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富连声道︰“你怎么说怎么好,全听你的!”

  我向楼梯上指了一指,他看来已经完全回复了常态,竟自己先快步走了上去。金美丽还十分担心,拉著白素︰“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素皱著眉︰“不知道,但请放心,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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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素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才好,金大富父女,各有各的怪异,共通的是他们见到了陈丽雪,都会惊骇欲绝,金美丽曾有可怕之至的幻觉,金大富是不是也一样呢?白素也十分想知道,所以她向金美丽道︰“你请先回去,金先生在我们这里,不会有意外的!”

  金美丽犹豫了一下,向已经上了楼梯的金大富挥了挥手,告辞离去。

  我和白素一起上楼,和金大富一起进了书房,坐了下来。不久之前,金大富就在这里,向我详细叙述他在那个地方的怪异经历。

  在上楼的时候,我和白素已经有了默契,由我来向金大富发问。金大富搓著手,刚才进来时的那种因为极度失望而近乎疯狂的神情已经消失,而变得十分焦切这实在使我有理由相信他刚才是在做戏,但反正他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他,也就不必去计较了。

  我的第一句话是︰“金先生,我们之间的谈话,必须绝对真实,不能有半句歪曲,也不能有半句隐瞒!”

  金大富忙道︰“一定!一定!事情和我的下半生有关,我怎么敢乱来!”

  我又盯著他几秒钟,对于他这时的诚意,我并不怀疑,于是,我开始问第一个问题。

  十七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金先生,你是不是曾有过一种经历,感到自己忽然回到了古代,在那种经历中,你是另外一个人,做著一些和你现实生活完全不同的事?”

  在陈丽雪的叙述之中,在古代,金大富曾是一个手持水火棍,向一个偷情少妇敲诈勒索的恶棍,行径十分卑鄙。我首先要肯定他是不是也会有相同的经历。

  当我发问的时候,金大富十分用心地听著,等我讲完,他却眨著眼,想了片刻,才道︰“请你把问题重复一遍。”

  我把问题重复了一遏,自他的喉际,发出了一下相当暖昧的咕咕声,显然,那是他对我这个问题表示不满,他的回答很简单︰“没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金美丽没有那样的经历(或幻觉),金大富也没有,这一点,两人的情形相同。

  看来,金美丽和金大富,都不知道他们曾在若干年之前,曾经扮过什么角色。

  如果报应是可以经历许多世代才发生,那么今生今世遭了报,可能遭报者全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因为前生的事,再前生的事,再再前生的事,或是许多生以前的事,遭报者本身根本不记得了!

  像金大富,如果他是为了曾向那美妇人勒索,或者事情发展下去,他有更大的恶行,而要接受变成疯子的报应,由于他全然没有身在古代的记忆,所以他不会明白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下场!

  最大的疑问是︰金大富和金美丽自己也绝无任何记忆的事,为何会在陈丽雪的“幻觉”中那么清楚地显示出来?当真是怪不可言之至!

  沉默维持了半分钟,金大富才道︰“这个问题很怪,为什么要这样问我?”我早就料到他必然会有此一问,所以我立时把陈丽雪所画的那两张画像,递给他︰“请看!”

  金大富接了过来一看,立时霍然起立,画像十分传神,他自然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他自己。他神情极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穿著这种古怪的衣服干什么?我又为什么那样害怕?”

  我答得直接︰“有一个人,忽然之间会进入古代,经历一些怪异的事。”

  金大富又坐了下来,神色凝重︰“嗯!时光倒流?在时间中旅行?像王居风和高彩虹一样?”

  白素不禁笑了起来︰“卫斯理记述的故事,你倒看得很多。”

  金大富也笑了起来,双手抱拳,向我行了一礼︰“我知道自己的事,只有卫先生可以帮忙,当然得先把他曾记述过的事,背得滚瓜烂熟才是。”

  我不耐烦︰“别说废话了!这个人,在她的一次进入古代的经历中,见过……”

  我本来想说“见过你”的,可是转念一想,这样说并不妥当,所以我改了口︰“见过一些人,其中一个人,她对之印象深刻,所以画了下来,她的绘画造诣很高,你看,这人画得多么生动。”

  金大富先道︰“是!是!画得很好,一看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和我十分相似……嗯,可以说简直一模一样。这是不是说明,古代有一个人,和我长相一样?”

  我想了一想,才道︰“如果那个人进入古代,是真正回到古代的话,可以那么说。”

  金大富又乾笑了两声︰“中国人多,上下几千年,有相貌相同的,倒也不算奇怪,孔子也曾给人误认为阳货,他们还是同时代的人哩!”

  我指著画道︰“你注意这幅,画中那人的神情!”

  金大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人……惊怖欲绝,他一定看到极其可怕的事。”

  我一字一顿︰“如果假说这个人就是你实际上,你和这人的样子一样,你会在看到什么情景时,才会现出这样惊骇的神情来?”

  金大富呆了一呆,忽然叹了一声︰“卫先生,我要不客气他说,你的问题……太无聊了!”

  我沉声地道︰“不,一点也不无聊,而且很有道理,你先回答我!”

  金大富低下头片刻,才摇了摇头︰“我无法作出任何设想,只要是可怕的事,我看到了之后,就自然会现出害怕的神情来。”

  我点了点头,他的回答十分合理,于是,我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十八

  我的第二个问题是︰“金先生,上次你离去的时候,在我的门口,曾见过一个很秀丽的女郎,你和她隔著车子,打了一个照面!”

  我预计,当我说到陈丽雪时,他一定会感到震动,因为当时他和陈丽雪一打照面,单从他的背影上,也知道他惊骇欲绝,后来陈丽雪也证明,他当时惊骇的神情,正如那幅画一样!

  可是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说到一半时,他就现出十分奇特的神情来,等我说完,他直视我了几秒钟︰“卫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刹那之间,感到十分冒火,可是我随即想到,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他实在没有必要抵赖,其中一定有原因在!

  所以,我又把问题问了一遍。这时,白素也觉得事情十分古怪,她只和我交换了一个眼色。

  金大富连连摇头︰“我没有在府上门口,见过什么俏丽的女郎!”

  他回答得如此肯定,令我心底生出了一股寒意那时,陈丽雪明明在他的对面,他绝不可能看不见她,而事实上,正是因为他看到陈丽雪,才会如此惊恐的,现在他却矢口否认,难道陈丽雪所忧虑的是事实,在一霎间,金大富看出来她是什么怪物?

  我挥了一下手︰“当时你倒退著走,我看你出去,你不断在说‘留步’,然后转过身去,你在那时,看到了什么?”

  我这一问问出口,就知道问中了要害,因为金大富陡然站起来,身子发著抖,双手无目的地挥动著,喉际发出了“格格”的声音,白素一见这种情形,立即斟了一杯酒,递给了他。

  他接过酒来,由于手在发抖,半杯酒,倒有四分之一杯洒了出来。然后一口吞下去,才颤声道︰“那……不是我的幻觉,你……也看到了?你……竟然也看到了?”

  我摇头︰“我看到的只是隔著车子,和你面对面站著的,是一个俏丽的女郎,可是你一看到她,就惊骇莫名,神情就和那幅画一样!”

  金大富的声音就如同他在梦游︰“我没有看到什么……女郎,我一转身,就看到……看到前面十分黑暗,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洞”

  (他这个幻觉,和金美丽十分相若。)

  他说到这里,发出了一阵类似鸣咽的声音,哀求似地望著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不行,你一定要说出来,照实说!”

  金大富又呻吟了一声︰“我……奇怪怎样天一下就黑了,忽然就在黑洞中……有景象现出来,我……看到了……看到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大大吸一口气︰“那只不过是我的幻觉,我自己知道,当时虽然令我极害怕,但那只不过是幻觉,我是不是可以不说了?”

  我斩钉截铁︰“不行,要说!”

  他站了起来,叫︰“那只是幻觉!是我在那地方看到过的情景的重现,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在一间房间中,是一个疯子……”

  我冷冷地道︰“单是这样,不会令你害怕成那样!”

  我当然料中了,金大富开始急速喘气,然后狠狠地道︰“卫斯理,你不是人!”

  我冷冷地道︰“别管我是什么,别忘记,只有我能帮助你!”

  金大富长叹一声,面如死灰,白素又给了他一杯酒,他喝了之后,才结结巴巴地道︰“我在那地方看到的情景已经够可怕的了,谁知还没有看全……我一出门,才转过身,眼前那个大黑洞中现出来的情景是……是……我突然把我自己的头……扭了下来……然后……用两膝夹住了我自己的头,用双手去扯我的嘴……当我这样做的时候,我可以看到断头之中,鲜血在咕噜咕噜的转,却又不喷出来,我拼命扯我断头的嘴,断头……居然还会拼命眨著眼,这情形……”

  他说到这里,双手掩住了脸,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也不禁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这种情形,单是想一想,就足以使人心寒,在鬼故事中,每每有“把头搬下来梳头发”的场面,已经够叫人恐怖的了,而金大富却是把自己的头搬下来,再用自己的手,去扯自己的嘴。

  在那一霎间,我的视线不由自主扫向金大富的口角,金大富像是遭到了雷击一样,直弹了起来,他显然想说些什么,多半是想叫我别看他的嘴,可是他却只发出了一阵可怕之极的呼叫声,因为他的口部,这时正呈现一种异样的横向扩张恰如有什么力量正在向两边用力扯他的嘴角一样。

  我一见这等情形,也跳了起来,那时金大富双手乱摇,并没有在扯他的口角,他的口部这样畸形,自然是他的心理作用,我想安慰他几句,先令他镇定下来再说,可是我一开口,所说的话,连我自己也感到意外之外,我非但没有安慰他,反倒在问他︰“你在把头搬下来,扯自己口角的时候,感不感到疼痛?”

  金大富的身子,陡然向上挺了一挺,他的神情怪异莫名,他终于叫出了一个字来︰“痛!”

  我这时思绪极其紊乱,许许多多在这时候不应该想起的事,却纷至沓来,一起涌上了心头,我想到陈丽雪说过的,在“地狱”之中,遭报应的她举的例子是上刀山下油锅,必然会有极度的痛楚,不然,报应还有什么意思?而那种痛楚,必然是若干时日之前,遭报者曾施于他人身上的!

  (或许正是由于想到了这一点,我才会问金大富是不是感到痛楚?)

  我又想到,金大富的话,多少有点矛盾,他刚才颤声叙述之时,曾说“断头……居然还会拼命眨著眼”的句子,而当时的情形,他是把自己的头摘了下来,夹在双膝之间的,他的脖子上并没有长出另一颗头来,那么,他是用什么来看到他被夹在双膝之间的头还在眨眼的?

  还是他的形容不是很具体,事实上是他感到自己被摘下来的头,还在不断眨眼?

  我又想到,他在车子之前,看到了陈丽雪的那一霎间,曾有一个十分怪异的动作他的头曾以一种十分可怕的角度,异样地下垂,给人以头骨断折之感,是不是就在那时候,他的头被“摘了下来”?

  陈丽雪明明就在他的面前,和他只不过隔了一辆车子,可是他却根本看不到陈丽雪,看到的只是一个大大的黑洞,一个有著可怕幻象的黑洞!

  我进一步想到,这一点倒和金美丽所说的近似,金美丽一进那精品店,也没有见到陈丽雪,见到的也是一个又深又黑的大洞!

  看来,陈丽雪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在一些人,至少是金大富和金美丽的眼中,她不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会生出幻觉的大黑洞,若是陈丽雪知道了这一点,不知道她心理上是不是负担得起?

  总之,我在那一霎间,想到的杂乱无章的事多到了极点,还有许多念头,一闪即过,事后再想捕捉,都无法记忆,可是当时又确然曾想到过,我那时的情形,就像是忽然什么都已受到控制一样,那令我感到了极度的不安,勉力镇定心神,总算可以控制著自己,发出了一下喊叫声来。我的那下喊叫声,是和金大富的又一下喊叫声,同时发出来的。

  金大富喊叫的,仍然是:“痛!”

  他在那样叫的时候,双眼睁得极大,眼珠像是要夺眶而出,神情极叮怕,他的双手紧握著拳,手指节在发出“格格”的声响,他尖声叫︰“痛?要是痛,那倒好了,我宁愿痛!痛比那种可怕好!”

  他声嘶力竭地叫著,我在喊叫了一声之后,出奇的平静,我冷冷地过︰“真到了那时候,你一定会感到痛,刺心刺肺的痛!”

  我这时对金大富所说的话,正是陈丽雪对报应的“理论”,语一出口,我自己也不禁吃惊,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起,这样毫无保留地接受了陈丽雪的理论!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听到白素叫了我一声那时,我在高声叫,金大富也在尖叫,并且发出可怕的喘息声,十分刺耳。而当我这句话一出口之后,陡然静了下来。

  金大富后退几步,看样子,他是想退到沙发前坐下来,可是他竟然未能如愿,在沙发前,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像是一大堆湿的麦粉团,一下子就软倒在沙发前,张大了口,出气多,入气少,他的双眼,也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死灰色。

  那双死灰色的眼珠转向我,他居然还能出声︰“会……真会有……这种情形出现?”

  我冷冷地道︰“当然是,不然,你怎会在那地方看到这样的情景?”

  金大富仍然盯著我,忽然伸手指向我︰“你知道那么多,你一定有办法”

  他说到这里,陡然跳起,向我扑过来!白素急叫︰“金先生,别”

  白素多半想用言语阻止金大富的行动,可是当然是我的行动有效得多,当金大富一扑到我身前时,我扬手就是一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身子一侧。倒在地上,他在地上挣扎著,半边脸也肿了起来,他望著我,双手在空中乱抓,声音很可怕︰“对不起。我……实在急了,我实在急了!”

  白素责备地瞪了我一眼,我向金大富挥了挥手,直截了当他说︰“你带我到那地方去,我绝不保证我能够帮你什么,可是我一定尽力!”

  金大富一听得我这样说,双手抱住了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才垂下了双手︰“你肯帮我就好,卫先生,你肯帮我就好了!”

  我指著他,先示意他坐下来,白素斟了一大杯酒给他,他两口就喝完,脸色却更青,所以适才挨打的地方,也就格外红得可怕。

  我用十分严峻的语气对他说︰“你在那地方看到的一切,我认为那是许多人的下场,也就是说,是一种报应,报应有好报和恶报,在那个地方显示的,全是恶报!”

  金大富愣愣地望著我,脸色愈见灰败。他口唇颤动,喃喃地道︰“报应……恶报……”

  我绝不同情他︰“你自己应该知道,你曾做过什么事,才会有这样的报应!”

  金大富这时,还没有坐下来,一听得我那么说,他直上直下,像僵尸一样,跳了一下。

  随著他的一跳,他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结结巴巴地道︰“人……总有点亏心事,谁都不能免,我想……卫先生你也……”

  我怒斥︰“你想胡说八道什么?”

  金大富急速地喘息著气,在接下来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内,他一直在喘气,而眼珠则急速地在转动。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知道他一定在想些什么,然后,他渐渐恢复镇定,想来也直到这时,他的脸上被掌掴处,才感到了疼痛,他伸手捂在脸上,说话的声音,居然也恢复了镇定︰“情形很怪,卫先生肯到那地方去,我相信以卫先生的神通广大,一定可追查个水落石出的!”

  白素半转过身,悄悄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恰好我心中也有同样的想法,所以一看就明白她的手势的意思:金大富是一个十分厉害,不择手段的人物,和他在一起,长途跋涉,要小心些!

  我一扬眉,作了一个“你放心”的神情,白素手翻了一下,多半是要我别在“阴沟里翻了船”,我耸肩笑了一笑。

  在我和白素“眉来眼去”的短暂时间里,金大富更加镇定了很多,他竟然会问︰“卫先生,刚才你提到过,上次我告辞时,应该见过一个十分俏丽的女郎?”

  我冷冷地道︰“忘了那女郎吧,只当我没有提起过。”

  金大富神情十分疑惑,但是他却顺从地没有再发问。他又喝了一口酒︰“卫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启程?我随时可以走的!”

  我没好气︰“急什么?不是明年才轮到你变成疯子吗?下个月吧?”

  金大富哭丧著脸︰“卫先生……需要时间……和外星朋友联络?”

  我怒道︰“我没有和外星人随时联络的本事,那地方是不是和外星人有关,我也不知道,我爱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你只管什么都准备好,等著我!我一声说走,就走!”

  金大富一叠声地答应著︰“是!是!是!”

  我挥了挥手,表示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金大富没趣地站了起来,有礼地告辞,走出书房去。白素向我望过来,我示意不必送了,让金大富自己走就好了,白素也就只走到书房门口,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可是不一会,就听到金美丽的声音︰“卫先生、卫夫人,我可以进来一会?”

  我和白素都看到,金美丽站在门口,双手互握著,放在胸怀,十分焦急。我还没有出声,白素已连声道︰“请进,请上来!”

  金美丽立时走了进来,在楼梯口略停了一停,才急急走了上来。

  她在书房门口,又停了一停︰“是不是有些十分怪异的事,发生在我和我父亲的身上了?”

  几句话,我几乎要冲口而出了,可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我本来想说的是︰“也没有什么怪异,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几千年来,都是那样!”

  白素像是知道我有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一如果我真的说了出来,金美丽自然必定会查根问柢,那就会十分难以解释,所以白素有点紧张,急不及待地反问︰“你感到有什么怪异之处?”

  金美丽蹩著眉︰“我感到……我父亲像是……生活在一股巨大的恐惧压力之下?”

  白素企图轻描淡写︰“现代人,谁不是生活在恐惧的压力之下?”

  金美丽望了白素片刻,从她的神情之中,可以看出她对白素多少有点失望,她摇著头︰“不是这样,是真正有什么,令我父亲感到恐惧。”

  白素还想说什么,我觉得像白素那样,一味敷衍她,不是办法,既然她自己也已经有了那么强烈的感觉,那么把事情摊开来说,只怕还好得多。所以,我一面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一面已抢著道︰“金小姐,先别理会令尊,谈谈你自己的感觉!”

  我的话,显然起了作用,金美丽一听,就皱起了眉,神情十分怅然,又有点恍惚。她先是无意识地挥了挥手,几次想说,又没有出声,然后向我望来,我道︰“事情可能很复杂,不是十分容易形容,你不妨慢慢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金美丽大为骇然,失声道︰“你……你知道了多少?”

  我镇定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要靠你告诉我!”

  金美丽以手加额,身子摇晃,看来有点站立不稳,白素赶过去扶住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下来之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俏脸虽然苍白,可是神情已经相当镇定︰“我……最近,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幻觉,竟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白素提醒她︰“是从那次进入了那家精品店,有了那种可怕的幻觉之后才发生的事?”

  金美丽点头︰“是,那可怕的幻觉一直在折磨著我,而且……而且……”

  她说了两个“而且”,却又没有了下文,只是等著我们的意见。白素缓缓他说道︰“你那次的幻觉,确然十分可怕,不过也没有理由长期纠缠著你,因为幻觉中的情景,十分无稽!”

  金美丽垂下了头一会︰“卫先生、卫夫人,前一两天,我去求教一位心理医生一一”

  我听到这里,就闷哼了一声并不是我对心理医生有什么成见,而是我很清楚地知道,金美丽的情形,绝不属于心理学的范畴,而是一种十分神秘莫测的因果报应,心理学家自然无法满足她。

  白素很好耐性︰“心理学家怎么说?”

  金美丽转述著心理学家的话心理学家的话,也很合理,可是无法解决金美丽精神上的困扰。

  心理学家这样说︰“现代生活,越来越是紧张,对心理上所形成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所以,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有著间歇的,不断发生的、对未来充满了空虚的、无依的、恐惧的幻想和感觉,这种恐怖的幻觉,更形成巨大的压力,周而复始的累积,会达到使人精神崩溃的程度,大多数人,都把自己对未来的恐惧,当作是一个人最大的秘密,藏在心底深处,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这就是形成精神上的折磨,所以,应该把恐惧毫无保留地说出来,才会减轻压力。金小姐,使你感到恐惧的幻觉,内容一定相当丰富,可以告诉我?”

  心理医生十分懂得诱导,金美丽自然把她那可怖的幻觉,说了出来,心理医生自然有他的一套分析方法,从金美丽的家庭背景、社会环境分析起,说得头头是道,但也正如我一早所料到的,全然搔不到痒处,也未能使金美丽免于恐怖幻觉的折磨。

  金美丽叙述著她求救心理医生的经过,我和白素都没有表示什么意见,等她讲完之后,她望著我们,我们也望著她。

  过了一会,她才道︰“心理医生的分析虽然有道理,但是……对我来说,一点帮助也没有!”

  金美丽在这样说的时候,右手无助地挥动著,现出十分彷徨无依的神情,白素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拍著,使她镇定下来。

  然后,白素的话中略带责备︰“你要别人解决你心中的问题,首先,就必须把你自己心中所感到的,全告诉别人!”

  白素的责备并不算是严厉,可是,已足以令金美丽涨红了脸,她想为自己辩几句,白素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白素的语音十分轻柔,可是她的语意,却十分坚决︰“你刚才一连说了两个‘而且’,却没有了下文,金小姐,而且什么?”

  金美丽沉默了片刻,缓缓缩回手来。

  十九

  我和白素都等著她作进一步的说明,她却忽然笑了起来,虽然她的笑容之中,多少有点无可奈何,可是还是十分爽朗明丽︰“说起来很无稽,我其实一点也不相信,可是却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那种可怖的幻觉,有朝一日,会成为事实!”

  我和白素,在那一霎间,都感应了一股极度的寒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那自然是由于金美丽的话,带给了我们相当程度的震撼之故。

  她虽然不相信,可是仍然有强烈的感觉,感到她恐怖的幻觉,会变成事实!

  我相信白素和我一样,一定有著思绪上的紊乱︰金美丽这样说,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会有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把她身体磨成肉浆,只剩下一个头?还是那是象徵式的,象徵她会遭受到巨大的痛苦,那种痛苦,相当于全身被绞碎?我和白素出不了声,这种反应,颇出乎金美丽的意料之外,她一面笑,一面道︰“怎么啦?你们两个,不是真以为我会被一座绞肉机绞碎吧?”

  我吸了一口气︰“你自己的感觉怎样?是真的被绞碎,还是象徵式的?”

  金美丽侧头想了想︰“说不上来……不过这种感觉,令人十分不快,我竭力想驱走这种感觉,可是却驱不走,我明知那是十分无稽的幻觉,可是……却已十分恐惧它的降临!”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道︰“或许正是心理医生所说,每一个都有心理上的压力”

  我一挥手,打断了白素的话头一开始,在对付金美丽的态度上,我和白素就有著很明显的分歧(很少有这种情形,少到几乎没有),这时我大声道︰“别听心理医生的胡说,金小姐,你可相信报应?”

  金美丽陡地震动了一下,刹那之间,她有极短时间的迷惘,但是接著她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毫不做作,可知她是真正对我的问题,感到了好笑。

  金美丽一面笑,一面指著我︰“卫先生,你不是在说我做了什么坏事,所以要遭到身子被绞成肉碎那样的报应吧?”

  白素在这期间,频频向我使眼色,可是我却不理会,寒著脸,望著金美丽,虽然我没有说什么,可是我的态度,分明摆著一副直认不讳的样子!

  金美丽仍然笑著,神态轻松地耸著肩︰“卫先生,我才过二十一岁生日,在我的记忆之中,并没有做什么坏事,虽然有不少一厢情愿的男孩子说爱我,得不到我的爱就要自杀,也有几个付诸实行的,但结果仍然是喜剧收场,我为什么要受那么严酷的报应?”

  金美丽的责问,几乎是无法回答的,要不是陈丽雪曾告诉过我,她回到古代的经历,我也一样无法回答。我仍然望著她︰“今世你或者没有什么罪恶,可是你的前世,再前世,必有一个时期,行过大恶。”

  白素叹了一声,我知道,她并不是不同意我的话,而是她知道,我的话必然无法为现代青年如金美丽这样教育背景的人所接受!

  果然,金美丽一听,就放肆地大笑起来。她本来是坐著的,一面笑,一面已霍然起立,大幅度挥著手,笑声不绝,已向著房门口走去。

  走到了房门口,她才道︰“对不起,真对不起,打扰两位了!”

  她仍然笑著,已走出了书房,转过身来,望了我一眼,我沉声道︰“你心中对我有什么非议,只管直说!”

  金美丽又一挥手,美丽的脸庞上,现出了一副不屑的神气︰“只怕是我不好,不关你的事,我以为在你这里,可以有合理的解释,可是结果,我只听到了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无稽的话!”

  我冷笑:“请指出我刚才的话中,具体的无稽之处!”

  金美丽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她倒也说不出来,我走向门口:“你否定人有前生来世?”

  金美丽一昂首︰“这是一个争论下去,永远不会有结论的问题。”

  我指向她︰“不必争论,如果你不肯定这一点,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永远无法解释!”

  金美丽望了我片刻,才一字一顿地道︰“好,那么我的前生,再前生,或是再再前生做了什么坏事?杀人放火,奸淫妇女,是采花大盗,还是误国的奸贼,而要受到这样的报应?”

  她咄咄逼人,我自然答不上来,只好道:“细节,我还不知道!”

  金美丽得势不饶人︰“大概呢?”

  我沮丧之至,陈丽雪在古代的经历中,只看到她在一只木制的浴盆中洗澡,别的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只好道︰“也不知道!”

  金美丽的神情充满了嘲弄︰“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金美丽又说︰“到有朝一日,我眼睁睁看著自己的身体被绞成了肉碎,可是我全然不知道为了什么,才会遭到那样可怕的报应!”

  我为之语塞在我的一生经历中,绝少出现这样的情形,可是这时我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因为我自己对于报应,也是一样全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那,一句话冲口而出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感觉,或是我根本没有想到过,却突然说了出来。我说的是︰“善恶到头总有报,到那时候,你一定会知道的!”

  话一出口之后,三个人尽皆愕然(连我自己在内),金美丽倏然扬眉︰“有什么根据?”

  我再度苦笑仍然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金美丽学著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都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回答?”

  我强抑著怒意︰“就是这个回答,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回答不知道,就是最正确的回答!”

  金美丽看出了我大有怒意,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示弱(我十分欣赏她这一点)︰“那么,要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之下,才会‘知道’?”

  我本来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可是在快要叫出这三个字之际,我却把这三个字强吞吞了下去,因为我想到,金美丽心理上的压力极大,她不会有心情来欣赏语言上的幽默了!

  而且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倔强的神情下,我已看出了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恐惧和悲哀,这也令人对她十分同情,所以我叹了一声︰“现在我不能肯定,不过根据令尊提供的一些资料”

  我才说到这里,金美丽就紧张之极,连声音都变了,急急地问︰“我父亲提供了什么资料?”

  我向白素望去,询问她的意见︰是不是要对金美丽说有关她父亲的事?

  白素低叹了一声︰“已经说了那么多,就不如一并说了吧!”

  金美丽有著明显的故意,一副“看你们能编排出什么来”的神情。我这时,情绪也变化得很厉害,刚才,我对金美丽十分反感,可是这时,又对她相当同情,不去计较她的反感!

  (还记得陈丽雪的情绪变化吗?她忽而十分激动,接近残酷地大发有关报应的议论,但忽然之间,又不知自己说了些多么狠心的话。)

  (我这时的情形,大致相同那是当时的感觉,后来,才知道不是“大致相同”,而是一模一样!)

  我向金美丽作了一个手势︰“我先想知道令尊有没有和你讲过他的一些经历?”

  金美丽摇头︰“没有,我知道他有巨大的精神压力可是不知内容。”她讲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就像他不知道我也有那么可怕的幻觉,会被绞肉机磨成肉碎!”

  金美丽人十分聪明,她忽然又问︰“我父亲的幻觉是什么?可怕吗?”

  我缓缓点了点头,把金大富告诉我的一切,都转述出来。

  金美丽愈是听,敌意越是减少,到后来,代之以骇然欲绝的神情。

  当我说完之后,她身子不由自主不住地发著抖,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不断地摇著头,显得十分激动︰“太不公平了!把上一辈子,甚至更久以前发生过的事,算在今世的账上,那太不公平了!”

  我叹了一声︰“只怕冥冥中主持果报的那股力量,不和你这样算法,他们算的是总账,一笔一笔记著,什么时候该报应了,就一起算!”

  金美丽用力一挥手︰“我不信,我根本不信!”

  我的回答,自然大大出乎金美丽的意料之外,我说道︰“我同意你不信,你最好彻底不信,从心底深处,把一切都当成是幻觉,那么,你的压力,自然也消失了!”

  金美丽睁大了眼睛望了我很久,问了一句︰“卫先生,你究竟是相信有报应,还是不相信?”

  我立即回答︰“我相信可是其间有大多我不明白的事,别进一步问我!”

  金美丽垂下了头,好一会,一动也不动,她的这种姿态看来十分楚楚可人,白素在一旁,忍不住轻轻抚摸著她的头发。

  等到她终于又抬起头来时,她有著经过努力之后,勉强达到的镇定︰“有两个问题,我还是非问不可。”

  我没有什么反应,因为我知道,她的问题,我唯一的答案,就可能是“不知道”。

  不过白素却鼓励她问,白素道︰“请说,我们可以一起琢磨一下。”

  金美丽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说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刚正不阿地在主持著因果报应,那么,应该所有的人都不能避免?”

  白素低声道︰“岂止所有的人,简直是众生皆不能免!”

  金美丽陡然提高了声音︰“那么,为什么只有我们父女两人,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我和白素,不约而同长叹了一声,这证明我们在听了金美丽的问题之后,反应是一致的。我性子急,就抢著说︰“别人有这样的精神折磨,你又怎知道,人人都有精神负担,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相当恐怖的幻觉,那么多精神病患者,是怎么来的?城市的神经衰弱者,占总人数的一半以上!”

  白素接著说︰“你们父女两人的幻觉,可能特别强烈,那没有什么特别,任何现象,总有一些典型的例子,不过恰好发生在你们的身上而已。”

  突然之间,我对金美丽的同情心又消失,所说出来话,也有几分狠意。

  “或许是你们父女两人所作的恶特别巨大,种下的恶果也特别深,所以才会有现在的这种情形发生!”我说。

  金美丽俏脸煞白,一昂头︰“第二个问题是,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和我父亲,一见了她就会有那样的幻觉?”

  我闷哼了一声︰“在那个又聋又哑的女人来说,她对你们的幻觉更多,她在幻觉之中,进入古代,看到过你和你父亲。”

  金美丽在那一霎间,现出了迷惘之极的神情,用力挥著手,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常态,笑了一下,掠一掠头发︰“真对不起,卫先生、卫夫人,我要告辞了,我发觉,我们……无法继续交谈下去。”

  我知道她的意思,立时道︰“对,我们对一些事的观念,截然不同。”

  金美丽神情激动︰“我站在现代的立场,科学的立场,而你们恰好相反。”

  我冷笑︰“对于明显存在的事实,不是倾力去研究,而只冠以不科学的称号,这种态度,就是不科学。”

  金美丽的声音十分尖厉︰“什么叫明显的事实?难道我的身体,真会成为肉碎?”

  我声音更冷︰“令尊在那个地方,曾清楚地见过许多人的下场。”

  金美丽一扭身,急速地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她并不转过身来,声音仍然十分尖︰“卫先生,我发现你心理有点不正常。”

  我愣了一愣,我不知曾接受过多少指责,但是责我“心理不正常”的,却还是第一次。

  本来,以我的性格而论,在这种指责面前,尤其发出指责的是像金美丽那样的女孩子,我至多付诸一笑,甚至会觉得十分滑稽,可是,这时,我却有一股没有原因的暴躁,我竟然大喝一声︰“说出事实来!”

  金美丽霍然转身,伸手直指我︰“你,实际上只不过是卫斯理,一个人!可是在心理上,你自以为是掌握了什么力量的神,自以为掌握了赏善罚恶力量的果报神。”

  我不计较金美丽对我的态度,可是我却不能不计较金美丽所发出的指责。我想开口反驳,可是在那一霎间,我的思绪紊乱之极,竟然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而金美丽在讲完了那番话之后,又像旋风一样转过身去,走出了门,并且重重地把门关上。在她走了之后,我的思绪,仍然没有回复正常。我迅疾无比地想著她的指责,同时自己问自己︰我真的在情绪上把自己放在有赏善罚恶力量的掌握运行报应的“神”的地位了?

  我当然没有这样的地位,可是为什么,在情绪上,会忽然表现出完全同意陈丽雪的见解?为什么会那么肯定,会有极可怕的报应降落在金大富和金美丽身上?为什么当我出现这样的情绪之际,我竟然无法控制自己?

  我曾几次问陈丽雪(白素也问过),在她回到古代的经历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什么样的身分。

  陈丽雪的回答十分模糊,并不具体那和我现在的思绪紊乱相同。她说在那时,她好像掌握了什么力量,对于有恶行的人十分痛恨,那么,是不是她才是负责报应运行的果报神?

  我在那一霎间,想得既杂乱又多,直到我不由自主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告一段落,抬起头来,发现白素已望著我,我忙道︰“这小姑娘的指责……怪得叫人来不及回答。”

  白素谅解︰“只怕现在的指责,多少有合乎事实之处。”

  我指著自己的鼻尖︰“我怎会以为自己是神?”

  在过去的一两分钟之中,白素一定想到了和我同样的问题,所以她的回答是︰“陈丽雪也不以为自己是神,可是她就有了神奇的感应,我想,是一股不知什么力量,影响了你的脑部活动,使你产生了许多新的、怪异的相法。”

  白素的解释十分易于接受,我表示同意道︰“而这股力量,才是真正的果报神!”

  白素“嗯”地一声︰“可以这么说,怎么称呼都一样,总之是掌握报应的一股力量。”

  既然有报应,也必然有专司运行报应的力量,那力量,自然绝不属于人的范畴,而属于神的范畴。

  这时,我已经十分心平气和,如果金美丽还在我的面前,我必然会这样口答她︰“你错了,我没有在心理上认为自己是掌握报应力量的神,只不过这股力量是如此强大和不可抗拒,感染了我,使我觉得应该根据它的意志来行事,那甚至是宇宙之间许多事情运行的规律,如果没有了这种规律,一切规律也都不再存在,宇宙之间,就再也没有了秩序!”

  金美丽已经走了,我自然没有这番话说出来,只是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对白素来说,我想到了什么,她可以料得到,我们的思路又接近,她自然也想到了同样的结论,所以她自然而然地点著头。

  我忽发奇想︰“这股力量,本来是集中……在一个不知什么样的情景之中的,会不会是忽然有了什么意外,泄露了一点出来,影响了几个特别敏感的人,例如陈丽雪、金大富父女、我?”

  白素想了好一会,她想是十分认真︰“有可能,本来,一切报应的运行,都和人无关,是另一股力量在操纵的,偶然的机会,天机泄露了,所以人间才有人感受到。”

  我用力一挥手︰“那么,金大富所说的那个地方”

  白素立即接了上去︰“不能称之为外星人的基地,应该称它为”

  我也立即接口︰“应该称作果报神的宫殿!”

  二十

  我那句话,说得十分大声,话一出口之后,竟然有人又接口,那并不是白素的声音。接口者的声音发自门口他才开门进来,那是胡说,他和温宝裕、良辰、美景等几个小朋友都有钥匙,可以自由进出。

  胡说在门口朗声道︰“如果有果报神的宫殿,那么,有人,可以说是从神宫中逃落凡尘的神宫使者。”

  我和白素都向胡说望去。胡说的话,虽然无头无脑,可是我们一听就懂,因为“西游记”的故事深入人心,个个都知道。

  “西游记”中的典型故事是︰天上什么宫殿或是太上老君的兜率宫,或是玉皇大帝的凌霄殿之中的某一个能使神仙,大多数都是使者、丫环之类,也有甚至是禽兽器物的(例如太上老君的青牛,洪钧老祖的拐杖),忽然离开了神的宫殿,来到了凡间。

  从神界到人界的过程如何,中国传统小说中照例含糊其词,不清不楚,例如天界的天蓬元帅,到了人界,竟然误投了猪身,可是却又维持著人的身体。这个猪头人身的怪物,中国人无有不知他的大名。

  下了凡间的,原本具有神的身分的,大都成为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如猪头人身的怪物大闹高老庄,但是也有一些在人间执行天界的规律,把天界的善恶法则,在人间实施。

  这一切,作为中国人,人人耳熟能详,胡说这样说,我和白素都能明白,可是他为什么忽然要这么说,我们在乍一听到之时,莫名其妙。

  我一面迅速地转著念,一面望向他:“有人?什么?”

  胡说的回答,倒并不出乎意料︰“陈丽雪。”

  有一个短暂时间的沉默。

  胡说离去,去找陈丽雪,是为了陈丽雪在对我们的叙述之中,使我们感到她有隐瞒的成分在内,所以胡说便自告奋勇,去问个究竟的。

  我们有怀疑之处,是陈丽雪在回到古代时,经历了那么多幻觉一样的事,在当时,她所担当的,究竟是什么角色!

  胡说和他长谈之后,的确有了答案,他的答案是︰陈丽雪是天神宫殿之中下凡的使者!

  这样的说法,是什么意思?

  当我们一起向胡说望去的时候,虽然没有问出声来,可是胡说自然知道我们心中的疑问。

  胡说坐了下来,皱著眉,他并不是性子急的人,和温宝裕不同,这时,看他的情形,可以看出他思绪也很乱,要思索一下,或是组织一下,才可以有条理地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

  我和白素都没催他,我们互望了一眼,都根据胡说刚才那一句话的提示而思索著,同时,发表著我们的意见,白素先道︰“看起来,陈丽雪在古代,担任了相当重要的任务,她在古代,或许没有奖善罚恶的力量,但是至少有鉴定善恶的力量,把她所见到的好的行为和坏的行为记录下来。”

  我同意白素的见解,但是有所补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她只是一个旁观者,金大富父女见到她,就不会那么害怕!”

  白素“啊”地一声︰“不单是古代,就算在现代,也是一样,她对某些人来说,有特殊的意义,那些人……是……是……”

  我接了上去︰“是快有恶报的人!”

  白素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对,是快有恶报的人,见到她,就会看到自己可怕的下场,所以才骇然欲绝!”

  胡说在这时,才开了口︰“她自己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照我的分析,她来自一个专司报应之神的宫殿,所以才有这种力量!”我和白素都默然不语。

  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那是我和白素事先都预料不到的!

  金美丽刚才在临走的时候,曾指责我在心理上自以为是果报神,我当然不是,可是从种种迹象看,陈丽雪却是!

  她从古到今,察看著发生过的种种人类行为,然后,给才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以一定程度的警告,使被警告的人,在接受到警告的一刹那间,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她的警告,并不是虚言恫吓,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种感觉!

  至于接受了警告的人,是不是从此有所警觉,幡然悔悟,或是即使悔悟,也于事无补,那似乎不是她的职责范围了!

  突然之间,我把“职责范围”这个词思索了好几遍,不禁又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当我想到这个词的时候,心理上自然已经肯定,陈丽雪必然和因果报应的运行有关,是冥冥中主宰者著“或善或恶受报”的力量的一分子!如果那股力量是一个组织,那么陈丽雪就是这个组织中的一员!

  借用金美丽对我的指责来看陈丽雪,她在表面上,看来只是一个聋哑女子,是一个普通人,但是在实际上,她却有专门的职责,她负责了整个报应的运作中的某一部分工作这份责任和工作,决不是来自人界,而是来自神界的!

  她是人,可是却负有神界的责任!

  我把我想到的最后结论,大声叫了出来。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她和我同样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胡说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两位的结论……正是我在陈丽雪处得到的事实,可是有一点,十分奇特。在有些时候,她感到自己有职责在身,但在更多的时候,她却十分讨厌自己有这种职责,也就是说,她并非自愿担任这种任务的。”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她的具体任务是什么?”

  胡说苦笑了一下︰“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她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感到她必须十分严正地确认善恶也有报应,而且绝不同情有恶报的人任何报应,都天公地道,绝不冤枉!”

  我一字一顿︰“这样说来,她并不是天神宫殿下凡的使者,而只是专司报应的天神宫殿之中,有一些力量飘逸而出,偶然降临到了她的身上而已在这件事中,我有时也莫名其妙会有十分强烈的,和我性格不合的反应,我相信情形和她一样,只不过我受影响的程度浅,她受影响的程度深!”

  胡说受了相当程度的震动︰“真有力量在负责报应、那股力量由谁主宰?那……专司报应的神殿,在什么地方?天上?人间?”

  我的回答,更令他吃惊︰“在人间,在中美洲,有人去过,金大富他去过,而且还可以带想去的人去!”

  胡说的双眼睁得极大,于是,我再一次讲述金大富的经历。

  胡说至少发出了七、八十下惊叹声,等我说完,他才道︰“你……准备去?”

  我点头︰“本来就准备去,现在,更非去不可!”

  二十一

  胡说来回踱步,他行事沉著,在决定做一件事之前,考虑得极其周详,这是他的优点,他显然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去。

  他一面踱步,一面道︰“金大富的话,不尽可信,那地方……根据他的研究,你的覆述,听起来,只像是科幻电影中的布景。”

  我本来就有同样的感觉,但还是指出了重要的一点︰“重要的是,他在那里,真的见到过许多发生在未来的一些人的下场!”

  胡说仍然皱著眉︰“还是很难想像,那地方算是什么,一个庞大无比的档案室?”

  我知道胡说疑惑的原因,所以笑著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我明白你的意思,报应,本来是十分虚无缥缈的事,忽然之间,居然有具体的事实出现,自然难以接受。”

  胡说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双手托著头,没有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道︰“陈丽雪说,她所受的困扰,越来越甚,她生为一个聋哑人,已经十分不幸,只想认命,做一个普通的聋哑人算了,实在不想担任什么专司果报的神明的角色!”

  我苦笑︰“那只怕由不得她而且,她如果真的是那种神明,有什么不好?权力大得很,掌握著许多人的命运,给许多人以各种报应。”胡说望著我,缓缓摇头︰“卫先生,如果我是这样,我不会觉得有趣,因为一切好报恶报,都只是执行者,而不是决定者,那有什么趣味?那个人要遭恶报,他做了什么坏事,全不知道,只是执行,有时会十分难过!”

  胡说挥了一下手︰“譬如说金美丽,如果说她要遭恶报,她做了什么恶事,执行者都不知道,却要看她悲惨的下场,这岂非无趣之至!”

  我叹了一声︰“你想得太多了!”

  胡说摊开双手︰“是这种现象太怪,令我不能不想一切,都好像是在一种错误的安排下形成的,没有规律可循。”

  我又叹了一声︰“我早已有这样的感觉,感到一切,都是不知在什么地方无意间、意外地泄露出了一些力量,影响了一些人,才在这些人的身上,有了这样的幻觉,这些受了影响的人,可能还会进一步通过他们影响别人,例如我,只怕就受了陈丽雪的影响,有时,会莫名其妙对果报有十分执著,近乎冷酷的看法!”

  胡说抬起了头,想了片刻︰“那股泄露出来的力量,影响人的脑部活动,已知的有金氏父女、陈丽雪、你……是不是还有别人呢?”

  我道︰“可能还有很多,不过我们接触不到如果不是恰好你认识陈丽雪,怎会知道一个聋哑人,有著那样奇异的经历?”

  胡说乾涩地笑︰“陈丽雪要我向你提出要求,她不想再过这样的‘双重生活’,她不要回到古代去看那些莫名其妙的景象,也不要再别人一看到她就惊怖欲绝!”

  我苦笑︰“我有什么力量可以满足她的要求?”

  胡说想了一想︰“本来,我也想不出你有什么办法,但是你既然要到那地方去,总可以有所发现,或许可以帮助她。”

  我无可奈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未知是怎么回事,什么真实的根据都没有。金大富还坚持那地方是一个由外星人控制的基地哩!”

  胡说闷哼一声︰“我想不会有那么好管闲事的外星人,把上下几千年的地球人行为都记下来,在一定的时候,慢慢算帐!”

  我扬了扬眉︰“也很难说,各种宗教都有最后审判之说,诸神的存在,如果全是指能力远超过地球人的外星人而言,那么,这种在地球人看来不可思议的事,在外星人而言,就简单之至。”

  胡说高声道︰“那更说不过去了,若是由外星人在主持,那么,善行或恶行的标准,是外星人行为的标准,而不是地球人的标准了?”

  我默然半晌,因为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想。好有好报、恶有恶报,是自然而然的说法,但是也模糊之极。

  最模糊之处自然在于一个问题:好、恶的标准是什么?由谁来制定?

  若说是一般的道德标准,相去也甚远,各有各的不同准则,谁有力量把一切统一起来呢?

  我沉默的时候,白素才开了口,她的声音十分低沉,话也说得相当缓慢︰“的确是依照外星人的标准。地球人的行为善、恶,所有的标准,都是来自天神的颁布,你们怎么忘记了耶和华向摩西颁下了十诫的那件事?十诫,就是耶和华交给地球人的行为标准!”

  胡说睁大了眼,好一会,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是啊,地球人的行为标准,都来自各种巨大的,不可测的力量的指示!”

  白素进一步分析︰“种种巨大的力量,旱就制定了地球人的行为标准,虽然各有不同,倒也大同小异,有的很严格,有的比较宽容。那些行为标准,一直在道德上被地球人奉为准则”

  我大声接了上去︰“可是,也一直在行为上不断被破坏,愈是大具聪明才智的人,破坏得越甚;向上帝求到了智慧的所罗门王,就愚蠢到犯了拜祭别神的戒条那是上帝最不能容忍的罪行。看起来,地球人矛盾之极,善恶的标准,人人皆知,可是偏要作恶的人如此之多?”

  白素顿了一顿︰“所以,才要有报应!”

  白素的结论,极有力量,使人感到可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心胸舒畅,如果竟然没有报应,那还成什么世界?

  报应,可以说是一种来自宇宙、天神的管理力量,要是冥冥之中,没有了报应,等于社会中没有了法律,那会是什么样的混乱!

  三个人都有一会没说话,胡说忽然道︰“或许,依照地球上人的本性,一切善、恶的标准都相反?地球人本来是动物之一,有很多动物行为,善和恶的标准就不一样猛虎扑食羚羊,把羚羊血淋淋地撕开来吞了去,有什么罪恶呢,是善还是恶呢?那是动物的天性!”

  我皱起了眉︰“猛虎扑食,不像人那样,残害同类!”

  胡说这年轻人想得很多,他又问︰“为什么残害异类不算有罪,残害同类就算?”

  白素微笑︰“问得真有意思,善恶的标准十分复杂,有一套标准,就说众生平等,杀生就是恶,杀害同类和异类都一样!”

  胡说还不满意︰“佛教因此吃素,那也不是很彻底,植物难道就不是生命吗?”

  白素反问︰“小朋友,人类怎么维持生命呢?”

  胡说却笑了起来︰“很简单,抛开一切来自天神的善恶标准,依照人性,自然会有人类自己的善恶标准!”

  胡说的这种说法,十分大胆,堪称空前,根据人类的天性来看,自行订定的善恶标准,一定是强权得胜,为所欲为!有力量的为了一己之利,还顾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可是仔细一想,胡说这样讲,也并不可怕。翻开人类的历史看看,人类不是一直在依照自己的天性在行动著!种种罪恶,一直没有间断过,又有什么时候遵守过天神订立的善恶标准?

  也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要有报应!

  胡说引起的问题很多,一时之间,也无法一一有完备的设想,我用力一挥手︰“重要的,还是要到那个地方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力量在主持运作!”

  胡说幽默了一下︰“或许,是诸神的联合力量。因为诸神自己的善恶标准都不一样,若不统一了,如何叫地球人遵行?”

  我也笑了起来︰“或许,也不必联合统一,可以各占山头,号召一批肯遵循自己善恶标准的人,奉行这种善恶标准世上就有一大批人,视喝酒为莫大的罪恶。”

  白素的神情很迷惘︰“奇怪,愈讨论下去,愈觉得脱离不了宗教的观念。”

  我也感到了这一点,胡说陡然提高了声音︰“还记得A、B、C、D?”

  这句话,若是换了不明就里的人来听,一定莫名其妙之极,但是我和白素,自然明白。我和她自然而然伸出手来,紧紧一握。

  在我和白素的生命之中,有整整六年分离,就和胡说现在所讲的A、B、C、D有关。那是四个来自外星负责拯救地球人沦落罪恶的使者,整个故事都记述在“头发”之中。

  胡说这时,忽然又提出A、B、C、D来,自然把A、B、C、D当作诸神来看待,除了A、B、C、D之外,可能还有其他的大具异能的外星人,各自订下了不同的善恶标准。

  从这种推测来看,大联合统一意见的情形,未必曾有。可是地球,在若干年之前,必然有许多外星来客,几乎在同一时期光临过,这倒大可肯定!

  我和白素都十分感慨︰“是啊,诸神各有各的性格,善恶标准也有所不同,但是原则倒一样的︰凡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进行侵犯、干扰、伤害,就是恶!”

  胡说表示同意我这种说法,可是他十分悲哀︰“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干扰、侵犯、伤害,那正是人的天性。所以善恶标准在地球上一直未能好好地实行。”

  白素的意见,令我和胡说都鼓掌︰“所以,让所有人都知道会有报应,十分重要。就像让杀人犯知道,他必然无法逃避,要受到死刑的惩处一样!”

  我们一面鼓掌,一面深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报应的时间延得太长,前生,甚至再前生,许多生之前的恶业,在几百年之后才出现报应,自然不为人重视了。

  我忽发奇想︰到了那地方,如果真有一种力量在主宰,能否提议把报应的时间,大大缩短?那样对人性的弃恶向善,必然大有帮助。

  这次讨论,到此为止并不是没有什么可以讨论的了,而是都觉得,越讨论下去,越是进入了各种不同宗教的范围之内。我们对宗教、对诸神,又另有看法,那是再讨论下去都不会有结论的事!

  胡说告辞离去,临走时白素对他说︰“请转告陈丽雪,就算她不断回到古代,人家见了她害怕,不是什么坏事,不必感到困扰。”

  胡说的回答是︰“我尽力而为。”

  胡说走了之后,我和金大富联络︰“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我随时可以奉陪!”

  二十二

  金大富回答得极快︰“立刻!”

  说“立刻”,自然夸张得很,我和他一起上机,是在两天之后的事。

  和金大富这样的人同机,当然不是很愉快的事,幸好对他这个人,不必十分客气,所以我一上来就告诉他︰“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别来烦我!”金大富唯唯答应,可是当飞机起飞之后,机舱中相当空,我已经用近乎明示语气,示意他远远走开去,可是他却还是在我的身边。坐在我的身边还不要紧,每当我偶然向他望过去,他就现出副欲语又止的神情,这才叫人受不了。

  在那么长途的飞行中,看来不让金大富把要讲的话说出来,他会半途抽筋。

  所以,当他第八次还是第七次现出那种神情来时,我叹了一声︰“你有什么话非说不可的,就说说吧,不过,千万记得长话短说。”

  金大富连连点头,伸手招来了侍应生,要了一杯南美洲的烈酒,一饮而尽,才道︰“卫先生,你还记得我提及过的那个挑夫?”

  我道︰“当然记得,是他发现了那个地方,看到了一些十分奇特的现象,你才知道有那地方的。”

  金大富咽了一口口水︰“这挑夫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土人,知识程度之低,超乎想像。他带我到那地方去,我说尽了好话,也给了他很多好处,才能成功,我还告诉他,就在那地方附近,有一个矿坑出产纯金块,任何人都可以拣拾,他相信了,才肯带我去。”

  我听到这里,已经觉得浑身燥热,这家伙,竟然用这种无耻的谎言去骗一个土人,还要说那土人的知识程度低,甚是卑劣之至!

  我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金大富避开了我的眼光︰“我们先到了那地方,在离开的时候,我自然无法把他带到那个子虚乌有的金矿去。我也不是有心骗他,我已经知道,并十分肯定我会致富,决定致富之后给他大量的黄金,可是这蠢人却不相信!”

  我冷冷地道︰“你认为他是蠢人,他拆穿了你的谎言,是不是?”

  金大富涨红了脸︰“他……蠢!他要是相信我,不消一年,他就是一个小富翁。可是他自作聪明,蠢人都喜欢自作聪明,他不相信我,和我起了争执”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我坐直了身子,听出了将有悲剧发生,我疾声问︰“你把他怎么样了?杀了他?”

  金大富急速喘著气,侍应生走过,我吩咐她把那种烈酒整瓶拿来,金大富脸色走样,十分急速他说话,看来他本来想大叫大嚷的,但总算他还明白机舱中不是大叫大嚷的地方,所以才把声音压得十分低︰“我没有杀害他,完全是意外!意外!意外!”

  我盯著他︰“那挑夫死了?”

  金大富倒了半杯酒,就要灌进口中去,我扼住他的手腕,声音严厉︰“你必须保持清醒,把事件源源本本说出来,不能喝醉!”

  金大富的喉际发出了“咯”地一声响,点头,再喝了一口酒,抹著口角︰“他和我争执,互相推著,他跌倒时,恰好砸中了一窝毒蜥蜴,给他的后脑压死了两三条,还有两三条咬中了他,毒发身亡。”

  我自己曾有面对大量毒蝎的可怕经历,人托称为万物之灵,遇上了毒蝎毒蜥蜴,还真的没有抵抗能力至少是对等的,人可以一脚踏死毒蜥蜴,毒蜥蜴也可以一口把人咬死。

  金大富所说的“意外”,根本无法求证,因为在那种蛮荒之地,事情发生时,只有他们两个人。我想了一想,冷冷地道︰“你在南美洲生活了多年,自然知道毒蜥蜴的厉害,也应该知道被它咬中之后的救治方法!”

  金大富答得很快︰“是,我知道,把咬中处的皮肉切开来,至少五公分深,放出毒血,要第一时间进行才有效。”

  我指著他︰“你为什么不救他,别告诉我你当时没有刀子在身!”

  金大富长叹一声︰“当然有刀,可是他有三处被咬中的地方,全在咽喉上,我就算想剖他的喉咙,他又怎肯被我剖?就算剖,也势必连喉管、气管一起剖断,那时,真变成是我害死他的了。当时他用手指著喉咙,转身便奔,奔到了一道小溪旁,俯身就喝水”

  我听到这里,也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金大富疑惑地望了我一下,我道︰“被毒蜥蜴咬中了,要静止不能动,减低血液循环的速度,也不能喝水,一喝水就死。”

  金大富连连点头︰“等我赶到小溪边时,他早已全身发紫,毒发身亡了。”

  上次他对我说起那个地方时,我就发现他有吞吞吐吐之处,想来就是曾发生过这件“意外”了。这时,我所疑惑的,倒并不是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而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这件事发生至今,必然已有相当时日,而且也绝没有人追究,一个土著挑夫突然不见了,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金大富不说,世上决无人知道其事,那么,金大富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他,只是盯著他看。金大富这个人出身卑微,人格也绝称不上高尚,可是他毫无疑问的是一个聪明人,必然明白我在听了他的叙述之后,心中所产生的影响是什么,一点不用问出来。

  果然,他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件事,虽然是意外,但是我也一直耿耿于怀,心中十分难过,到了那地方……我对那地方有一个感觉,不论你心中有什么秘密,一到了那里,就再难隐瞒,一定会给人知道,所以我才告诉你。”

  我仍然不出声,他又做著手势︰“你迟早会知道这个秘密,我自然也不敢说谎骗你。”

  我知道他绕来绕去,还是未曾说出真正的目的来,所以仍然不出声。

  金大富哭丧著脸︰“我一真在想,我……会有那么可怕的下场,会不会是……这件事的缘故?要是是这件事,自然要先让你知道,你才能替我消解灾难。”

  我望著他,几乎没有一口口水啐在他的脸上!

  他的下场,是一个没有希望的疯子,可怕得不住用力扯他自己的嘴已,甚至头和身体分离,这样子的报应,怎么是那种小事所种下的因?

  我的眼光一定十分可怕,所以他现出闪缩的神情来。我语音冰冷︰“你要弄清楚一点,我没有答应你什么,也没有任何消灾难难的本领,根本连那地方是怎么样的,我都一无所知。”

  金大富又掏出手帕抹汗︰“你有办法的,人人都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懒得和他争下去,伸手直指著他︰“如果你的下场真是那样,那么,就必然不是这件意外,而是你曾经做过极坏的坏事!”

  金大富紧抿著嘴,过了好一会,才道︰“没有,当然我做了不少坏事,可是没有比这件更严重的了,这件,牵涉到了人命,而且我确然在事先欺骗过他!”

  我本来想告诉他前生、再前生、或是几百年前,一直积累下来的他的灵魂,积罪下来的罪业,在适当的时候,会发作出来!

  但是一则,那只是我的推测,没有事实可作证明,二则,我已把这番假设的理论向金美丽说过,她根本不相信,所问的一切问题,我也没有一个说得上来,看来金大富的反应,也会一样,我不想再自讨没趣了。

  所以,我只是冷冷地道︰“既然是这样,我也没有别的意见。”

  金大富呆了半晌,默默地喝著酒,让我清静了半小时左右,忽然又道︰“到了那地方,我相信你必然能和外星人见面,他们……会听你的劝说,把我的下场改一改?”

  他一开口,我正要觉得不耐烦,但是他说的那一番话,却令我心中一动。虽然他仍然在老调重弹,可是我却想起了一点:他曾到过那地方,只是听他形容了那地方的情形,没有听他对那地方的那种奇异现象的意见!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他大是受宠若惊,挺直了身子听我说话,我先把那地方看到的一切情形,都可能是一些人应得的“恶报”的假设告诉了他。

  他听了之后,呆了半晌,神情难看之极。

  我连问了他三次,他才有了反应,我问的是︰“你对这种假设,有什么看法?”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哭丧著脸︰“我为什么要遭恶报!”

  我的回答很直接︰“当然你曾种下了恶果!”

  金大富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回答,自顾自摇头︰“不对,不对,若说是人人的恶报……遭到恶果的人……不会少……会全在那地方有纪录?”

  他提出的,只是疑问,并没有反对我的假设,我又问︰“在那地方看到你自己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被最后审判的感觉?”

  金大富的身子颤动了一下︰“极害怕,脑际嗡嗡作响,心中只感到,这次逃不过去了!逃不过去了!害怕得全身发抖……抖得厉害。”

  他说到这里,虽然全身在机舱之中,不是在那地方,可是也发起抖来。

  他的声音也跟著在发颤︰“我不知道什么叫最后的审判,可是那就像死了之后上了阎王殿差不多!”

  金大富说得十分好,“最后的审判”是来自西方的说法,中国人传统的说法是“上了阎王殿”!同时,我也明白何以金大富一直说我可以替他消灾消难了。

  上阎王殿的传说中,在殿上的阎王是“善和恶的终审法官”,可以根据一个人生前的某些行为,随意改变这个人的最终结果,是发放还阳,继续他的生命,还是打下十八层地狱,都是可以随时改变的。

  金大富以为自己会下阎王殿,或至少他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才来求我,想改变他的结果。他忽然“坦白”了那一宗挑夫死的意外,只怕也是出于一种赎罪的心理,希望这样子做,结果会改变。

  我望了他好一会,叹了一声︰“然后,那印象就一直深印在你的脑海之中?”

  金大富神情苦涩︰“一直到了那天,在你住所的门口,看到更可怕的……景象。”

  我再问︰“你在那地方,看到自己那么可怕的结果,也是从一个电视画面中看到的?”

  金大富双手互相拗著,令得手指发出“拍拍”的声响来︰“我不能肯定那是不是电视画面,可是在一个平面体上,现出活动的影像,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道︰“不管那是什么,你一看到,就想到了那可能是你自己的下场?”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我有……这样的感觉。”

  我挥了一下手︰“你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什么你不把看到的画面毁去?”

  金大富在刹那之间,双眼睁得老大,失声道︰“有用吗?把看到的画面毁去,会有用吗?”

  我用力摇头︰“我不知道,但孙悟空曾大闹阴曹地府,一笔在生死簿把他的名字勾消,从此他就再也不会死亡了!”

  我说的是小说中的故事,本来是不应该引起什么特别强烈反应的,可是金大富既然有过“上阎王殿”的经验,他的心理状态自然与众不同,他听了之后,足的半分钟之久,维持同一个姿势不动,然后,现出极度悔恨的神情,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打了一下,引得两个女侍应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我忙安慰他︰“别懊恨,如果有用的话,反正我们还要去,再把它毁掉,还来得及!”

  我这样一说,金大富又高兴了起来,他大大喝一口酒,手背抹著口角,得意地道︰“神鬼怕恶人,也是有的,看见我根本不怕,神鬼也莫奈我何!”

  事情还不是真的有了转机,只是略有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他就现出了小人得志的神情来,我闷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会他,自顾自闭上眼睛。

  金大富又在我的身边说了一些什么,我没有留意,在那一刹那,我有了一个极其怪异的感觉。我十分清楚肯定我的身子一点也没有动过,还是在飞机舱的座椅上,在我旁边的是令人讨厌的金大富。

  可是,我又十分清楚肯定,我正在进入一个什么所在。两种感觉都那么清楚,好像我一个人忽然之间分裂成为两半,产生了两种感觉,两种想法。

  那种异样感觉的时间极短一有了这种感觉,我就想睁开眼来,要弄清楚是什么一回事。从大脑下达睁开眼来的命令,到眼睛真的睁开来,只怕连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都不用。

  可是,我竟未能睁开眼来!

  这说明我有那种怪异的感觉的时间极短,接著,我就听到了一个声音在说︰“啊,你也来了,正好让你看看,对你说,说不明白,我是陈丽雪!”

  陈丽雪的声音!而在一听到了他的声音之后,我也看到了她!

  任何人,都不可能突然出现在飞行于一万公尺高的机舱之中,陈丽雪也例外。

  一看到了她,我还完全没有看清周遭的情形,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事实上,这时周遭十分黑暗,我看出去,只是一片黑暗,但是可以看到陈丽雪。她穿了一件淡色的衣服,所以在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她的身形,如果不是我先听到她说了几句话,说出她自己是陈丽雪的话,在这种朦胧的环境之中,我也不能认出她是什么人来!

  这时,我虽然一下子跌进了幻境之中,可是我的头脑,还保持高度的清醒,我首先想到的是,咦,陈丽雪不是一个聋哑人吗?怎么忽然会听到她的声音了呢?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正在向她走过去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感到了在向她走过去,可是在“感到走出两步”之后,我就知道自己是真正在向她走过去,我已经不在机舱中了,我走的,踏踏著的,绝不是铺著地毡的机舱走道,而是铺著青石板,有著厚厚一层落叶的一条道路。

  同时,我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出,这条青石板铺成的路,是在一座林子中,那林子全是十分高大的大树,每一株,都至少有一人合抱粗细。

  我才一开始感到自己已经被转移了环境,又听到了自称是陈丽雪的声音之后,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我知道我回到了古代!和陈丽雪曾不止一次回到古代一样,我回到了古代!

  奇妙的是,我知道我回到古代,可是我又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有我自己的时代,然而,我又绝没有问自己,既然我有自己的时代,为什么又会回到古代来!

  这样的叙述,听起来有点混乱,但却十分实在。我也没有问自己回到古代来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彷彿那是自然而然,必然会发生、必须要发生的事一样。

  在这种心境之下,我至少明白了一点我曾不止一会问陈丽雪,当她在回到古代时,她担任的是什么角色,她都说不上来。

  这时(或是事后),如果有人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也答不上来︰我在古代担任什么角色呢?我在现代,又担任什么角色呢?都不应该成为问题,我就是我,一直都是我,在书房中的是我,从书房到了客厅的自然还是我,不会变成别人!(或许这一段叙述有点玄,那是因为我那时的经历,确然很玄的缘故。)

  我走向陈丽雪,很平静,思路也十分清新明白,我看到陈丽雪穿著宽大的浅色的袍子,式样十分简单,也自然显得古朴,我再看看我自己,也穿著同样的浅色的宽袍。

  我抬头看天,天上略可见一些星,不见有月色,所以四周围十分黑。我肯定时间虽然有所转移,但我还是在地球上。星虽然不多,是看惯看熟的星空,到了别的星球上,星空大抵不会有那么熟悉。在那十来步路中,我思绪飞快,想了很多很多问题,我想到有能力在时间中旅行的王居风和高彩虹,如果他们知道“我来了”,赶来和我在这个时间相会,那是多么有趣的事。

  想到这里,我自然而然笑了起来。

  陈丽雪问︰“你笑什么?”

  她开口、发声、讲话,完全和一个正常人一样,而且她的声音,略带沉哑,也就格外柔和动听。我失声道︰“啊,你会说话了!”

  陈丽雪展颜一笑︰“你信不信?好多次进入这种境界,我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刚才我一到,看见你也来了,就自然而然可以说话。”

  我吸了一口气︰“你看到我来,你看到我从哪里来?”

  我这样问,自然是想知道一些我怎样“进入古代”的情形。陈丽雪的回答,令我愣一愣,她答得十分自然,然而她的答案,却和一个极著名的答案一样!

  她伸手向我身后一指,我循著她所指转头看去,看到那是一片黑暗,也就在这时,我听到她的回答︰“你自来处来。”

  从来处而来,往去处而去。

  这是充满禅机的言语,这时却从陈丽雪的口中,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这是充满禅机的语言,正要这样随意说出,才能使听到的人,有当头棒喝之感,若是刻意准备安排,大打机锋,反倒成了唇枪舌剑,哪有振聋启瞆之功?

  当下,我并不转过身来,只是望著那一团黑暗。陈丽雪看到,我是从哪里来的,那里是什么所在?不论是什么所在,都是来处,没有分别,反正所有的人,都是来自来处,也必然去到去处!

  唐朝时的李绅和龟山寺僧的对答,本来就大有禅意,这时,出自全无机心的陈丽雪口中,含意又深了一层。

  本来,我还在想许多问题,例如何以我会忽然从现代到了古代等等,但现在,我可以把这些问题抛开去!没有什么不同,反正人不论在什么境地之中,都是从来处来,大可心安理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回头来,陈丽雪正好在问︰“是不是有一股力量同时影响你我的脑部活动,所以使我们同时回到了同一个古代?”

  二十三

  一听到陈丽这样问,我就知道她这时和我一样,思路十分明白。

  在第一二次回到古代时,她可能会感到十分迷惘,但是经过她和白素和我的交谈,经过我们的分析之后,她对于事情的发生,至少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她变得十分清醒和冷静了。我点头︰“也许。在忽然来到这里之前,你是在什么地方?”

  陈丽雪侧著头︰“在房间里,胡说刚走,我准备到我自己的店铺去,对了,我的震荡型传呼机有了信号,是尊夫人叫我!”

  我扬了扬眉︰“白素找你?什么事?”

  陈丽雪笑笑︰“不知道,她请我立刻就去,我一转身,准备走出房间去,可是一步跨出,就跨到这里来,一抬头,就看到了你。我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验,一下子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而在这里,我又完全没有言语的障碍,真叫人高兴!”

  她说到这里,又自然而然习惯性作了几个“高兴极了”的手势,我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也觉得有趣之极。我一生之中,古怪的经历多至极矣,可是明明是两个现代人,忽然在古代相会,而且又极之清楚自己的是现代人,这样怪异的经历,却也未曾有。

  陈丽雪又发出一连串的问题︰“我们来到的是什么朝代?会看到些什么情景?”

  我摊著手︰“不知道,你经验丰富,由你来决定!”

  陈丽雪忽然又道︰“尊夫人如果久等我不著,找上门来,不知道是不是会在我的房间里发现我!”

  我对这个古怪的问题,一点准备也没有,所以我自然回答︰“怎么会,你人在这里,这里是不知什么所在的一片林子!你不在房间里!”

  陈丽雪对我的回答,显然极其不满,侧著头望著我,我立即想起,我仍是在那么奇妙不可思议的环境之中,一切自然也不能照常理来解释。

  陈丽雪这样问我,当然不是希望我有正常的答案!

  一想起这一点,我就更正了我的答案︰“如果现在我们感到自己在古代的一个林子中,只是我们的脑部受了外来力量的干扰而产生的幻觉,那么,你的身子应该还在房间中,而我的身子在机舱中。”

  陈丽雪显得十分兴奋︰“这个问题很快会有真实的答案机舱中必然不止你一个人,那些人可以告诉你,你是人从机舱中消失了,还是只是幻觉,是一个梦,我们是在梦中相逢?”

  我想了一想︰“我看我的身体还在机舱中,我也不认为那只是一个梦那么简单,我们都十分清楚自己的来处,这种情形,倒有点像是……灵魂出窍。”

  陈丽雪忽然拍起手来,神情高兴莫名︰“也可以说是元神出游。”

  我也感到了一阵异样的兴奋,因为这种情形毕竟十分罕见,是一个极新、极奇妙的经历。

  我也拍著手︰“元神出游比灵魂出窍更实在,而且你的情形,更接近元神出游每有修道入走火入魔,身子僵如木石的,可是元神出游,一样可以有各种活动,你肉身又聋又哑,那只是身体机能上的阻碍,你的元神,就没有这种缺陷。”

  陈丽雪昂起了头,喜容满面︰“不过根据道家的修炼方法,要修到元神可以出游,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我从来没有修炼过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神通?”

  我也笑︰“我也没有修炼过什么,我想,那一定是那股外来力量的作用,我甚至知道那股力量的来源我正要到那地方去。”

  陈丽雪有语言能力,和她交谈,自然容易得多,也快捷得多,我把金大富发现那地方的情形和我的设想告诉她,也把胡说的假设说了出来。

  陈丽雪听得扶住了一棵大树,笑个不停︰“我当然不是什么天宫使者,也不会是什么专司恶报的神,只不过是受了不知什么力量干扰脑部活动的受害者。”

  她说了又笑︰“世上有很多奇才异能之士,说不定也和我一样,全是脑部活动受了干扰的无辜受害者,成了高手异人。”

  我也笑著说:“也许。”

  陈丽雪四周看看,青石板铺成的路一直通向前,看来在不知该向何处去的情形下,向前走最是合理。我伸手向前指了一指,陈丽雪点头,表示同意。我在这时,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可是我没有问出来。我想到的问题是︰“你难道不害怕自己不能回去吗?”

  没有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是,我自己想到了这个问题,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而陈丽雪这时的神情愉快,何必令她害怕?

  我又飞快地设想了几个“不能回去”的可能在这种古怪特异的遭遇之中,自然而然会有许多古怪的想法。

  我想到,如果我“回不去”,唯一的可能,是那个在机舱中的我,变成了一个无可药救的痴呆人,因为我的灵魂留在古代,不能回来了。

  我又想到,世上有很多莫名其妙、突然变成了痴呆的人,又焉知他们的元神不是正在古代或未来过著另一种生活?离魂的倩女,身子还痴痴呆呆地在闺房之中惹人可怜,而她的灵魂,则在千里之外和情郎逍遥快乐!

  我也想到,灵魂和元神,可能根本是同一回事,道家的修炼,总以为可以把元神炼成一个实体,那一定是一个错觉,就像我现在,不论用任何方法,我都是一个实在的存在,那只不过是一种感觉。

  实际上,所有元神,是一组无影无踪的记忆功能,是电组织所发出的一种能量,一组记忆波。

  忽然之间,有了这样的“发现”,我不禁大是高兴,不免有点手舞足蹈,同时,我又想到了更多。元神、灵魂如果根本是同一现象的话,那么,我现在经历著的灵魂离体,感觉是如此实在的情形,似乎没有相似的报告。

  在我的熟人之中,原振侠医生曾有灵魂离体的经历原振侠和年轻人,不但灵魂离体,而且在回来之后换了一个身体,换了一个由勒曼医院炮制出来的身体。

  和他们一起,有过死而复生经历的,是黑纱公主。

  (死而复生,是灵魂离体之后又回来的几种形式中的一种。)

  黑纱公主的遭遇更奇,她灵魂回来之后,进入的一个身体,非但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且不是地球人的身体,是一个不知用什么方法产生出来的身体。刚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可是渐渐,她发觉她的新身体有许多地球人身体达不到的功能,她在逐步发挥这些功能的过程之中,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女超人!

  (黑纱公主的怪异经验,会在“公主传奇”故事中一个一个说出来。)

  原振侠医生一直在说,要会齐年轻人和公主,一起把灵魂离体的经过情形,详细告诉我们我、白素,可能还有温宝裕、良辰、美景、胡说等,但是一直没有实行,等到有这个聚会的时候,我也有了另一种不同的灵魂离体经验,自然可以拿出来交流一番,使得这个神秘之极,有关生命奥秘的奇妙现象,可以得到进一步的阐释,也可以进行更多的假设。

  我浮想连篇,并没有开始向前走,陈丽雪忽然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道︰“有人来了。”

  我一定神,向前看去,不但看到了有一点光亮,在晃晃悠悠地移动,而且也听到了十分怪异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发出“踢他”两个音节的声响。那是有人把鞋子不好好穿著,而只是踢著,又故意放慢了脚步走路时才会发出的声音。通常,用这种方法来走路的人,都不会是什么文人雅士、正人君子,大都是市井流氓一类的人物。

  陈丽雪年纪轻,多半不知道这种穿鞋的方式,所以有点奇怪。

  那一处晃悠的灯光,当然是向前来的人,手里提著的一只灯笼之故。

  本来,和陈丽雪见面后,周围的环境,并不能确切他说明我们是处身于古代,我们觉得自己到了古代,只不过是我们的感觉。

  这时,看到有人提著灯笼走过来,那自然可以肯定我们真的是到了古代了!

  和陈丽雪相视一笑,我作了一个手势,陈丽雪和我一起躲到一棵大树之后,脚步声和灯笼的灯光愈来愈近,看到一个人,摇晃著走过来,脚下果然只是趿著一双布鞋。

  那人的背上,斜插著一根棍子,灯笼的光芒映著他的脸,我和陈丽雪不由自主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摇晃著走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大富一个和现代的金大富一模一样的人,服饰打扮,如陈丽雪上次看到他的一样,他背后的那根棍子,也正是一半红一半黑的水火棍。

  金大富向前走著,不一会,就经过了在我们身前的大树,我和陈丽雪没有交换意见,就自然而然跟了上去。开始的时候,我们十分小心,还怕被金大富发现,可是后来,发现金大富根本没有觉察我们,有好几次,明明有声响,在寂静的夜中听来,应该十分刺耳,但那可能只是我和陈丽雪才有的感觉,事实上,根本没有声音发出来。

  当第二次有声音发出来,而金大富仍然一无所觉时,我和陈丽雪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互望著,陈丽雪神情骇然,显然她和我想到了同一个问题。

  我所想到的是,我和她既然是处在灵魂出窍,或是元神出游的情形之下,那我们根本不会有形体,我们自己感到十分实在,别人根本看不到我们,摸不到我们,我们全然是什么都没有的。

  陈丽雪很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用力摇头,叫了起来︰“不会的,他曾看到过我,而且现出十分害怕的神情来,他见过我。”

  陈丽雪这一叫,更证明了我所想的是事实金大富就在十来步这前,身后忽然有一个女人在大呼小叫,他绝无听不到之理,可是他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我明白陈丽雪为什么要高叫,她宁愿被金大富发现,被金大富看到甚至我也是一样。

  因为,任何人若是知道自己无形无体,看不见摸不著,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都绝不会心情愉快的!

  说得再明白一些,当一个人知道他自己不是人,没有了人的身体,只是用灵魂方式存在之际,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死了!变成了鬼。

  这种感觉非但不会令人感到愉快,而且还令人觉得恐怖之极。

  陈丽雪还在喘著气,她忽然紧握住我的手︰“不对!我们互相可以看得到对方,他没有道理看不见我们。”

  金大富就在我们前面,摇晃著向前走,他不是“看不见我们”那么简单,而是根本感觉不到我们的存在我和陈丽雪互相可以看到对方,是因为我和她的情形一样,我们是同类,两组来自现代的思想,或者说,是回到了古代的两个鬼。

  我们的身体,还留在原来的时间,原来的地方,回到古代的,不知是我们脑部活动的什么力量,什么部份!

  我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我们可以互相看到,因为我们是同类!”

  我说著,加快脚步,向金大富追去,陈丽雪也急急跟在我的旁边,当我们两个人离金大富十分近,伸手可及的时候,有十分玄妙的事发生,金大富像是有所觉察一样,陡然站定,转过身来,提起手中的灯笼,向前照著。

  这一来,他和我们正面相对,在通常的情形下,人和人之间,很少这样正面相向的,所以我和陈丽雪都自然而然后退了一步。

  陈丽雪首先大声道︰“喂!这次你见了我,怎么不感到害怕?”

  金大富这时的神情,只是略现惊慌,并不如陈丽雪所说的惊骇欲绝。

  我和陈丽雪就在他面前说话,可是他显然绝感不到我们的存在。他的神情十分疑惑,伸手在后脑上抓著,瞪著前面(事实上是瞪著我们),却又一无所见。

  陈丽雪声音十分恐惧︰“他……一定感到了什么,不然何以突然停下来,转过身来?”

  我想开开玩笑,说几句话令心情轻松一些,所以我道︰“或许在我们逼近去的时候,他感到有一阵阴风自身后袭来!”

  陈丽雪张大了口︰“那……那我们……岂不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已看到金大富转回身去,大声向前吐了一口口水,道︰“见鬼了!”

  我看到陈丽雪神情骇绝,忙道︰“别被那个‘鬼’字吓著了,我们现在,不知是以一种什么形式存在,可以称之为‘一组记忆’,也可以称之为‘元神’,当然也可以叫作‘灵魂’或‘鬼’。我们并不是人死了之后的那种‘鬼’,而只是脑部活动突破了时间空间的一种异常的活动,那是极难得的一种经历!”

  我的解释不是很容易明白这种奇异之极的现象,谁能解释得明白?但由于身历其境的缘故,所以也还可以接受。

  陈丽雪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声音仍然乾涩︰“真不可思议,我们两个……竟然回到了古代,成了鬼!”

  我也感到了十分奇特,想了一想︰“这正好回答了你第一次来见我时的问题,你曾问我,当你回到古代时,金大富和金美丽看到你都骇然欲绝,你不知道自己那时是什么样的怪物。”

  陈丽雪骇然︰“难道我真的曾是青面獠牙的鬼怪?”

  我用力一挥手︰“当然不是,根本没有人看得到我们,他们在那两次看到的,一定是他们自身的可怕下场,就像在我家门口,金大富看到你的情形一样”

  陈丽雪双手捧住了头︰“我们究竟处于一种什么现象之中?应该怎样办?”

  在和陈丽雪对话的过程之中,我已想到了很多,所以我很快就有回答︰“一切全是我们脑部,受了不知什么外来力量的影响,产生了异常活动的结果!有科学家说,人做梦,也是脑部的一种异常活动,那么就当我们是在做一个怪不可言的梦好了!”

  我向已渐渐走远的金大富指了一指︰“既然在做怪梦,索性做下去,跟上去看看他鬼头鬼脑去做些什么事!”

  虽然陈丽雪接受了我“做怪梦”的说法,但是一切感觉都那么实在,神智上绝对清醒,那是十分奇妙的感觉,在消除了恐惧感之后,会令人十分刺激兴奋,陈丽雪发出了一下叫声,陡然发足向前奔出去,我也跟著奔向前,在我们奔到离金大富十分近的时候,他又停下来,转过身来。

  我可以肯定,金大富一定感到了什么,大有可能真的是“一阵阴风”传说之中,被鬼魂跟在身后的人,都会有这种,或近似的感觉。

  回到了古代,已经是一大奇迹,在古代,竟然是“鬼”而不是人,那更是奇上加奇。我也不禁童心(鬼心)大发,就在金大富转过身来时,我伸手在他的脸上掴了一下。

  那一下,自然打得不是很重,在我来说,确然是打了他一下,但是金大富的反应,却并没有捱了一下打的反应,他先是愣了一愣,又立时伸手在被打的脸上摸了一下,现出莫名其妙的神情他一定感觉到了什么,可也绝不是感到了被打。

  陈丽雪在一旁看到了这种情形,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有趣,原来鬼真是那样捉弄人的!”

  我也觉得好笑,又伸手在金大富的头上,重重敲了一记,金大富又伸手去摸头,现出害怕的神情,转过身,加快了脚步,急急向前走。

  我和陈丽雪没有再捉弄他,只是跟在他的后面,不一会,就穿出了林子,转进了一条看来十分荒僻的小路,在小路的尽头,有几间破屋,看来十分结实,不知是什么用途。金大富推门走进去,我和陈丽雪一闪身,进了屋子,金大富的手中,仍提著灯笼,在进屋子的时候,我绝对可以肯定陈丽雪就在我的身边,可是一晃眼,她突然消失不见了!

  我只吃惊了极短的时间,就明白陈丽雪回去了,她的怪梦已经结束,我还在继续我的怪梦。

  我吸了一口气,只是略停了一下,就跟著金大富穿过了一个院子,来到了一问房间中,房间中空荡荡,只有地上铺著一方草垫,草垫上有一副被褥,却全是绞罗绸缎,而且有著精美绝伦的刺绣,和四周的环境,极不相衬,在艳红色的被子之下,像是有人在。

  金大富一进来,就上了门闩,挂起了灯笼,搓著手来到了被子前,一抬脚,掀开了被子。

  被子下果然有人,是一个只穿著亵衣的女人,肌肤赛雪,容颜美丽之至,我一看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就立即相信她就是陈丽雪曾在古代见过的那个曾和武士有过一次幽会,后来又被金大富勒索的那个。

  这时,她的手、脚都被绑著,口中也被塞了一条绸带,我当然不知道她何以会落得这样,一步跨向前,在一霎间,我看到的是金大富盯著那女人看的、邪恶之极的一张脸。

  我自然而然一拳挥出,击向金大富那张丑恶之极的脸上,可是金大富的行动并没有停止,他只是略愣了一愣,便继续俯下身接近那女人。

  我想再挥出第二拳,突然听到了一声惊呼︰“卫先生,你怎么了?”

  二十四

  相信大家都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是怎样的了。

  我陡然站了起来,右手还是副准备挥拳的姿势,金大富满面惊惶地在我的面前。

  我身在巨型客机的机舱之中我的“怪梦”也已经结束了!

  我呆了一呆,向金大富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大惊小怪,然后,我又坐了下来,喝了一口酒。金大富用十分怪异的神情望向我︰“卫先生,你刚才……做了一个恶梦?”

  我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刚才的一切,自然可以说是我做了一个梦。

  可是,如果陈丽雪也有同样的经历呢?那自然不是一个普通的梦了。那可以称之为一个怪梦。

  怪梦之所以发生,是由于有一种力量,同时影响了我和陈丽雪,使我们两人的脑部产生异样的活动而发生的。

  那股力量,要我们有这种“怪梦”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想使我们进一步看到金大富在若干年之前所犯的恶行?

  不过很难想得通的是,要我和陈丽雪看到,又有什么作用呢?

  我的思绪十分紊乱,但是在我亲身的经历之中,我却隐约可以体验到一点︰一切都不像是经过刻意的安排,而全是一些偶然发生的事。

  也就是说,我感到那股力量,并非有意在影响我们,而只是偶然的,恰好和陈丽雪的脑部活动,在某方面有相同之处,易于感应到那股力量,所以才受了它的影响,而有了“回到古代变成鬼魂”的怪异经历。

  事情真是太复杂了一点。回到古代,已经够复杂的了,变成鬼魂也十分复杂,两桩事加在一起,只要略想一想,就会使人脑袋发胀!

  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金大富这个人,曾经恶行多端,倒绝对可以肯定。虽然他的恶行,在现代文明的法律审判之下,绝不能成立,可是,冥冥之中,自然会有力量,使他犯下的恶行得到惩罚。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我一直在胡思乱想这些问题,飞机降落在第一站,我就和白素通电话。

  白素一听到了我的声音之后,劈头一句就问︰“陈丽雪想知道你是不是”

  我不等她问完,就道︰“是!我忽然回到了古代,见到了她,在古代,我和她都没收有形体,是一种类似鬼魂的存在”

  白素“嗖”地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怪事,确然可以令任何人吃惊。她又急急地道︰“陈丽雪比你早离开古代,她和我都急于想知道后来怎么了?”

  我叹了一声︰“我也没有多在古代逗留太久,只是看到了金大富进一步的恶行。”

  我把接下来看到的事,说了一遍。

  白素一面听,一面告诉我︰“陈丽雪在我房里……金大富这家伙一定最后杀了那女人!”

  我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可能更不堪!”

  白素停了一停︰“你走了之后不久,金美丽又来找我,要我安排她和陈丽雪见面。”

  我“啊”地,一声︰“你答应了,所以才会和陈丽雪联络?”

  白素答应著︰“金美丽很快会来,她们两人见面,你认为会发生什么事?”

  我叹了一声︰“很难说,可能金美丽又会看到自己的身体被绞碎,也可能什么也没有,总之,不管金美丽有什么疑问,都要等找到了那个地方再说,我相信令我和陈丽雪脑部有这种异常活动的力量,也是从那地方来的。”

  白素用相当低沉的声音说︰“你多保重!”

  我略感到奇怪,这次我出门,她特别多这一类的叮咛,她说觉得金大富这人靠不住

  我闯荡江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自然不会把金大富放在心上。

  我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和白素通话之后不久,又上了飞机,在转了几次机之后,最后,利用了一架直升机,由我驾驶,降落在一个看来像是乾涸了的小湖的湖底,那是这一带唯一可供降落的平地,除了这一处平地之外,不是起伏的山冈,就是浓密的原始森林,这一带,是中美洲的蛮荒之地,罕有人迹,原始之极!

  直升机降落之后,金大富讨好地道︰“卫先生,你有丰富的蛮荒猎奇经历”

  我不等他说完,就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的经验绝不会比我少,由你带路吧!”

  金大富指著湖底,那地方全是乾了的泥,泥上有车轮的痕迹,他道︰“上次我们驾了一辆吉普车,在这里扎营,每年雨季,山水流下来,这里是一个小湖,可是一到旱季,就必定乾涸,从这里出发,向北走,进入山区,那地方是……在一个很大的山洞之中……”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把此去要用的物品整理了出来,分成了两份,金大富提起了较大的部份,背了上去,迈步便走。他当了富豪也有好几年了,居然还维持著那么好的体力,倒也难得。

  当晚,才一进入山区,他就提议扎营,我打量了一会环境,这一带的山区,都呈一种看来令人不舒服的暗红色,十分怪异,天黑了之后,在月色下看来,反倒好得多。

  我们使用的是个人用的小营帐,山溪的水很清冽,金大富在吃完了饭之后,就不断喝酒,喝了酒之后,乱七八糟说话,我听得不耐烦了,就大喝一声︰“说些有用的话来听听!”

  他呆了一呆︰“有用的话?”

  我直视著他︰“是的,我相信你对于自己的前生、再前生等等,所做过的恶行,一定十分清楚。”

  金大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我们扎营在山溪边,溪水十分湍急,在流过山石时,会发出一种类锐的声音,听来像是什么动物在嘶叫。

  静了好一会,他才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感到,当我……的最后结果来临之前,我会十分清楚自己何以会有这样的结果。”

  我仍然盯著他,他缓缓摇著头︰“我不能够肯定,但是有这种感觉!”

  他说到这里,陡然跳了起来,大叫︰“要是人人都一样,我没有话说,要是只对我一个人,我不服!”

  我冷笑︰“你放心,一定人人如此!”

  金大富不再出声,神情十分难看,过了一会,他才道︰“就算人人如此,我也要例外!”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现出了一脸的狠劲来,我心中想,他不知道做下了多少恶行,未必全在古代,只怕他这一生,也有许多恶行,他自己知道,所以才那么害怕报应的来临!

  如果他的愿望竟然可以达到,那么果报的规律就被他打乱了,是不是像人间的法律一样,总有些漏网之鱼?我一面想,一面挥手,当然不可能有这种情形,我也自然而然念了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我明显地感到身边金大富的震动,我向他看去,只见他的脸色,难看之极,脸上的肌肉扭曲,一脸都是邪恶的神情。

  这种样子,我看了也不禁暗暗吃惊,那就像我刚才回到古代时,看到他的神情一样,我甚至忍不住握紧了拳,想向他一拳挥出。

  而他在我向他望去时,陡地转过头去,背对著我,即使在他的背后,我也可以感到透自他内心的那种邪恶,那令我产生了一股极度的厌恶感,所以也自然而然转过身去,我听得身后,金大富发出了一阵咕哝声,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我没有理会他,只是道︰“明天我们可能要付出许多体力,还是早点休息吧!”

  金大富答应了一声,我也没有再说什么,闭上眼睛,放松肌肉一个经过严格东方武术训练的人,可以很容易使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同样,也很容易在睡眠状态中保持警觉,一有什么异动,就容易醒转。

  当我才一醒转之余,我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先不睁开眼来,我知道有一些事情发生了,先是听到了一阵“啪啪”的声响,等我睁开眼来时,我不禁呆了一呆。

  是那种声响令我醒过来的,在睁开眼来之前,我已经做了好几个设想那是什么声音,可是睁开眼一看,发觉那种撞击声,竟然是一个人的头部,和山石相踫时发出来的,自然令人愕然之至金大富在跪在地上叩头。

  他的头一下子又一下撞在地下的山石上,才发出这种“拍拍”的声音来。

  他不但在叩头,而且在喃喃祝告,声音很低,听来也很含糊,由于四周围十分静,所以可以听得清楚,他在祝告的是︰“过往神明,不论来自天界仙界冥界鬼界,请诚心听金大富祝告,只要能使我平安无事,一定替各路神明广修神殿,置装金身,我金大富若蒙各路神明庇佑,一定没齿不忘……”

  我听得他在这样叩头祝告,真的忍不住想“哈哈”大笑!若不是这时,我又看到了一个相当奇异的现象,我已经一面笑,一面大声斥责了!

  金大富的祝告,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般世人,不论向什么神明祈祷祝告,大抵类此,都是要求神明庇佑,然后许下诺言,一等到神明的护佑实现了,也就实行自己的诺言。

  千百年来,似乎从来也没有人去深究一下这种行为的可笑性:神明既然有能力施展神迹,如何在乎人间凡人的平凡酬谢?

  只要略想一想,就可以知道这样的许愿祝告,必然难以打动各路神明之中,任何一路神明的心,可是偏有那么多人在从事这种祝告行为!

  (我知道一个故事,有一个魔王,接受凡人的祝告,给予向他祝告的凡人的要求的。可是代价是这个凡人的灵魂,魔王索取代价时,可怕之极。这个故事是原振侠医生的一个经历。)

  金大富这时,一面叩头,一面祝告,看来十分诚心,令我觉得十分奇特的,是他并不是平空在叩头,在他的面前,一块山石之上,放著一样东西,他是向著那个东西在叩头的。

  那东西看来,像是一只方盒子,并不是什么神像,黑暗之中看来,约有二十公分立方,颜色黝黑,看来十分不起眼,可是金大富正在向它膜拜!

  那令我心中十分好奇,所以决定先不发声,看看他究竟在闹什么鬼。

  他拜了一会,直起身子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这时,更可以肯定他在拜那只盒子了,因为他对著那盒子说︰“刚才我许的愿,要是将来食言,愿意领受十倍以上的惩罚,悠悠此心,人神共鉴!”

  我心中闷哼了一声,像金大富那种卑鄙小人,偏偏最喜欢说什么“人神共鉴”之类的话,真要是有神,他这种人,就没有生存的价值!

  金大富说完了之后,双手捧起了那只盒子来,看情形,那盒子的份量不轻,他像是捧得很吃力,我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金大富,半夜三更,你在捣什么鬼?”

  我才一开口,金大富就大叫一声,盒子也落到了地上。

  那盒子果然十分沉重,因为在跌下来那时候,发出的声音相当大。

  等我喝完,金大富双手仍然维持著捧盒子的姿势,向我望来,神情骇然之极!我等著他的回答,他却忽然叫了起来︰“你……你不好好地睡觉,怎么忽然醒来了?”

  我冷冷地回答︰“正要看看你鬼头鬼脑在干什么?”

  金大富在那一霎间,神情已回复了常态,声音听来也很正常︰“没有什么,我在……祈祷,祈求平安!”

  他的回答,当然可以接受,因为他刚才的确是在祈求神明,赐与平安。可是我却留意到,他在那样说的时候,眼珠乱转,不住觑向那只落在地上的方盒子。

  我对那只方盒子,本来就十分疑心,这时更可以肯定那方盒子必然有一定的古怪。所以我一面口中说著:“你在祈祷”

  口中说著话,身子早已蓄定了势子,一个箭步窜出,已经扑向那个方盒子,想趁金大富不觉,先把那方盒子抢在手中再说。

  可是,意料不到的是,我太小看金大富了,多半我在行事之前,先向那方盒子瞄了一眼,给金大富看出了苗头,所以就在我一个箭步向前之时,他大叫一声,也向前扑了过去。

  他的动作,本来绝不会比我快,可是那只盒子就在他的面前,离我却有一段距离,所以,他比我先一步扑到。而且,他不是想把盒子取在手中,而是飞身扑了上去,整个人扑在盒子之上!

  等我扑到,双手伸出,自然没有抓中盒子,而只抓中了他的背部。

  金大富的这种行动,更令我又是生疑,又是恼怒,我大喝一声︰“那盒子中有什么?”

  我一面喝,一面双手运劲,抓住了他背部,不但抓住了衣服,也可能抓住了他背部的肌肉,令他感到十分疼痛,所以他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

  他的嚎叫声在深夜的旷野之中听来,可怕之至,我不理会他的嚎叫,双臂一振,把他提了起来,再次喝问。他人虽然被我提了起来,可是已把那方盒子紧紧抱在怀中,他高叫︰“卫先生,别用暴力,放我下来!”

  我第三次喝问,仍然提他在半空,他大口喘著气,回答了我的问题︰“是一座神像!”

  我喝︰“打开来看看!”

  我一面断喝,一面松开了一只手,又伸脚一勾,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令他重重顿坐在地上。

  金大富仍紧抱著那盒子,一个劲地摇头,表示拒绝我的要求,又赖在地上,并不站起来。

  我十分恼怒,一步跨向前,准备夺取,他又大叫了起来︰“不能打开,那是黑暗之神,一信奉之后,把神像请进了黑暗之中……”

  他说到这里,大口喘了几口气,才继续下去︰“如果再让神像见光,信奉者就会遭极大的灾殃!”

  我冷笑︰“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几时成为黑暗教的教徒?”

  世界上是不是有一个“黑暗教”,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只是听金大富提到了“黑暗之神”,所以才顺口说的。

  金大富哭丧著脸︰“卫先生,我无法把我的每一件事都向你说,请你……求你别干涉我的信仰自由!”

  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叱道︰“你的黑暗之神真的有那么灵,你求他保佑你别遭恶报就好了,何必还要来找我的麻烦?”

  金大富不断眨著眼,苦笑︰“人……有道是病急乱投医,我想……多求些人,总是好的!”

  他的解释也可称合理,可是他紧紧抱著盒子的那种紧张的样子,就使我生气。

  所以,我指著那盒子︰“把从盒子打开来,真要有什么灾难就降临在我的身上好了!”

  金大富一听,陡然跳了起来,抱著盒子,转身就逃。我哈哈一笑,身形一晃,已到了他的身后,一伸手,捏住了他的后颈,把他提了回来,同时,在他的身后伸过手去,在那盒子上拍了一下︰“是你自己交给我,还是我动手抢?结果是一样的。”

  金大富望向我,神情又惊,又怒,又有哀求,可是我一概不理,把他的身子转了过来。他仍然不肯把盒子给我,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自然也保不住那盒子了,我轻而易举就把盒子接了过来。

  金大富一失去了那盒子,就立时后退几步,发出浓重的呼吸声,我向他看了一眼,心中也不禁发出了一些寒意。金大富这时的神情,可怕极了他明知敌不过我,可是发自他眼中的那种怒意,再加上他面部扭曲了的肌肉,却叫人完全相信,一有暗算的机会,他就不会放过,会扑过来嘶咬报仇!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多半我的神情也大是不善,所以他又后退了两步,可是仍然盯著我。

  我冷笑一声,低头去打量那盒子。

  盒子并不大,可是相当重,约有十公斤,盒子是正方形的,每一面都一样,十分光滑,像是一种合金,我想找出盒盖来,可是转动了一下,观察了它的六面,却无法找到盒盖在哪一面。

  我不相多浪费时间,向金大富喝︰“打开它!”

  金大富的声音十分尖厉︰“根本打不开,每一面,都是高温焊死的!”

  对于金大富这样回答,我倒并不以为他在说谎,因为刚才我抚盒时已经看明白了这一点。

  我双手捧住盒子,把它高高举起来︰“好,那就把它砸开来!”

  金大富尖叫︰“不!”

  他一面叫,一面急速喘气︰“卫斯理,难怪有人说你只会破坏!”

  自从和他交道以来,他一直十分他恭敬,开口闭口必称︰“卫先生”,这时忽然直呼我的名字,自然是焦急万状了,我冷笑一声︰“对,说得对!很多情形下,只有破坏了一些,才能获致另一些!”

  我话一说完,就用力把那盒子,向一块岩石,用力抛了出去。

  我用的力道十分大,金大富的一下惨叫声先发出来,接著,才是那盒子重重砸在石头上所发出的声响,听来也十分惊人。

  那盒子看来十沉重结实,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却不是十分轻砸,一砸下去,就四分五裂,六片正方形的金属片一下子飞出老远,盒子之中的东西就跌在那块岩石之下。十分沈重的自然就是那东西,它自石块上跌下来,以它浑圆的形状来看,应该滚开去的。

  可是在石块下的恰好是一块软地,那圆球又十分重,所以“卜”地一声,一半陷进了泥地之中。

  这一切变化,发生得极快,金大富的叫声陡然煞住,口仍然张得老大。

  我也不禁呆了一呆,金大富说过盒中是黑暗之神,怎么也料不到会跌出一只圆球来。虽然说神像可以是任何形状,或许金大富说是的黑暗之神,就是一个圆球。不过我从金大富的神情之中,可以肯定,金大富在这时,也感到了极度的惊愕!

  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原来也不知道盒子中的是什么东西,什么黑暗之神等,定是他编出来的鬼话,目的是不想弄开盒子!

  不过,问题又来了,既然连他也根本不知盒中是什么东西,他何以会阻止我打开盒子呢?

  我立时用严厉的眼光向他望去,他仍然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我先不去理他,来到了那石块前,双手把那个圆球捧了起来(圆球的表面十分光滑,一只手无法把它提起来),圆球和盒面,看来是用同一种合金铸成的,把金属铸成那样的球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看了一会,再转向金大富︰“黑暗之神,嗯?”

  金大富忽然纵声大笑了起来︰“如果我说,在这以前,我根本不知道盒中是什么,你信不信?”

  我闷哼一声︰“相信,不过我也相信,你知道这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金大富完全回复了他那种狡猾的神情︰“真的不知道,全不知道!”

  我冷笑︰“这像话吗?”

  金大富神情更狡诈︰“你何不问我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可能会有答案。”

  我有被他戏弄了的感觉,怒道︰“好,那么,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金大富舔了舔口唇︰“就是那地方!”

  我先是愣了一愣,还不知道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接著我明白了,这家伙,他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瞒著我!我立时右手握拳,缓缓伸向他的面前,同时在他身子向后缩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胸口,将他一把提了起来,把拳头抵著他的鼻子上。

  他的神情难看之极,两只眼珠聚在中间,要看清楚我拳头的下一步行动,我这时的样子,想起来也绝对不会像是儒雅君子,不过对付像金大富这种人,总不能太斯文了这时,我自然而然想起他在古代背了一根水火棍,欺负女人的情形来。

  我一字一顿︰“还有多少事瞒著我,老老实实全说出来,不然,我不去那地方,你准备在这里躺著,希望有什么救伤队经过可以发现你!”

  说完,我就放开手,盯著他,他苦笑︰“我没有别的事瞒著你,就是这东西有点怪,我把它自那地方带出来之后,一直有点怪,所以不敢告诉你!”

  我冷笑,又俯身把刚才放在地下的那个圆球捧起来,在他面前晃著︰“说详细一点!”

  金大富吸了一口气︰“那地方,可以搬动的东西不多,在一个架子上,有许多这样的盒子放著,我试著取了其中的一只,本来只是好奇,也不知有什么用处。可是自从我开始有那种恐怖的……幻觉之后,我试著向这盒子祝告,每次,总可以有比较平静的感觉!”

  我冷笑︰“我不知道这次旅行,你还带著那么沉重的盒子干什么?”

  金大富哭丧著脸︰“老实说,我要靠它带路,每当我不能肯定该怎么走,紧靠它,就会有该向哪一个方向走的概念。”

  我呆了一呆,这圆球要是有这样的功能,是不是说明它有影响人类脑部活动的功能?

  我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它有那样功能的?”

  金大富苦笑︰“我把它带了回来,也一直想弄清楚这里面是什么,可是发现它无法打得开,我又不敢胡乱弄开它,就放在我的书房中,有一次,我发现我女儿一只手按在它上面,神情惊怖,像是在做恶梦,被我叫醒了之后,她神情古怪,不等我问,就匆匆走了开去,我也将手放在上面,它好像有点信息给我……就是那样开始的。”

  金大富说时十分含糊,我也得不出什么具体的概念,金大富接著又道︰“我怕这东西邪门,不敢再放在家里,就放到了我名下的一间公司,藏于我的办公室中。”

  我听得他这样讲,心中陡然一动︰“你那间公司在什么地方?”

  金大富自然猜不透我这样问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愣了一愣,才说出了一个地址来,是一幢商业大厦的二楼,我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你可记得在你的楼下是什么店铺?”

  金大富略想了一想︰“好像是一间专卖玻璃器皿的精品店。”

  我发出了一下欢呼声,用力挥了一下手,神情十分兴奋。金大富自然可以看出,我一定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可是他却不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我和白素,曾一再设想,一定不知道有什么信息走漏了,影响了陈丽雪、金大富和金美丽三人的脑部活动,所以,才会使他们有了那样的幻觉。甚至,我们曾假设过,陈丽雪是什么“神殿”中逃下“凡间”来的。

  这一切设想,都虚无缥缈,无可捉摸,曾令人十分困扰,可是现在,我总算恍然不悟,结结实实地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一切,全是那盒子或者说,是我手中那只沉甸甸的圆球在作怪!

  金大富自那地方带出了那只圆球,他首先受了影响,那圆球必然能放出一种信息或能量,可以影响人脑的活动,使人可以感觉到了有关报应的一些片段。

  金美丽曾无意中接近这盒子,也有了同样的感觉。

  后来,金大富把那盒子带到了陈丽雪的精品店的楼上,极有可能和放在陈丽雪经常坐著的位置的顶上,所以陈丽雪也受了影响。

  为什么陈丽雪受的影响和金大富父女不同?可能是由于那盒子所在的方位之故,我立时又假设到:那盒子如果在人的上方,就会使人回到古代!

  我在飞机上,曾回到古代,自然也是由于那只盒子的影响,那时,那盒子一定在金大富的行囊之中,而放置在我头上的行李格中!

  那盒子(圆球),才是来自果报神宫殿的信息传送者!

  我一面想,一面神情变化,盯著那圆球看。金大富等了片刻,未见我出声,就小心的问︰“卫先生,这……是什么东西?”

  我又想了一想,才道︰“不知是什么,但它肯定能放出一些能量,影响人脑的活动”

  我说到这里,伸手指了指上面︰“我相信如果置它于上方,可以使你有回到古代的经历,我提议你试一试,或许那可以使你明白,为什么你要受到那么可怕的报应!”

  金大富不断的眨著眼,终于一咬牙︰“好,我就试一试,就放在营帐上好了!”

  那盒子的六片已经散开,无法再拼拢,我把那圆球放到了他的营帐之上,圆球陷进了帐顶,十分稳当。金大富在钻进营帐之后,又对我说︰“我真的没有什么事瞒著你的了!”

  我由于才解决了一个迷团,心中十分高兴,也不与他多计较,只是挥了挥手。

  金大富进了营帐,并没有放下帐幕,我倚著一块大石坐下来,可以看到他在帐中的情形,我找出了一瓶酒,慢慢地喝著。

  大约半小时之后,我感到金大富已经睡著了他先是很不安地转侧著,但这时已完全静了下来。

  我心中在想︰他是不是已回到古代了呢?

  我在“醒”过来,感到自己又身在机舱之后,曾问过金大富︰“刚才我有什么异状?”

  金大富十分惊讶我为什么会这样问,他的回答是︰“没什么异样,你睡著了,睡得很沈。后来,你发恶梦,想打人”

  这证明,我和陈丽雪,在“灵魂出窍”回到古代时,身体完全留在原来的时间和空间之中!

  金大富现在的情形,是不是也那样?

  已经知道那种偶然影响我们的力量,来自那只圆球,而那圆球又来自那个地方,那使我对那个地方,更充满了探索的好奇!

  二十五

  我一直看著金大富,看到他有一些间歇的动作,有时身子会轻轻弹跳,有时又缩成一团,不久又伸展开来,看起来,就像是普遍在热睡中的情形至于他是不是有做梦,旁人自然不得而知。

  这时,下弦月已然升起,月色清冷,映在半陷入帐篷顶上的那圆球上面,发出一种黑黝黝的、看来充满了神秘的光辉。

  对于这种表面十分光滑的金属制品,我已经有过不止一次奇异的经历。我想起那个被土人膜拜为“丛林之神”的金属圆柱,使接近它的人,产生预知能力。那圆柱的表面光滑程度和色泽,就和这个圆球差不多。

  至于那个金色的圆球,也有影响人类脑部活动的能力,使得僧侣在冥思之中,可以得到和另一世界的沟通。那金球的大小,也和眼前这圆球差不多,后来竟证明是一整个星球的移民飞船!

  眼前这个圆球,既然具有那么神秘的力量,可以影响人的脑部,作时间和空间双重突破的活动,自然不是地球上的产物,它来自何处呢?

  我大大喝了一口酒,抬头向天,星空无限,由于不是满月时分,天空十分黑暗,所以可以看到的星星也特别多,肉眼可以看到的星体,毕竟有限,天文学家发现的星辰,最远的,距离是一百二十亿光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距离,而宇宙还没有到边缘。

  宇宙究竟有多大,地球人只怕永远也无法知道,在宇宙中,究竟有多少亿颗星球,在宇宙中犹如一粒微尘般的地球上生活的人,自然也永远无法明白。

  在整个宇宙的亿亿万万的星体之上,在许多许多许多许多星体上,会有智慧极高的生物,当然不容怀疑,其中已有许多许多到过地球,在地球上有他们的行动,也是绝不足为奇的事!

  那些来自宇宙不知哪一个角落的生物,是什么时候来的?相信不会太久,那时,不但人类已经存在,而且必然已经发生了许多人类的行为。这些行为都是根据人类的天性而产生的,心然包括著许多罪行和丑恶。

  于是,来自外星的高级生物就帮地球人建立了一种秩序,这种秩序,叫作“报应”,它的原则是“好有好报,恶有恶报”。

  这种外星生物显然充满了智慧,而且有著十分公平的处事方法。

  他们的智慧在于他们知道,要地球人摒弃恶行是不可能的,那么,唯一的公平对等行为,就是做下恶行的人,必然要遭恶报,以此来鼓动善行,减少恶行。

  究竟有多少年了?“报应”早已深入人心,究竟起了多少作用?

  我愈想愈远,也一直望著那只圆球,那圆球仍然闪著神秘的光辉,金大富也没有醒来。

  我闭上了眼睛,由于十分疲倦,不久,也渐渐进入了睡乡。

  这一次,我可以肯定没有过了多久,因为我还处于朦朦胧胧、半睡不醒之间,就被一下怪叫声所惊醒。

  立时睁开眼来,看到那只圆球,一下子弹跳到了半空,又跌了下来,重重落在地上,滚出了几公尺,被一堆碎石阻住。

  而那个营帐,却像一个妖怪一样在扭动,而且发出十分可怕的声音这种情景十分怪异,但是我立即知道了原因,所以并不吃惊。

  我知道那是由于金大富陡然跳了起来,撞开了帐顶的圆球,而他在急切之间,又出不了营帐,所以才在帐中拼命挣扎。

  我走过去,把营帐拉开,再用手把金大富拉了出来,金大富向前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双手紧紧抱住了头,身子在发著抖。

  我走过去,把他的双臂用力拉了下来,他不住摇著头,像是想把头摇下来一样。

  我看他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有一个极可怕的“梦境”,就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怎么样了?”

  一直到我问了第十七八次,他才陡然叫了一句︰“我不去了!”

  我呆了一呆︰“你什么?”

  他仍然摇著头︰“我不去了……我不到那地方去了!”

  我大是奇怪,要到那地方去,是他千求万求求我去的,而且,他还寄以极大的希望,以为到了那地方,凭我的力量,可以使他看到过的可怕的结果改变,他还曾发狠劲,说要摆脱报应的规律。

  可是现在,他说不去那地方了!

  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冷冷地望著他,他身子开始发抖,接著,又用发抖的声音惨叫︰“应有此报,我应有此报啊!”

  他叫的声音,十分凄厉,最后那个“啊”字,颤声叫出来!直叫人寒毛直竖。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明白刚才金大富一定知道他自己犯的是什么恶行了。

  连他本身,在知道自己曾犯下了什么恶行之后,也觉得应有此报,可知报应是何等公平!

  陈丽雪说得对,到报应临头时,遭报的人一定都知道为什么会遭报,绝不会不服气,都会接受报应的安排,在心中大叫:“应有此报”!

  我还想安慰他一下︰“也许,去了那里,事情可以有点转机?”

  金大富头愈摇愈厉害,嚎声叫︰“我不去了!我应有此报,应有此报啊!”

  他的那种神情,分明已接近疯狂的状态,我大喝一声︰“你遭报的时辰还没有到,就鬼嚎干什么?”

  一面说,一面重重一掌,掴向他的脸上。

  对精神处于异常状态的人,重重的一下掌掴,会相当有效。这时,由于金大富的样子,实在太怪异,所以我出手也重了一些。那一掌,掴得他身子一歪,连跌出了两步,才算是勉强稳定,不再叫,头也不再摇,捂著被打的那一边脸,眼望著地上。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声音仍然十分乾涩,但总算不再嚎叫,他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好气︰“我说,你还不到遭报的时候!不是明年才轮到你有报应吗?你先发起疯来干什么?”

  在星月微光之下,金大富一边脸煞白得可怕。可是另一边脸,由于给我刮了一个耳光,却又红又肿,看来怪异莫名。

  他双眼睁得极大,眼神空洞,口唇掀动,并没有出声,看起来,像是把我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他双手抱著头,蹲了下来,盯著那只圆球看。

  我留意著他下一步的行动,也没有说什么,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语气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静︰“那地方,我已去了,你要去,你自己去吧!”

  我十分愤怒,没有他带路,我怎么知道如何才能到那鬼地方去?可是我又不愿意求他带路,所以我只是冷冷地盯著他。

  金大富从我的眼神之中,看出了我的怒意,他抱歉似地笑了一下由于他捱了打的一边脸又红又肿,肌肉早已失去了表情的作用,只有半边脸的口角向上翘,现出笑容,看来更是诡异。

  他指了一下那圆球︰“这……东西十分神秘……它可能会带你去……就算去不了,也没有什么损失。卫斯理,报应不爽,早已由自己的行为下了结论,去不去那地方,都没有关系!”

  他语气沉重,我望著他,几乎不相信那一番话会出自金大富之口!这时,他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和以前的金大富,判若两人!

  我知道,那自然是他有了“回到过去”的经历之后,才有的改变。

  我试探著问︰“你确然回到了过去?有了一些十分特异的经历?”

  他不等我问完,就双手乱摇︰“不必问我,问了我也不会说,那……又不是什么光采的事……真正是猪狗不如!”

  他用那么重的语气在责备自己,而且流露出来的那种痛苦的神情,看来也不像是伪装,我又大感意外,对他反倒有了一丝好感,我道︰“你做过坏事,那毫无疑问,杀人?放火?强奸?”

  金大富的身子,剧烈地发著抖,口唇抖得更厉害,喉间发出了一阵可怕的“格格”声,我又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现在知道了自己的恶行,未必一定会有那样的报应!”

  金大富突然发出了几下乾笑声,听来十分悲苦,他缓缓摇头︰“哪有这样的好事,犯下了恶行,过了若干时日,若是深切后悔,就可以没有报应?哪有这样好的事!真要是那样,报应还叫报应吗?”

  我吸了一口气︰“你所谓看到的报应,也不真实,人怎么能把自己的头搬下来,再用双手扯自己的嘴?”

  金大富垂下了头,好一会儿不言不语,才道︰“能的,怎么不能?”

  我一挥手︰“好了,你不去那地方,我还是要去,你请便吧!”

  我说著,把那个圆球捧了起来,不再理会他,金大富木然坐著,一动不动,看来是等天亮之后好启程。

  我知道那个圆球有影响人脑活动的能力,这时,我盯著圆球,我并不想再“回到古代”去,那种彷彿灵魂出窍,时空完全错乱的经历,虽然美妙之至,但是在感觉上,却叫人有异样的不舒服之感陈丽雪正由于这种不愉快的感觉,才来向我求助的。

  我只是想那圆球发出力量,使我能找到那地方去的路途!

  可是,一直到东方发白,天色大明,我并没有感应到什么。金大富这时,已把他的行囊整理停当,看来他的精神状态十分正常,他道︰“我会驾直升机走,再请人驾回来,你到了那地方之后,回程可以用!”

  我望著他,心中想,他驾走了直升机,要是抛下我不管了,倒也是麻烦事。我并没有说出口,可是金大富已经苦笑︰“我不会说了不算数……我怕……再做恶事,报应会更惨!”

  我呆了一呆,他这句话,说得实在之极,是一个彻底知道了报应的人的话。

  他又向西北方向指了一指︰“应该是从这个方向去,从一个十分狭窄的甬道,通过一个巨大的山洞之内,就是那个地方……记录著世上所有人,不论在什么时候,做下了恶事之后,应得的下场!”

  他一面说,一面已大踏步走了开去。

  二十六

  等到金大富走得看不见了,我才收拾一下行囊,准备独自继续上路。那只圆球使我感到踌躇带著它,它十分沉重,在不知要经历多久的徒步旅程之中,会使我体力过度消耗,可是放弃它,我又不舍得,因为它确然有极其神秘的力量。

  想了一会,我用一些绳索,编了一个网兜,把圆球放在网中,用绳子牵著,由得它在地上滚动,那就不必十分费力,就可以带著它走了。

  那一天,我向著金大富指的方向走,一直到天色昏暗,我估计至少行进了五十公里,所经之处,一个人影也没有见到,到晚上我扎了营帐,睡到第二天清早。

  第二天,到了中午时分,已经可以看到前面,是十分巍峨的山影。

  根据金大富的描述,那地方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之中,看到了有高山,自然增加了希望,精神也为之一振,当天晚上,在一个小湖边扎了营,环境幽静之至,一个人在湖边,望著粼粼湖水,把这件怪事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结论是早就得出了的,也没有什么新的设想,就已进入睡乡。

  第三天下午时分,已经抬头可见直上直下的峭壁,插天屏风一样,挡在前面。

  这三天来,本来就没有道路可走,眼前这绵延少说已超过一百公里的峭壁,就算有充分的攀山工具,也不容易翻越得过去,峭壁的石缝之中,长满了藤蔓的灌木,要找金大富所说的那个甬道,当真是谈何容易!

  我站定,打量著横亘在前的峭壁,心中盘算著该怎么办,已经到了这里,总没有就此算数之理,可是,又如何可以到达那专司果报的果报神的宫殿?

  我站了没有多久,竟然有一股力量,把我的手臂举动了一下。

  那令我极骇然,我立即想起,当我和陈丽雪回到古代,跟在金大富的身后时,在十分贴近的时候,金大富分明曾有所感觉,现在,几天不见人影,怎么会竟然有人牵动我的手臂呢?难道也有什么人从未来回到了现在,正在跟踪我,贴近我?

  我连忙四下看顾,等我看清那股牵动力量的由来时,我更是骇然!

  我一直把那圆球放在网兜中,用绳子牵著,绳子的一端,就系在手腕上。这时,我所站立之处,并不是斜路,可是那圆球却在滚向前,以致牵动了我的手臂!

  当我发觉时,网兜上的绳子,已被扯得笔直,情形就像我在牵著一头狗一样!

  我心中一动,忙把系在手腕上的绳子解开,圆球滚向前,速度并不高,我跟著它走出了十来公尺,追上了,把它从网兜中取出来,当我双手捧著它的时候,发觉它有极大的牵引力,令得我不由自主,要向前移动脚步。

  我忙把它放下来,这时,圆球滚向前的速度,快了许多,它呈直线向前滚动,遇到有树木石块阻住去路时,它会弹跳起来,在空中以极高的速度飞越,然后再落下地来,滚动向前。

  我急步跟著它,这种经历,令人恍惚如置身于童话世界之中。

  离峭壁愈近,圆球的滚动愈快,我要由大步走,到小步跑,最后不得不抛弃了背囊,快步跑才能追得上。在离峭壁约莫还有十公尺时,我已看到峭壁上有一道大约六十公分的隙缝,在阳光之下,那圆球闪著神秘的光芒,一下子撞在一块石头上,弹跳了起来,“嗖”地一声,就射进了那道隙缝之中。

  我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知道目的地到了!快步来到那隙缝口,向内看去,看得出是一条又长又直的甬道,在甬道的尽处,依稀有光亮闪耀。我向前走去,甬道约有两百公尺,直入山腹,愈向前走,前面的光亮愈是明显,终于,我一步跨进了一个极大的山洞之中!

  一直到后来,我都不敢肯定这个山洞是天然形成的,还是因什么力量开出来的,或是什么力量顺著天然的山洞作出了修改而成的。

  它极大,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而且极其平整,金大富的形容不是很贴切,他说有许多“电视”,在“萤光屏”上看到影像,而那绝不是萤光屏,只是极薄极薄的一种金属片我想质地和那圆球一样,金属片整齐排列,不知有多少片,紧贴在大山洞的洞壁,大山洞至少有五十公尺高,金属片一直贴到顶,金属片的大小是二十公分见方,看起来,难以数计!

  每一片金属片上,都有影影绰绰的影像,当专注其中一片时,影像会渐渐清晰,而且,可以感到声音。金属片上的影像随时在变换,大约每十来秒就变动一次,看起来,至少可以有上亿个变化。

  那个圆球,也已经进了山洞,停在山洞中心部分的一个半球形的凹痕之中,在那凹痕之旁,是十根圆柱,每一根圆柱之上,都有一个按钮,钮上有一个到十个黑点。

  金大富十分可恶,这种详细情形,但竟然都未曾向我说起过!

  我来到圆柱之前,随便按下了一个按钮,无数金属片上的影像起了变化,我按了几下,发现那个是控制时间的按钮,那些黑点,自然是代表数字,试验出了规律之后,我把时间固定在两年之后,想看看那一年,会有一些什么事发生在一些人的身上。

  然后,我走过金属片,首先,我看到一个面目猥琐的胖子,正愁盾苦脸地在牢房之中,同时,也听到了他在不断唉声叹气。在旁边的一叠金属片上,看到的是六个高矮肥瘦不同的男人,正在互相厮打那六个人看来都不像是打架的脚色,可是都打得极狠,不但拳打脚踢,而且互相撕咬,其中有一个半秃的老头子,就叫另外一个人咬住了耳朵,鲜血淋漓,而且他们发出的嚎叫声,听来也骇人之极!

  我当然看了很多很多,我没有金大富那么本事,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是发生在什么人的身上就算我知道了,又何必讲出来,就算我讲出来了,会有人相信吗?譬如说,在时间的调整之中,我看到了很多人被火烧死谁知道这是哪一年哪一月的火灾?

  又有一个乾瘪得比乾尸还要可怖的老头子,早就应该进入安详的死亡了,可是还在病床上辗转,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让他在神智清醒的情形下,饱受肉体痛苦的折磨,这又是什么报应?

  我看到的,只是极少部分,比我人高得太多的地方,就看不真切,太低的,我也不愿伏在地上去看,可以看的画面太多了,根本来不及看,就算在这里耽上十年八年,只怕也看不完!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毫无疑问,这里记录了地球上过去现在未来所有人的结果,而且看来,一个好下场也没有,正如我事先推测过的一样,这里记录著人类的一切恶报!

  这点现已完全可以肯定,问题是︰什么力量在主持报应的运作?

  我大声说了几句没有意义的话。诸如︰“有人吗?”、“这里是谁在主持”、“你们属于哪一种力量”等等,我的声音在巨大的山洞中,激起了阵阵回声,当然没有结果。

  我又希望那只圆球有能力可以使我和主持这里的力量沟通,所以,就在那圆球之前坐了下来,集中精神,希望我能感到点什么。

  可是,时间慢慢过去,我估计至少有五小时之久,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

  我由于什么都得不到,又是失望,又是气愤,忽然想起,如果金大富不是忽然改变了主意,他会和我一起来这里,找出有他的下场的那片金属片来,加以破坏这是我提议的改变结果的一个方法。

  现在,我自然无法从那么多金属片中,找出有金大富出现的那一张来,何不随便找一张试试,看看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我想著,取了一柄极锋利的小刀在手,那小刀的刀柄,用紧硬的合金铸成,可以当槌子用。我顺手向一片金属片重重敲了一下。

  那一下,我已用足了力道,敲上去的时候,发出出乎意料之外的“当”的一声响,看来金属片之后是一个空间。

  一敲上去之后,金属片上也闪起一阵光亮,接著,现出的景象和原来一样,只不过更为清晰,我看到的是许多许多人,每一个人的头部,简直比针头还要小,可是奇怪的是,即使那么小,每一个人的五官,都清晰可见,自然也可以看到他们的表情每一个人都是一片木然,不是悲伤,不是难过,只是一种绝望的麻木,人多得数不清,每一个人的表情都一样,这情景十分领人发怵。

  那么多人聚在一起,看样子是正在进行一项什么仪式,是的,音乐声响起,很熟悉的旋律,然后,是一面旗子降下来,另一面旗子升上去。

  我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寒意,又重重一锤敲上去,仍然发出了“当”的一声,可是金属片上的画面,一点没有变动,我使用刀锋乱刺乱画,金属片丝毫无损!

  这里的一切,不受破坏,或者是,虽然被破坏了,一切还是照报应的规律运行!

  我想通了这一点,没有再多停留,就大踏步地循著那甬道,离开了这座果报神的宫殿。

  二十七

  当我回家,和白素见面之后,我先向白素说这次远行的经过,才开始不久,胡说和陈丽雪就来了。

  我说完了经过,结论是︰“金大富从那地方带出来的那只圆球,干扰了人脑的活动,使陈丽雪有特别的幻觉,可以说,那是果报神宫殿泄露出来的信息。而主持报应规律运行的,我相信是一组外星人,或是多组外星人,他们把宇宙生物的规律在地球上执行,丝毫不苟,绝没有人可以逃得过去。”

  我特别强调︰“好有好报,恶有恶报,若有不报,时辰未到!”

  我再强调︰“时辰,可能会隔上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之久!金大富本来极不服气,可是在知道他自己犯了什么恶行之后,他就说︰‘应有此报!’”

  白素吸了一口气︰“可是报应太抽象了,像金大富,把自己的头放在膝上扯自己的嘴,金美丽,身子成了肉碎,这都不是实际生活中能发生的事!”

  胡说道︰“可能是一种象徵式的譬喻。”

  陈丽雪打著手语︰“我看不是,还是实在的,只不过这种惩罚,不在人间进行,在另一个空间,譬如说,阴间的地狱之中!”

  我、白素和胡说,都感到了一股寒意,虽然我们都知道自己不至于有什么恶报,但是报应的运作,竟全然可以突破时间和空间,那么就是说,任凭犯有恶行者上天下地,都不能逃脱报应!这是何等森严的规律,宇宙的规律,人类任何力量都不能抗拒的铁律!

  静了好一会,大家都向陈丽雪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设想一开始,我就说过,这个故事很怪,怪在所有的一切,全靠可以接受的设想来完成,我们并不知道报应运行的真正详情,因为我们未曾和主持这种运作的力量有任何正面的接触。可是一切假设,只要是可以接受的,看来又如此顺理成章!

  自然,这和我们早已知道报应是怎么一回事,大有关系事实上,每一个人都知道报应是怎么一回事,有谁不知道呢?

  我先打破沈寂︰“金美丽和陈丽雪的会面情形如何?”

  白素摇头︰“极平常,金美丽先来找我,说想见一见陈丽雪,她知道陈丽雪那天在店铺中,而她看到的都是她自己被磨碎的可怕幻觉,她宁愿再经历一次,好弄明白这其中的原因,结果陈丽雪来了,和她相见,却什么也没有发生,金美丽哈哈大笑著离去,一面还高兴地叫︰‘恶梦过去了!’”

  我们都知道,可能是那个圆球已远离了她,所以她脑部活动不再受干扰了,她什么时候会遭到报应,谁也不知道,现在,她认为恶梦已经过去了,总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知道的是,金大富的报应,会在明年来临!

  二十八

  回来之后,我两次试著和金大富联络不果,我自然不会再主动去作第三次联络。不过报章上倒常见到他的名字,他大笔大笔捐出巨额的金钱,作各种各样慈善用途,很有点想藉此赎罪的意味。

  可是我却记得他在那旷野中讲的话︰“要是后悔了,做点好事,就可以消除过去的恶行,那还叫什么报应呢?”

  是的!报应就是报应!

  好有好报,恶有恶报。

  若有不报,时辰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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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