真的……需要﹐我也可以做。”
蓝丝一双炯炯生光的大眼中﹐立时现出极其激动的光采﹐盯著温宝裕﹐又过了一分钟之久﹐这一双青年男女之间﹐这时正在进行什么程度的心灵交流﹐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外人至多感到﹐不可能猜测到全部。
然后﹐蓝丝忽然格格笑了起来﹐指著温宝裕﹕“你敢﹐脏也脏死了﹐恶心不恶心?你要是敢做﹐我更不让你碰我了。”
本来﹐气氛十分凝重﹐可是蓝丝忽然像一个正常的少女─样﹐撒起娇来﹐立即变得十分轻松﹐温宝裕也哈哈大笑﹕“真是﹐想想都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我在一旁看了﹐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少年人的心情变化﹐真是难测﹐这两个人之间﹐背景、生活、行为﹐全然不同﹐看来﹐他们从互相吸引﹐到真正成为好朋友﹐不知有多么艰难的路要走﹐不知有多少困难──有的困难﹐甚至可能根本无法克服﹐可是看他们如今的情形﹐根本不当一回事。
这或许也正是少年人的可爱处﹐“少年不识愁滋味”﹐天塌下来﹐也只当被子盖。
蓝丝和温宝裕互相取笑了一会﹐又向我望来﹐不约而同﹐作了一个鬼脸﹐蓝丝道﹕“跟著我走﹐出了花园﹐就没有事了。”
我和温宝裕﹐跟著她走﹐到了快出花园时﹐我才道﹕“请你告诉猜王降头师﹐我向他道歉﹐因为我十分没有来由地向他发脾气。”
蓝丝并不转头﹕“我师父在你们走出屋子时﹐说了几句话﹐我在一旁听到的。”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不禁有点紧张﹐蓝丝说来轻描淡写﹐而且像是因为我的话才引起话头来的﹐可是她分明是要向我转述猜王的话。
猜王或者有某种原因﹐不能向我直接说﹐也不能叫蓝丝直接告诉我﹐所以才用了这种方法。
当下﹐我也不作强烈的反应﹐只是轻轻“昭”了一声。蓝丝本来就走得很慢﹐这时﹐更是半晌才跨出一步﹐温宝裕自然得其所哉。
蓝丝不急不徐地道﹕“我师父说﹕卫斯理是一个奇人﹐如果他自小就接触降头术﹐成就不会在史奈大师之下﹐只是到了现在﹐再想来了解降头术﹐当然太迟了一点。”
我闷哼了一声﹐心中自然知道猜王所说的是事实。
蓝丝又道﹕“我师父又问我﹕你听到刚才他问的问题了?我答应著﹐我师父又问﹐你可知道他这个问题﹐蠢在什么地方?”
蓝丝的声音十分动听﹐我问了问题﹐猜王当时没有回答我﹐且对我十分无礼﹐这时﹐自然是借蓝丝来向我解释这件不愉快的事来了。
我和温宝裕互望了一眼﹐倒要听听我的问题﹐究竟“蠢”在何处。
蓝丝唁唁咯咯﹐不停地说著﹕“师父这样问我﹐我就说﹕卫斯里问降头术是不是可以掩饰一个重要人物被杀这样的大新闻。我师父叹﹕是不是笨?我道﹕是笨了一些﹐他不知道﹐史奈大师参与了行动﹐而且﹐更可能﹐一切都是史奈大师安排的﹐那就根本没有什么凶杀。”
我听到“更可能一切都是史奈大师安排”这一句话时﹐脑中已“轰”地一声响。一阵晕眩﹐刹那之间﹐隐隐地像是想到了什么 可是却又空空洞洞、什么也想不到﹐由于突然而来的刺激﹐如此之甚﹐所以她最后那句话﹐我竞一点没有听进去。
我赶紧定了定神。追问﹕“你说什么?”
蓝丝本来是一面说一面在带路﹐一直背对著我﹐直到这时﹐女才站定﹐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望著我﹐我再镇定了一下﹕“最后一句。”
蓝丝重复著﹕“根本没有什么凶杀。”
温宝裕插嘴﹕“可是﹐一个地位重要的人被杀﹐我亲眼看见的。”
蓝丝摊著她雪白丰腴的手﹕“如果一切是史奈大师的安排﹐就不会有什么凶杀﹐所以﹐也不会有大新闻﹐也不必掩饰。”
我的思绪十分乱﹐所以﹐一下于没有法子作出反应。温宝裕的思想方法另有一套﹐他根本不会把陡然生出来的意念再去想一遍﹐而一切都作直接的反射﹐他“哈哈”一笑﹕“史奈大师能令死人复活?还是他用了掩眼法﹐使所有人看到的全是假象──那丑恶的胖子根本没有死?”
蓝丝笑眯眯地望著温宝裕﹕“本来﹐我以为卫斯理的问题够蠢的了﹐现在﹐才知道──”
温宝裕不等她讲完﹐就抢著逼问﹕“蠢在什么地方﹐请直说﹗”
蓝丝被温宝裕打断了话头﹐侧著头﹐想了一想。当她在那样做的时候﹐样子十分可爱﹐但是她还是摇了摇头﹕“说不明白﹐只好说﹐根本没有凶杀。其实﹐也不能怪你﹐我也不是很明白﹐刚才我所说的﹐只不过是我师父说的一些话。”
我吸了一口气﹕“猜王还说了些什么﹖”
蓝丝又转回身﹐走向前﹕“我师父又喃喃地说﹐希望卫斯理和那母子两人﹐赶快回家去﹐整个把这件事忘记﹐忘记得愈干净愈好﹗”
我心中冷笑了﹐在我身边的温宝裕说﹕“忘掉整件事﹐不可能﹐至少﹐认识了你﹐我无法忘记﹗”
蓝丝的身子略震了一下﹐即使在她的背后﹐也可以感到她听了这句话之后心中的喜悦──整件事﹐从诡异的凶杀﹐到蓝丝的出现﹐到温宝裕的失魂落魄﹐每一个转折﹐都出人意表之至!
蓝丝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我不知道﹐我师父那么说﹐我就复述出来。”
蓝丝走得虽然慢﹐但当她说到这里时﹐也已经跨出了花园。她的任务是带我们出花园﹐一出花园﹐她就转回身﹐低著头﹐迅速地在我们两人的身边跑过。
当她在温宝裕的身边经过之际﹐像是伯温宝裕会出手拉她﹐所以身子翩然一闪。
温宝裕在这时﹐并没有出手﹐只是出声﹕“蓝丝﹐等一等!”
蓝丝陡然站定﹐并转过身来﹐虽然不直视温宝裕﹐可是温宝裕肯定可以感觉到她眼中闪烁的那种奇异的光芒。温宝裕急速地问﹕“我们怎样可以再见?”
蓝丝抬头向上﹐望著天﹕“我师父也说了﹐他说﹐他有法子使我完全不记得曾遇见过你﹗”
温宝裕立时说﹕“如果他有这个能力﹐请他不要用在你的身上﹐也不要同时用在我们两个身上。”
蓝丝的声音﹐忽然之间﹐由刚才的沉郁﹐变得十分快乐﹐声音之中充满了笑意。
第八部﹕篡夺王位的大阴谋 蓝丝用带笑的声音道﹕“好﹐我会转告师父﹐我们总可以再见的。”
温宝裕咬了咬下唇﹕“如果我留下来不走﹐是不是可以和你在一起。”
温宝裕是胆大妄为惯了﹐他那样说﹐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可是蓝丝的反应﹐却强烈得出乎意料之外。她双手乱摇﹐臂上的金钏银钏相碰﹐发出叮叮的声响﹐神情惊恐﹕“不能﹐不能﹐这里会有极可怕的事发生──。”
她说到这里﹐陡然住口﹐样子更惊恐﹐像是刚才在无意之中﹐泄露了一个极大的秘密。她自然而然把手按在心口﹐频频吸气﹐温宝裕还想追问究竟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但是我看出﹐其中一定大有蹊跷﹐用力拉了温宝裕一下﹐抢著道﹕“你不能留下来﹐至少要先和你母亲一起回去再说。”
在这种情形下﹐能令得温宝裕就范的﹐怕也只有拾出他的令堂大人来了。果然﹐温宝裕一听得我这样说﹐长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神情忧郁﹐目光呆滞﹐像是遭到了莫大的打击。
蓝丝的神情﹐这时也恢复了正常﹐我向她望去﹐用眼神向她询问﹕是不是可以把她所谓“极可怕的事”向我们说说?
蓝丝一下子就明白我的意思﹐她略为摇了一下头﹐现出的神情告诉我﹐最好提都不要再提这件事。
我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可是却更肯定﹐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而且﹐一定正如她所说﹐是极可伯的事。
蓝丝虽然年轻﹐但是她来自一个对降头术家有研究的苗峒﹐又是大有地位的降头师的徒弟﹐不会对普通的事大惊小怪﹐所以﹐出自她口中的“极可怕”的事﹐一定是真正的极可怕。
我当然对探索那种怪异的事有兴趣﹐但如今先要做的事﹐是把温家母子送回去──这也正是我兼程赶来的主要目的。
蓝丝又转身向屋子走去﹐温宝裕望著她的背影﹐这一次 轮到蓝丝一步三回头了﹐当真是回肠荡气之至。我知道在这种情形下。催温宝裕快些走﹐并无用处﹐所以只好耐心在旁等著。
一直等到蓝丝进了屋子(她在屋子门口的石阶上。又站了足有一分钟﹐这才进去的)﹐温宝裕才长叹一声﹐向我望来。
我早已等得火冒三千丈了﹐所以他居然也看出了我面色不善、没敢再说什么。
我望著路面﹐心中盘算著﹐在这里﹐要找车子﹐只伯还不容易。路上冷清得很﹐温宝裕也看出了我的难处﹐居然建议﹕“要不要我进去﹐请蓝丝送我们一程。”
我吃了一惊﹐要是同意了他那建议﹐只怕这一对少年男女﹐更加难分难合了。所以我坚决拒绝﹐向前面一指﹕“走。”
温宝裕虽然不愿意﹐但是也只好开步走﹐走了不到几百步 岔路上一辆车子﹐飞驰而来﹐狂按喇叭﹐在我们的身边﹐急刹车停下﹐陈耳探出头来﹐叫﹕“谓上车。”
我冷冷地看著他﹕“怎么﹐是想来押解我们出境?”
陈耳叹了一声﹕“卫斯理﹐你这人。”
我怒﹐冲到他面前﹐拳头在他面上晃著﹕“我这人怎么样?”
陈耳居然不躲不闪﹕“你这人﹐怎么不想想我和你通电话时﹐你在什么地方﹐身边有什么人﹐我是不是能随便说话。”
我呆了一呆﹐我一点也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可是这时﹐陈耳就算说了﹐我一样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在猜王和屋主人面前﹐不能说想说的话。
陈耳看出了我的犹豫﹐打开了车门﹕“上车再说。”
显然对步行没有兴趣的温宝裕﹐早已自行上了车﹐我也上了车﹐坐在陈耳的旁边﹐先开口﹕“好像事情愈来愈神秘了﹐一些降头师﹐鬼头鬼脑地想干什么?”
我是因为始终觉得猜王的神态有异﹐所有才顺口这样发问的﹐陈耳一听﹐脸色灰败﹐声音发颤﹐向我望了一眼﹕“你知道了多少?”
我心中大是生疑﹕“一点也不知道﹐只是绝不明白﹐一个那么重要的人物﹐在公众场合被杀这种事﹐怎么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陈耳的脸色更难看﹐伸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抚摸了几次﹐像是想把脸皮全都搓下来一样﹗
看到他这种情形﹐我倒还沉得住气﹐知道他的心中﹐十分犯难﹐可是温宝裕却老实不客气﹐在他的身后﹐用力一拍他的肩头﹐令得他身子震动了一下。
温宝裕声大气粗﹕“啊﹐我不是凶杀的疑犯么?怎么忽然又可以自由行动了?”
陈耳这才粗粗地叹了一声﹕“根本没有凶案了﹐还有什么疑凶?”
我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这时我知道温宝裕不会干休﹐所以也懒得开口﹐由得温宝裕去发问。温宝裕嚷叫了起来﹕“这是什么话﹐明明我亲眼目击﹐在那酒店大堂﹐也不知有多少人看到过的事﹐怎么能说根本没有发生过?”
陈耳的声音十分疲倦﹕“史奈大师说﹐他说﹕谁也不准再提﹐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在我们这里﹐那就是说﹐这件事﹐就真的没有发生过。”
温宝裕叫得更大声﹕“史奈降头师是什么──”
我和陈耳都大吃一惊﹐虽然这时﹐我们是在一辆前进的车辆中﹐温宝裕所说的话﹐不会有别人听到﹐可是他如果对史奈大师口出不逊﹐又怎能肯定史奈大师不会有神通可以知道?
我刚想出声阻止﹐料不到温宝裕居然自动住了口﹐没有再说下去。
(这种情形十分罕有﹐所以后来我追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回答很有趣﹐也很合情理。)
(他说﹐他本来确然想出口不逊的﹐但突然想到蓝丝也是一个降头师﹐不能连蓝丝都得罪了﹐所以就自然而然住了口。)
(爱情真伟大。)
温宝裕顿一顿﹕“史奈讲了……也不能改变事实﹐人还是死了。”
陈耳耸了耸肩﹐说出来的话﹐简直惊心动魄之极﹐他道﹕“史奈大师既然这样说了﹐他就能改变事实﹐人死了﹐他能叫人活回来。”
他的语调甚至十分平淡﹐一点也没有夸张的意味﹐可是那两句话﹐令得温宝裕那样的人﹐一时之间﹐也目定口呆﹐哑口无言。
人死了﹐史奈大师能令死人活回来。
死人如果活回来了﹐那么﹐当然就不再有凶杀案了﹐所以﹐也根本不必掩饰﹐根本没有凶手﹐一切都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实在再简单不过﹐猜王、蓝丝他们﹐显然早已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觉得我的问题很笨。
而我﹐随便我怎么想﹐我也无法想得到史奈会令死者活过来。
根据温宝裕的证供﹐那个重要人物的后脑﹐中了一枝钢箭﹐宜贯串到前额。
一个被利器贯串了脑部的人﹐在被确认为死亡之后那么久﹐还能活回来?
虽然我决不敢轻视降头术﹐但也难以相信它可达到这样惊人的目的。
温宝裕首先叫起来﹕“你真的相信史奈大师有这种能力﹐能令死人复活?”
陈耳的声音苦涩﹕“和我相倍与否无关﹐他既然这样说了﹐就一定做得到。”
我也忍不住插了一句口﹕“他以前曾经使死人复活过﹐一个脑部受了那样重伤的死人?”
陈耳摇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令死人复活过﹐只知道他说了要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不但我知道这一点﹐在这个国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外来者或许一时不知道﹐但不必多久﹐也就会知道。”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倒后镜中去看温宝裕﹐只见他一脸疑惑之色。
陈耳既然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他也就没有什么再好问下去的了。
沉默了好一会﹐我才道﹕“史奈大师弄走了尸体﹐是和炼一种十分奇特的降头术有关?”
当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车子正好驶到了一条小路口﹐陈耳一扭驾驶盘﹐车子就驶进了小路去。
小路根本不是被车子行驶的﹐两边全是密密的芭蕉﹐一驶进去﹐就压倒了不少﹐而陈耳却一直把车子驶进了芭蕉丛之中﹐等到车子驶进了十来公尺之后﹐看出去﹐我们像是被许多绿色的怪物包围了一样。
还没有等我和温宝裕问他为什么﹐他已说出了原因﹕“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内容会……十分骇人﹐把车子驶进来﹐不让别人看到﹐在心理上﹐会觉得安全一些。”
他的声音﹐听得出是经过努力镇定的结果﹐这就令得气氛格外神秘﹐我向温宝裕一指﹕“是不是要先把少年朋友送回酒店去﹖”
温宝裕立时抗议﹕“不。”
陈耳也道﹕“不﹐少年朋友在这件事中﹐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应该和我们一起讨论。”
温宝裕一听﹐立时现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来。我道﹕“好﹐我们要讨论的是什么?”
陈耳压低了声音──虽然我相信他就算大声吼叫也不会有人听到﹕“你怎么会问刚才那个问题的?你对降头术有研究?”
我摇头﹕“不﹐我是猜测的﹐因为猜王在听到了尸体被史奈大师弄走之后﹐反应十分怪﹐还有一些不是很明白的讲话。”
陈耳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一说﹐我就把当时的情形﹐从那一男一女出现说起。
(陈耳在我提及那一男一女时﹐曾发出“啊”地一下低呼声﹕“这一双男女之间﹐有著凄迷之极的故事﹐降头术使一个美丽的女子﹐变得恐怖无比。”)
(温宝裕插了一句口﹐这小子的思绪﹐天马行空﹐不受拘束﹐想到哪里是哪里﹐他陡然问﹕“我真弄不借﹐她变得恐怖﹐他弄瞎了自己的眼睛﹐怎么就可以相处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