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错  手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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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序

  这个故事相当轻松,经过情形不是很复杂,看到最后,一定会有很多人说:没有完。

  当然不是,刘根生的故事,是另一个精采曲折的故事,在适当的时侯,会有详细的记述,不属于“错手”这个故事的范围。在“适当时机”还未曾来到之前,大家不妨设想一下他的遭遇,一个小刀会的头目,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怪容器之中,而且在一百年左右之后。

  (小刀会的那段历史,相当有趣,也可以找点参考书才看看。)

  故事由白老大和哈山打赌开始,两个老人家之间的这场打”赐,谁也没输,谁也没赢世上所有的打赌,其实结果皆是如此。

  在说故事的时候,夹杂了若干上海话,这是小趣味,所用的上海话,都十分通用,学会了,间中说上两句,“蛮好白相格”(挺好玩的)。

               倪匡

                  免不了闲话

  在说故事之前,照例都要罗嗦一番这不是好现象,或许正如温宝裕和胡说他们所说的:卫斯理老了!一般的印象是:年纪老的人,总喜欢唠唠叨叨的,说些废话,但其实并不尽然,很有些老人乾净利落,三下五去二,绝不罗嗦的。

  这个故事,名为“错手”。

  错这个字很妙,原义是镀金的意思,不知怎地,忽然变成了“对”的反义词。和错有联结的词很多,错手,只不过是其中之 “人有错手,马有失蹄”,这是做了错事的人的自我安慰。错可大可小,有的时候,错很小,可是造成的后果,却极可怕,所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这种情形。

  所以,最好,人的一生之中,世界上所有的事,都不要有差错,但那当然是绝对无可能的事,总有差错的,任何一个小小的错误,都可能衍化为不可预测的后果!

  还是不再罗嗦 ,说多了,错的机会就多!当然,故事是总要说的。

第一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上一节说到“很有些老人乾净利落,绝不罗佩”,倒也不尽是闲话,和这个故事一开始,很有点关系。

  白素的父亲白老大,就是一个绝不含糊的老人,这个曾是江湖上第一奇人的老人,晚年隐居法国南部,优哉游哉,又自称“晚年唯好静,万事不关心”,总以为在他身上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的了,尤其在若干年前,他又做了一个脑科手术,手术十分顺利,更令他庆幸得享余年,人自然也更豁达,更不会有什么节外生枝的意外。可是,世事真是难料得很世事若是全在意料之中,人生也就没有什么味道,忽然又有一些事,发生在他的身上,成为这个故事的开端。

  故事一开始,白老大身在一艘豪华的邮轮之上,这艘大邮轮,载著将近七百名游客,正在作环游世界的航行这种航行,甚至是没有目的地的,只是在旅途中,经过一些著名的沿海城市,便停泊下来,玩些日子,然后再启航,又到下一个城市。

  这种方式的环游世界,自然十分舒服,可是也十分费时间,至少要三五十天,而且,费用极其昂贵,所以青年人决不参加,中年人也绝少参加,老年人参加的很多不过要注意,白老大在邮轮上,参加了这种形式的旅行,绝不是因为他年纪大了,而是另有原因。

  原因说来十分孩子气,或许人到年纪大了,会有返老还童的现象,白老大会到邮轮上去,是因为他和一个人打了一个赌。

  (白老大性烈如火,不是很受得起激,所以,也十分容易和人家打赌、)

  和他打赌的是另一个老人,年纪和他差不多,脾气一定也和白老大相去无几,不然,怎么两个都活了将近一世纪的老人,会因为小事而争吵起来,终于形成非打赌来解决不可的局面呢?那另一个老人,在工作上早已退体,可是仍然拥有一家大轮船公司的大多数股权,是世界上著名的富豪,简单一点来说,也就是拥有白老大后来搭乘的那艘邮轮的船公司的真正主人,哈山先生。

  哈山先生是一个传奇人物,他究竟是什么地方人,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和中国很有点关系,因为他是被一个犹太富商,从上海的一间孤儿院中领养出来,接受教育而长大的。

  他之所以会被那个犹太富商领养,原因说出来也十分滑稽

  虽然他三岁,外形看来,已明显地不是中国人,眼大鼻高,皮肤却又黝黑,那是中东一带的人的特徵,犹太富商便也把他当作是犹太人了。

  哈山后来常开自己的玩笑,说:“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外型看来都差不多,都是在那一带生活的,我可能根本是一个阿拉伯人,却被当作是犹太人,这和一个男人从小被人当作女人养大,实在没有什么分别,是一宗荒谬的错误!”

  阿拉伯人也好,犹太人也好,哈山其实都不在乎,因为他根本无法确定孤儿院中没有任何记录,他在未满月时就被人弃置街头,那一年冬天,上海最低温是摄多零下六度,作为一个弃婴,他没有冻死,真是奇迹。

  白老大和他相识甚早,大家十多岁的时候,在上海,就由少年人的打架,打成了相识。别看哈山的样子,没有一点像中国人,可是一开口,那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尤其是讲起一连串的粗话来,也真的能叫人愕然。

  到了二十岁之后,两人各奔东西,互有发展,抚养哈山的那个犹太富商,可能早已看出哈山聪明绝顶,非同凡响,所以对他很好,也有可能,暗中留下了一部分财产给他去发展,那犹太富商,富可敌国,就算只留下一点点,也是庞大的数字,再加上哈山的经营本领,自然哈山很快也成为富豪。

  当哈山和白老大各自三十出头之后,两人倒也合作过几件事,例如大批的军火交易,大规模的战时的物资交易和破坏活动等等。

  总之,他们是从小就相识的好朋友,白老大退隐法国南部之后,定居在巴黎的哈山,时常来探望他,两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高谈阔论,上一分钟是流利之极的法语,下一分钟,就用在法国谁也听不懂的上海话,使得在他们身边的人为之侧目,以为这两个老人,来自外星。

  两人有这样的交情,居然为了一言不合,还要打赌,付诸行动,因此也可知这两个老人的少年心境。

  他们打的是什么赌呢?完全从闲谈开始,那天,哈山自己驾著他那辆鲜红色的跑车,一路上逢车过车,来到白老大的小农庄,意气风发之极,对白老大道:“你不应该在这种乡下地方孵豆芽,到外面见见世面去!”

  “孵豆芽”是上海话,就是说人没有事情做,一到晚躲在家里的意思。

  白老大一听,心中已有三分不喜欢,心想,花花世界,我白老大还有什么没见过的?但是碍在大家都是老朋友,所以他中没有立刻发作,只是面色也就有点不很好看,双眼向上略翻:“有什么好看的?”他顺手一指哈山驾来的那辆跑车:“像这种东西,一个甲子之前,已经白相得不要再白相了!”

  “一个甲子”是六十年,“白相”就是玩,那自然是白老大对哈山刚才的话,表示不满。

  哈山一扬眉,他的眉极浓,年轻时,因之常有人说他像泰隆鲍华一个三四十年代的好莱坞大明星,他也很以此自豪,所以一直养成了动不动就扬眉的动作,以突出他面部的特点,至老不变,他扬眉的动作相当夸张,说的话也很夸张“要是你见识过我那艘新的邮轮,你才知道船可以大到什么程度。”

  白老大立即学著他的样子,也夸张地扬了扬眉,同时,打了一个哈哈:“是么,我知道有一艘船极大的!”

  哈山再扬眉,不服气:“大到什么程度?”

  白老大比比手势:“一个在船头工作的人,生了一个儿子跑去通知在船尾上工作的朋友,等到他回来,他儿子已经结婚了!”

  白老大说完,已忍不住轰笑了起来,哈山的脸色,也就不怎么好看。

  白老大刚才的笑话,其实并不好笑,但是那都是一个上海颇出名的老笑话。老笑话听起来有亲切感,好笑的程度也格外高些。

  哈山冷冷地道:“一点也不好笑,你没有真正见识过大船有什么好说的?”

  白老大摇头道:“你不必激我,我才不会像那些傻瓜那样坐船去旅行,每到吃晚饭还要穿上礼服,浪费生命在海洋上晃来晃去,留著你自己去见识吧!”

  两个老人话说到这里,已经很僵了,哈山还道:“你这种乡下人,保证一上我这新邮轮,就晕头转身,七荤八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哈山若是单这样讲,还不要紧,可是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还伸手指向白老大的鼻尖

  幸而哈山的指尖和白老大鼻尖之间,还有大约一公分的距离,若是一下子碰了上去,两位老人家只怕就要大打出手。

  白老大狠狠盯著哈山的手指。“移开你的脚爪,一条小破船,也来吹牛皮!沉在水里,只怕也没有人来捞!”

  哈山的事业,很大部分是靠航运起家的,所以他对船有探厚的感情,这句话,伤害了他的感情,也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而且,白老大最后那句话,还是有典故的,典故和他们两人有关,也和一桩历史事实有关。

  第二次世界大战才爆发时,交战的双方,组成了同盟国和轴心国。轴心国的主要国家是德国、意大利和日本,当时上海的租界势力,则是同盟国的英国和法国。恰好有一艘意大利邮轮,那时停泊在上海的外滩,宣战令一下,自然要把它扣留。意大利邮轮的船长,漏夜把船弄沉,不肯交到同盟国之手。

  这艘邮轮极大,沉没之后,整个翻转,船底向天(就像有一部描述巨轮翻转的海难电影一样),整个船底储红色露在外滩的海面之旁,人来人往,个个可见。

  许多冒险家都想把这艘巨轮捞起来,因为传说,这艘巨轮中,载有大量的金块,都是轴心国在上海的财产,要由这艘船款走的。

  可是船实在太大,经过许多方法尝试,都未能成功,后来日本军队人侵上海成功,并且收回租界,整个上海,变成了日本人的势力范围。日本皇军想出来的办法是,用粗大之极的铁动,缠住船身,再把铁链伸延到岸上,绕过建造在外滩上的巨大建筑物上,再用绞盘去绞动铁链 经历两年了久,才把这艘巨大的邮轮,翻了过来,那些大厦由于承受的力量太重,竟然都有轻微的倾斜。

  当时,日本军方进行这项巨大的工程,就由哈山组织的一间公司承包进行。在工程一开始的时候,哈山就找到白老大,两人一起商量“摆日本赤佬一道当”(让日本鬼子上当),他们的计划是,趁工程进行之便,派出优秀的潜水人员,先潜进邮船内部去,把船上的黄金和其他贵重物品全部弄走,等到船捞起来的,让日本人只得到一只空船壳子!

  白老大自然同意,两人就照计划实行,两年来,潜进部轮内部外过一千人次,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一直到船翻正,白老大和哈山也无法知道邮船上是不是真的有大量金块存在。

  他们永远也无法解开这个谜了,因为这艘船翻正之后,日本人大肆庆祝,准备将之拖回日本。

  邮船才拖出吴淞口,就遇上了同盟国的大群轰炸机,不知多少吨炸弹投下来,那艘船从此沉入海底,再也没法捞得起来了。

  这一次行动,哈山和白老大都亏了老本,两个人都生性好强,要面子得很,像这种“触霉头”(倒霉)的事情,两个人都绝口不提好几十年了。

  这时,白老大忽然用不屑的语气,一副不怀好意的神情似有意似无意地提起了打捞沉船,哈山满面通红,大大沉不住气,挥著手:“我看你,说起来好像是什么事都经历过,只怕叫你在邮船上找一个人,你就找不到……”

  白老大悠然:“三五分钟自然找不到!”

  哈山的脸涨得更红:“给你八十日,那是邮轮环球航行的日子,你也找不到。”

  白老大仰天大笑,表示那是天方夜谭,决无可能,所以不必置答。哈山却认了真:“要是一个人躲起来,你在八十天之内,能把他找出来,我那条新船,就是你的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本来越说越快,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白老大缓缓转著手中的酒杯,盯著流浪一样的酒。也不知道他会轻些什么后来,知道他想的是:弄一艘大轮船来。自己没有什么用处,送给小孩子玩玩,也是好的。他慢吞吞地问:“这艘船的造价是多少?”

  哈山脸红脖子粗,弹眼碌睛:“两亿英镑怎么,够你行动了吧?”

  白老大喝了一口酒:“勉强!”

  接著,白老大也一伸手,指尖和哈山的鼻尖之间的距离,也是一公分:“你上船去躲著,看我把你拎出来!”

  他不说“找出来”,“揪出来”,而说了一句上海话“拎出来”,含有相当程度的侮辱性,有略作说明的必要。

  本来,“拎”这个动词,在上海话之中,就是用手提一样东西之意,没有什么,特别,也说不上什么侮辱性。可是,上海,别看早就是繁荣之极的大城市,但其实,城市建设相当差,卫生设备更差,许多地方,根本没有抽水厕的的设备,用的是中国人传统的马桶。

  (一直到现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最近的统计资料透露,上海至少还有八十万居民,在使用这种马桶来解决大便问题,落后得真叫人吃惊!)

  马桶盛载了粪便之后,每日要清理,于是每日清晨,便有工人推著粪圜,沿街或走进弄堂去叫,去逐家逐户来清理粪便。

  这类工人一面走,一面大叫的便是拖长声的:“拎出来!”

  哈山在上海长大,怎有听不出来之理,他大喊一声:“你要是输了,该怎么样?”

  本来,这两个老头子吵将起来,事情和我,卫斯理,可谓风马牛不相干,全然没有关系,他们在法国南部争执,我在上万公里之外,真个是稳如泰山,连眉毛都不会跳动一下。

  可是天下偏偏有那么荒唐的事,人家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也得那个池接近城门才是,我人在万里之外,却也被拖了进去,真正是冤哉枉也之至了!

  荒唐事先由白老大发起,哈山一问他输了便输什么,问得也有道理,因为他拿出来的赌注,是一艘造价两亿英镑的大邮轮!

  白老大自然没有哈山那么多钱,可是他也绝不自卑,在慢条斯理,喝了三杯酒之后,伸手在他自己的大腿上用力一拍,大喝一声“有了!要是在八十日内,在那只船上找不著你,就叫我女婿卫斯理,陪你八十日!”

  这种“赌注”,简直是荒谬之极了,也亏白老大想得出来。

  而更荒谬的是,哈山一听,居然大叫一声,也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重重一拍,立时向白老大伸出手来,白老大也伸手,他们两人并不是“击掌为誓”,而是各自伸出了尾指,用力勾了一句上海小孩子为了表示合作的决心,就有这种勾手指头的动作,一面勾手指一面还念念有词,有一套说词,起著誓言的作用。

  两人决定了之后,再也不提,开杯畅饮,谈些当年发生的令人高兴的事,白老大又提及了奇人卓长根这个秦朝人的后代,令得哈山大有兴趣,可是白老大又只说了一个开头,就说:`下面的事,叫卫斯理讲给你听!”

  接下来直到天黑,白老大向哈山说些瞎七搭八的事,例如一大块木炭居然要等体积的黄金才肯交换,原来木炭里有一个鬼,又例如进了大厦的电梯,电梯竟然一直向上升,再不停止。再例如一个人总是做同一个梦,梦境竟然就是他的前生,以及每个人的行为,是好是坏,都由这个人的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被记录著,到时候就有报应之类。

  白老大把每一件稀奇古怪的事,都只说了一个开头,然后,就说:“详细情形,等卫斯理告诉你!”

  白老大说的,都是我许多奇遇中的一些事,倒是桩桩都曲折离奇之极。

  原来哈山最大的嗜好,便是听各种怪诞曲折,奇异古怪的故事,可以听得废寝忘食,手舞足蹈,在其中得到无穷的乐趣。

  像哈山这样身分的人,一生之中,什么都有了,他自己的经历,也丰富莫名,再要有能够吸引他的故事不是易事。

  哈山从白老大处知道我有许多奇异莫名的遭遇,早就想“重金礼聘”我专门去替他讲故事,向白老大提出了好几次了。

  白老大素知我的脾气,一定不会答应,所以连提都没有向我提过,每次都支吾以对,把他敷衍了过去,可是却又总透露一点我的经历,让哈山听了,心痒难煞,欲知究竟。

  事后,白老大还十分得意,扬著头,呵呵大笑,声音宏亮之极,指著我和白素:“姜是老的辣,你们小孩子,学著一点!我一直向哈山提卫斯理的奇遇,只是下一著闲棋,怎知道有用?哼,要不是我下了一著闲棋在那里,叫哈山对卫斯理大有印象,怎么会我一提出来叫卫斯理陪他八十天,他立刻就接受了?”

  若是换上第二个人,我早已翻脸了,可是对方是白老大,能说什么呢!想不说话却不行,白素在我背后重重指了一下,我就连声道:“是!是!你老人家深谋远虑!”

  后来,白素还骂我:“看不出你这个人那么虚伪,连说两声`是'也够了,还说什么`深谋远虑'!”

  处世的学问大焉哉,后生小子,倒真的不可不学!

  白老大和哈山打赌,把我当作赌注一事,我在后来才知道,白老大和哈山一起上船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他想得很对,根本不必告诉我,因为一只邮轮再大,有八十日的时间,要找出一个自小就相识的人来,应该绝无困难,更何况他们后来又讨论了许多细节问题,如同一方不得化装,不得被发现藏身之处后不出来。另一方不得暴力威胁船员透露消息之类。

  两个老人家,除非不玩,一旦起了劲,玩得十分认真。

  八十日一次环球旅行,每次的起点,是在法国的马赛港,以哈山的地位,要安排这样的游戏,自然再简单也没有。白老大表面上按兵不动,若无其事,可是也早已侦骑四出,有了安排。

  他得到的情报相当多,听来令人咋舌,大邮轮的全部设计图,照说是船公司的绝对机密,可是白老大也有办法把全部电脑资料弄了出来,输人了他准备随身携带上船的小型电脑中,那也就是说,白老大手头所有的资料,丰富之极,他只需按下键盘,电脑终端机的荧光屏上,就会现出有关这艘邮船的一切,包括平面图在内。

  白老大也知道,在邮轮泊在马赛港的当晚,全体船员,一共超过四百人,都得到哈山的招待,哈山包下了一家豪华酒店,招待船员。在宴会前后,哈山和高级船员,都有过密谈。

  哈山要躲在船上不被人发觉,自然需要依靠船员的掩护,他要进食,也需要一定程度的活动,没有船员掩护,十分容易被白老大“拎出来”。所以,他必然要有一番十分严密的布置。

  白老大也不甘后人,找到了在船上担任二级管事的华裔法国人,作为内线他和哈山的协议细则,只说不能暴力威胁船员,没有说不能高价收买船员,白老大要那人把哈山的布置说出来。

  可是那人却目瞪口呆,说的话大出白老大的意料之外:“哈山先生要躲在船上?我没有听说有这回事,要是有我一定会知道,我负责船上的所有给养,哈山先生总不能八十天不吃东西。好的,上了船,一有消息,我立刻向你报告!”

  白老大一时之间,难以判定那人所说是真是假,反正有八十日的时间,为了防止哈山出狡猾,例如根本不在船上之类,两人一直在甲板上,直到船离岸之后,哈山向白老大大挥手告别,白老大在甲板上多逗留一小时,好让哈山去躲起来,一切,和一般儿童所玩的捉迷藏游戏无异。

第二部:众里寻他千百度

  白老大当然没有立刻开始寻找,他准备先舒舒服服享受几天海上游程。

  白老大想起,自己舒服地享受著豪华游轮上种种设施时,哈山却不知躲在什么阴暗角落,害怕被人发现,不禁大是开怀,感到这场赌博就算输了,也大是值得!

  “自然,输了是我倒霉,与他何干个?”

  所以,不到三天,满船船员和乘客,对这个精神奕奕、声若洪钟,体格矫健,学识丰富,精通各国语言,出言风趣幽默,见识非凡的东方老人,无不印象深刻,他成为全船最受欢迎的人物。

  白老大是故意造成这种地位的,这使得他得到任意敲了任何房间的门之后,立即被请入房的待遇。

  这对他的行动来说,十分有利,他已经进人过所有的客房

  他早从船公司方面得到过搭客的名单,几百名乘客,以白老大的人生阅历来说,就算对方全然不开口,他也可以把对方的身分,弄清楚十之八九,何况他成了受欢迎的人物,简直成了若干乘客的生活爱情顾问!

  所以,十天之后,他可以肯定的是,哈山决不是躲在船上的客房之中。

  在这十天之中,他可以肯定的另一件事是,哈山也不在船员的舱房之中因为他已经在高级船员和普通船员的房间中,进行过彻底的搜索。

  他考虑过,哈山在船上,不可能不和人联络。如果那个管事,也不可能在事先得知机密,那么一定只有更高级的船员,才能参与其事。所以白老大又耍了小小的手段,在船长、大副和二副的制服肩章之下,放置了微型偷听器,只要他们一和哈山说话,白老大就会知道,而且可以根据无线电波探测仪的指示,找出哈山藏匿的地方来。

  可是十天过去了,他在这方面一无所获。

  白老大没有放过厨房,由于哈山吩咐过,白老大在船上有绝对的权力,所以,每一间杂物房、储藏室、酒库,他都可以任意去。

  二十天之后,他可以肯定,这些地方,也不是哈山躲藏之处。

  白老大甚至没有放过船上的冻房那是一个十分巨大的冷藏库,温度维持在摄氏零下二十度,他也没有漏去机房,大船的机房,像是一座工厂,可供人藏匿之处,当然不少,可是三十天之后,他也肯定了哈山不在那些地方。

  白老大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三十天之后,他开始去看每一只覆转了的救生艇那里确然十分隐秘,是躲起来的好地方。他在四十天之后,检查了大船的烟囱部分,部地方实在是不可能躲著的,可是在电脑记录上,没有找过部分已所余无几,他也只好试一试!

  他每次找过的地方,就输人电脑,所以电脑的荧光屏上,一打出船的各层平面图来,哪些地方已给找过,哪些地方没有找过,一目了然。

  第四十二天,大副代表船长、二副,和他自己,把发现了的微型窃听器还给白老大,一言不发,甚至没有表示不愉快和好奇,那更令得白老大难堪,事后他说:还好那小赤佬没有看我,不然发觉我老人家脸居然十分红,他会觉得内疚。那个管事的报告说,他不知道哈山在船上,也没有知道哈山在船上。

  在一开始的时候,白老大自然不知,哈山既然敢打这个赌,就断然没有一下子就可以把他找出来之理,可是他给自己下的期限得八十天。在打赌的期限只过了一半,或不到一半,就把哈山找了出来,自然够面子之极,大获全胜,过了一半时间,就算输了,也没有赢得那么漂亮。

  所以,四十天之后,白老大已开始急躁,六十天之后,仍然一无发现,白老大的白发失落量,日有所增,在六十三天,豪华邮轮泊到了本城的码头,白老大上了岸,直趋我的住所。

第三部:黄口的白发相牵挽

  他来得正是时候,我住所正有一个小小的聚会。

  温宝裕和胡说是当然在的,良辰美景也在,妙的是原振侠医生都在(聚会主要还是应他这请举行的),还有一对孪生子,陈氏兄弟,是相当成功的商人。

  因为原振侠医生最近的奇异经历,和这对孪生子,以及另外一对孪生女有关,十分值得研究,而且经过也十分曲折,涉及知识记忆的直接灌输,大家正在听原振侠的叙述,良辰美景亦曾经历其事,甚多插言,陈氏兄弟很少开口,其中一个只是说:“一分钟之间,我脑中还是一片空白,类似白痴,一分钟之后,我兄弟所有的记忆,就全部进人我的脑中!”

  温宝裕听得手舞足蹈:“妙绝妙绝,孪生子之间,只要让一个去受上学之苦就够了,另一个尽可能逍遥快乐,十几二十年之后,通过知识快速转移,两个人的学问,也不一模一样了!”

  良辰美景叱道:“那么不公平!”

  温宝裕笑:“那就一人一半,至少可以比平常人少努力一半!”

  胡说皱眉:“小宝越来越不长进了,怎么不设想两人各自努力进修,再互相交换知识,事半功倍!”

  温宝裕双手交叉,放在脑后,晃著眼,一副惫赖相:“我不喜欢做蜜蜂,喜欢做蝴蝶。”

  良辰美景老实不客气:“天生一只花蝴蝶,飞来飞去苗女前!”

  温宝裕自从认识了苗女蓝丝之后,很有相思病的象征,也成为良辰美景取笑的对象。像这时,良辰美景这样说他,他也不生气,也不脸红,只是幽幽地长叹了一声。然而,一下子他又活泼起来:“武侠小说中,常有武功盖世的老人家,或手心按住了一个少年的灵台穴,或头顶对头顶,嗯,头顶的那个大道,叫百会穴。然后,将自己毕生的功力,输人对方体内,那少年人一下子就有了极高的内功,比吃什么灵药都好!”

  我听了之后,不禁哈哈大笑,温宝裕的说法,虽然听来有点不伦不类,可是十分贴切,知识的快速转移,情形就和那种情形差不多。我补充了一下:“略有不同,把一生的内功给了人,自己就没有了,把知识转移给人,自己一点损失也没有。”

  温宝裕已提出问题:“或许如果不是孪生子之间,一转移,就会有损失!”

  他提出的问题,自然谁也不能回答,但是七嘴八舌,人人争著讲话,场面本就热闹之极,再加上忽然门铃一响,门开处,一个精神抖擞的身形高大银发老人,大踏步走进来,自然是加倍热闹。在那种场合中,白素一直最少说话,所以过去开门的也是她。

  当白老大才一出现时,场面十分混乱,必须 一细表。门一开,白素看到是父亲大人驾到,又是高兴,又是奇怪,因为那是万万料不到的事,她在一怔之间,白老大一伸手,一只手抱住了她,已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在这当口,行动最快的是良辰美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们两人自小在古代的武术的环境中长大,一看到白老大出手,就知道这个老人有绝顶武术造诣,一时之间,没有想到白老大的身分,唯恐白素吃亏,身形一闪,两条红影,箭一般向前射去,可是她们身形才动,白素也已经有了回应。

  白素双臂搂住了白老大的头,神态亲呢之极,满脸笑容,也与平日不同,此情此景,人人一看就可以知道,她和老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良辰美景的行动,当真是说动就动,说停就停,一下子,两条俏生生的人影,已停在白老大之间。

  在这里,要稍作说明的是,白老大和满屋之人,都没有见过面,但是屋子中的人,自然都知道白老大的身分。

  白老大也知道屋子中这些人是什么人的原因是,白素常写信给他,信上说的事,自然和我们的生活有关。白老大也不回信,只是在收了十封八封信之后,才寄一张字条来,大多数只有三个字:“知道了。”很有清朝皇帝批奏摺的派头。

  所以,他目光一射,就知道什么人是什么人,这时,良辰美景正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他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掠而过,倏然轻轻推出白素,双手倏然伸出,十指如钧,抓向良辰美景的肩头,出手之快,无与伦比,若不是温宝裕在这时忽然叫了起来,一定可以清楚地听到他这一抓所带起的劲风这声!

  温宝裕突然大叫,自然是他也认出了白老大是什么人,因为那时,我和原振侠,都霍然起立,温宝裕则是直跳起来的,他叫的是:“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他为什么会这样叫,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那是他在认出了白老大之后,刹那之间感到了极度兴奋的一种异常反应,只管有声音发出来,哪里还理会得大叫出来的是什么话!

  至于他何以一看到白老大出现就极度兴奋,自然是由于他平时听白老大的事迹多了,又知道白老大武功盖世,越老越有童心,温宝裕唯恐天下不乱,一想到自己若是和白老大一老一少两人,在江湖也捣腾一翻,怕不无动地摇,翻江倒海!所以一下了就乐极忘形了!

  这时的情形之乱,可想而知,我还未曾出声称呼,白老大已向良辰美景出了手,而且,在出手之前,一点先兆都没有,甚至视线也不在两人的身上,有几分偷袭的味道。

  以白老大身分之高,尚且如此,自然是他从刚才两人一栋而至的行动之中,看出了两人的轻功造诣极高。他既然出了手,若是抓不中两个小丫头,那自然无趣之极,所以宁愿出手之前,弄些少狡桧。

  白老大出手,疾逾闪电,可是良辰美景的身法也甚快,一声娇呼,身形已向后倒纵而出,两条红影掠过茶几和沙发,一下子到了钢琴之上。

  白老大一抓抓空,一声呼喝,并不缩回手来,双手仍然扬起,身子也跟著纵出,良辰美景才一落钢琴上,可能双足还未曾站到琴盖当然是站到了的,但因为动作实在太快,所以给人似未曾站到之感白老大已然扑到,这一次,白老大扑得高,是居高临上,老鹰搏免之势抓将下来的!

  良辰美景身子向后略仰,竟然就著这个略为后仰的姿势,并肩平平向后射了出去。

  白老大第二抓又自落空,足尖在琴盖上一点,又直逼了过去。

  白老大和良辰美景的追逐,看来固然惊心动魄之极,也精采之极,但是我住所的客厅,毕竟不是演武厅或擂台,我心中一叠声叫苦,只怕客厅要遭劫,可是他们双方的行动又那么快,谁能阻止他们!

  良辰美景再一退,白老大直逼过去,已把她们逼到了墙前,两人再无退路。白老大这时,运足了气,样子看来,极具威武,良辰美景在他又扬起手来之际,忽然同时格格一声娇笑,一边一个,反将白老大紧紧抱住,一再叫道:“捉到了!”

  白老大怔了一怔,随即也呵呵大笑了起来,笑声震得人耳际嗡嗡直响,自然把温宝裕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叫喊声压了下去。

  白老大一面笑一面道:“好乖巧的小丫头!”良辰美景仍然挂在白老大的身上,娇声道:“老爷子,我们要是一个一个分开去,你是抓不住我们的!”

  白老大侧头想了一想:“对,能抓到一个,已经不错了!”

  胡说在这时候,首先鼓起掌来,我和白素已手拉手走了出去,白素眉花眼笑:“爹,你怎么来了丁'

  白老大问哼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且先自己报上名来!”

  这一次,温宝裕抢了先,一跃向前,大声叫道:“温宝裕!”

  白老大脸一沉(温宝裕配合得真好,立时头一缩),喝道:“你刚才嚷叫什么?什么叫不得了啦?”

  温宝裕大声答“我是代卫斯理叫的,平日他最大,老爷子一到,他只怕有点不自在!”

  温宝裕是在胡言乱语,可是说的话,恰好触及白老大的心境六十多天了,哈山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了一样,打赌、输,我就成为输出去的赌注,大是不妙。白老大想到这里,不禁长叹了一声。

  这一下子,把所有人吓了一跳,白老大却没有别的表示,良辰美景也报了名,白老大伸手抚摸她们和温宝裕的头,温宝裕斜睨向原振侠医生和我,一副鬼头鬼脑的神气。我知道他心中一定在想:白老大年纪大你们很多,要是也摸你们的头,把你们当小孩子,倒也很有趣。

  可是白老大为人很有分寸,等到胡说报了名字,他伸出手来,并不去摸胡说的头,而是和胡说握了握手,轮到原振侠医生时,他更客气,不但握手,还说了一声“久仰大名”。

  原振侠向他深深鞠躬,白老大对原振侠的印象很好,十分诚恳地道:“年轻人,那么出色,感情上的烦恼必多,当作是人生一部分,大是有趣!”

  一句话说得原振侠大是心服,连声道:“说得是,白老先生说得是!”

  白素作了一个鬼脸,低声道:“只怕知易行难!”

  原振侠医生假装听不见,可是耳根却有点发红。

  混乱的情况,至此告一段落,众小辈围著满头银发的白老大团团坐定,白老大一面喝酒,一面才把事情的根由,详细道来。

  当他一说到我,卫斯理,竟然成了赌注之际,别说良辰美景和温宝裕了,连原振侠、胡说也大笑特笑,白素竟然也不念多年夫妻之情,笑得弯下了身子,直不起来。糟糕的是,我也得跟著大家一起笑。

  白老大说完,双手一摊,望实了我。他老人家看来是存心耍赖了!

  我只好先发表意见:“你上当了,哈山早已离开了那船,等到最后一天,他才回到船上,在你的面前出现,宣布你的失败!”

  白老大连连摇头:“不会,这种狗皮倒灶的事,哈山是不做的。”

  在提到哈山的时候,白老大就离不了用上海话。上海话的“狗皮倒灶”,十分传神,意义也很广裹,大抵是不大多快,不漂亮,鬼头鬼脑,不能见光的行为而言。

  温宝裕则道:“老爷子,他是要躲在任何一间客房的衣柜中,你就找不到他了!”

  白老大叹了一声:“我岂有想不到之理?间间房间,只只衣柜,我都打开来过,甚至叫过:哈山,还不出来。根据我们的协定,他非出来不可!”

  良辰美景也提了一些可能,胡说和原振侠也有了假设,当然是温宝裕的假设最多,简直是层出不穷,令得白老大也大是讶异。

  温宝裕的其中一个假设是:“他一定在最当眼处,可能每天就在你的身旁,所以你反而不注意!”

  白老大叹了一声:一这一点我也想到过了,难道他会隐身法?”

  这一句话,又引发了温室裕的另一假设,他叫了起来:“我想到了!”(他在每一个假设之前,都先这样叫。)

  他神情十分兴奋:“我想到了,他一定利用了魔术中的隐形法,那种魔术,利用镜子作巧妙的角度安排,可以造成视觉上错觉,使人看不到躲在镜子后面的人!一艘船那么大,要布且这样的一个角落,太容易了!”

  温宝裕的每一个假设,几乎都是一提出来,就立刻遭到否决,可是这次,他说完之后,各人竟然都默不作声,温宝裕大是兴奋,昂起了头,一副得意洋洋之状。

  白老大首先开口:“嗯,这倒有点道理,哈山那样做,也不算是犯规,如果真是那样,真的没有办法将他找出来了,我总不能用一根棍子满船去敲打,就算人家不把我当神经病,船那么大,时间也不够了!”

  温宝裕忙道:“是啊,老爷子,看你这次打赌啊,是输定了!”

  他说著,竟然幸灾乐祸,大是高兴,学著戏腔,“哈哈哈”大笑三声。

  我也不去生他的气,只是道:“看来不能赢了,一人躲,十人找,这个赌打得本来就有点吃亏,这样,和哈山去讨价还价一番,看来哈山自知占了便宜,也肯答应的。”

  温宝裕忙道:“是啊!是个骗局,输了,很多情形之下,可以打折扣付钱,我看提出叫卫斯理陪他六十天,哈山一定肯接受。”

  我悠然道:“不,改派温宝裕去陪他一百二十天,小宝肚子里的故事更多,至少,我就没有和苗女有”

  我讲到这里,温宝裕已经涨红了脸,大叫了起来:“是我不对了,我什么也不说了!”

  他和苗女蓝丝之间发生的事,别人都不知道,我只对白素说了,温宝裕知道我知道,可是两人之间,也没有说破过。若不是他实在太可恶,我也不会以此要胁。

  白素瞪了我一眼,白老大倒对我的提议,大是兴趣,托著下额道:“嗯,我正在犯愁,这主意很好!”

  他一面说,一面向温宝裕望去,看到温宝裕俊脸通红,他不知其中另有文章,还只道温宝裕不乐意,就道:“皇帝不会用饿兵,你要是替卫斯理去了,要什么,只管向我开口就是!”

  温宝裕这个人,一生之中,奇遇甚多。他和陈长青十分投缘,等陈长青“看破红尘,上山当道”之后,把祖传大屋交由他全权处理,那屋子简直是开发不尽的宝库,不知道可以给他发掘多久。现在,白老大又向他说这样的话;白老大言出必行,我不禁替他提一把汗,温宝裕的想法,匪夷所思,要是他提出来的要求,竟是白老大办不到的,这就不免难堪了!

  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温室裕十分认真,背负双手,来回踱步,足有一分钟之久,客厅之中竟然鸦雀无声,过了一分钟,温宝格才长叹一声:“老爷子可以给我的东西太多了,我竟然不知道要什么才好,唉,老爷子,随你的意思办!”

  这一来,大大对了白老大的胃口,老头子一把扯过温宝裕来,拍著他的肩头,大声称赞;“好小子,有出色,你在上学?暑假到法国来找我,我有一套拳法,很合你练,学会了”

  他说到这里,斜眼向我、白素和原振侠望了一眼,“嘿嘿”于笑两声,竟没有再说下去,可是意思却再明白也没有。

  温宝裕大喜过望:“老爷子,可是学会那套拳法,他们三个人都打不过我?”

  白老大伸手指向温室裕道:“暧,你话不能那么说,那么说别人会心中不服!”

  我,白素和原振侠都不禁大笑,这一老一少,可真是对了眼,合拍之至。

  白老大又道:“现在还有十多天,打赌不一定输,不过不论输赢,我都会教你。”

  温室裕喜欢得手舞足蹈,在白老大的身边,团团乱转,“老爷子”喊得震天价响。我提醒白老大一句:“哈山若然真是用魔术的掩眼法躲了起来,你输面占九成,还有一个可能,他要是知道你有了邮船的详细资料,会不会改变一下结构,譬如说,把原来的两间房间,化成三间,多了在资料上没有的一间,你怎么找?”

  白老大呆了半晌,这个可能更实在,真要是这样,一开始有八十天时间,倒还可以,现在,时间无多,只怕也输定了!

  白老大的神情有点沮丧:“真想不到,哈山会那么认真,真无趣!”

  老人家不讲道理起来,真是很难说,价值两亿英镑的大轮船 输了就要送人的,能不认真吗?当下,温宝裕提出请白老大去参观陈长青的屋子。

  白老大欣然允诺,于是一行人等,又在陈长青的屋子中,消磨了一段时间,并且由胡说、温宝裕发办,各人在厨房中大显身手,除了原振侠医生有事先走之外,一行人到将近午夜时分,才送白老大上船,大家一起跟了上去。

  一上船,温宝裕就长叹一声:“老爷子,这个赌,你打得真不值,这船太大了!”

第四部:烟消日出不见人

  我也正有这个意思:要在那么大的一艘船上,寻找一个刻意躲藏起来的人,实在是十分困难的事。尤其,我留意到了白老大和哈山的打赌,并没有指定哈山一定要躲在一个固定的地方。

  如果我是躲的一方,我就绝不会躲在一处固定的所在。白白大在船长室找他的时候,他可以躲在大副那里,而等到白老大认为船长室找过了,没有问题时,他又可以回到船长室去,这样的捉迷藏法,别说八十天,就算八百天,白老大也未必能把人找出来。

  我并没有说什么,可是我的神情,显然表示了白老大非失败不可,白老大自己也明白这一点(不然,以他的脾气,怎会把事情告诉我们,明显地要求助?),他向我望了一眼,又向良辰美景望去,良辰美景也摇了摇头,胡说叹了一声:“从来都是躲容易,找困难。有句古话说:一人藏,十人找!”

  白老大吸了一口气,最后向白素望去,自然是想听听白素的意见。

  在这之前,由于白素一直没有说过什么,所以我也早在留意她的神情,我看到她像是对于白老大必然失败的结论,表示不很同意。

  果然,白老大才向她看了一眼,她就道:“爸,你用的方法不对!”

  白老大一听,大是高兴,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足智多谋,非同小可,而且她也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打赢这场赌,所以忙道:“应该怎么样?”

  白素一侧头,笑:“兵法之中,有`用间'一条,你怎么忘了?”

  白老大苦笑:“我怎么会忘?没有上船之前,我已经买通了那个二级管事,可是他什么情报也没有提供我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

  白素摇头:“二级管事地位太低,我相信,知道哈山行藏的人极少,但是船长一定是其中之一!”

  白老大叫了起来:“船长怎么肯给人收买?哈山是船公司的老板,要什么样的价钱,才能收买得了船长,我想是想过了,可是代价太高,未免不划算!”

  白老大叫得十分愤然,白素却十分泰然:“羊毛出在羊身上!”

  白老大一怔,我也一怔,几个年轻人显然一时之间,还没有会过意来,可是我和白老大,在一怔之后,立时明白了白素的意思,两人不约而同,一起纵声大笑起来。接著,温宝裕他们也明白了。

  白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白老大要是赢了这场打赌,这条大船就是他的,他可以随意处置,那么,就算送一半给人,也还是十分划算。这条船的船长,虽然薪水高,但怎么样也不容易抵受一亿英镑诱惑!

  我一面笑,一面伸手指向白素,一方面是说她的主意高妙,另一方面,也略有指责之意。因为收买一个人,使这个人做出背叛的行为,这种事,无论如何,总不能算是太高尚。  白素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若不是为,白老大,她一定不会出此下策。

  白素现出了一个顽皮的神情,偷偷向白老大指了一指。那然是在为她自己辩护,说全是为了白老大。

  我止住了笑声,叹了一下,因为这时,我看到一个身形高大、穿著船长制服的中年人,正在另外两个高级船员的陪同之下,向我们走了过来。那自然是船长接到了报告,知道白老大开船来了,所以来欢迎的。

  船长看来貌相威武,十分稳重,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可是我知道,他将会在一亿英镑的引诱之下,作痛苦的抉择,结果几乎可想而知,他原来平静满足的生活,可能就此改观。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打赌。

  一想到这里,我几乎想要制止这件事的进行,可是已经迟了,白老大已呵呵笑著,迎了上去,当船长伸手要向他行礼之时、他十分亲热地一下子握住了船长的手,恳切地道:“我们是朋友,别来这一套,来来来,介绍几个人给你!”白老大替我们 一引见,自然免不了客套一番,船长十分有诚意地邀请我们进餐,可是我始终有不舒服的感觉,所以也不理别人的反应如何,一口拒绝,说是“还有十分重要的事等著做。”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白素连看也不曾看我一眼,态度自然之至。白老大却瞪了我一眼,他自然知道我是为什么不高兴。

  可是温宝裕和良辰美景,在我拒绝的同时,就已经一起叫了起来:“好啊!”

  于是,在船上略作逗留之后,我和白素先离去,上了岸之后,白素才打破了沉默:“船长是一个诚实人,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苦笑了一下:“他可能本来是一个十分正直的人,也可哈山先生对他很有恩惠,当然哈山十分信任他,而他却将会出卖哈山先生!”

  白素扬了扬眉道:“如果他本来真是那么正直,他就不会出卖哈山!”

  我有点恼怒:“每一个人都有价钱,何必用高价去试验别人,叫这个人出卖自己!”

  我和白素,很少有意见上的分歧,白素看来并不像是在和我争论,她只是淡淡地道:“本来完全是游戏,别把事情看得那么重要。船长答应了,他获得了巨额的金钱,他若是不答应,一定在这件事中,可以得到极多的自我满足,又有什么不好?”

  我也不想再争下去,所以笑了笑:“别找那么多理由了,反正你只是想令老人家高兴一下!”

  白素嘴角向上微翘:“难道不应该吗?”

  我摊了摊手,表示无话可说。回到家里之后,也就没有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当天晚上,温宝裕他们,兴高采烈地来到,显然他们在船上,玩得十分高兴。

  温宝裕一进门就大声叫嚷:“乖乖不得了,白老爷子说他赢了这条船,就送给我们!”

  这一次,连胡说也掩不住兴奋的神情。良辰美景更是嘻嘻咯咯,说个不停,由于他们说话的速度十分快,所以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心中苦笑了一下,这几个小家伙,本来已经够胡闹的了,现在又有白老大这样的超级大亨撑腰,还有不翻天覆地的吗?

  我冷冷地道:“不是先要给船长分一半去吗?”

  温宝裕一听,非但自己立时不出声,而且还向别人打眼色,叫别人也不要说话。他这种鬼头鬼脑的行径,怎瞒得过我的法眼,我立时伸手向他一指:“老爷子收买船长的经过如何,从实招来!”

  温宝裕忙竖起三只手指:“真的不知道,这种事,白老爷子怎么会当众进行,自然在只有天知地知的情形之下,秘密进行!”

  我盯著他,并不说什么,温宝裕在做了几个无意义的动作,仍然不能避开我目光之后,他叹了一声:“老爷子和我们,灌了船长不少酒,船长在酒后,老是望著老爷子古里古怪地笑,显然他心中有秘密,也知道老爷子亟想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才会有这种神情!”

  良辰美景道:“老爷子真沉得住气,假装看不见,可是我想信,我们一走,他们就会各表心事,这上下,只怕交易已经成功了!”

  胡说道:“老爷子答应我们,不论他的行动是否成功,都会立刻通知我们。”

  胡说的话才一出口,电话就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就听到了白老大得意非凡的“呵呵”笑声,我心中暗叫了一声:好快见功!

  我“嗯”了一声:“四个小家伙才回来。”

  白老大道:“告诉他们,船长已经答应了!”温宝裕他们,都听到了白老大的声音,都欢呼了起来,温室裕大声问:“哈山躲在什么地方?连你花了那么多天,也找不到他。”

  白老大再道:“小鬼头自己动动脑筋,哪有便宜叫你占尽的事?”

  温宝裕与良辰美景一起叫了起来:“那不公平,老爷子你自己也想不出来!”

  白老大仍然笑著,可知他此际,心情快乐之至:“太公平了,我是老头子,你们个个年轻,脑筋应该比老人家好,该自己去想想!”

  温宝裕急得搔耳挠腮,良辰美景也掀起了嘴,我道:“你知道了哈山躲藏的地方,不要立刻去找他出来,因为你才和船长长时间在一起,人家会怀疑是船长出卖了他!”

  白老大笑声不绝:“我的确不打算立刻去把他拉出来,游戏还可以玩下去,可是那不是为了怕船长被人怀疑,因为若是能找到哈山,没有船长的泄露消息,几乎没有可能!所以是船长告密,哈山一定知道:船长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我唤了一声,兴高采烈的白老大显然没有注意,继续在说:“准备到最后一分钟,让哈山以为自己已经赢定了,才突然把他找出来。”

  白素忙道:“爸,这不必了吧,你们是好朋友吗?何必得那样子?”

  白老大笑:“不要紧,哈山玩得起的!而且,也不能早找出来,哈山一怒之下,一定开除船长,航程没有结束,开除了船长,那是不吉祥的!”

  他说到这里,在大笑声中,结束了这次通话。我放下电话,苦笑了一下:“哈山一定十分伤心信错了人这件故事教训我们,不要乱信人!”

  温宝裕狂笑:“这里的所有人,我相信都不会为了任何利益而出卖人,船长本身有问题,物必先腐,而后虫生!不关我们的事。”

  我勉强笑了一下,自然不想争论下去。

  白素想来是为了怨气氛缓和一些,她道:“哈山究竟用什么方法躲藏起来的,倒很值得想一想,隐蔽到了若不是船长泄露了秘密,就简直无法找得到的地步,这其中一定有十分有趣的秘密在!”

  白素的话,引起了附和,大家七嘴八舌地猜了起来,温宝裕仍然坚持他的魔术障眼法的说法。我听了一会,向楼上走去,走到了一半,我陡地想起一些事来,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转头而下看去,看到在一片热闹之中,白素侧著头,也正在想什么,紧蹙著眉,我叫了她一声,她抬起了头来。

  我道:“素,事情有点不对头!”

  白素点头:“是,我也才想到了!”

  正在讲话的人,听得我们这样说,都静了下来,我道:“哈山不是笨人,一定想得到老爷子终于会去收买船长,他不可能不预作准备,老爷子的收买过程太容易了,就可能有诈!”

  白素也向楼梯上走来,我们就停在楼梯的当中,开始讨论。我举起了手,表示我在刹那间想到了很多,让我先发表意见:“有两个可能,一是和躲藏的哈山有联络的不是船长,船长根本不知道哈山在何处!”温宝裕首先表示不同意:“船长说了哈山藏匿的情形,一定妙到极点,所以老爷子才相信了的。”

  我望向小宝,小宝在楼下,昂头望著我,虽然他经历不算少,但脸上还是有几分稚气。我道:“哈山可能有两个躲藏的方案,他使用了甲方案,把乙方案告诉船长,并且告诉船长,有收买他的时候,就把乙方案说出来这一来,老爷子就输定了,到了最后一分钟,他以为胜券在握,结果却反而一败涂地,哈山再出现,老人家不知是不是受得起这个刺激?”

  我这一番话,说得白素也大是紧张,她忙道:“糟!快通知他!”

  我挥了挥手:“不急,可以先讨论得最好,船长可能只知道用来骗人的乙方案,那么,真正知道哈山躲藏的方法的,应该是什么人?”

  胡说的声音,也一反平日的稳重,显得有点迟疑:“大副?提议老爷子去试一试大副?”

  良辰美景道:“不会是高级船员,要是,为什么不乾脆找船长,也不会是低级船员,中级船员的可能性最高!”

  温宝裕翻了翻眼:“说了等于没说,中级船员也至少有两百多人,总不能对每一个人都作一番试探。”

  白素叹了一声:“这样讨论下去,不会有结果,老人家的好胜心十分强烈,要是用了种种手段,仍然输了,只怕会令得他的晚年生活,悒悒不欢!”

  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忧形于色,我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手冰凉这令我吓了一大跳,感到事态十分严重,如果她不是真的担心,也不会这样。

  我和她几乎同时开口:“我有一个计划!”

  我只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请她先说,白素笑了一下:“我想我们的计划是一样的,船不是要到午夜才开吗?有足够的时间给我混上船去,在船上利用剩下来的日子,把哈山找出来!”

  我“啊哈”一声:“不错,山人正有此意,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行动了!”

  白素侧头看了一会:“上船之后,我们分头行事,一有发现,不必自己出手,立刻通知老爷子。当然,上船后先要和老人家联络,那就立时可以揭穿船长的话,是真还是假!”

  良辰美景和温宝裕胡说听我和白素定下了这样的计划,都跃跃欲试,但是那要离开一个月左右,他们都没有这个可能,只好作罢。

  我和白素示意他们离去,就开始准备,所要准备的只是彻底改变我们的容貌要做到这一点,十分容易,难的是我和白素,都必需变成样貌十分普通,看上几十次,也不容易给人留下印象的那种人。

  因为船在海上航行已有相当时日,船员和搭客之间,都已有了一定程度的熟悉,忽然如果多了两个碍眼的陌生人,很难不暴露身分。

  我们要在上船之后,尽量保持秘密,只让白老大一个人知道我们上了船。不然,就算把哈山找了出来,哈山只怕也会用手指刮脸皮,笑白老大靠别人的帮助,才能成功,十分“鸭屎臭”(不光彩)。

  所以,这一点,花了我们大约一小时左右,完成之后,我们互相一看,不禁哈哈大笑。白素扮成了一个中年妇女,绝不起眼,可以把她放在任何地方,而不会有人注意她。我自然也有那么普通就扮得多普通在未来的十七八天之中,我们就要以这样的面目在那艘大邮船上活动,把躲藏得十分严密的哈山找出来。

  然后,又带了一些行动时必要使用的小工具,真正有用处的工具,相信白老大早已配备齐全,反正我们一到就可以和他会合,自然可以一起使用。

  我们在午夜前到达码头,轻易上了船,先在又宽敞又豪华的休息室之中,看到白老大的身边围了不少人,正在听他高谈阔论,白老大叼著烟斗,喝著美酒,神采飞扬,可见心中十分高兴。

  白素先过去,到了他的身后,白老大多少年来的江湖冒险生涯,使得他十分敏感,一有人接近,立刻就知道,抬头向白素望了一眼。

  这一下子,我真的佩服他的目光犀利,白素的化妆技巧极高,但还是给他一下就看了出来。他事后说:“我只是看出了这个人经过化妆,但是却认不出那是什么人。”

  他一看到了有一个经过精心化妆的人到了他的身边,自然大是不满,两道银眉,向上一场,不怒而威,气派一流。

  白素连忙低声说了一句话,自然是说明了自己的身分,白老大耸起了眉,缓缓落了下来。在这些过程之中,他一直没有停止讲话,忽然,他打了一个哈哈:“今天就说到这里为止了!”

  他说著,就站了起来,直到这时,他才向我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一面和人打著招呼,一面向前走著,我和白素,跟在他的后面,和他一起进人了他的房间。

  白老大在船上的房间,是船上设备最豪华的套间,白老大把门关上,略有不愉之色:“我已经赢定了,你们进来作什么?”

  白素立即把我们在收到了他电话之后,所作的推测,告诉了他,白老大用力在腿上一拍:“说得是,真可能阴沟里翻了船……”

  我忙问:“船长怎么说?”

  白老大道:“船长说,哈山躲在蒸气房中,那是船上用来高温消毒的地方,所有需要消毒的东西,都经由这高温蒸汽室处理,蒸汽室中全是高温形成的水蒸汽,二十四小时不断。我也曾去看过,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但考虑到人根本不可能在那样的高温下生活,也就放弃了没有追究下去。”

  白老大说到这里,用力吸了一口烟,吸得烟斗滋滋直响,他徐徐喷烟出来:“船长说,他在蒸汽室中做了手脚,用防高热的材料,辟出了一间小室,再备上最好的空气调节系统。你想想,要不是船长这样说,谁会想得到云雾腾腾的蒸汽室中会藏著人!”

  我叹了一声:“老爷子,船长的话,有十分明显的漏洞:蒸汽室二十四小时不断操作,也就是说,哈山进了那小空间之后,不能出来!”

  白老大“啊”地一声:“是啊,他无法通过高温的蒸汽,他也不至于肯委屈自己在那密封的小空间中,过上八十天,我上当了!”

  他说著,现出十分愤怒的神情,来回踱了几步,大声道:“去把船长找来!”

  这时,已经是午夜,到了船要启的时分,汽笛声响个不绝。白素道:“等一会不迟,船正启航,船长不能离开他的岗位。”

  白老大想想也是,就坐了下来:“这家伙,很会做戏,我提出可以把这条船分给他一半,他那种又惊又喜,连酒都醒了八分的样子,描也描不出,谁知道全是在做作!我也就没好好想一想,八十天,若是哈山躲在那小空间不出来,光是秽物的臭味,就把他臭死了,怎受得了?”

  我道:“除非他另外有处置的方法,或是通过靠蒸汽房的外墙,用管子把秽物弄走。不过也真亏他,这样闷上八十天,怎么受得了?”

  白素坐著,悠然晃著腿:“或许他想到闷上八十天,可以有八十天故事听,也就忍得下去!”

  我打了两个干哈哈,白老大已经在电脑资料中,找到了那蒸汽房的所在,蒸汽房在厨房的隔壁,由于许多要消毒的物件,都是厨房用品之故,所以有输送带,直通蒸汽室。蒸汽室的一边,是另外一组输送带,输送床单、毛巾等需要高温消毒的物品,全部消毒物品,都经过输送带自动传送,操作的工人,根本不必进人蒸汽室。

  蒸汽室的下层,是锅炉房巨大无比的轮船的动力中心,产生的巨大热力,是蒸汽室能量的来源,有不少管子把热力输送进蒸汽室去,维持蒸汽室的高温。蒸汽室的上面,是男宾专用的公共浴室。

  我看了一会,发表自己的意见:“在蒸汽室中加建隔热的空间,也可以打通通道,在有需要的时候离开。我估计他多少也会弄些滑头,例如化了装出来活动,叫你认不出他来!

  白老大怒道;“讲好了不能化装的!”

  我沉声道:“把赌注的一半去行贿,只怕也有点不合规矩!”

  白老大闷哼一声,没有说什么,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不必多废话,我笑了起来,船长没有空,就算他下了命令,停止蒸汽室的操作,要使蒸汽消尽,人可以进去,只怕也要数天,不如去找一找是不是有秘密通道的好,我想极可能是在公共浴池的的池水之下,采用潜艇的压力舱的办法哈山如果想出来,从浴池水底冒出来,当真神不知鬼不觉!”

  白老大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孵混堂孵成这样子!”(上海人叫公共浴池叫“混堂”,上公共浴室洗澡,叫“孵混堂”。)

  白素摇头;“我们不是假设船长提供的是假情报吗?怎么说著说著,就当真了呢?”

  我笑:“因为躲在蒸汽室的设想很好!很有`云深不知处'的味道,大有唐诗风韵。”

  白老人笑道:“先去看看实地的情形!”

  白素有点意外:“你真沉得住气,还没有去看过?”

  白老大一翻眼,大有嫌白素的话不中听之意,我不禁吐了吐舌头,老人家的脾气不是十分好,说话真得小心一些才好。

  我们先立刻白老大的封建,等白老大出来了,我们就跟在他的后, 。白老大对船上的一切,再熟不过,一道来到了蒸汽房前,蒸汽房有巨幅的玻璃墙,可以看到里面水汽弥漫的情形,许多在消毒的物品,在传送带上移动,一切操作都自动化。

  努力看去,好像在左、右两个角落处,都有突出处,可能是建出来的小空间,如果哈山真是躲在那种小空间中,那可真是难为了他!

  然后,我们又到和蒸汽房相邻的几处地方,转了一转,我和白老大在走进公共浴室时,对那个大浴池看了一眼,白老大呵呵大笑:“哈山在上海长大,一直十分喜欢孵混堂,认为是一大享受,所以在大邮轮中,也弄了那么大的一个浴池!”

  公共浴池确然是中国的特产,也是生活享受之一,一些繁华的地方,如扬州、苏州,当地闲散的居民,都有“上午皮包水”(喝茶)、“下午水包皮”(人浴)的生活习惯!

  这时,船已经离开了码头,在缓缓航行,这时,船长自然仍然是最忙的时候,我们闲溜到了甲板上,看著大船渐渐离开城市,然后,就在白老大的带领之下,到了高级船员休息室。

  好在这些日子来,白老大的身边都有人跟著,所以我们和他在一起,不会特别碍眼。

  在高级船员休息室中,船长有一间单独的会客室,白老大迳自推门走进去,还对一个年轻的船员道:“请去告诉船长,一可以离开岗位,立刻到这里来,我在这里等他,有重要的的事!”

  年轻船员显然知道白老大的身分,嚅嚅连声,小步跑了开去。

  白老大对这个小会客室竟也很熟,打开了酒柜,笑著说:“船上很有点好酒,不必替他节省!”我和他各人一杯在手,大约只等了二十分钟左右,门推开,船长走了进来。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船长,他身形高大,神情威严,这时,他一进来,看到除了白老大之外,还有两个陌生人在,就吓了一跳,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我心中想,一个人若是做了亏心事,就会有这种神情,这种神情,如果要假装,倒十分困难。

  白老大向我和白素指了一指:“不必理他们,我问你,你告诉我的一切,全是真的?”

  船长忙竖起三只手指来,神情发急:“自然是真的!”

  白老大目光凌厉:“不是你和哈山老头子勾结了来骗我上当的?”

  船长大是委曲:“白先生,如果有勾结,那就是你和我的勾结,如果你不相信我,怎么合作,你的承诺,难道只是儿戏?”

  他急急说著,呼吸粗重,涨红了脸,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

  白老大沉声道:“我的承诺当然有效,只要哈山真的在那里!”

  船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可以下令,蒸汽房停止操作,加强抽气扇的运作,一小时之后,人就可以进去,哈山先生在右角加建的那个小空间之中,这是立刻可以实现的事。”

  白老大点头:“好,你这就去下令。”。

  船长一点也没有犹豫,就动用了他随身携带的通话仪,下达了命令。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十分疑惑,白老大只瞪了我们一眼,大有嫌我们多事之意。

  这时,我心中也大惑不解:难道船长所说是真的,哈山真是躲在那个地方?看船长的行动,如果他在说谎,这时哪里还会那么镇定?至多两三小时,就要见真章的!”

  白素皱著眉,不出声,我略欠了欠身子,忍不住问:“船长,请问在那个加建的小空间中,哈山先生如何活动,他的饮食问题怎么解决?排泄问题又怎么解决?还是有什么暗道可以离开那个小空间?”

  我一口气问了很多问题,一开口,船长就用十分警惕的神情望著我,等我问完,他并不回答,只是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不耐烦地一挥手:“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生性好奇,又不相信事实!”

  白老大这样说,令我十分尴尬,因为他分明表示他已经知道哈山在什么地方,本来好好地计划好了,到最后一分钟,才把哈山“拎出来”,可能他早已设想了好多遍那一刹间的快乐,决定在什么样的轰笑声中,大踏步跨进蒸汽房。

  可是,我的怀疑,却令他的打算无法实行,还得要提前把哈山找出来,这无疑是减少了他许多打赌胜利的乐趣。

  他这样对船长说,是在暗示我这个人,根本可以不理,自然也不必回答我的问题。

  事后相当久,有一次又谈起这件事,我问白老大:“当时你对哈山如何在那小空间中生存八十天,难道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白老大却一瞪眼:“哈山总有安排的,关心这个干什么,再说,当时你也只是好奇,并没有想到整件事的关键就在这上头。”

  我点头:“是的,我只是好奇,可是我认为,许多许多神秘事件,终于可以探出真相来,正是由于一念而来的好奇开始的。”

  白老大没有再说什么,大约是在想当时的情形。当时,船长得到了白老大的暗示,本来是可以不必回答我的问题的,可是多半是由于他自己也十分好奇,所以他又向我望来,神情十分疑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哈山先生的行为很怪”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一副说漏了嘴的样子,神情十分惶恐,眼珠乱转,我冷笑了一声:“你已泄露了哈山先生最大的秘密,再说点枝节问题,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了!”

  船长笑得十分勉强:“白先生的条件十分好,我想任何都会答应的!”

  白老大闷哼了一声,扬起手来,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再难为船长。我和白素上船来,还经过了精心的化装,本来,我们一心认定白老大上了当如果是白老大上了当,那么叫船长来一问,船长一定会“哈哈”大笑,说他根本不知道哈山在什么地方,或者是知道了他也不会说,等等。

  如今船长已下令停止蒸气室的操作,可知哈山真是躲在那地方,不必我们在船上到处找寻,化装自然是多余的了。而在船长吞吞吐吐的话中,哈山彷彿还有十分古怪的行径,那使我好奇心大增,自然要趁机问个究竟。

  我奇道:“船长,请你把一切经过告诉我们,反正等候进入蒸汽室,还需要一段时间。”

  船长的神色有些犹豫不决,白老大这时,也生了好奇心,他道:“你把经过情形说说也好。”

  船长又考虑了一会,才道:“哈山先生曾对我千叮万嘱,叫我绝不能把看到的情形告诉任何人,甚至连自己也最好不要想!”

  我听到这种话,更是大奇,几句讽刺他的话,已要冲口而出,但还是忍了一忍,在这时候,船长已经自己说了出来:“你们一定在想,我连他躲在什么地方都说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们都不出声,等他自己来解答这个问题,他苦笑了一下:“自然,哈山先生也曾叮嘱我万万不能透露他藏身之所,可是却没有……那么严重,所以使我感到,如果说那些经过,就更违背他的意思!”

  船长还在一本正经说这种话,这一次,连白老大也忍不住了,冷冷地道:“那么,你是不是要我把另外半条船给你,你才肯说?”

  船长一下子站了起来,涨红了脸,样子十分恼怒,指著白老大,声音有点哑:“你……用那么巨大的利益来引诱我,现在又来嘲弄我了?”白老大沉著脸,只是冷冷的望著他,船长指著白老大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毫无意义地挥动了几下,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我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心想船长虽然接受了白老大的条件,但是心中一定十分内疚,所以才会如此敏感,只怕他在收到了半条船之后 也不会快乐,因为他辜负了别人的信任,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

  也多半由于这个忑因,船长虽然发怒,可是也没有法子坚持下去 他来回踱了儿步,又大口喝了几口酒,喝得太急了一些,口角全是酒,他用手背把酒抹去,又咳嗽了几声:“那次船在靠岸之后,哈山先生照例宴请高级船员,在宴会之后,他单独和我会面,说起了打赌之事。”白老大并不看向他,我和白素则专注地听著,船长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竟是长时间的沉默,我性子急,白老大也未见好脾气,可是我们却没有催他,因为船长这时的神情,十分古怪。

  他看来十分茫然,像是正在思索一个十分难以想象的问题,眉心打著结,眼神散乱,非但一声不出,而且一口一口,不住喝著酒。可能他的酒量十分好,但这样一直喝下去,也然会烂醉如泥。

  看起来,他不知有多么巨大的心事,压得他现出这一激情,叫人不忍心去催他。

  反倒是白素先开口,她用十分温柔的声音问:“船长,可是有什么困难?”

  船长陡然震动了一下,视线总算比较集中,他长叹了一声:“能够不说,还是不说了吧!我已经对不起他,累得他赌输掉了!”

  白老大大是讶异:“嘿,这老头子,难道还有什么见不人的事?”

  船长也叹了一声:“反正就可以见到哈山先生了,如果事情可以说的话,问哈山先生本人,总比由我口中说出来的好!”

  船长的态度,在忽然之间变成了这样子,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他说事情很奇怪,又已经说了一个开头,可是却又不说了,用上海话来说,那真是“吊胃口”至于极点了!

  白老大圆睁双眼,盯著他看,船长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眼光,看样子,白老大就算提出另外半条船也归他,他也不会说了。

  僵持了一会,船长才道:“白先生有通行全船的权利,可是进入蒸气室,虽然哈山先生迟早会知道是我泄露了秘密,但迟一点总比早一点好,而且……我也实在没有面目去见他!”

  船长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甚至有点硬咽,我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安慰道:“他们打赌,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太认真,一艘船,哈山先生不在乎,对你来说,代表了许多许多,不要太责怪自己了。”

  船长望了我好一会,神情十分感动,不过他显然没有认出我是谁来。

  他连声道:“谢谢我,对了,那个……哈山先生存身的地方,根本没有什么暗道,你刚才问的那些问题,我没有法子回答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我心中本来已经够疑惑的了,这时他又提了一提,更是令我心痒难熬,可是看他的神情,我问了他也不会说,只好忍了下来。

  白老大用力一挥手,已大踏步走了出去,我和白素忙跟在后面。我低声道:“两个老人在这种情形下相见,不知会怎么样?”

  白素略皱了皱眉,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道 “恐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我扬了扬眉,白素补充:“船长要讲未讲的事,似乎很在关系!”

  白素的思路十分缤密,她这时这样说,虽然只是一种感觉,没有什么依据,可是我也感到船长的态度十分可疑。我们低声交谈,走在前面的白老大也听到了,他“哼”地一声:“船长是故作神秘!没有什么大不了,问哈山,他一定什么都肯说!”

  白老大信心十足、我们自然不便再说什么。没多久,又来到蒸汽房外,这时,早已停止了蒸汽的输送,残留在房中的蒸汽,在强力抽气扇的作用之下,也正在迅速减弱,和刚才云雾蒙蒙的情形,大不相同,几个船员正在门口恭候,温度计显示,房中的温度还是十分高,不适宜在这时候就进去。

  就算暂时不能进去,蒸气房的情形,隔著玻璃,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在右边那个角落处,有著加建出来的部分,看起来,只有两公尺见方,高度和蒸汽房一样,也不过三公尺。

  那么小的一个空间,哈山多少年来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可以在里面躲藏几十天,只是为了要赢这场打赌?难道我八十天讲故事给他听那么重要?看来当然不是,只是为了要争一气!

  (“争一口气”这种行为,在地球生物之中,肯定只有人会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纷争,都由莫名其妙的争一口气引发,人类行为之幼稚,有时,真的超乎想像之外!”

  (而人自称“万物之灵”!)

  白老大显然也有同感;他叫了起来:“要死了,老头子然把自己关在一只大冰箱里面。”

  他把那个空间形容为“大冰箱”,倒真是十分恰当,那部分由于在角落处,可以看到的两面,看来是不锈钢,有一面,有一扇门,那门也像是小型冷藏库的那种门,所以说那一具大冰箱,也十分近似。

  我望著那角落,心中越来越是疑惑,从外表来看,空间是如此之小,而且,必然要有隔热装置,空气调节装置,等等,又要占据不少空间,哈山在里面,可能躺下来,已经算很不错了除非那只是一个进口处,一进去,可以通到别地方去,不然,真是没有法子可以在里而躲那么久的。

  我也看出,白老大和白素心中,有著同样的疑惑,船员不知我们想做什么,我在白老大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白老大问:“哪一位负责蒸汽房?”

  一个半秃的中年人大声答应:“我,三级管事。”

  白老大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发问。我问:“你在船上服务多久了?”

  管事的神态很恭敬:“船一下水,我就在船上,一直负责蒸汽房的工作。”

  我指著那一个角落:“这一部份是加建出来的?”

  管家的神情也十分疑惑:“不能说加建,是……一只恰好可以放进角落的大箱子,运来之后,放在那地方的。”

  我作了一个手势:“你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作用?”

  管事摇头:“我不知道,船长亲自指挥的,并且吩咐我不要多问。”

  我们互望了一眼,显然是哈山在外面先造好了,再运进来的,那样做,当然比在船上进行加建工作简单得多了。我又问:“你可曾打开来看过?”

  管事苦笑了一下:“事情很奇怪,我也难免有好奇心,可是……当蒸汽还没有输送进来之前,我曾拉了一下门,可是不开,船长曾严格吩咐过,所以我不能有进一步的行动。”

  我又再问。“船一启航,蒸汽就输人,二十四小时不断,一直到这次航行结束?”

  管事连连点头,我向白素和白老大说:“没有人可以通过高温的蒸汽,如果哈山在里面,他现在还在。”

  白素忽然表示了她的忧虑:“要是那门在里面上锁,外面就打不开。”

  白老大道:“我拍打箱子,表示已找到了他,哈山也不好意思再赖皮在里面不出来!”

  我则道;“要是`箱子'有防热设备,只怕也能隔声。”

  白老大纵笑:“那就用烧焊器,把门烧开来!”

  我们用上海话交谈,在一旁的船员,自然都不知我们在说些什么。

  等到蒸汽房中的温暖,降低到人可以进去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一小时,管事打开了门,还是有一股暖气,扑脸而来,白老大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我和白素都在进门后就不再向前,几个船员则留在门口。

  这样的情形,白老大一打开门,看起来,就是他独力发现哈山藏身之所的了。

  白老大来到那大箱子之前,先双手按在箱子上,用力撼了几下,他的气力再大,自然也撼不动丝毫,他试著去拉门,一连几下,也没有把门打开,他就用力拍打著,叫:“找到了,快自己出来!”

  他手掌十分有力,可是拍上去,所发出的声音,相当哑,这证明我的设想是对的,这大箱子每一面都一定有十分厚的隔热装置,白老大拍打的声音,可能根本传不进去,他的叫嚷声,躲在箱子中的人,自然也听不见。

  白老大像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转过身来叫:“给我一根铁棒什么的!”

  那个管事看到白老大的行动,已经惊骇莫名,手足无措等白老大这样一叫,他语带哭音地叫:“白先生,你想干什么?”

  白老大的回答是:“我可以有权在船上做任何事,这是船长的命令!”

  管事看来四十岁左右,可以肯定,他一生平平稳稳,几时曾见过白老大这样无法无天的人过?我在他身边推了一下:“快去找一根金属棒来!”

  管事连声答应,奔了开去,我也走近那大箱子,从那门上的门柄看来,就算门从里面锁上,锁也不会太复杂,多半只是扣上就算。

  不一会,管事就提著一根铁棒,奔了过来,那是一技专撬东西的铁棒,倒大是合用。白老大一把抢一过来。先连敲了二三十下。

  铁棒敲在大箱子上发出的“当当”声,相当响亮,应该可以令里面的人听到。

  但是,在白老大停手之后,门却一点也没有打开的迹象,白老大问哼一声:“闷死在里面了?”

  他说的是气话,可是他说的话,却十分可怕,哈山年纪不轻,这箱子内的“生活环境”,必然差至极矣,就不定早已有意外发生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自白老大的手中,接过铁棒来,把尖锐的一端,捅开门缝,门缝很紧,捅不进去,白老大回头喝:“别站著,把一切能打开门的工具全拿来,还有,通知船长来!”白老大还真有威严,他一呼喝,答应的人,至少三五个人之多,虽然说不上一呼百诺,但也算是很有气派的了。在“所有可以打开门”的工具还没有拿来之前,船长先气急败坏地赶了来,在白老大面前,又打手势又顿脚,急速地说著话,一面还抹著汗。

  白老大声色俱厉,指著那大箱子的门,盯著船长,船长连连点头。白老大问:“你看他进去的?”

  船长呆了一呆:“这……倒没有。”

  白老大扬起手来,神情极怒,满头白发,像是有风扇在吹一样,我一看这情形,老人家真是动了气,别看船长身形高大,白老大要是在盛怒之下,出手重了些,一掌过去,船长可能要在医院中躺几个月!

  所以我立时一个箭步窜向前去,拦在白老大和船长之间。

  这一来,总算今白老大那一掌没有发出来,可是白老大却一伸手,把我拨了开去,仍然面对关船长,我和白素这时同时道:“有话慢慢说!”

  也难怪白老大生气船长告诉他,哈山躲在这个大箱子之中,可是这时又说,他并没有亲眼看哈山进箱子去,从那箱子的大小来看,哈山根本没有可能躲在里面好几十天。白老大不是被愚弄了吗?

  船长更是著急:“这怎么是好!白先生,你这样闹法,哈山先生一定知道是我泄露了机密,唉,这……怎么好,不是讲好不要我在场的吗?”

  白老大“哼”地一声:“闭上你的鸟嘴,你这蠢猪!”

  船长可能不明白为什么要是“鸟嘴”,可是“蠢猪”他总是懂的,他涨红了脸站直了身子,十分郑重地抗议:“白老大,虽然你给我巨大利益的许诺,可是那并不表示你可以任意侮辱我!”

  白老大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刹那之间,他变得十分疲倦,他道:“我没有侮辱你,船长先生!”  、船长可能一时之间不明白他那么说是什么意思,所以只是眨著眼。

  这时候,几个船员已经搬著、抬著许多工具前来,各种各样都有,等候白老大的进一步的指示,白老大一挥手:“你们设法把大箱子的门打开来,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打开门之后再通知我!”

  他说完了那几句话之后,转身就走,船长忙跟在后面,我和白素也一起跟了上去,白素和我手拖著手,白素的眼神在问我:“怎么办?”

  白老大不再在蒸汽房中逗留,自然是他也知道,哈山不会在那大箱子之中,他的打赌输定了!所以十分生气,情绪也低落,这一点,可以从他忽然之间现出极疲倦的神态上可以看得出来。

  要改变这情形,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哈山找出来,但是那又岂是说办就办得到的事?

  我想了一想,指了指急急跟在白老大身后,正向他在解释什么的船长指了一指:“先从他哪里著手?”

  白素苦笑:“有用吗?船长是哈山的一只棋子,不是爸受了他的愚弄,而是他受了哈山的愚弄r

  我吸了一口气:“听听哈山愚弄他的过程,或者可以有新的线索发现。”

  白素知道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所以十分勉强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进了白老大的房间之中,白老大倏然转身,立时吼叫起来:“说!”

  船长哭丧著脸:“说什么啊?”

  我作了一个手势:“说说哈山先生把秘密告诉你的经过,情形!”

  船长可能受不了一连串变故所带来的刺激,拿起一瓶酒来,打开瓶盖,咕嘟咕嘟就喝了两大口酒,然后抹了抹唇:“哈山先生告诉我的,打赌,他要躲起来,他说,他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容器,人在里面可以躲很久,要搬到船上来,问我放在什么地方好,我提了几处地方,他都不满意,后来,他自己选择了蒸气室。”

  白老大问哼一声:“他还告诉你,要是我来问你,你就告诉我,他躲在那个大箱子礼貌!”

  船长又涨红了脸:“没有!他相信我,根本没有预料我会泄露他的秘密,是我经不起引诱,才把他的秘密告诉了你的!”

  白老大翻著眼,显然在盛怒之下,并不相信船长的那番剖白。

  我倒是比较相信,所以又问:“那……容器?”

  船长点头:“哈山先生那样称呼那个……看来像是巨型冻肉柜一样的东西。”

  船长曾经不肯说他和哈山之间商量怎么躲起来的经过,那曾使我们十分疑惑,由于当时以为一下子就可以把哈山“拎出来”,所以也没有追究下去。

  如今情形有了那样的变化,哈山不可能在那“容器”之中,连船长也感到自己受了愚弄,情况当然已经不同了,可是船长看来,还是十分不愿意说经过的情形,他在说了那一句话之后,紧抿著嘴,下意识地表示不愿意再说。

  我想开口逼问,白素向我作了一下手势,不让我出声,她柔声问:“那容器很小,你难道没怀疑过人不能在里面八十天不出来?”

第五部:阁中帝子今何在

  我和白老大互望了一眼,我们心中都不知有多少话要问船长,但在相望之后,我们也都同意了还是由白素来问比较好。

  我们就算把语气放得最软,总也还有逼问的霸气,而白素的声音,有循循善诱的作用,就算被问者十分不愿意回答,可是也无法抗拒,总会有一点透露,因为白素的声音和神态,都十分亲切关怀,使被问者感到她完全站在对方的立场!这时,白素一问,船长立即道:“我当然曾怀疑过,我一看到那容器,就问了这个问题。”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白素望去,白素用鼓励的眼神和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船长急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才道:“那是在哈山先生在巴黎的巨宅中,他的那幢屋子极大”

  白老大不耐烦:“我知道,别说废话!”

  船长不出声,样子十分气恼,白素责怪似地望了白老大一眼,我也有点怪白老大太心急了,船长本来是怎么也不肯说的,好不容易他肯说了,白老大又来打岔。

  船长这一沉默,竟沉默了三分钟之久,我也沉不住气,要不是白素一再用手势阻止,我也要大声催促了!

  三分钟之后,船长才又喝了一口酒:“那大箱子……在地窖,我一看到就骇然问:哈山先生,这……你怎么能在里面躲上几十天?”

  哈山先生的神情十分神秘,他一手按在那“容器”上,笑著道:“几十天?几百天都可以,这……容器……举世无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当时,船长就想,不论是什么,总有一个专门名词,不能笼而统之称之为“容器”。而且,既然是用来住人的,“容器”这个名词,也不是十分恰当。

  可是,船长打量了一下,也想不出该怎么称呼那“大箱子”,他本来想说,那很像一只巨型的冻肉柜,但一想到哈山先生将长时期躲在其中,这种话自然也说不出口了。

  哈山接著,又吩咐了一些如何把这容器运上船去,尽可能别给人知道,千万不能泄露这个秘密,等等。

  船长仍然十分担忧,指著那容器问:“哈山先生,你真的几十天不出来,就在里面?”

  哈山又出现了十分神秘的笑容来:“当然,白老头子多么厉害,一出来,非给他发现不可!”

  船长是一个相当忠实的人,仍然在为哈山担心:“哈山先生,八十天后,你……别说食物了,这密封的容器之中……的空气……只怕也不够呼吸!”

  哈山先生这时的态度,怪异之极(船长在叙述时,语气也迟疑得很,很有点疑真疑幻的样子,像是未能肯定这时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发生过,可知当时哈山的反应是如何之怪),他一听之下,哈哈大笑,用力拍著船长的肩头,接下来的一句话,更令得船长目瞪口呆。

  他说的是:“谁说我要呼吸?”

  当船长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白素和白老大三人,不约而同,一起叫了起来那是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叙述之后的正常反应。

  在各自发出了低呼声之后,白素最先提出要求:“哈山先生说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船长的神情,本来就不是那么肯定,给白素一问,又迟疑了片刻,才算有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我没有听错,也记得很清楚,哈山先生确然是那么说:谁说我要呼吸?他就是那么说,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们三个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大家也不知道哈山那样说是什么意思。

  凡生物都要呼吸,不要呼吸的是死物,只有一种人不要呼吸,就是死人!

  白老大咕浓了一句:“这老头子,神经一定有毛病!”

  白素则道:“请你再说下去,越详细越好。”

  船长叹了一口气,呆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

  当时,船长在听得哈山那样说的时候,神情一定惊愕之极,正在笑著的哈山陡然怔了一怔,像是醒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之间,不知怎么才好,相当惊惶,胡乱挥著手,来回踱了几步,才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船长老老实实把话重复了一遍:“你说:谁说我要呼吸?”

  哈山干笑了几声:“这算是什么话?把这句话忘了,想也不要想,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嗯?”

  由于事情很怪,船长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答应,哈山已焦躁起来:“这是我私人的一个……不想被人知的大秘密,你不能对任何人说,懂了没有?”

  船长吓了一大跳,忙道:“懂了,懂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曾……”

  哈山大喝:“够了,别再说了!”

  船长刚才说“懂了”,可是事实上,他更糊涂了,哈山说那是一个大秘密,什么秘密?难道哈山他真的不要呼吸?可是哈山这时明明在呼吸,还相当急促。

  不过船长知道,这件事最好再也不要提起这就是为什么上次要他说经过情形,他考虑了半天仍然不肯说的原因了。

  船长后来也想了很久,可是,仍然不明白哈山那样说是什么意思,他只是一个十分称职的船长,不习惯去想稀奇古怪的事,既然想不出名堂来,也只好放弃。可是在哈山当时紧张的神情上来揣测,他知道事情一定十分严重,所以谁也未曾提起过。

  接下来,在当时,哈山转过身去,用背对著船长,大约有一两分钟,看来是想平复一下紧张的心请,船长也不敢去惊动他。

  等到哈山又转回身来时,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伸手在那容器上拍打著,神情充满自信:“你不知道那姓白的老头子多可恶,他竟敢看不起我们这艘船,非要他打赌输了不可!”

  一提到船,船长也不免动了真感情,自然希望哈山赢了这场打赌。

  那时,哈山并没有告诉船长,他和白老大打赌的赌注是什么,要是船长知道了哈山把整条船拿去作赌注,说不定他会大力反对,那么,以后发生的事,也就有可能大大不同了。

  很多情形下,一件事,在起点上,是有小小的不同,但是一直伸延开去,就会有绝不相同的结果,中国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说法,最是传神。

  哈山吩咐船长找人把那“容器”搬到船上去,为了使最少人知道有这件事在进行,哈山特令船的航期更改,又放全体船员的假。

  当哈山在进行这个部署的同时,白老大也在积极进行活动,整艘船的资料,他就在那个时候获得的。

  大容器被运上船,一直到被安放在蒸气房的一个角落,船长都参与其事,那大容器十分沉重,重量超过三千公斤,所以搬运十分困难,要动用十分先进的搬运设备。自然,以哈山的财力而论,那不算什么,他要是高兴,甚至可以把那艘大轮船搬到陆地上来。

  在搬运过程之中,哈山有时亦亲自来察看,他对那“容器”十分重视,一再要求小心,不能有碰撞,倒像是整个大箱子是什么精密仪器一样。

  那容器放置在蒸气房的一角之后,有一个参与搬运工作的人,曾顺手在门柄上拉了一拉,恰好哈山先生在,一看到那工人这样动作,立时大发雷霆,那工人开始不出声,后来哈山实在骂得凶了,那工人忍不住反抗,大声道:“门锁著,根本打不开,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呶,难道有违法的东西在里面?”

  哈山先生严厉之极地道:“你敢再说一遍,我就告你诽谤,看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那工人总算还有点理智,想想和哈山先生作对,多半不会有什么好处,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这算是一场小小的风波,船长从头到尾,看在眼里,他好奇心大起,不明白哈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所以,后来,当哈山离去之后,他也曾偷偷去拉了一下,想看看容器内的情形,当然,他根本拉不开门。

  那容器的高度,离蒸气房的顶部约有三十公分,哈山又下令在整个蒸气房的顶上,加建一层,使得那容器看来更天衣无缝。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哈山先生搓著手,神情十分满意,不住抚摸,拍打著那容器,然后,去到了船长室,和船长一起喝酒。

  哈山一面喝酒,一面道:“那天,我会和白老头一起上船,在甲板上,我会介绍你给他,然后我离去,就躲进那个容器之中。在我离开之后十五分钟,你下令把高温蒸气,输人蒸气房之中。”

  船长在那时候,隐约感到有什么事极不对头,可是他又说不出是什么来,他十分郑重地道:“哈山先生,你肯定……绝对妥当?”

  哈山作了一个表示妥当的手势,船长迟迟疑疑,还想说什么,哈山脸一沉:“有许多事你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别自作聪明了!”

  船长不敢说什么,哈山在过了一会之后,脸色又暖和了下来:“你所要做的,只是小心对方的威逼利诱,白老头找不到我一定会想到你会知道我躲藏的所在,会对你用任何手段,包括……包括……”

  船长叙述到这里,涨红了脸,没有再说下去,垂下了头,至少有一分钟之久,脸有惭色。

  船长这种自然而然的情形,我看了倒十分感动。他在叙述哈山的话,哈山自然会说“白老头会用任何手段,包括卑鄙的手段在内”等等。

  白老大后来所用的手段,虽然不是十分卑鄙,但也不能列入高尚,船长受不住引诱,终于泄露了哈山的秘密,所以他这时,感到了惭愧。

  这证明船长实在是君子,为了一亿英镑的利益,泄露了一个游戏性质打赌的秘密,还会觉得惭愧!这年头,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极少的利益,什么样的坏事都去干,还在洋洋自得哩!

  白老大愤然:“哼!人根本无法在一个密封的容器之中生存几十天,船长,哈山老头做张做致,所既有一切的做作,全是为了骗我且要你这个……老实人被他骗信了,我也会间接相信你,这就是哈山的目的!”

  白老大在称船长为“老实人”之前,略为迟疑了一下,当然是在选择用词。船长的脸涨得更红,嗫嚅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然后才道:“哈山先生在进行一切的时候,是那么认真,他讲得明明白白,他会躲进那个容器中去,他……会骗我?”

  白老大哼了一声,不再和船长说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里,已经可以说是相当明朗化了。

  正如白老大所说,哈山愚弄了船长,因为哈山知道白老大必然有办法令船长透露秘密。而自然,白老大也只能得到假情报。

  哈山更可能知道白老大的性格,在以自己稳操胜券之后,会把胜利留到最后一分钟,那么,哈山就可以制造出这样的局面!当白老大拍打著那容器,一无所获的时候,哈山他就可以哈哈大笑,突然出现……当然,那时已经过了八十天的期限。

  这样一来,白老大输得惨不可言!

  我的看法,也和白老大一样,所以我挥了一下手,意思是,对船长,对那容器,都可以不加理会了,现在要做的是,趁还有十七八天的时间,还是可以把哈山找出来,如果哈山确在船上的话。

  要问船长的问题只有一个:“在你搬运安装那个容器的同时,船上还有什么改建工程进行?”

  船长想了一想,想得十分认真:“没有!”

  我再追问:“船那么大,有一些地方有工程进行,你未必知道。”

  船长的态度十分坚决:“不,我一定会知道的,船上的制度十分严密,不可能有人进行工程,尤其,我大多数时间,都在船上!”

  我向白老大望去:“哈山确然躲得很好,不过我想还有十多天,以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总可以把他找出来的!”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正好这时,有船员来报告:“用了很多方法,可是没有法子把那大柜子的门打

  白老大十分愤怒,喝:“让那大柜子去见鬼,谁也不必去理它了!”

  那两个船员十分惶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向船长望去,船长这时,双手抱住了头,一动也不动。他心情的沮丧,可想而知

  他终于泄露了哈山的秘密,可是又得不到泄露的报酬,因为打赌赢的一方不是白老大。

  船长枉作小人,而且,他的人格经不起引诱和考验,竟然早在哈山的计算之中,他成了哈山愚弄白老大的一个工具!

  那两个船员叫了船长几声,船长才脸色灰败,抬起头来,挥著手,声音嘶哑:“照白老大的话去做!”

  那两个船员正待退开去,白素却道:“等一等,你们用了些什么方法?”

  我和白老大都皱了皱眉,觉得她这一问,实在多余:打开那容器已没有意义,还问来作甚?

  那两个船员可能花了一点时间,做了不少功夫,有人关心他们的工作,令他们很高兴,两人齐声道:“最后动用了电锯,可是那柜子不知是什么合金铸造的,十分坚硬,根本锯不动。”

  白素侧头想了一想,问:“船上可有炸药?”船长怔了一怔,还没有回答,我已叫了起来:“素,干什么?”

  白素抿著嘴一会,才道:“在未曾打开……那容器之前,不能排除哈山在里面的可能!”

  白老大大声道:“不能排除哈山的木乃伊在里面的可能,要是那里面是真实的话,那么,哈山在里面,可以成为世上第一具真空木乃伊!”

  白素没有和白老大争辩,只是望著船长,船长道:“炸药倒是有,可是……如果用炸药,而哈山先生又在里面的话,不是会令他受伤害吗?”

  白素紧蹙著眉,居然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白老大用力一挥手:“算了吧,蒸汽房不能长久停止工作

  。”

  我觉得白素的神态十分有异对白素的瞭解程度,我自然在白老大之上,知道这时白素在想什么,她认为哈山在那大箱子之中,可是她又十分矛盾,我指出了她的矛盾之处:“你要是认为哈山在那箱子里面,就是应该用炸药把它炸开来。”

  白素的神情十分犹豫,隔了片刻,她才道:“我是怕……已经迟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意外的话,我们要尽快采取行动才好!”

  白老大显然由于心情欠佳,所以他的语气十分“冲”,冷笑一声:“采取什么行动?这老头子不是说他可以在那箱子里躲几百天吗?就让他在里面好了!哼,不要呼吸,怎么不说不要吃东西 不要排泄?”

  他说到这里,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用力拍著我的肩头,问:一个人如果到了这个地步,他是什么人?”

  我的答案简单之极:“死人!”

  白老大仍然笑著,声若洪钟:“错了,是超人,哈山超人!他比我强,早已算定了我会怎样怎样,他下的棋子,每一著十分高超,他赢了!”

  白老大说到这里,突然打开了房门,大声叫了起来:“哈山,你赢了!我认输了,你出来吧!我认输了!卫斯理就在这里,你从现在起,就可以要他讲故事给你听!”

  白老大自少年时代起,就精研中国的内家气功,几十年下来,气功修为,精湛之至,老当益壮,这一轮吼叫,声音之宏亮,在他身边的人,被震得耳际嗡嗡直响,半晌难以复原。

  当然,他的吼叫声无法使整个船的人都听得到,但是声音所达,至少有上百人愕然四顾,不知道这位老先生何以能发出那么宏亮的声音,也不明白他在叫嚷些什么因为白老大是用地道的上海话叫出那番话来的。

  由此可知老人家实在十分要面子,不想被太多的人知道他是在认输!

  叫了一次之后,他突然激动起来,转身对船长道:“走,带我去!”

  船长莫名其妙:“到哪里去?”

  白老大一扬手:“船长室!我要向全船广播,把我刚才的那番话传遍船上的每一个角落,让哈山可以听到,我认输了,放弃了!”

  我和白素齐声道:“且慢!”

  白老大半昂起了头望著我们,我道:“那一番上海话,没有人听得懂,只怕船上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会引起混乱。”

  白老大大怒:“你以为我老糊涂了?我自然会先加以说明,说这番话是对一个人说的,和船上其他人,没有关系。”

  我苦笑:“时间还有十几天,何必呢?”

  白老大问哼一声:“你年纪还轻,我不同,太老了,时日无多,所以也十分宝贵,玩不起了,而且既然不好玩,何不早些结束?”

  白老大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虽然意态仍然十分豪迈,可是话中竟然大有苍凉的意味在他话已说到这一地步,我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若是我再阻延他认输,他还以为我不肯陪哈山说故事给他听了!

  可是,我实在又不甘心,因为时间确然还有十七八天,就认输,未免冤枉!

  所以,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不赞成认输,时间未到,而且,那只箱子还没有打开!”

  白素念念不忘要打开那只大箱子,也是怪事,她平时对疑难事件的分析能力十分高强,这时,谁都可以看出,那大箱子是一个烟幕,哈山利用了那大箱子,骗信了船长,目的就是通过船长骗信白老大!

  如今,哈山的目的,可说已经达到,作为道具的那只大箱子,还有什么意义?何以白素一直如此重视?

  当时,我和白老大,都用责怪的目光,瞪了她一眼,可是她没有解释,只是她的神情,有一种不可屈服的倔强,对于这种神情,我和白老大倒都十分熟悉,那表示她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阻止,她都要做到为止,这是她外柔内刚性格的一个典型的神情。一看到她现出了这种神情来,我和白老大都不敢再说什么,因为知道说了,徒伤感情,不能改变白素已定了的主意。

  而且,她坚持要打开那大箱子,虽然我们都觉得那样做没有用,但至少也没有什么害处。

  事后,白老大对我说:“一看到她那种神情,我就什么也不说了,哼,知女莫若父。”

  白老大继续说:“想当年,她一看到你这小子就喜欢,我和他哥哥都曾阻止过,她就是那种神情,强头倔脑,一直是这样……”

  “强头倔脑”也是上海话,形容一种不肯听人劝说,要一意照自己意思行事的人的神态,一般都形容小孩子或少年。白素在白老大的心目之中,自然始终都是小女孩子。

  也是事后,我问白素,何以她一直都坚持要打开那只大箱子?

  白素的回答很妙:“我觉得船长是一个老实人,他叙述他和哈山布置躲在船上的经过,十分可靠!”

  我道:“我也相信那是事实,可是那是哈山利用船长的经过。”

  白素摇头:“在船长的叙述中,有些细节,十分令人生疑,哈山曾提及他不需要呼吸,又立刻要船长忘记他说过这样的话,我就是在这一句话中犯疑的:哈山如果可以不用呼吸,自然可以躲在那个大箱子之中!”

  我叹了一声:“我也留意到这句话,可是事实上,人怎能不呼吸呢?”

  白素也叹了一声:“你怎么了?人甚至可以变成神仙,为什么不可以不呼吸?而且,大箱子的门由里面上拴,也是证明!”

  我就呆了半晌,也明白白素为什么要叹息,她是在叹我,脑筋有时转不过来时,就硬是转不过来!那都是事后的情形了。

  当时,白老大和我,呆了片刻,白素则道:“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弄开那大箱子!”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望著船长。

  所有和这桩“打赌事件”有关的人之中,这时,最精神沮丧的,自然是船长,白老大虽然输了,总不如船长那样,几乎丧失了一切,尤其在人格上有了这样的污点;所以他整个人,简直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副又干又扁的样子,白素望向他,他声音苦涩:“随便你,你可以动用一切船上的设备。”

  那时,那两个前来报告打不开箱子的两个船员还在,白素向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就和他们一起离开,自然是到蒸汽房去了。

  白老大则逼著船长到船长室去,我思绪十分紊乱,双手抱著头,坐了一来我不想放弃,还有时间,我想我可以把哈山找出来。

  不多久,扩音器中就传出了船长的声音,请大家不要惊惶,以下的广播,纯粹是出于十分特别的原因,和船上的一切无关。

  然后,就是白老大宏亮的声音,把他认输的话,说了一遍又遍,一共说了三遍。

  船长室和全船的广播系统,轮船在十分紧急的时候使用的,声音可以遍及船上任何角落。

  哈山如果在船上,一定可以听得到的。

  白老大已经公然认输,我也不必再努力找哈山了,倒是要准备一下,先向哈山说哪一个故事才好了。而且,照我想,哈山一定会出现,他是打赌的胜利者,还不心急地接受胜利的果实吗?

  然而,事情却处处出人意表。白老大的认输广播是在下午三时左右播出的,一直到晚餐时间,哈山却还没有现身出来。

  在这四五小时的时间之中,白老大每小时都广播一次,算来已广播了五次之多了。

  所以,在我和白老大一起进人船上布置豪华的餐厅之际,白老大显得十分兴奋,他对我道:“哈山可能根本不在船上!他如果不在船上,就是不守打赌的规矩,当然是他输了!”

  我苦笑:“或许这也在他的计算之中,他故意要你空欢喜一场!”

  白老大呆了一呆:“要是这样,那么他真是太可恶了”他想了一想,才道:“不要紧,我也有办法把游戏扩大来玩!”

  初时,我还不知道他“扩大来玩”是什么意思,但不需五分钟就明白了。

  白老大一进餐厅,至少有三五十人围住了他,向他提出同一个问题,问题是相同,可是问题所使用的语言,至少有七八种之多,问的是:“你向全船广播,所讲的那段话,是什么内容?”

  白老大高举双手,从容不迫,步向扩音器之前,他在船上十分受欢迎,人人都认得他,乐队一看到他像是有话要说,他停止了演奏。

  于是,白老大先把他广播的那番话,用五六种语言,翻译了一遍,他使用那几种语言,都流利之至,自然引得全场掌声雷动。

  可是,也引来更多的问题,那自然在白老大的意料之中,于是,白老大便把他和哈山之间打赌的事,作了简单的叙述,听得所有的人都大感兴趣。

  我在这时,已经知道了他的用意,果然,说到最后,他振臂高呼:“让我们,所有的搭客和船员,都一起参加寻找哈山先生的游戏!谁能把哈山先生找出来的,我个人的奖金是十万英镑!”

  白老大这句话一出口,虽然船上的搭客都不会是穷人,但是那毕竟是十分吸引人的奖金,所以欢呼声此起彼落,久久不不绝。

  白老大并没有说出他和哈山的赌注是什么,船长则在所有人兴高采烈之中低下了头,白素都在不在场,还在致力于打开大箱子。

  白老大这一招,虽然有点旁门左道,可是却也妙臻毫颠:哈山要是躲在船上,有超过一千人在找他,哪有找不出来之理?

  如果哈山耍赖,不在船上,忽然到时出现,说自己是在船上,白老大也无法可施。但如今哈山却无法那样做了,因为上千人在船上找,一定任何角落都被人找过,只怕锅炉的炉膛也有人去看过,哈山能说他躲在什么地方?如果他根本不在船上,自然也就无法遁形。

  白老大还在发表演说:“各位回去好好打开房间的衣橱看一看,说不定十万英镑,就在你们的房间中!”

  他的话,又引起了一阵哄闹声只怕自有航运史以来,再也没有一次海上聚会是比这次更热闹的了!

  白老大终于坐到了餐桌上,喝著酒,向我望来,我不等他开口问我“怎么样”,就向他竖起了大拇指,白老大自然觉得这样做好玩之极,所以开怀大笑,笑声震耳。

  我记挂著白素,草草吃了饭,赶到蒸汽房,看到大箱子之前,摆了许多工具,包括一具大型电钻在内,那电钻上的半英寸直径的金钢砂钻头,却已断折,几个船员都望著白素,白素则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盯著那大箱子在看。

  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吃了一惊:“那箱子是用什么金属铸造的?”

  白素仍然盯著箱子:“不知道,金刚砂的钻头,不能损害它分毫你看到没有,门是有把手,证明是在里面上了锁的!”

  大箱子的门如果是在里面上的锁,那就证明箱内有人,可是事实当然不会如此单纯,我就提了出来,“只要有遥控装置,也就可以使大箱子在里面上锁!”

  白素想了一想,点头承认有这个可能,我又道:“箱子的外面,既然如此坚硬,只怕你使用炸药,也一样无济于事。”

  说话之间,有一个船员,捧来了一只玻璃瓶,捧得战战兢兢,我吓了一跳说:“消化甘油?”

  白素摇头:“不,王水。”

  王水是一份硝酸,三份盐酸的混合溶液,对金属有极强的溶解性,如果金刚砂的钻头,能够在门上钻上一个洞,再把王水灌进去,多半能把锁或拴腐蚀掉,可以打开门来。

  可是这时,门上并没有孔洞,整个大箱子十分平滑,王水只怕没有用。

  我不忍扫兴,所以没有以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白素接过了那瓶王水,略想了一想,打开瓶盖,小心地贴著大箱子,倾倒了一些王水出来。王水顺著大箱子向下流,对大箱子一点起不了作用,甚至金属光泽都无起变化,一如倒上去的不是王水,而是矿泉水一样。

  王水顺著箱子向下流,流到了箱脚,接近地面时,立时就发出了“嗤嗤”的声响,冒起了一阵烟,发出了十分难闻的气味来。

  蒸汽房地面,由于长期要承受水蒸汽的缘故,所以铺著品质极好的不锈钢板。

  王水立时对不锈钢板起了作用,可是对那大箱子,却连表面的光泽都无损分毫!这大箱子是用什么金属铸成的?

  看到了这等情形,我也不禁好奇心大起,失声问道:“这箱子,哈山是从哪里弄来的?”

  白素苦笑:“这问题。怕只有哈山自己才能回答了,连船长也是第一次在他住宅的地窖中才看到它的。”

  我又盯著那“大箱子”看了一会,摇了摇头。白素知道我摇头的意思是:这箱子的铸成材料既然如此坚硬,只怕无法打开它!

  所以白素沉声道:“在船上,工具不够,所以打不开!”

  我不禁有点骇然:“船长说它的重量超过三千公斤,你……想怎么样!”

  白素却悠然:“哈山既然可以把它搬上船,我们自然也可以把它运下去!”

  我摊了摊手,不表示什么意见,因为这大箱子十分奇特,必有古怪,几乎可以肯定。

  而越是奇特,必有古怪的事和物,我是一向不肯轻易放过的。

  白素看来不打算在船上“攻打”这大箱子了。她问:“老人家怎么样了?”

  我笑了起来:“只差没有把整艘船翻过来了!”

  我把白老大的“把事情闹大”的经过,告诉了白素,白素听了,也不禁吐了吐舌头:“真是,这一次,哈山只怕再也躲不住,非出来不可了!”

  我叹了一声:“不论如何,老爷子打赌是输了!”

  白素又望了那大箱子一眼:“如果哈山是在那里面,那么打赌就没有输!”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我的行为语言是:“有多少可能呢?”

  白素的神情有点惘然:“不知道!”

  我和她说到这里,已有许多人,向蒸汽房涌了过来,你推我挤人声鼎沸,搭客居多,也有船员,带路一接一个,是个高级船员。

  一时之间,我和白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得许多人杂七杂八地叫:“哪里有大水箱?”

第六部:只在此船中云深不知处

  那带路的船员向大箱子一指:“就是这个!”于是,许多人又争相过来,反倒把我和白素,挤到一角一一要不是源源不绝,有人涌过来,我们根本出不了去,我早已拉著白素离开了!

  会有这样的场面出现,自然是白老大在餐厅中又讲了些什么的缘故。他至少讲了在蒸汽房中有一只放置得十分巧妙的大箱子,哈山有可能藏在那大箱子之类的话,所以才引得人好奇,想来看看这大冰箱是什么样子的。

  我和白素相视苦笑,白老大真会把事情闹大!

  挤到了“大冰箱”前的人,人人都抓住门的把手,向外拉了拉,当然没有人可以把门拉开。我看见那许多人的动作,心中模模糊糊,想到了些什么,可是却又抓不住中心。眼看蒸汽房中的人越来越多,我和白素,努力挤了出去。在回到餐厅的途中(白素还没有吃饭),只听得四面八方都有人在叫:“哈山先生,找到你了!”或者是:“哈山先生,快出来吧!”

  像是就这样一叫,哈山就会出现,十万英镑就可以到手一样。

  一些船员和水手,更加起劲,他们在船上工作,船上有什么隐蔽的地方,他们毕竟熟悉得多,只见他们弄来弄去,不住呼喝。白老大制造的这一场混乱,已位船上的工作纪律大大败坏。

  进了餐厅,仍有不少人围著白老大,在听白老大说话,船长在一旁,神情依然沮丧,但白老大显然并没有把收买他的这一节说出来。

  白老大这时在说的是:“我知道哈山先生一定在船上,躲在某一处地方,说不定他化了装,就在眼前,女士们要小心,可别乱结识陌生人!”

  有几个女士听了,也就夸张地叫了起来,白老大又呵呵地笑著:“男士们也要小心,他可能化装成一个女人!”

  他说著,看到白素来了,就向白素挥手,依然发表他的伟论。

  侍者替白素送来了食物,她默默地吃著,我招手,叫来了一个才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的餐厅侍应领班。我对他的印象相当深刻,是因为刚才在蒸汽房中,他挤向那“大冰箱”,挤得十分起劲之故。

  领班向我走来,我向他要了一份酒,他欲语又止离开,而等到他送酒来的时候,又是一副欲语又止的样子,我不禁好奇:“你有话要对我说?”

  领班俯下了身子,压低声音:“那只大冰箱……是我和哈山先生一起从海上捞上来的!”

  这真是意外之极!

  突然之间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不但我为之震动,连一向镇定无比的白素,也立时呛咳了起来。白老大虽然和身边的人在说话,可是他眼观四方,耳听八路,也立刻知道我们这里有什么事发生了,他也霍地站了起来。

  我在一震之后,也霍然站起,那领班吓了一大跳,退后了一步,满面惶恐,像是想解释什么,我差点没去捂他的口:“什么也别说,我们另找说话的地方。”

  白老大向我们这边望来,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回舱房去。

  白素这时也停止了呛咳,吸了一口气,抹了抹口角,也站了起来。

  几分钟之后,我、白素、白老大,和餐厅侍应领班,先后进了白老大的舱房,领班的面色一阵青一阵黄,显然是我们紧张的神态令他也紧张,以致令得他不知自己多口的结果,是祸是福。

  在途中,我已把那大冰箱金刚砂钻不能破、王水不能蚀的情形告诉了白老大,白老大蹙著两道银眉,一言不发。

  我又道:“那家伙竟然说,这大冰箱,是他和哈山一起从海上捞回来的!”

  白老大双目圆睁,显然是也想不到事情有这样峰回路转的发展,大是惊讶。

  等进了白老大的舱房,白老大一摊手:“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领班说的还是那一句话:“那大冰箱是我和哈山先生从海上捞回来的!”

  他看来不是很懂得叙述事情的经过,看来要人发问才行,这责任便落到了我的身上,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地方?什么时间?”  领班想了一想:“一年多之间,在离百慕达约有一百里的海域上!”

  我再问:“你怎么会和哈山先生在一起的?”

  领班十分自傲地挺了挺胸:“我调得一手好酒,而且我从小航海,见闻多,古怪的故事也多,哈山先生喜欢听我讲故事!所以哈山先生常带我出海。”

  领班的话,十分重要,白老大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领班又道:“那一天,哈山先生亲自驾驶哈山五号游艇,那条船”

  白老大打断了他的话头:“我知道哈山的游艇一艘比一艘大,五号当然最新最大的,你拣重要的说。”

  领班一叠声答应,可是一说出来,还是扯东扯西,我看出白老大十分不耐烦,也看出若果白老大不断打断他的话头,只有更乱,所以向白老大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任由他说下去。

  领班道:“哈山先生和我,老大的游艇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出海之后,一直驶出了五六十里,才停下了船,哈山先生喜欢钓鱼,在那一带海域,有一种叫作`极乐鲨'的鲨鱼,十分凶猛狡猾,能钓上一条来,是钓鱼人的大乐趣,哈山先生在船头钓鱼,我就在一旁,讲故事给他听,因为钓鱼要长时间的等待”

  白老大听到这里,用力咳嗽了一声。

  领班停了一停:“那天风和日丽,我记得我正在向哈山先生讲那个大奶子的玛丽的故事,那故事是说”

  我说道:“不必转述你的故事了!”

  领班望了我一眼,像大有不服气的神情,我心想我是救了你!要是你真的一本正经讲起那个故事来,白老大就不肯放过你。

  领班吞了一口口水,像是还不是很舍得放弃他的那个故事,所以过了片刻,才道:“哈山先生专心在钓鱼,所以是我首先看到那只大箱子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停了下来,眼珠乱转,一副心术不正的样子,昭然若揭。

  白老大冷冷地望著他,且不发作,领班舔了舔唇,又吞了一口口水,才道:“后来,哈山先生给了我一笔钱,叫我别对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

  我打了一个“哈哈”因为我真的感到了十分可笑。白老大也不怒反笑,他道:“应该说的,因为我也会给你一笔钱。”

  一领班的目的已达,大是高兴,连声道:“谢谢!谢谢白老先生!”

  白老大伸手直拍著他:“现在你是收了钱的 要是再说废话,说一句,我扣十分之一,我会给你一万英磅!”

  白老大出手十分阔绰,领班显然喜出望外,说道:“我看到那大箱子的时候,大箱子还十分远,我看到海面上有银我闪闪,还以为是一条大鱼!”

  领班看到海面上银光闪动,还以为是一条鱼,他就指著,叫:“哈山先生,看,那边有一条大鱼!”

  那时,哈山正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多半是由于那个“大奶子玛丽”的故事,一点也不好听的缘故。

  哈山循他所指看去,果然也看到了在阳光下闪动的银光,可是他立刻看出,那不是鱼,他插了鱼杆,站起来,吩咐道:“拿望远镜来,那不是鱼,看来像是一艘翻沉了的小船!”

  领班奔开去,不一会就拿了望远镜,哈山呆子半晌,默然不语,把望远镜递给领班:“你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从望远镜看出去,可以看得十分清楚,因为因为那大箱子在水中,有门的一面向上,十分平稳地随波起伏,“吃水线”之上 约有一公尺左右,浸在水中部分有多大,当时看不清楚。

  领班航海多年,见多识广,可是一时之间,也难以说出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来,他想了一想,才道:“像是一只……很大的冻肉柜!”

  哈山先生“哼”地一声:“冻肉柜?怎么会在海面上飘浮?”

  领班胡言乱语:“或是什么大轮船上用旧了,就抛在海中,也是有的!”

  哈山被领班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把船驶过动看看!”

  “哈山五号”有全自动驾驶系统,操作十分简单,领班进入了驾驶舱 使船接近浮在海面上的那只大箱子 大约有十来分钟的时间。这十来分钟的时间,只有哈山先生一个人在甲板上,他在甲板上做了些什么事,领班自然不知道。当领班又回到甲板上时,看到哈山先生的神色,十分凝重,盯著离船只有十来公尺的大箱子在看。

  近距离看来,那大箱子更像是一只大冻肉柜,当然,它也可以说像一只保险箱,可是保险箱若是大成那样,那就是一个保险库了,更没有理由会在海上用浮,就像极乐鲨不会出现在银行大堂一样!

  领班来到了哈山的身边,哈山又吩咐:“准备快艇!”

  放下了快艇,哈山和领班一起登艇,驶到了那大箱子的旁边,哈山用手拍打著那箱子,还攀上箱子去,站在箱子的上面。

  领班大叫:“哈山先生,快下来,危险得很。”。

  哈山在那时,有一个相当幼稚的动作,他抓住了门的把柄,想把门向上打开来,却忘记了他自己正站在门上面。

  等到哈山再回到快艇上面时,他已经有了主意:“把这大箱子拖回去,不钓鱼了!”

  领班顺口问了一句:“箱子里会有什么东西?”

  哈山先生一瞪眼:“满箱的金银珠宝,所罗门王的海上宝藏,西班牙海军搜刮来的金器!”

  领班吓得缩了缩头,不敢再说什么。

  要把那只大箱子拖回去并不难,它本来就浮在海上,两人用了大量的绳索,将它圈起来,船一开航,大箱子也自然而然,被拖在后面。

  倒是那只大箱子在靠了码头之后,如何运上岸,到了哈山大宅地窖之中的,相信经过一定相当困难,领班却并不知道其中的详细过程,因为“哈山五号”一靠岸,领班就被哈山打发走了。

  约莫过了三五天,哈山才又把领班找了来,给了他一笔钱,告诉他,叫他别对人提起这件事。

  领班当时收了对他来说、数字可以说相当大的钱,心中十分犯疑他犯疑的焦点,自然是:那大箱子中究竟放了些什么?

  哈山的态度有点神秘,更使领班犯疑。可是他却不敢向哈山先生发问,而且,他也得了好处,再加上他的工作、退休金之类,和生活息息相关的一切,都掌握在哈山的手上,他也不敢有什么行动当然,他认为哈山已打开过那只大箱子,而且,也认为大箱子之中,藏有上相当珍贵的东酉。

  领班最后的几句话是:“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只大箱子,刚才听到白老先生说哈山先生是可能躲在一只大箱子中,我想起那只大箱子来,跑去蒸汽房看,果然就是那一只!”

  领班说完了,望著我们,我们也互相交换著眼色。领班讲述的经过,确然相当古怪,一只那样的大箱子,竟然会在海面上飘浮,哈山弄了回去之后,却又秘而不宜!

  照领班所说,哈山发现那只大箱子,是有一年多了,在过去的一年多之中,哈山和白老大,至少曾见过四次面,何以哈山连提都不向他这个最好、最老的朋友提起?

  我和白素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也一起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十分恼怒,一开口就用上海话骂:“这赤佬,我还当他是好朋友!”

  “赤佬”在上海中,是“鬼”、“坏人”的意思。

  他又侧头想了想:“是有几次,他有想说又不说的样子,贼头贼脑,我想,几十年的老朋友了,不论有什么话,都会向我说的,所以也没有在意,唯谁料到他会起意躲在那大箱子之中!”

  我沉声道:“我不明白,一个人若是想躲起来,绝没有理由想到会去躲在一只由海上捞上来的大箱子之中的!除非,除非……”

  我本来是想说“除非这个人神经有点毛病”的 可是白素却突然接过口去,所说的却又和我想说的大不相同:“除非这只大箱子特别适合躲人!”

  白素的话,乍一听,是无法成立的,哪有什么大箱子是特别适合躲人的?

  可是,我们立刻又想到了船长所说的经过,在地窖中,哈山曾自豪地对船长说,在那只大箱子之中,他可以爱躲多久就多久!那说明什么呢?说明这只大箱子特别适合躲人一只专门要来藏人的大箱子!

  竟然引申到这样的一个结论,我们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因为那太匪夷所思了!

  白老大喃喃地道:“世上若有那种箱子,那就是棺材,棺材又何必那么大?”

  他说到这里,忽然向我望来,哈哈大笑,乐不可支,指著我:“卫斯理的典型说法是,那是外星人的棺材,因为这种外星人体型巨大,所以棺材也就特别大!”

  白老大这样取笑我,我自然不以为意,只是淡然道:“并无不可,很好的设想!”

  白素看著白老大开怀大笑,她也很高兴:“在上船弄不开那大箱子,上了岸,总有方法弄开它的,现在主要的是,要趁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把哈山找出来,全船的人都在找他,他没有地方可躲藏”

  我和白老大都同意白素的话。

  从白老大宣布了这个特别之极的“寻人游戏”之后,轮船接下来的航程,简直热闹之至,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各处找人。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哈山先生却影踪全无!在这期间,最不受人注意的,反倒是那只大箱子,蒸汽房也早已恢复了消毒工作,只有船长,总徘徊在蒸汽房外,哺哺自语“哈山先生明明告诉过我,他躲在这只出箱子之中的!”

  别人不注意这大箱子,自然由于都肯定,没有人可以躲在一只密封的大箱子之中过七八十天之故。

  除了船长之外,对这只大箱子加以注意的。就是白素,白素在蒸汽室外遇到前南自语的船长的时候,还曾有过一番对话。

  白素指著还在蒸汽房一角的那只大箱子:“你相信哈山先生在里面。”

  船长苦笑:“我无法相信,可是他确然告诉过我,他会躲在里面……哈山先生在那样说的时候,很奇,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一种神情。”

  这种情形,船长在叙述整件事时,已经提及过。白素叹了一声:“你如果亲眼看到他进去就好了!”

  船长也叹了一声:“当时我在甲板上陪令尊,谁会料得到事情会有那样的变化!”

  白素一直盯著那大箱子,一小时后,她向我说起当时心中所想的,她说:“在听了声长的叙述之后,我就感到哈山有理由是在那大箱子之中,虽然道理上说不通,但我具有这样的感觉。”

  我没有表示什么意见,因为我和她一样,知道在道理上总说不通,可是我又没有她的那种感觉,所以只好不表示意见。

  日子一天天过去,轮船的航期,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已经接近法国的海岸线了,虽然全船的人都在努力寻找,可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哈山先生究竟躲在船上的什么地方,已经变得神秘之极,不可思议的怪事了!

  白老大早已认输了,心理上倒也别无负担,到了最后一天,他忽发奇想:哈山会不会在一艘潜艇中,而潜艇是在船底下附著船身在航行?他还一本正经把这个想法提了出来讨论,我和白素都认为不可能,因为这样子,哈山就不是“躲在船上”,根本他就输了!

  白老大长叹一声:“那么,他究竟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唉,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思,哈山哈山,依来哈地方?”

  他用上海话问哈山在什么地方,当然得不到回答。

  八十天的航程就快结束,经过了多天的努力,没有人有任何收获,没有人得到白老大的奖金,大家兴趣也淡了下来。而且,在最后一天的航程中,有许多仪式要进行,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过八十天,要分别了总得有惜别之类的聚会。

  预算船会在子夜之前泊岸,共同在船上生活了八十天的人,就此各散东西,很多人只怕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了,因之也有许多感人的场面。白老大成了中心人物,人人过来和他握手。

  等到船泊岸驶向码头时,汽笛声大鸣,人人都准备离去了。

  我、白素和白老大,在白老大的舱房中,白老大看了看表:“再有十分钟,就是午夜,一过午夜,哈山就会出现了!”

  我和白素都不敢说什么,因为白老大虽然表示很看得开,但总不是很开心。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打开门,船长站在门外,神情十分沮丧(在整件事情中,受打击最大的是他),却提出了一件轮船航行史上罕见的要求:“全体船员和全部搭客,都不想离船!”

  白老大骇然问:“所有人想干什么?”

  船长挺了挺身子:“我也和所有人一样,都想留在船上……过了午夜,看哈山先生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好啊,这对哈山老头来说,真是太好了,那么多人看他胜利,可以使他有生之年,想起来都会笑!”

  自然任何人都可以听得出,既然哈山老头在有生之年,想起赢了这场打赌都会笑,那么,就表示输了这场打赌的白老爷子有生之年,一想起这件事 必会快使不乐了!

  我和白素更不敢出声。人心中在想,老朋友之间,最好什么也不要赌,什么也不要争。不然,必定有输的一方或失的一方,令得友情大打折扣,出现了这种情形,自然就勿好白相不玩了。

  白老大看到我们不出声,他用力一挥手:“大家准备在什么地方恭候哈山的出现。”

  船长道:“在甲板上,只是甲板上,才能容纳那么多人,要请你站在各人的当中,因为哈山先生如果一出现,必然要出现在你的面前的。”

  白老大想了一想,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同时站起身:“该走了!”

  他向外走去,我和白素跟在后面,不一会,就来到了甲板。

  不但甲板上全是人,连可以看到甲板的地方也全是人,救生艇上也满是人,等著看哈山的出现。

  白老大一出现,就引来了一阵掌声,白老大来到了人丛的中间,向众人拱拳为礼,陡然大叫了一声,把上千人的喧闹声,都压了下去,离得他近的一些人,有吓得发起抖来的。

  白老大在令得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之后,就朗声道:“还有一分钟,大家就可以看到神奇的哈山先生,究竟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

  他的话,又引起了一时嗡嗡的议论声,然后,就到了最后十秒钟。

  白老大领头倒数,数到了最后一秒,他一声长笑,提高声音中气充沛,声音宏亮:“哈山老友,我输了,你出来吧!”

  在他这样叫的时候,甚至有一些人,自然而然,抬头向天空看去,像是哈山忽然会自天而降一样!也有的人低头向下看,像是他会从甲板中冒出来。当然更多的人,四面张望,希望第一时间,可以看到躲得那么神秘的哈山。

  上千人这样屏气静息,紧张地等待,场面也十分慑人。船员的注意点,和乘客略有不同,船长、大副等人,目光就自然而然,望向有播音装置之处,他们的想法是,船很大,哈山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他出来之后,大有可能先到船长室去,通过广播系统,向全船广播,宣布打赌结束,他赢了!

  时间在过去,在开始的三分钟内,真的没有任何人出声。可是在三分钟之后,就有人交头接耳,再三分钟之后,简直已到了人声鼎沸的程度,有几个鲁莽一点的人,甚至来到了白老大的前面问:“是不是真有人躲在船上?为什么还不见他出来?”

  白老大的神情,也疑惑之极:哈山应该出来了!

  可是哈山还没有出来。

  船已完成了靠岸的一切行动,半小时之后,就有人开始离船上岸,陆陆续续,离船的人越来越多,到凌晨三时之后,船长说:“所有持客全离船了,白先生,哈山先生怎么还没有现身?”

  白老大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

  他说到这里,略停一停,然后,我也脱口说了同样的话:“有意外发生了!”

  船长骇然之至:“他躲得那么好,如果有了什么意外,可能……可能……”

  白老大苦笑了一下:“可能到船被当废铁拆卸时,才能再发现他!”

  船长神色苍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船员在船靠岸后,有十天的假期,等到天快亮时,船长宣布一切如常进行当然不是如常,通常,船一靠岸,哈山自己不来,也会派人上船来,向船员略略致谢,还会请高级船员进餐。可是现在哈山不知在什么地方,这一切自然也没有了。等到天色大明,一直沉默不言的白素才道:“那只大箱子!”

  我陡然感到一股寒意白素一直感到哈山可能在那大箱子之中,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意外早就发生,哈山必然已经死了!

  一场落戏,会有那样的后果,那真是太可怕了!

  白老大的脸色也十分难看,白素已接著对船长说:“请安排把大箱子运上岸去,不论怎样,一定要把它打开来看看!”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白素的这个提议,自然也没有人反对,船长显然也急于想知道究竟,所以很快就有了安排。

  不过要移动那只大箱子,十分困难,先要把天花板的加装部分拆走,才有可以移动的空隙。

  移出来的步骤,和搬进来的程序一样,用细小的金属棍,放在大箱子的下面,然后再用机械装置拉动,把它拉开那个角落,缓缓移出蒸汽房。

  等到那大箱子被巨型的起重机吊到岸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

  在整个搬移过程之中,白素都在现场看守,大箱子终于上了岸,我问:“准备把它运到什么地方去打开?”

  白素想了一想:“云氏工业系统在欧洲,有精密的工业设备,我想先和他们联络一下。”

  云氏工业系统是由云氏兄弟主持的工业组织,包括了许多制造精密仪器的工厂在内,在各大洲都有他们的工业设施。我和他们不是很熟,只是见过云氏五兄弟中的老四几次。

  云氏兄弟中的老四,云四风的妻子,是曾经在“江湖”上极其活跃的女侠穆秀珍。穆秀珍的姐姐,是更出名的女侠木兰花。

  这若干年来,这两姐妹自绚烂归于平淡,很少露面,但是也有的说法,是她们正在从事一项计划十分庞大的研究,研究的课题极其广泛,开人类历史未有之奇,这项研究似乎占据了她们整个生活,也是使她们和她们周遭的一些人,看来像是暂时在“江湖”退隐的原因。

  这一切,我当时只是略想了一想,我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怎么和他们联络?”

  这是一个难题,因为云氏工业系统的生产活动,和许多国家的国防工业,宇航设备等有关,不是普通的工业组织,都有很严格的保密程序,所以一般来说,不是很容易和他们接触。可是白素在听了我的问题之后,却若无其事:“我有一个电话,可以和他们的核心人物联络!”

  一听得她那样说,我不禁大是讶异,望著她:“你是什么时候和她们有了联络的?”

  白素一面吩咐著负责搬运那大箱子的工人,小心操作(她想起哈山先生在搬运那大箱子时的小心态度),同时回答我。“是你和小宝在一起的时候。”

  我“啊”地一声,略呆了呆,迅速转著念。我和温宝裕在一起的经历,已记述在“鬼混”这个故事中对了,在那件事中,有一次,我和白素通电话,听到白素在书房中和人说话,曾听到有女人的声音,她像是在和什么人对答。

  后来,我不止一次,想问她究竟那时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因为别的事而岔了开去,莫非就是在那时候,白素和她们有了联络?

  我之所以用了“她们”这个代名词,是由于云氏工业系统,女侠木兰花这一组人,是以木兰花姐妹为主体的缘故,一提到这一组在各方面都有出色成就的人,人们首先想起的,就是“她们”。

  我扬了扬眉:“那次在书房的是谁?”

  白素笑了一下:“木兰花!极可爱的女侠,出色之至,我们其实早该认识她。”白素很少这样盛赞一个人,而这时,她不但盛赞,而且在说的时候,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由此可知,她们的那次会面,极其愉快。

  我问哼了一声:“也不必太妄自菲薄,你绝不会比木兰花逊色!”

  白素十分欢畅地笑了一会:“她有点事,本来想同时也来找你的,可是你不在,我们谈了很久,她在临走时,给了我一个联络电话,我想,要云氏工业系统为我们做点事,自然简单之至。”

  我望向白素,没有出声。白素自然知道我等于是在问她:“你和那个著名的传奇人物,女侠本兰花谈了些什么?她有什么疑难问题要来找我们?”

  可是白素却故意们过头去,对著已缓缓落下来的那只大箱子,大声叫:“小心!小心操作!”

  她对我用眼色的询问进而不答,我心中有点不高兴,我算算日子,“鬼混”这个故事所发生的事到现在也有几个月了,如果真有什么事,白素应该早就对我说了。她一直不说,多半是另有原因,或者是事情微不足道,根本不值一提。

  这时,一辆巨型载垂直履车驶了过来,大箱子缓缓落到了货车卡上。那载重货车本身也有起重设备,起卸那大箱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搬运公司的人,围著白老大,白老大高声问:“运到哪里去?”

  白素的回答是:“等一等,让我去联络!”

  白素和我一起进人了码头管理处的办公室,白素借用了那里的电话,我站在窗口,从窗中看出去,可以看到码头上各色人等,各种机械在忙碌操作的情形。

  十分钟之后,白素已用十分兴奋的声音道:“就在里昂西郊,有一座工厂,是云氏工业系统的,她已通知云家兄弟了!”

  白老大在这时,也进了办公室,他却大大打了一个呵欠:“我要回农庄去,好好休息一下,这些日子来,太疲倦了!”

  他说了这几句话,再打了一个呵欠:“希望我一到农庄,哈山就哇哇大叫著冲出来,唉,我宁愿打赌输了,也比他从此不出现的好!”

  听到白老大的口中,冒出“他从此不出现”这样的话,我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白老大的神情,证明他在那样说的时候,也大是骇然他熟知哈山的脾气,打赌赢了,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现,不会拖延。

  可是现在,哈山的影子都没有!我一直觉得整件事,十分怪异,白素的态度也是,这时更怪,她应该至少安慰白老大几句,可是她却抿著嘴不出声,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白老大又叹了几声,意兴阑珊地挥著手,自顾自走了开去,看著他的背影,我不禁又长叹了一声。

  半小时之后,我们才正式和白老大分了手在一条岔路口,白老大驾车向右,回他的农庄去,我和白素转向左,到那座工厂去,载运著那只大箱子的重型货车,就跟在我们的后面。

  我驾车,白素一直在沉思,我感到很沉闷,就找些话来说:“那位女侠,办事好像十分俐索快捷?”

  白素微笑:“当然,不然,她哪会有这么多传奇性的经历!”

  我听得她这样说,就挺了挺胸,白素明白我的意思,笑了起来:“当然,大名鼎鼎的卫斯理的传奇更多!”

  我又道:“那次我们长途电话打了超过两小时,那位女侠一直在旁边?”

  白素笑而不答,我再问:“我好像听得她说了一句`你看那些鱼',你们在讨论的问题是什么?”

  白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谈的事情太多了,天文地理,哲学人生,简直没有任何限制,和她长期谈,才明白古人秉烛夜谈,通宵达旦的乐趣!”

  我总觉得白素略有隐瞒,所以追问:“最主要的话题是什么?”

  白素侧著头,笑而不答,从她的神情来看,事情不应该很严重,既然她不想说,我也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了。

  说著话,自然不会觉得时间的过去,约一小时车程之后,就转进了一条小路,小路口子上,就有一个岗卡,有两个穿著制服的警卫,迎了上来。

  我才减慢车速,那两个迎向前来的警卫,就十分恭敬地退向两旁,作了一个示意我们驶向前的手势。因此可知我们受到十分尊重的待遇。像这样的岗卡,在这条不足两公里的小路上,竟有六处之多。然后,是相当高的铁丝网,围著厂房。

  厂房的规模不是十分大,厂房也并不高耸,从外面看去,整个工厂,不像是工厂,因为到处花木扶疏,青草地保养得很好,看来像是一个疗养院。

  工厂的大门口,有两根巨大的石柱,自然也有警卫,等到我们驶进了大门,才被一个穿著整齐的西服的人,示意我们停下来。

  我和白素下了车,那人迎了上来,自我介绍:“我是厂长,云四风先生已指示我,为两位作任何工厂设备所能做到的服务,并且向他报告工作的情形。”

  我和白素都互望了一眼,同时注意到眼前这个中年人的自我介绍,十分奇特。通常自我介绍,总是先说自己的姓名的,可是他却是说自己的职衔,绝无说自己姓名的意思。我不知道这座工厂的性质,但从警卫如此严密看来,可能生产的内容,涉及机密。可是机密若到了厂长的姓名都不可告人时,就未免太过分了”

  我淡然道:“那太好了,厂长先生!”

  我在“厂长先生”的称呼上,特别的加强了语气,厂长显然听出了我的意思,可是他仍然只是笑了笑,我指著跟著我们驶来,也已经进了大门的载重货车,指著那只大箱子:“想利用贵厂的设备,把这只箱子打开来。”

  厂长眯著眼,看了一会,才道:“对不起,这……箱子必需在拉里卸下来,两位请原谅,我们的工厂,不对外公开。'”

  我扬了扬眉,白素伸手在我的手臂上捏了一下,示意我别表示不满。

  我摊了摊手:“随便你处置,不过,我希望先有一次工程进行方案的会议!”

  厂长连连点头:“当然可以,我立即安排,请两位先休息一下,是云四风先生的休憩所。”

  这时,有一辆轻便车驶了过来,厂长招呼著我们上车,驶过了一条林荫道,在一幢方形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厂长先下车,带著我们进了那座建筑物。

  那是一幢从外型到里面,都超时代得难以形容的建筑物。一进了里面,简直就像是到了科幻电影的布景一样,有趣之至。

  厂长略为介绍了一下:“云四风先生和夫人,都走在时间的尖端,所以他们喜欢这样布置。”

  我在一张形状古怪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下去,倒十分舒服,白素提出了要求:“希望尽快就可以有工作会议的召开。”

  厂长忙道:“可以,可以,这屋子中就有会议室,云先生常在这里召开厂务会议!”

  这时,又有两个穿制服的人走了过来,厂长指著他们:“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去办,我去安排有关人员,尽快前来。”

  当厂长离开之后,我用上海话对白素道:“你的朋友招待周到,可是不够……自己人!”

  白素皱了皱眉,她当然有同样的感觉:“可能人家有人家的困难,我们毕竟是不速之客!如果他们有什么要防范我们的,也别见怪。”

  我没有再表示什么,白素说得对,我们毕竟是不速之客,而且又有求于人!

  那两个侍者,我当然认为他们听不懂我和白素的交谈,他们看来也不是愿意说话,只是毫无表情地站著,一动不动。虽然他们没有任何行动,可是我仍然有著被他们监视的感觉,我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向窗外看去,发觉外面的树木,种植和十分巧妙,恰好全阻住了视线,使人看不到远处的情形。

  我感到这整个工厂,都充满了一种神秘的气氛,趁白素也来到了我的身边时,我又低声说了一句:“我真不能肯定我们是不是找对了地方!”

  白素的神情,也有几分疑惑,但是她却极肯定地说:“木兰花是一定可以相信的!”

  她说了之后,顿了一顿:“或许是由于近年来他们在进行的工作十分重要,再加上每个人行事方法的不同,所以才使你不习惯!”

  我闷哼了一声:“江湖上都说他们在进行一桩十分重要的事,我看也是故作神秘!在地球上,有什么事是大不了的!还能把喜马拉雅山削平了填到太平洋去?”

  白素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每当我脾气不好,而略有无理取闹的倾向之际,她就会有这样的神情,我没好气,转向那两个侍者。

  那两个人虽然不出声,可是目光一直在我们的身上打转,所以我也不必和他们说话,只是向他们作了一个手势,表示要喝些什么。

  在我作了这个表示之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倒极富娱乐性,只见两个侍者之一,取出了一个遥控器来,按下了一个掣钮,就有一个球体,向前移动,同时掀开厂半球形的盖,球体竟然是一个新型的酒车,里面有著各种美酒。

  球形酒车来到我的面前,我伸手向其中一瓶酒,手指一碰到酒瓶,球型酒车的两边,突然伸出了两只机械手臂来,夹住了那那酒,同时打开,取酒杯,斟酒,又送到了我的面前。

  这一切,虽然并不算是十分奇特,可是配合所在环境的奇幻超时代布置,也就颇有奇趣。我把酒接了过来,不禁呵呵而笑。

  白素看得有趣,也向其中的一瓶酒伸出了手,也是在手指才一碰上酒杯,就有了一连串动作。

  白素接酒在手,向那两个传者道:“看来这里的一切装置,都可以凭遥控发动?”

  一个侍者道:“是!”另一人侍者道:“在夫人面前的是一个十分精致的载酒机械人,它的电脑记忆系统,可以调配一百种以上不同的鸡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