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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道福仍然怒视了哈山一眼:“我看著他们进了旅店,想他们一定会看到我的信,就没有我的事情了,所以就回去了。”
哈山冷冷地道:“就这样少?”
史道福也怒:“你还想怎么样?你在我这里,得了那么多消息,还想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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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山想想也是 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喃喃地道:“他们为什么不到孤儿院来找我?他们为什么不到孤儿院来找我?”
一个从小就是孤儿的人,心里上必然十分渴望得到父母的爱,儿童时代如此,少年时期和青年时也一样,甚至到了老年,这种心态,仍然不会改变,而且更加浓烈多少年来的盼望,一旦成为事实,心情的激动可想而知。哈山两度昏厥,固然由于他年纪老,可是心情实在太激动,也是原因之一。
而当他,知道他的父母当年应该可以到孤儿院去找他,却没有采取行动之时,他更有加倍的被遗弃的伤心,连问了两三遍之后,竟然抽噎起来。
白老大在一旁看了,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生气,大声道:“好了,哭什么?他们为什么不来找你,你可以去问他,你老爹又没有死,你哭什么?”
白老大在气头上的一句话,倒提醒了哈山,刘根生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而且看起来,像是三十来岁的人一样这种情形,怪异之极,当时由于一下子涌出来的怪事,实在太多,哈山和白老人两人,都有头昏脑胀的感觉,也无法进一层去分析这种怪现象何以会发生,只是觉得怪不得可言喻而已。
自然,那时他们不知道我、白素、温宝裕和胡说,已经分析了那个容器的功能之一,是可以使人的生命形式变成“分段式”生活一年,“休息”十年,过了十一年、等于一年。这种分段生活式的生命形式,自然可以使早已超过一百岁的刘根生,看来只有三十来岁。
当时,哈山和白老大都没有想到这一点,虽然事情怪异之至,但哈山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没有死,而且曾和自己相处过,只不过当时随便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和对方,竟然是父子关系而已。
多少年来,连做梦也在想的父子重圆,以为根本没有希望了的事,忽然大有可能实现,如何不喜。
再加上他一直最喜欢听种种怪异莫名、曲折离奇的故事,如今忽然之间,他自己成了这样一个故事的主角,而且其怪异之处,只怕比他一辈子听过的怪事更甚,那自然也令得他乐不可言。
所以,白老大的话才一住口,他就破涕为笑,连连道:“真是,真是,哭什么?那是大喜事那是大喜事啊!”
他一面说,一面又望著白老大傻笑。
白老大后来对我们笑著说:“人真是贪心,你们猜当时哈山望著我,对我说什么?”
我们都一起摇头,表示不知道。
哈山当时,望著白老大,道:“我爹还在,不知道我娘……还在不在?”
白老大当时,一口气噎了上来,没有能立时回答,在一旁的史道福,在一听到白老大说哈山的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这时,才缓过一口气,尖声道:“老太爷还在人世?他……该有多大年纪?”
哈山呵呵大笑,白老大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怕他得意忘形,把真想说出来。哈山喉间发出了一下怪声,看来是把要说出口的一句话,硬生生吞了下去,他用力拍著史道福的肩头,由衷地道:“我们父子两人,要是可以重聚,你功不可没。”
他这样说了之后,忽然又伤感起来:“当年他们知道我被送到孤儿院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这样说的时候,望著白老大,想白老大解答他的这个疑问。
白老大虽然神通广大,可是这时也不禁搔著头,皱著眉,答不上来,过了一会,他只好道:“我说不上来,只好求教令尊了。”
他讲到这里,不禁更是眉心打结。
白老大不开心,有两个原因,其一,是他无法回答哈山的问题这个问题,在当时看来,确然十分神秘,难以有答案,可是后来弄清楚了,又简单之极,像“一”字一样简单,那是后话。
二来,他不开心的是,他是一个江湖人物,对于人物的辈分,十分重视,他和哈山兄弟论交数十年,哈山的父亲,当然是他的“爷叔”辈。可是这二十年来,白老大在江湖上德高望重,唯我独尊已惯 忽然又冒出了一个爷叔辈的人物来,要是一个百岁以上的老人,倒也罢了,偏偏却是一个精壮的中年人,这见面时的称呼,却如何可以叫得出口。
虽然这时,能不能找到刘根生,一点把握也没有,但人总会在一些时候,想到一些全然无关的问题,却又为此紧张一番。
白老大当时没有把自己的心事讲出来,只是似笑非笑地望著哈山:“你们父子团圆时,你有一句话,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说过的,有机会说了。”
哈山自然知道,自己一生之中没有说过的话,就是没有叫过人爹娘。哈山也知道白老大这样说的用意,他也不禁笑了起来:“爹倒也罢了,要是我娘的情形也和他一样,这一声娘,倒真的不易叫出口。”
他的意思是,如果他的母亲,也和刘根生一样,看来只是三十岁左右的话,情形就尴尬了。
这意思,史道福自然绝不明白,所以他道:“那有什么叫不出的,二十四孝之中,老莱子七十还彩衣娱亲哩。”
哈山和白老大都笑,哈山忽然向白老大和史道福拱手;“拜托拜托,你们两人一个说,一个画,再把我娘的样子画出来看看。”
白老大笑骂:“你怎么啦,那女人准是你的妈?”
史道福一挥手:“我看是!”他指著哈山:“他小时候,眼睛大鼻头高,看来不像中国人,那次我看到从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个女人,就觉得婴儿的轮廓十分像她。”
史道福开始详细描述那女人的样子,白老大才画到了一半,和哈山两人,都已傻住了说不出话来,反倒是史道福,看来画出来的女人,再看看哈山,只是一个劲摇头,觉得不是很像。是因为史道福看到的哈山,已经超过了八十岁,任何人一到了这个年纪,样子自然和以前有了极大的差别。
白老大和哈山自己,当然知道哈山少年的时候什么样,青年时候什么样,那个画出来的女人和哈山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
哈山对著白老大完成的画像,张大了口,喉内发出一种奇异的声响,像是一个“娘”字,硬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一样。
这种情景,发生在一个老人的身上,看来也格外令人感动。尤其,史道福见到那女人的时候,那女人的神情焦急,白老大把这种神情也表现了出来,那女人看来十分美丽,所以她那种焦急的神情,也格外动人。
白老大吁了一口气:“看来,他们两人,都为什么事,十分焦急很可能是由于找不到儿子。”
史道福忙道:“天地良心,我在那封信中,写得再明白也没有,他们为什么不找到孤儿院去?”
白老大和哈山自然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哈山长叹了一声:“这些年来,我当孤儿,自然痛苦,他们失去了孩子,自然一样痛苦。”
白老大望著她,想说几句“现在好了,总算苦尽甘来”之类的话,可是事情之中 又有那么多的怪异,他想想也说不出口。
哈山的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白老大急于和我们相见,邀他一起先离开上海再说,可是哈山无论如何不肯,他坚持说:“他从那容器一出来,就急急离去,我想信他一定到上海来。他在上海,我要留在上海。”
白老大提醒他:“上海有一千多万人口。”
哈山笑:“我有办法把他找出来,只要他在上海,我就有办法把他找出来。”
白老大也注意到了,哈山在谈话之中,称刘根生为“他”,当然是改不过口来之故,等到他们见了面,事情怕会自然得多。
于是白老大也不再坚持,只是对他道:“你自己身体要多保重!”
就这样,白老大和哈山分手,白老大来找我们,把他和哈山所发现的告诉我们,而我们也把我们的分析和毛斯发现了另一个容器的事,告诉了白老大。
白老大呆了半晌,才道:“真是神了,我忽然想到,你们猜,我想到的是什么?那另一个容器打开,起出来的是”
我和白素齐声道:“哈山的母亲。”
然后,我们三人,以不可思议的神情互望著,想笑,又笑不出来,可是实在又十分想笑。
这时,我们当然也已看过白老大所画的那个女人的画像,也曾有过一番小小的讨论。
我的意见是:这女人看来像是中东一带的人,那也正是哈山在生理上的的特徵。
然后,新的谜团又产生了,将近一百年之前,一个小刀会的头目,是在什么样的情形和机缘之下,认识一个中东美女的?
我和白素,都是想像力丰富的人,可是也百思不得其解。
想像力更天马行空的温宝裕的“高见”是:“听过水手辛巴德的故事?天方夜谭!小刀会长期在海上活动,刘根生一定有相当多的航海经验,那女人,哈山的老娘亲,多半是他在航海到阿拉伯时……遇到的……”
温宝裕发表他的伟论时,哈山也在场,所以他措词相当客气,后来他又偷偷对我说:“那时,阿拉伯是有女奴贩卖的,哈山的母亲,会不会是他父亲买来的女奴?”
我本来想斥责他的,可是也感叹于他想像力的浩翰如海,所以只是长叹了一声算数。
当时,我们和白老大作了种种分析,第二天,所有的通讯社就都从上海发出了电讯:“世界航运业钜子哈山,突然秘密造访中国,在上海出现,受到热烈欢迎。”
白老大一看到这个消息,就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好家伙,准备大干了。这一来,他通过官方找刘根生,自然十分容易。”
讲了之后,他又想了想:“不过,我倒不方便去和他在一起了,我脾气不好,对官府的应酬,尤其讨厌他要是打电话来找我,就回答他我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白老大料事如神,在他讲了这名话这后,不到一个小时,哈山的电话就来了,由我接听,我照白老大的话回答了他,他和白老大几十年的交情,自然知道怎么一回事他有点生气:“他不能怪我结交官府,我实在心急想把……他找了来。”
我忙道:“自然,谁也不会怪你,恭喜你身世大白。”
哈山有点啼笑皆非:“恭喜个屁!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到我父亲怎么会勾搭上一个中东女子的?”
我不禁呵呵大笑:“关于这一点,我们也想不出来,但是令尊一定肯告诉付的。”
在我和他通话的时候,白素写了一个字条问我:“是不是告诉他发现了另一个容器的事?”我摇了摇头,表示暂时不说为好,因为我和毛斯他们,还要到黄海口去潜水,如果这时告诉了他,他一高兴,漏了口风,可不怎么好。哈山在电话中又道:“那些小孩子的衣服,请去帮我化验一下。”
我自然答应,可是也表示我的意见:“已肯定是你婴儿时期的用品,只怕也化验不出什么名堂来。”
哈山叹了一声:“我也知道,唉,多少年都这样过去了,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正心乱如麻。”
我同情他:“你的情况最特别,因为令尊实际年龄虽我超过了一百岁,可是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对这种情形,我们有一个假设”
哈山大是兴奋:“什么假设?怎么会有那么怪异的情形?快告诉我。”
我就把“分段间歇”的生命方式,告诉了他,哈山呆了好一会,才道:“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又说了一些在上海的情形,说官方已在帮他寻找刘恨生,他也在报上登了广告,除作刘根生不在上海,不然一定会露面的。
(哈山登的广告,十分夺目:八十五年之前,将婴儿交付给上海杨树浦来元里弄堂口一个鞋匠的刘根生先生,请迅速和本人联络,本人就是那个婴儿,如今经营航运业,颇有成就。)
(这个广告登出之后,据哈山说,至少有七个八十以上的老人,由年轻力壮的人扶了来,自认就是当年托婴儿的那个人。)
(哈山在讲述这段经过的时候,足足上海粗话骂了十八遍,骂那些人的卑鄙。)
当时,我们也心急地等刘根生出现,因为他是关键人物,他不出现,什么问题也不能解决。
可是等了三天,每天哈山都有电话来,刘根生却并没有出现。
哈山的语调愈来愈焦急,并且频频责怪他自己,如何在刘根生从容器中出来的时候,竟然会和他失之交臂,没有来个父子相认。
我听了之后,实在想笑,但是又怕他生气,只好道:“哈山先生,那时,要是有什么人指著刘根生,说他是你的父亲,只怕你非和他决斗不可。”
哈山听了,也只好苦笑。
而另一方面,住在宾馆中的毛斯,也日日来催,都给我推了回去。
到第四天傍晚时分,忽然有电话来:“卫斯理先生?我姓云,云五风。戈壁沙漠叫我来找你的。”
我“啊”地一声:“久仰久仰,要借用一下你们的天下第一奇船。”。
云五风的声音听来十分文雅:“岂敢,船泊在七号码头,有两个船员在,嗯,不论卫先生要船来作什么用途,我们都是可信任的人。”
我忙道:“谢谢你,我们是不是”
云五风的声音听来仍然柔和:“啊,我人在丹麦,一时走不开,下次有机会一定向卫先生请教。”
我自然客气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我放下电话之后,想了一想,自从白素和木兰花在联络了之后,不论有什么事找他们帮忙,都几乎是一口答应,可是,木兰花姐妹也好,云氏兄弟也好,都不露面,十分神秘。
在法国那个工厂那么多天,我曾想过,云四风应该会到工厂来一下,可是工厂方面,一点也没有这样的表示,云五风也没有出现。
他们曾在世界各地十分活跃,可是近几年来,近乎销声匿迹,是不是真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做?不然何以如此神秘?木兰花曾和白素联络过,是不是知道他们在做的是什么事?
我又想起,连白素也有点神神秘秘地不肯多说,不免心中有气。
不过,“兄弟姐妹号”已经来了,我似乎也不应该再等下去了。
当晚,白老大、白素和我,还有每天来打听消息的温宝裕,都聚在一起,我一提起“兄弟姐妹号”,温宝裕首先起哄:“去见识一下那天下第一奇船。”
白素笑道:“小宝,那船的性能 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要用的时候才发挥出来。不过,去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白素竟然这样有兴致,我立时想到,一定和她曾和木兰见面有关,所以我立时狠狠瞪了她一眼,可是,她装著看不见,转过了头去。
温宝裕自然叫好,那次胡说没去,四个人到了码头,码头上泊著不少游艇,说起来无法相信,我们竟未能一眼就认出“兄弟姐妹号”来,因为它的外形,看来普通之极。
温宝裕在码头上东张西望,指指点点间,忽然有一个水手模样的人走过来,十分有礼貌地问:“卫先生,卫夫人,白老爷子?”
我们答应著,看这个人,虽然作水手打扮,可是英气内敛,显然不是普通人物,云五风曾说过他留下了两个船员,都是绝对可信任的人物,我也不敢轻视他们,忙道:“云先生说船已到了?”
那人向海面上指了一指:“就泊在那边,随时可以用,我叫陈落,还有一个伙伴叫李平,卫先生请先上船。”
我点了点头,看到他向海面打了一个手势,这才看到了外观并不起眼的“兄弟姐妹号”,这时,正有一艘快艇,自船边驶向码头。
温宝裕也走了过来,那个自称陈落的船员,似乎认识每一个人,看到了温宝裕就笑:“温先生也一起出海?”
我忙道:“我要船,另外有用途 上了船再详细说。”
快艇一会儿就驶近码头,驾驶快艇来的那个,自然是李平,他看来年轻得多,至多二十出头,见了我们,也 一招呼。
我深明“强将手下无弱兵”的道理,心想这次出去远征,这两个人一定可以成为我的好帮手。所以在简单参观了一下整艘船之后,我就把要这艘船的目的,向陈、李两人,说了一遍。
两人之中,看来是李平年轻,比较喜欢说话,他道:“没有问题,可以整艘船潜下水去,在海底潜航,到出了公海再升上水面。”
温宝裕听得鼓掌:“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我瞪了他一眼,他才没有继续说下去,又搓手又顿足,很懊恼,他不能和我们一起去潜水。
当晚回去,我就和毛斯联络,要他明天一早,和大半小半一起在码头会合。
哈山又打了电话来,声音沮丧之极:“上海的官员说,这样子找法,别说一个人,就算一只苍蝇,也应该找出来了,他一定不在上海。”我安慰他:“放心,不在上海,可以全中国范围地找,不在中国,可以全世界范围地找。”
我这样安慰哈山,应该是再恰当也没有的了,温宝裕在一旁却多口说了一句:“要是不在全世界呢?到整个太阳系去找?不在整个太阳系,到……”
我不等他再讲下去,一伸手,就捏住他的脸颊,不让他再讲下去了。
温宝裕眼珠乱转,等到我放下了电话,也松开了手时,他才大是委屈地道:“哈山自己就曾化为亿万分子,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过,刘根生大有可能不在地球上。”
我笑了一下:“我并不是不同意你的话,只是何必让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失望。”
白老大在一旁,也叹了一声:“若是一直找不到刘根生 哈山只怕比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难过。”
我不是很相信会找不到刘根生,因为这个人,曾实实在在,在我们面前出现过,他又无法再去利用那容器,怎么会找不到他?
温宝裕当晚逗留到相当晚,看来很想我出言邀他一起去潜水,我则呵欠连连,根本不去睬他,他才知道没有希望,黯然而去。
第六章
第二天一早,我到码头时,毛斯他们已经到了,还携带了大批的潜水工具。我记得毛斯的叔叔曾向我说过,一个好的潜水人,永远只相信自己的潜水用具,那样才可以把在海中出差错的可能减到最低,而在海中,什么样意料不到的差错,都有可能发生的。
我和他们见面之后,先用最简单的方式,向他们介绍了“兄弟姐妹号”的情形,他们三人听得目瞪口呆。我叮嘱他们:“这艘船,完全是凭我个人关系借来的,希望你们不要多问什么,还有,船上的两位船员,我估计也不是等闲人物,别得罪他们。”
毛斯连声道:“怎么会?怎么会?能有这样的帮助,真正太好了。”
说话之间,陈落已驾著快艇来到,戴著我们上了“兄弟姐妹号”。
然后,李平过来问目的地在什么地方,我望向毛斯,毛斯犹豫了一下,才道:“在长江口,详细正确的位置是这里。”
他说著,打开了一只文件夹,揭开了一叠海图,指著其中的一处。
我也看著,看到他指的所在,正是我那日提到的两个瞧石的中间,难怪当日我一提起来的时候,他就惊讶得直跳了起来。
这时,毛斯也抬头向我望了一眼:“卫先生,你估计得一点也不错。”
我淡然一笑“如果是一场海上伏击战的话,这是一个理想的所在,猜到这一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陈落和李平看了海图一会,互望了一眼,陈落道:“我们先启航,到了晚上,这船可以在海面上起飞,那就节省时间。”
当我向毛斯和大半小半讲到我借来的船,可以在水面上起飞,达到普通喷射机的速度时,他们三个人显然都有不信的怪异之色。
这时,船虽然还没有飞起来,可是他们连连点头,不再表示不信了。
毛斯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把海图留在驾驶室,陈落显然看出了他不放心的神情,所以冷冷地道:“你可以收回去,我航海久了,任何海图,经过我一分钟的注视,就再不会忘记。”毛斯有点尴尬,讪讪地道:“哪里!哪里!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平已驾著船向外驶去,出了海不久,船的速度就相当高,乘风破浪,我留在甲板上,喝著酒,十分舒适,趁空又把事情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只觉得事情之离奇,当真是到了极点。世上能把整个事情的真相,作彻底的揭露的,也只有那个“百岁人魔”刘根生一个人了。
刘根生在什么地方呢?他应该在上海的,可是哈山又找不到他。
等到天色渐渐黑下来时,极目都看不见陆地了,李平走过来,先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年轻的脸,看来十分英俊,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地问:“卫先生,或者我不该问,可是我听说你和许多怪事有关,这次我们要进行的,也是怪事?”
我脱口道:“非但是怪事,而且怪之极矣。”
李平一副想知道的样子,我想了一想,要把整件事告诉他,实在太复杂了,所以只拣有关那容器的部分,向他叙述了一下,告诉他那怪容器的作用,又告诉他,在海底,又发现了相同的一个,我们这次去,就是要去把那另一个同样的容器捞上来。
单是这一段话,已经把李平听得不断叹息、搓手,神情兴奋之极,连声道:“能够和卫先生一起参加这样的怪事,真是太好了。”
我笑“你能够在这艘船上工作,怪事当然也遇得不少了。”
李平还没有说话,我忽然听得身后响起了毛斯的声音,他显得极不愉快:“卫先生,原来你早就知道那大箱子是什么东西。”
在我和李平开始叙述不久,我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也知道必然是毛斯他们,我想,那容器究竟是什么东西,迟早是要告诉他的,不如让他一并听听,不必再多说一遍了。
毛斯的性格一定十分深沉,他竟然一直等我说完,才提出抗议来。
我回头向他看了一眼,看到他一脸不满之色:“你为什么早不说?”
我笑了一下:“早说,迟说,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同,这容器能给你带来巨大的利益,可是你如果拥有它,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毛斯踏前一步:“你怎么能这样说?这是我发现的,正确的地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站了起来,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你放心,我知道,真正的地点,你还保留著,还没有说出来。我问你,当你发现那些沉船的时候,你一定想到,自己会发一笔横财,是不是?”
毛斯问哼一声:“人人都会那样想。”
我笑:“你梦想的横财是多少?”
毛斯呆了一呆,脱口道:“一千万。”
他说了之后,看到我一点没有吃惊的神情,又十分狡猾地补充:“当然我是指美金。”
我哈哈大笑“毛斯先生,你指美金?我和你有不同的意见。”
他一听,立时涨红了脸。
我伸手指著他的鼻尖:“我的意思是英镑。”
他一听,张大了口,合不拢来,喉间发出“格格”的声响,模样怪到了极点,我向他约略解释:“这个怪容器,和一个大豪富的身世有关,这个大豪富,就是哈山先生,我当然拿不出一千万英磅来,可是对哈山先生来说,那不算什么。”
毛斯听得乱吞口水,可是人的贪念毫无止境,他忽然又哑著声道:“或许,那容器中的东西,不只值一千万英镑,那……我不是吃亏了。”
我冷冷地把我们打开第一个容器的经过情形告诉他,然后道:“你可以试著保存那容器,我甚至要求我该得的那一份。”
毛斯神色不定,显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自始就对毛斯没有多大的好感,这晚更到了有厌恶感的地步,所以不再去睬他,问李平:“我们可以起飞了?”
李平笑:“随时可以,请到起飞舱去。”
我跟李平走开去,毛斯也急急跟了上来,不一会,大半和小半也来了,起飞舱中有二十多个座位,坐下之后,有一道箍,把人固定在座位上,显然是防止起飞时的震荡的,可是事实上,起飞时,十分平稳,比普通的喷射机更稳,陈落的声音在起飞之后传来:“可以松开安全扣了,但是在飞行途中,最好留在座位上,我们估计飞行的时间是两小时半我们会早一点降落,维持海面航行到适当的距离,再潜入海中,在海中,各位可以通过管道,进行潜水。”
我答应著,斜眼望了毛斯一眼,故意大声道:“有了一千万英镑,你们三个人怎样分?”
毛斯还没有反应,大半和小半在一呆之后 已怪叫了起来:“一千万英镑?哪里来的?”
我向毛斯指了一指,大半小半一叠声追问,他就把情形说了一遍,这两兄弟大声欢呼,可是毛斯的神情,还是十分难看。
我望著他:“如果你不同意,只管提出来。”
毛斯大声道:“我不同意。”
我早就知道他会这样的回答,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大半小半却吓得冒汗:“你不同意?那……你想要多少?想……怎么样?”
毛斯的神情更是阴森:“我现在还不知道,这……东西是我发现的,我有最大的处置权。”
我双手一摊:“随便你,我答应了和你一起去把那容器打捞出来,一定实行我的诺言。”
毛斯用不相信的神情望著我,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不过你要注意一点!当你发觉你得了那大箱子,一点用处也没有,再来求我的时候,它的价值,就只有万分之一,一千英镑!”
毛斯转过头去,我已有了对付他的办法,而且,为了惩戒他的贪心,我已打算对付他。毛斯自然也听出了我语气的坚决,他仍然不出声,我冷笑:“你可以慢慢考虑 直到容器搬上船为止。”
毛斯仍然不出声,我也不再和他讨论下去,只听得大半小半不断地在叽哩咕噜,我忽然笑了起来:“毛斯先生,根据我们的协议,我、大半小半三个人,占的比例比你大,你少数反对也无效。”
毛斯狠狠地道:“他们一定听我的话。”
我没有说什么,自顾自闭目养神,到了飞行结束,船又开始在海上航行时,陈落和李平才轮流来陪我说话喝酒,毛斯始终不出声。
等到离长江口还有六十公里时,“兄弟姐妹号”就潜入水中,毛斯被请到驾驶舱去,把他发现沉船的正确地点,告诉控制驾驶的李平。
大约在一小时之后,我们就通过驾驶舱中的观察舱,看到了在强力的探射灯光照耀之下的海底沉船的景像。情形和毛斯所形容的一样 毛斯这时,神情变得十分兴奋:“这几艘船,在海底船了几百年,才被我发现的。”
我冷冷地纠正他:“不到一百年。”
毛斯强调“不管多少年,不是我发现了它们,会一直在海底躺下去。”
我呵呵笑著:“我同意,所以,发现的一切全属于你,我负责帮你打捞,分文不取。”
毛期用力眨著眼,想不明白我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可是我这两句话的真正意思,就是要把那容器的拥有权完全让给他,他自然琢磨不出别的意思来。
船停定,毛斯和我准备潜水,大半和小半也参加,李平主动要参加,说:“我也是一个很有资格的潜水员。”
我们进入一个隔水舱,先放进海水,等到隔水舱中全注满了海水,平衡了海水的压力之后,一扇门才缓缓打了开来,毛斯在这时,发挥了他第一流潜水的本领,率先游了出去,我、大半小半和李平路在后面,不一会,就游到了那艘铁甲船的甲板之上,看到那容器,被铁链绑在甲板的一个铁柱上。
那铁柱原来的作用,是用来系缆绳的,可知这容器不是这艘船上原来的东西。
我当时想到的是:哈山先生既然可以在海面上捞到一个这样的怪容器,这艘船,自然也可以由海上捞起一个这样的容器来。
在捞起了容器之后,船上的人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也打不开它,所以就将它暂时绑在甲板上。一直到海战爆发,船沉没,那容器自然也就跟著到了海底。
我们几个人绕著那容器转了一转,毛斯已指挥著大半小半,使用海底烧焊器,一下子就烧断了绑住容器的铁链,在他们这样做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因为在感觉上,那容器沉重之至我曾经把另一个自大邮轮上搬下来,知道它的重量。
我却忘了哈山是在海面发现它的。
绑住容器的铁链,本已十分腐朽,一烧就断,断炼的一刹那间,那容器突然自水中向上浮起来,带起十分强烈的漩涡来。
那带的海域,有许多礁石,海中的暗流本就十分多,而且很强劲,我们游过来的时候,要和暗流对抗 才能依方向前进,这时,巨大的容器忽然向上浮起来所带起的漩涡,令得在海中的几个人,身子全都翻滚著,一时之间,全然无法控制自己。
我在翻出好几公尺之后,眼看著那容器向海面上浮去,在潜水之前,我们探测到的海水深度,接近七百公尺,容器的上升速度十分快,人绝对无法在深海潜水之中,用那么快的速度升上海面去的,在海水中的几个人,都深深明白这一点,所以尽管著急,也无可奈何。
为了怕被发现,我们打捞沉船的工作是在晚间进行的,所以,当那容器,一浮出了探躲灯照射的范围之外,就再也看不见了。
一切,都只不过是十来秒钟的事,直到容器不见了,李平才游到了我的身边,向找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先游回去再说,可是毛斯此时竟不顾一切,以相当高的速度,向上升去,他显然是想凭他丰富的潜水经验,尽可能用最短的时间,升上水面去!
他这样做,自是危险之极,所以大半和小半两人,一起拖住了他。
等我和李平游到了他身边时,还可以看出他面肉扭曲,用力在挣扎。我几乎想把他一拳打昏过去,他看到无法强得过我们四人,这才停止了挣扎。
不一会,我们就回到了隔水舱,等海水抽出,到了可以露出头部时,他就急叫:“怎么办?这一带水流相当急,海面上全是回流,那大箱子怎么会浮起来的?唉,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平十分镇定:“不要紧,这船上有最好的追踪设备,陈落一直在注视我们,自然可以知道那容器浮上海面之后,飘向何处的。”
毛斯听了,喘了口气,不再说什么。等到海水抽乾之后,我们一出隔水舱,就听到了陈落的声音:“有一个相当大的目标浮上了海面,顺海流飘向东,那是不是重要的物件?”
毛斯听了,才吁了一口气,想望我又不敢望我。我笑了一下:“不论打捞那东西的过程多么困难,我都遵守我的诺言。”
毛斯没有说什么,不一会,我们进了驾驶舱,陈落已使船升上水面,他指著荧光屏上的一个亮点:“这就是那目标,电脑的分析,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金属。”
直到这时,我才算是真正知道:“兄弟姐妹号”的设备是何等先进,竟然可以根据探测所得,立即进行电脑的分析。
我向李平望了一眼,觉得很奇怪,因为听陈落说的话,他像是全然不知道那容器的来龙去脉,而我是曾向他说过的!
李平一看到我向他望去,立即就明白我的意思,他笑了一下:“你没有告诉我可以转述你的话。”
我叹了一声,李平这样做,自然是对的,就是由于有这种操守的人太少了,所以才会使我感到惊愕,于是我又把那容器简单介绍了一下。
等我说完,船已完全升上了海面,探测仪显示那容器只在三百公尺开外,我们在这时,再也想不到会有什么意外,因为三百公尺的距离,手到拿来,容易之至。
当我们来到甲板上,却都傻住了出不了声,只见海面上,距离我们只有两百公尺处,有一艘巡逻船,正用强烈的探射灯,照住了海面,在灯光照射的范围之中,那只容器,正在海面之上载浮载沉。
而那巡逻艇上的士兵,显然已经发现了那容器,正在叫嚷指点。
一看到这种情形,毛斯首先发出了一下惨叫声,向我望来。我虽然知道,“兄弟姐妹号”可以轻易把这艘巡逻艇击没,可是我当然考虑不能这样做。
而且,我还十分庆幸我们升上水面的时候,没有被这艘巡逻艇发现,不然,真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只怕得进行一场小型的海战不可了。
我一时之间,没有出声,毛斯哑著声问:“怎么办?”
我反问他:“你和东海舰队的司令员有没有交情?”
毛斯知道我是在说没有办法了,他双手抱住了头,沮丧之极。这时,我想到的是:“这容器落到了海军的手中,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他们是不是可以打开它?打开了它,会有什么后果?
而就在这时候,那巡逻艇上的官兵,也发现了我们,李平疾声问:“是立刻逃走,还是抢了那东西再逃?”
李平问得十分理智,如果是温宝裕这闯祸胚,他一定会问:“是不是冲过去开火?”
我问:“有机会抢了再逃走吗?”
李平点头“有,这船的速度快,他们追不上,只要我们的行动快,我想没问题。”
我吸了一口气:“那就请立刻进行。”
李平作了一个手势:“大家到驾驶舱去。”
等我们进入驾驶舱时,通讯设备已收到了巡逻艇的警告:“船只主表明所属单位,请立即表明所属单位。”
李平已和陈落迅速说了我们的决定,陈落笑,十分幽默,临危不乱之至:“我竟不知道这艘船的所属单位是什么。”
他说著,叫了一声:“坐稳一些。”
船速随著他的一下呼叫声,陡然加快,船头激起的海水,足有三十公尺高,简直形成了一股暴泉,随著向巡逻艇接近,激起的海水,冲向巡逻艇,令巡逻艇的甲板上一阵混乱。而就在这时,船已经接近那容器了,涌起的海浪 把那容器涌得向上拱了起来,在汹涌的海水浪花之中,看到有两个杠棒自船首伸出,那是两个巨大的机械臂,一下子就夹住了那容器,在速度未减的情形下,一下子就把容器移到了甲板上。
前后的过程不超过三分钟,“兄弟姐妹号”已完成了任务,掉转船头,高速而去。
不过,巡逻艇的反应也绝不慢,炮声响起,第一次几枚炮弹 落在离“兄弟姐妹号”后面,只不过二十公尺处也就是说,如果行动迟上十秒八秒,就会被炮弹射中。
不过,第二次的炮弹,已经离船有一百多公尺,第三次的炮弹,根本一点威胁力也没有了。高速航行维持了一小时,才渐渐减速,陈落十分为难地道:“那……东西太重了,增加了那么多的重量,无法起飞,也不适宜潜航。”
我笑了起来:“反正已到了公海,就慢慢航行好了。”
这时,正当午夜时分,月白风清,海上十分平稳,速度恢复正常之后,我们又一起到了甲板之上,去察看那容器,除了我曾见过同样的容器之外,其它的人都十分好奇,大半和小半不断地去拉门,想打开门来,但当然不成功。
我伸手在那容器上拍了几下:“这里面可能会有一个人。”
虽然已听我说起过有关这容器的情形,可是听得我这么说,每个人的脸上,都还是现出十分怪异的神情来。大半和小半齐声问:“会是谁呢?”我的回答是:“会是任何人。”
我那时的回答,十分合理,因为的确可以是任何人,可是我那时,再也想不到,容器中会有什么人,这个人,照说是不应该在“任何人”之列的。
容器已顺利到手,毛斯紧靠容器站著,我也不去理他,和陈落、李平,看了一会,就回到了驾驶舱中,那容器仍然由两个机械臂固定在甲板上。我把有关容器的更多资料告诉李平和陈落,两人听得称奇不已。
飞行时间不到三小时,船航行,却要两天,到了第二天,毛斯才迟迟疑疑地来向我说:“卫生先,你的提议是不是还有效?”
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别强迫自己接受不想接受的条件!”
毛斯的神情贪婪之极,本来,他一头红发,样子并不难看,可是这时,他脸上蒙著一层卑劣的油光,眼球如同受了惊的蜘蛛一样乱转,十分丑恶,他靠近了我一点,要不是我想听他说些什么,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他推开去。
他用鬼头鬼脑的声音道:“你知道,卫先生,即使是一千万英镑,也不算什么。”
他的口气如此之大,那自然更令人厌恶,可是接下来,他举出的例子,又相当令人信服,表示了这个年代金钱和数字之间的关系,他道:“一幅画,可以卖到接近五千万美金,一件瓷器,也有值到千万美金以上的,一千万英镑,实在不算什么。”我只好冷冷地回答他:“我不知道你是一个艺术品的收藏家。”
他又道:“就算如你所说,那箱子只是一个容器,像是……太空船?这是我的想像,那就……本身就够值钱了。太空船飞行工具的价值骇人……美国的穿梭机,每架是十二亿美金。”我听得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人竟然财迷心窍到了这种地步,他或许以为把这容器拿去卖给美国国防部,或是苏联的国防机构,可以卖得好价钱?
当他说了之后,继续用十分贪婪的目光望向我之时,我已经决定,若是打开了那容器,就效法刘根生在法国那家工厂所做的一样,把那个动力装置卸下来,不然,这个容器不论落到了哪一个军方之手,都可以闯大祸。
我干笑了两声:“你可以向各国政府去兜售。我建议你去找阿拉伯国家的政府,他们花钱不用什么议会批准,也有太多的钱,没地方去花。”毛斯这次,总算听出了我是在讽刺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过了一会,像是实在憋不住了,他才道:“我得得一亿英镑,大半、小半那里,随便你给,这容器就……归你所有了。”听他这样说,我甚至发不出怒来,只是十分疲倦地笑了一下:“你请便吧。”
凡是贪心得不到满足的人,都会有一股狠劲,他咬牙切齿,又咕哝了一阵,可是我根本懒得听他的,自顾自走了开去。
在这时候,我已经有了决定,船一靠岸,用“兄弟姐妹号”上的运载设备,把那容器弄上岸去,然后,就提议毛斯在码头上搭一个营帐,先住下来,然后再在码头上就地主持拍卖因为我估计他根本连运走那个容器的能力都没有。
唯一可虑的就是哈山知道了另有一个这样的容器,会急于想得到手,那么,毛斯就有了敲竹杠的机会。哈山为人虽然精明,可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事情和他的身世有关,一生的遗憾,有希望补救,他就会不借任何代价。我很后悔把和哈山有关的事情告诉了他,得想一个什么法子补救才好。
当天色黑下来时,我和陈落、李平一起用了一餐丰富的晚餐,又交谈了一会,喝了一些酒,准备睡觉了,我喜欢听船头冲破海水所发出的水声,所以把舱房的一个圆形的窗口,半打开著。
那窗子的直径,约是三十公分,窗子对著船的左舷,如果探起身来,可以看到冷冷的月色,和平静的水面被船身划出来的粼粼水波。
我躺在舒适的床上,在有规律的海浪声中,正朦胧想睡去,忽然一下子,我陡然睁大了眼。
这时,我其实全然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了,我之所以惊醒,全然是多年来的冒险生活,使我凭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感到有事情发生了。
我睁开了眼,舱房中自然没有著灯,很黑暗,我一动也不动,保持著原来的姿势在未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时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我能看到的,只是舱房的一个角落,在视线所及的范围中,一点异状也没有。
而就在这时,我已经知道发生的是什么事了。
因为在一刹那间,一睁开眼来,我就屏住了气息,所以我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自我的左侧传来。
我也立即可以肯定,那个人并没有进舱房来,他只是把脸凑在我半打一的窗前在窥视我。
我如果要看到这个人是什么人,就必须半转过头去。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个人一定是毛斯,我准备立即转过头去,大声叱喝他。
可是一转念间,我忽然又想到,这个人,如果不是毛斯,那会是什么人呢?他半夜三更来窥视我,又有什么目的呢?自然非要弄清楚不可,转头转得太快,若是一下子把他吓走了,可能连他是什么人都看不清,因为他既然把脸凑在窗前,就必然背著光。
所以,我先不转过头去,只是尽量使眼珠向左移,我受过这种“斜视”的训练,受过这种训练的人,可以藉著眼珠的移动,看到平常人看不到的角度。
这时,我自然不能单凭眼珠的左移就看到窗口,但我只要略转动一下头部,就可以达到目的,这种小动作,窗外的那个人就算紧盯著我,也不容易觉察。
后来,我想起来,心中很有点惭愧。因为在一刹那间,我心念电转,想著在窗外的会是什么人时,竟想到了大有可能是陈落或是李平。
船上一共只有六个人,我躺在床上,没有化身。不会是大半和小半,他们两人笨头笨脑凡是笨头笨脑的人,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鬼头鬼脑,很少两者兼备的。
最有可能是毛斯,而我之所以不一下子就转过头去的原因,就是因为想到:如果不是毛斯,那就是陈落或者李平了。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由于陈、李两人,是云四风的手下,我始终觉得云四风虽然尽力帮忙,可是总是十分神秘,云氏兄弟、木兰花姐妹,他们一定在从事一项十分秘密的工作白素可能知道一些,可是也无意告诉我,这是我产生反感的原因。
那么,会不会是陈、李两人在船上,另外有窥视我行动的任务呢?
当时,想到了这一点,并不算过分,但事后想想,总有一点惭愧:竟然这样不相信人。
闲话少说,当时,我极小心地把头偏移了一些,由于眼珠早已尽量移动,所以,已经可以使我看到窗口了。
正如我所料,有一张人脸,凑在窗口上,正在向我看。而由于窗口不是很大,那人的一张脸几乎占据了窗子的整个空间,背著光,我看不清他是什么人。
这时,我也知道何以我一下子惊觉过来的原因了,因为我本来只是半打开窗子的,这时,窗子却是完全被推开了的。
一定是那人推窗子的时候,令我惊觉的就算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他的动作也未免太大了一些,怎能不使我产生警觉?
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人,但是在黑暗之中,也可以感到他目光灼灼。
虽然这个人在窗外,而且窗子相当小,这个人想从窗中钻进来,要很花一点功夫,可是这种情景,还是十分骇人。我沉住了气不出声,看他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
那人向舱房中看了一会,像是醒起自己的脸,遮住了光源,以致看不清房中的情形,因此他的脸向后略仰了一仰,离开了窗子一些。
这个动作,令得月光和灯光都立刻映在他的脸上,我自然也一下于看清楚了他是什么人。
在我看清了他是什么人之后,我估计,我至少有十秒钟之久,呆若木鸡,一动也不能动在那十秒钟之中,他如果向我采取行动的话,只怕任何行动,我都没法子防范,因为太意外了。
第七章
真是太意外了,在窗外向舱内窥视的人,竟然会是刘根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哈山先生在上海,几乎把上海翻了一个转也找不到的刘根生。他也显然看到了我,正在打量著,看来并没有认出我来,一则是由于光线暗,二则,他只能看到我的侧面。
十秒钟一过,我已经从极度的意外之中,恢复了过来,可是我仍然不动。
我在急速地转著念:我应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一下子就笑起来,会不会把他吓走?要是把他吓走了,而他又再不出现的话,我想我会把自己捏死。
我如果出声叫他,结果也可能一样。这时,我根本来不及去想他是从哪里来的,想到的只是一点,如何能留住他,不让他再消失。
如果我的手够得到,我一定毫不犹豫,伸出手去,先抓住了他的头发再说。我希望他走进舱房来,可是他并没有这个意思,反倒又退开了一些,看来像是想离去。
在这时候,我忽然想到,在法国的时候,他对我的印象好像不错,如果他看清楚是我,他会不会愿意我和交谈呢?
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是一直眯著眼的,这时,我又假装睡著,于是转动了一下,使我的脸,对准了他。
果然,我看到的他现出讶异的神色来,像是奇怪我怎么会在这里,却不想想我看到他的时候,我更加惊讶。
他迟疑了一阵,像是想向我作手势,可是他又不知道我是醒著,还以为我在熟睡,对一个熟睡的人做手势,显然没有用处。
而就在这时,我下了决定,我陡然睁大了眼 望著他。他有一刹那的惊讶,然后做了个手势,显然是问我,他可不可以进来。
我大喜过望,一跃而起,先来到了窗前,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握,才道:“你等著,我带你进舱。”
那时,我真想叫他就从窗钻进来,因为出舱房,绕到左舷去,有一段路,他可能又消失了。却想不到他十分爽快,向我一挥手:“你退开一些。”
我连忙后退,眼前人影一闪,他已经从那回窗子中,穿了进来。这一手“缩骨功”,漂亮之极。我在一刹那间,倒起了小人之心。
他能一下子就穿进来,自然也可以一下子再穿出去,所以他一进来,我就装著不经意地阻在他和窗子之间,防止他再度突然离去。
同时,我向一架放满了酒的酒车,指了一指,他毫不停留地过去,抓起一瓶酒来,打开,大口喝了三口,才抹了抹口,指著我,十分惊讶地问:“你这个人怎么好像无处不在一样?刚才我在窗外看著就觉得像你,可是想想不会那么巧。”
看到了刘根生,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之中,都充满了疑问,却想不到他反倒先这样说,像是我在这船上是意外,他在这里出现反倒是正常的的一样。
对于他这样的话,我自然无法一下子就有反应。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再道:“有你在船上好多了,嗯,这船好像很不错,我惯在海上讨生活,对船有特别的感情,如果船上全是陌生人,又得费好大唇舌,而且只怕语言上也难以沟通。”这时,我总算定下了神来,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才问出口,我脑中陡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他是如何到船上来的了!而这也令我觉得讶异之极,不由自主伸手指向他,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
刘根生哈哈一笑:“我以为你一看到我,就知道我是哪里来的了。”
我直到这时,才又道出了一句话来:“怎么会呢?这……容器是沉在海底……那么多年……你怎么走进那容器之中的。”
刘根生哈哈大笑,一手提著酒瓶,向我走来,伸手在我肩头重重拍了一下:“我早已说过,随便你怎么想,你都想不出是什么样的情形。”他确实这样讲过,而我的确作了种种的假设,仍然不得要领,他的遭遇,一定是离奇怪诞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真相如何,自然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而他一再说明,他绝不会把真相告诉我!
不过现在我并不著急,我有办法使他把真相说出来,因为我自信,关于哈山的事,当年在上海一条弄堂口鞋匠摊前发生的事,他一定会极有兴趣知道下文,就像我有极大的兴趣知道事实真相一样。
所以我只是若无其事地道:“原来你已经有了可以在那种容器中自由来去的能力,这种容器,有多少只在地球上?不止两只?”
刘根生笑了起来,他神情威严,可是这时,笑起来,也十分狡猾,他指著我:“不会对你说的,我已经一再讲过,不会对你说的。”
我神态悠然,也向酒车走去,不再阻拦在他和窗子之间,因为我知道,我一开口,就算有人赶他,他也不会离去的了。
我拣了一瓶酒,也学他一样,就著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不快不慢地问:“那条弄堂叫什么?你还记得吗?是不是叫会元里?”
我并不是用十分好奇、十分关注的神态和语气问出来,而只是自然而然地闲闲说起的。也正由于这一点,刘根生就不会感到突兀,如果这个问题,是他一直在想著的,他一定会自然而然地回答,这是心理学上得到过许多次实验证明了的事。
果然,不管刘根生有多么离奇的遭遇,他也有正常人的心理反应。他连想也没有多想,就道:“不是会元里,是来元里”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口,双眼瞪得极大,盯著我,像是盯著一个正准备向他扑过去的僵尸,他的面部肌肉,在不由自主抽搐著,喉部发出了一阵莫名奇妙的声音。
他这时的神情和发出的声音,都可怕之极,但是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十分悠然,又喝了一口酒,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维持著这个神态,足有一分钟之久,才用哑得难以相信的声音问:“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不住摇著头,像是想从一个恶梦之中,把自己摇醒过来一样
我自然知道我的话,会引起他极大的震撼,这个“百岁人魔”一生之中最大的憾事,只怕就是不见了他的那个孩子。
事情过了那么多年,他一定以为绝对没有希望的了,可是忽然之间,竟然有人提了起来,这种震撼,等于是在他的体内引爆了一枚地雷,他五脏六腑,这时都怕四分五裂,要好一会才能复原。
我神态更平静:“噢,是来元里 你记性倒好,那鞋匠姓史,是吧,看起来,人倒蛮老实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刘根生的身子,筛糠一样,发起抖来,他身形高大,骨格子自然也大,这时,他全身的骨头,都在格格作响,他张大了口,可是他上下两排牙齿相叩,也发出声响,这样子,他足足维持了两三分钟,才发出了一下怪叫声,身子向上陡然蹦跳了半尺高,然后又是一下怪叫声。
他的种种反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甚至他如果双眼翻白,仰天跌倒,昏死过去,也不会在我的意料之外,所以,不论他是蹦跳也好,是怪叫也好,我只是冷静地看著他,看他还有什么把戏玩出来,这时我心情之愉快,真是难以形容,虽然暂时仍然真相未明,但是连日来的闷气,却一扫而空,舒畅无比。
刘根生大约发出了五六下怪叫和蹦跳了五六次之后,才咕咕一口气把一瓶酒喝了个清光,又连连喘息了一会,才算是恢复了正常,但是还过了一两分钟,他才恢复了说话的功能。
需要补充一下的是,他的大叫大嚷,惊动了正在当班的陈落,陈落敲门,我把门打开,陈落看到了刘根生,讶异之极,刘根生却只是双眼直勾勾地向著我,并没有注意别人。
我向陈落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一切很好,陈落向刘根生指了一指,我低声道;“说来话长,我会解释。”
常言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可是陈落十分懂得克制自己,他只是略扬了扬眉:“我在驾驶舱,有事,通知我。”
他说著,就已经退了出去,而且把门关上。这人竟如此冷静,十分令人佩服。
刘根生可能根本不知道陈落曾出现过,他恢复了说话功能之后的第一句话是:“你还知道什么?”
我反问:“那小孩子是你什么人?”
他略震动了一下,盯著我,脸上又现出了一股狠劲来,而且自然而然伸手向腰际接了按那多半是他一怒之下就想拔刀的手势。
可是他多半又在这时想到,我一定知道得不少,八十多年前的事,居然还有人知道,他急于想知详情,根本无法克制,而他也明白,他要知道更多,就必须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回答十分简单:“是我儿子。”
他说上海话,上海话中的“儿子”的发音是“尼则”,我自然听得懂,我这时又问:“自己的儿子,为什么随便送人?”
刘根生一听,直跳了起来,把牙咬得格格直响:“我没有送人,只是托那鞋匠照顾一阵子,给了他那么多钱,这只赤佬,见财起意,不安好心,绝子绝孙,一家都不得好死,生儿子没有屁眼……”
几十年来的怨恨,化为一连串粗言秽语和恶毒得匪夷所思的诅咒。
这时,我也不禁奇怪:史道福有一个机会给他去找儿子,他为什么不去找呢?
可是这时候,自然还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先问:“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托人照顾?”
刘根生用力一挥手:“你也不能总是问我,先让我也问几个问题。”
我坚持:“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说。”。
刘根生狠狠地顿脚:“造反不成,弟兄们走的走,死的死,捉了小刀会的人,问都不问就砍头,我要逃命,总不能带了小孩于一起逃。”
刘根生说到这里,喘了几口气:“我打算躲上三五个月,就可以领回孩子,谁知道再回上海,那赤佬鞋匠就失了踪,我一次又一次,找遍了上海,也没能找到他。”
我冷冷地道:“你每隔上十年八年,才去找他一次,怎么找得到?”
刘根生一听,盯著我的眼光,又像是看到了一具蹦跳的僵尸。
我喝了一口酒,又抛了一瓶酒给他:“那个容器可以使人的生命停顿,使生命变成暂停的形式,这种间歇式的生存方式,使你这个已超过一百岁的人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因为其中有七十年,你是在`休息状态'中度过的 是不是?”
我一口气说著,刘根生张大了口,合不起来,我又冷笑了一声:“你对我的想像力估计得太低了。”
刘根生竞然同意了我对他的指责,这倒颇出乎我的意料,我故意逗他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望的?”
刘恨生长叹一声,神情惘然:“人生七十古来稀,二十年前,我已经失望了。”
看到他这种神情,我十分同情,不忍心再令他难过下去,所以也不再卖关子,告诉他:“当年那小孩没有死,现在还活著 是世界著名的豪富,而且十分巧,巧到了不能形容的地步,你见过他。”
刘根生张大口,他多半想问“什么”的,可是完全出不了声。
我又道:“他就是哈山,就是你从那个容器中出来时见到的那个人 当然八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是老人了!你一出来就急急到上海去找他,却料不到他就在你的眼前。”
刘根生这次反应 比上次强烈得多了,他没有叫没有跳,只是整个人僵直直地发抖,抖著抖著,眼珠就向上翻,我一看情形不好,他们父于两人原来都有一受刺激就昏厥的毛病,赶紧过去,伸指向他太阳穴便弹。
一指弹出,他才“啊”地大叫一声,一点也不夸张 叫了一声之后 汗如雨下,喘气如牛,双眼睁得极大,眼珠乱转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向他手中的酒瓶指了一指,他会过意来,大口喝了一口酒,又剧烈地呛咳起来,竟连到了口的酒都无法吞咽下去!
我又伸手在他的背上用力拍了几下,他努力吞了一口酒,脸涨得十分红,仍然呼哧地喘著气,足有五分钟之久,才渐渐回复了正常,望著我,有气无力地道:“那么巧?”
我点了点头:“就是那么巧。”
刘根生又大口喝了几口酒:“他知道了?”
我想据实告诉他,哈山已经知道了,而且正在找他,但是我转念一想,如果我告诉了他,他可能又会一下子消失,所以我没有立刻说出来。他又激动起来,双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摇著我的身子:“告诉我,把一切都告诉我。”
我伸手抵住了他的胸口:“我当然会告诉你,可是你也得告诉我。”
他连连点头;“你先说……你先说一段。”
我爽快地答应他,把史道福所说的,当年在上海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这些事,有许多是刘根生亲自参与的,他自然知道我所说的是事实。
当他听到了史道福曾写了一封信,送到客栈去的时候,他直跳了起来,先大声骂了一句极粗的粗话,才道:“乌龟王八蛋收过他的信!”
在史道福叙述到这一点之时,听到的人,也都十分奇怪,何以刘根生在知道了哈山的下落之后,并不去找哈山?虽然那时哈山早已离开了孤儿院,而且在上海滩上,也已经崭露头角,但通过孤儿院的这条路,还是十分容易找得到他的。
那么,他们父子两人,在六十年前,就可以相会,不会等到现在了。
哈山听了这件事,还十分伤心,频频问白老大“为什么”,白老大也说不上来。
这时,我听得刘根生这样说,也不禁大是惊讶,因为我相信史道福不是说谎,他确然曾写了一封信。
我又把史道福叫小瘪三送信的经过,向他说了一遍,刘根生“啊”地一声,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我记起来了,我进店堂的时候,是看到一个小瘪三,在角落闪闪缩缩,可是他没有给我什么信!”
我也不禁“啊”地一声,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我明白了,事情再简单也没有,史道福托的那个小瘪三,并没有把那封信交给刘根生!
小瘪三为什么这样做,理由怕也很简单,他不懂得这封信的重要性,既然收了钱,也就算了,或许刘根生的气派十分大,小瘪三不敢接近他。
就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一念之差,哈山和刘根生两父子的重会,就推迟了六十年!
刘根生咬牙切齿地骂那个小瘪三,我劝他:“不必那么痛恨有关人等,哈山的一生多姿多采,过得极好,地球上像他那么幸福快乐的人极少。”
刘根生怒视我一眼,冷笑一声:“你知道什么?”
我也冷笑:“我知道,你是想说,若是你们早几十年相逢,你也可以使他有`分段式'的生命!”
刘根生的喉头发出了“咯”地一声响,显然他被我说中了心意。
我作了一个手势:“现在轮到你说了,那位女士……是你的妻子?”
刘根生呆了一会,神情十分惘然:“可以说是,哈山是我和她的孩子!”
那女人果然是哈山的母亲,我笑了一下:“哈山在担心,如果他母亲也像你一样的话,看起来那么年轻,他那一声`娘',很难叫得出口!”
刘根生神情更是惘然,叹了一声:“他见不到他娘了,见不到了!”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声调和神情,都伤感之极,那叫我无法再问下去,因为习惯上,若是他妻子已死,他又十分伤感,总是不再追问的好。
他也没有进一步解释,只是望著我,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示意该他说了。刘根生却只是喝酒,很快又喝完了一瓶,他也不理会是什么酒,抓了一瓶来又喝,我知道他酒量相当好,但是这时他的情绪十分激动,比较容易醉,所以我按住了他的手。
刘根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次,我们得到了消息,有一船军火,全是洋枪洋炮,要经过崇明岛。运到上海去,交卸给帮清兵打我们的洋兵。”
如果不是我在海底已见过了那几艘沉船,知道若干年前,曾在这个海域上有过一场海战的话,也还不容易明白他一开始说的话。
我已经约略估记到这次海战的性质,所以这时,十分容易接受他的叙述。
刘根生忽然笑了一下,笑得相当惨然:“小刀会是在海上起家的,航海经验十分丰富,也一直保有一些十分有用的船只,水性好的人更多,所以,就决定在海上,截劫这艘洋船,由我带队,率领九十名兄弟,兼程出海去,照原定的计划,在崇明岛的北水门,去拦截那艘洋船。”
刘根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望著天花板,神情十分凝重,想是他想起了当年那一场在海上的战役。
过了好一会,他才又道:“我们这一次出征,计划得十分周详,事先得到了那艘洋船的图样,知道那船的机舱在船尾二十公尺处,我们准备了炸药,准备一截停洋船,立即就派人下海去,把炸药贴在船底,只要炸坏洋船的机舱,就已成功了一半了。
我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估计得太乐观了,洋船是有大炮的!”
刘根生苦笑了一下:“是,我们是太乐观了一点。当时,正是早上,我从望远镜中看到了那艘洋船,一眼就看到了在洋船船头的甲板上,有两个我们情报中没有提到的东西。”
他一下子就说到了这个要点,倒令我付了一口气,因为我怕他回忆起当年的战役时,会兴致大发,详细叙述怎么打这一仗当然,这场海上截击战,如果详细说来,也一定十分悲壮动人,我相信刘根生带去的九十名兄弟,可能是全部牺牲了的。但是这一段经过,毕竟只是这个故事的小插曲,那两个容器,才是故事的主角!
我“嗯”地一声:“那两个容器!”
刘根生点了点头:“接下来发生的事”
我忙道:“请尽量简单,我只想知道和那怪容器有关的事。”
刘根生的神情有点恼怒:“那是一场了不起的海战。”
我说得十分认真:“岂止这场海战而已,整个小刀会的历史,都十分了不起,不知有多少悲壮的故事,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提供协助,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用文字整理出来,流传干古!”
刘根生听得十分高兴,悠然神往,连连点头:“我们没有强力的火器,所以,我们的船,是伪装成渔船行驶的,所以在接近洋船的时候,洋船并没有防备,三艘船,我所在的主船在最后,两艘副船反倒包抄上去,三艘船上都挂著`紧急求救'的旗号”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我望来。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兵不厌诈!”
刘根生大是高兴,用力一拍桌子:“对了!不过洋船的船长,也是海军出身,开始时没有注意,当我们接近了之后,三面包抄的形势已经形成,他虽没提防,也看出不对头来了,所以立时开炮。”
刘根生说到了开炮时,停了下来,眯著眼睛,现出十分坚决的神情,像是他自己又置身在战船之上一样要知道这场海战,已过去了许多年,但是对他来说,还是不久以前的事,所以记忆犹新。
刘根生长叹了一声:“一开炮,才知道洋炮的厉害,我们的一艘船先中炮下沉,船上的三十个弟兄,纷纷落水,向洋船游去,洋船上的洋兵,本来还想在船上射击,可是我们的弟兄全是潜水游过去的,子弹横飞,损失并不大,三十个弟兄,倒有二十多个上了洋船,最勇敢的是先从洋船船尾,扯著锚炼爬上去的那两个”
刘根生虽然说不详细形容那场海战的情形,可是还是不免说了几句:“那两个弟兄上船之后,已中了不知多少枪,成了血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忍住的,还是刺死了六七个洋人,让别的兄弟上船去。”
刘根生说到这里,不住地喘著气,我也可以在他的叙述之中,感得到当时战况的惨烈。
刘根生大喝了一口酒:“第二艘船接著中炮,我一看情形不对,怎么都要沉,不如撞过去,所以我索性拚命,在第二艘船快沉的时候,撞了上去,九十个弟兄,上了洋船的,至少有五六十人,他奶奶的,一上了船,短兵相接,洋兵就不是我们的对手了,可是洋兵的短枪,还是十分厉害”
他说到这里,伸手在左腿上轻按了一下:“我一时贪功,追杀一个洋军官,给他一个回马枪,打中了我的左腿,我打了一个滚,朝近去,还是一刀刺进了他的小腹……这时,船上杀声震天,我大声叫`一个不留',因为这时,我们三艘船全沉了,大批枪械,要靠洋船运回去,不把洋兵全杀了,不能达到目的!”
我吸了一口气,对刘根生这样的人来说,在一场战争之中,高叫“一个不留”,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在我听来,却有十分不自在的感觉。
我挪动了一下身子,刘根生瞪了我一眼:“洋人和清兵杀我们的时候也一样!”
我咕哝一句:“你杀我,我杀你,一部人类的历史,就是互相残杀的历史!”
刘根生不理我,自顾自说下去:“我虽然受了伤,可是一刀子就把子弹从大腿上挑了出来,那不算什么,我们每个人都有锋利的小刀,犯了会规,`三刀六洞',自己了断的,我也不知道见过多少,没这股狠劲,怎么在江湖上混!”
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完全同意他的意见,也请他不要再发挥下去。
我知道什么叫“三刀六洞”,那是帮会的一种最普通的惩罚,由犯规者自己执行,在自己的腿上,插上三刀,刀尖必须刺透腿部,所以,虽然只刺三刀,却有六个洞,故名。
习惯于“三刀六洞”的刘根生,对于用小刀把腿中的子弹挑出来,自然小儿科之至了。
刘根生对我的手势表示满意:“我扯了布条,扎起了伤口,又去追杀洋兵,一个洋兵手中的枪成了空枪,我追过去,他逃,逃到了那两个大箱子之一的旁边,那两个大箱子是用铁链缠在铁柱上的,洋兵绕著其中一只箱子转。我去追他,腿上伤痛得厉害,一下子绊倒了,洋兵以为有机可剩,转头一脚向我踢来,我一看来得正好,双手抓住了他的足踝,用力一扭,那洋兵站立不稳,身子重重一侧,头撞在那大箱子上,大箱子十分硬,那洋兵的头撞了上去,撞得头破血流,昏了过去。我再用力一甩,把他甩进了海中。
刘根生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神情突然之间,变得古怪之极,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扶摸了几下,然后才又道:“我先扶著那大箱子,站了起来,那大箱子的门上,有一个把手,我自然而然,拉住了这个把手,把身子挺直,一手仍握著小刀。”
他说到这里,神情更是古怪之极,显然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怪到了极点。
我已经知道,一切古怪的事,都是从那两个古怪容器开始发生的,那时刘根生正在那容器之旁,可能就是怪事发生之始了。
刘根生自然而然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我一拉把手,竟然顺手把门拉了开来”
他向我望来,我发呆,不知如何反应,我知道有点不对头,可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感到刘根生是不可能开那扇门的,果然,刘根生立时道:“那门……好像不是被我打开,而是在容器之内,被人从里面推开来的,可是门不能完全打开。”
我想起了门不能打开的原因了,忙道:“是啊,我知道那容器是用铁链缚在柱子上的。”
刘根生点头:“是,可是又因缚得不是十分紧,门虽然不能完全打开,但是可以推开少许,……大约可以伸一只拳头进去。那时,船上仍在激战,虽然我觉得事情极怪,但也不会多加注意,要冲向前去杀敌,可是……可是……事情真是注定的……”
他说这里,又大是感慨,停了片刻。
接下来的两分钟,他在沉默中,有时哺哺自语,道:“注定的,注定的,天下事,真是注定的。”
我叹了一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刘根生道:“我们和洋船相遇时,天刚亮,大约是寅时时分,一遇上就激战,打了多久也不知道,总之,到了那门打开了一些的时候,日头还是斜的。若是日头正中,或者从门的另一边斜照过来,,也就没有事了。”
我忙道:“我不明白,那有什么不同?”
刘根生道:“大不相同,如果不是日头斜照,恰好照近门缝中,我就不能看到箱子里面的情形。”
我明白了:“你看到什么?”
刘根生的神情又古怪之极事隔这么多年,他仍然觉得那么古怪,可知当时他的骇异是如何之甚了。
他道:“我看到了一张十分标致的人脸,从那拳头般宽的门缝看去,我看不到这张脸的全部,可是高鼻头大眼睛,我总是看得到的,那是一个外国女人,眼珠在太阳光下,是金黄色的,你想想,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忽然看到了一个大箱子中,有那样的一个女人,正睁大了眼在望著我,我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我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 又有一个洋兵向我开枪,我躲过去,顺手把门推得关上。
“那洋兵冲了过来,我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枪,刺死了他之后,才伸手接住了被我踢得飞起向半空的那柄枪!”
刘根生说到这里,现出傲然的神色来,我点了点头,表示欣赏他的身手要一脚踢飞一个人手中的枪,再出手刺死他,然后再接枪在手,动作自然乾净利落之至,十分难得。
刘根生见我有称赞之色,十分高兴:“我一接枪在手,第一件事,自然而然,就是一枪把围住那箱子的铁链射断一节。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这样做,多半是我想到,这女人一定是被船上的洋人关在里面的,锄强扶弱,正是我们侠义之辈应做的事,所以战况虽然激烈,我还是想到了要救人,所以先射断了铁链再说,那时,我却没有想另一只箱子上是不是也有人。”
刘根生吞了一大口酒:“铁链一断,散开了一些,我正想对著箱子叫,叫那女人不要出来,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声巨响,整艘船都震动起来,我身子一侧,连忙又伸手拉住了那大箱子的门把,这一次,门并没有打开来 而船身已随著那一声爆炸而倾斜,我听得几个弟兄在叫:`洋人自己炸了船!'”
刘根生一挥手:`那洋船的船长,倒也是一条汉子,他眼看船保不住了,就自己炸了船,我们准备的炸药没有用。他的炸药,也是在机舱爆炸的,从爆炸,到洋船下沉,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在那短短的时间之中,我根本不能做什么,只是抓住了那箱子的把手,竟然不知道松开手来。那时,铁链虽然断了,可是还没有散开来,箱子还是系在柱子上,和船是连在一起的。”
我听著,又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刘根生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他不松手,他就会和船一起沉进海底去!
虽然我明白刘根生后来没事,但当时他的处境,确然十分危险。船在下沉的时候,会带起巨大的漩涡,处境就十分不妙。
第八章
刘根生望著我,像是知道了我想到了什么,他道:“看起来我的情形不妙,可是阴错阳差,我反倒成了……唯一的生还者。”
我没有说什么,等他再说下去,同时,心中也十分感慨。我曾在海底,看过那几艘沉船,看起来,躺在海底的沉船十分平静,哪里想得到在当时,曾经有那么惨烈的战争。
刘根生吸了一口气:“船一下沉,在甲板上的人全被漩涡卷上了海面,在大浪之中,无法挣扎,都没了顶,在舱中打杀的,自然也都出不来,只有我,情形最特别,人在甲板上,可是又不会浮上去,因为我的手握住了那大箱子的把手。虽然在下沉时,我紧闭著气,天旋地转,十分辛苦,但总算熬了过去。”
我点了点头:“不是水性极好,又有上好的武术根子,给海水自鼻孔倒灌进来,呛都呛死了!”
刘根生道:“是啊,一直到船沉到了一半,下沉的势子已经慢了许多,由于震荡,铁链松了开来,那大箱子竟然向上浮了起来。”
刘根生又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我等著他说下去,他忽然道:“我说得够多了,该你说了!”
我想抗议,可是继而一想,他的话也有道理,他的确已说得够多了。
虽然他说的都是有关那场海战的事,可是也说出了十分重要的一点:那两个大容器中的一个,内藏著一个美丽的女人。
那个女人,后来成了他的妻子,又生下了哈山,这一切经过是怎么发生的,还不可想像,但至少知道了刘根生是如何认识那个“中东女子”的了。
我于是把哈山知道他自己的父亲还在人世,以为他会在上海,所以他在上海展开了大规模的寻找行动,和哈山知道这种情形之后,几次昏过去的经过,说了一遍。
刘根生听得十分入神,唉声叹气,搓手顿足,我道:“我们这艘船,一到岸,就可以立刻和哈山联络,你们就可以父子重逢了!”
刘很生十分渴望:“当年分手的时候 还在襁褓之中,八十多年了。”
我催他:“该你再说当时的情形了!”
刘根生道:“是!我和那大箱子一起浮上海面,沉船带起的漩涡已经消失,我反倒安全了,我伏在那大箱子上,随海浪飘著,在一大块岩石上搁了浅。”
刘根生苦笑:“我自己死里逃生,自然想起了箱子里面的那个女人来,我拍打著箱子。因为我在外面拉不开这箱子的门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十分重要,刘根生也说得十分详细,我在叙述的时候,要另外换一个方式。
刘根生打不开那容器,就开始拍打,这时,容器搁在一个浅滩上,刘根生又用手抬起了一块石头来,在大箱子上用力敲打著。
开始的时候,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大箱子在海上漂浮,在岩石上搁浅之后,门向著上面,刘很生又用力去拉著把手,他心中在想,那个女人被关在箱子中,这下只怕闷也闷死了。
他忙碌了大约十来分钟,箱子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刘根生无计可施,停了手,开始打量自己的环境,那堆岩石并不大,因周围全是茫茫大海,这时已是中午时分,阳光猛烈,映得海水,十分耀眼,刘根生知道在这样的礁石上,不可能有水源,必须早点离开,他唯一可利用的,自然就是那只大箱子。
大箱子在海上飘浮,可以把他带到更好的环境中去。他顺手从岩石上抓下了两只蛤贝来,把肉挖出来嚼吃了,对著箱子叫:“喂,你出来,我打不开门,你出来!”
叫了半晌,也没有反应。
这时,潮水在退,刘根生想把大箱子推到海中去,可是哪里推得动?他没有办法,只好暂时留在礁石上,捉了一条鱼,生裂了吮吸著鱼汁解渴,虽然十分腥,可是惯于在海上生活的刘根生知道,就凭这样的方法,他可以在这礁石上生存下去。
这时,令他十分好奇的是,箱子中的那外国女人,在露了一面之后,为什么再也不露面了?刘根生不懂得计算一个成年人需要的空气量是多少,可是他知道,一个人关在这样的一只大箱子中,不必多久,就会闷死。他甚至想,自己把门推得关上,是不是已经把这个女人闷死在里面?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十分不安,又开始拍打那箱子的门。
这一次,他才拍了两下,忽然听到轻微的一下声响,刘根生一呆之下,看到箱子的门,正在向上缓缓抬了起来。刘根生不禁大喜,大叫了一声。看起来,那门是十分沉重,只打开了一点,又合上了,然后又向上抬起来。
刘根生一看到这种情形,连忙一手握住了把手,一手自门缝中插了进去,用力向上抬。
果然,那门十分沉重,刘根生虽然年轻力壮,而且力大无穷,也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门慢慢抬了起来。
那容器如果是用正常的摆放方法直立著的话,要打开它的门,十分容易,用指拨一拨就可以了,可是像这时搁浅在礁石的情形,就非得整个门抬起来不可。而且,也没有什么么地方可以借力,等到门抬开多一点的时候,刘根生全倒著身子,用肩膊去顶,将门顶开更多,他已看到了箱于中那外国女人,正想向外出来,她只是探出了头来,用十分好奇的神情打量著刘根生。
在阳光下看来,那女人一头金光闪闪的长发,有著大圈大圈的波纹,看来十分美丽,高鼻子大眼睛,她穿著一件半袖的紧身衣,当她上半身都探出来的时候,胸脯涨鼓鼓的,露出的手臂上,也有著在阳光下看来金光闪闪的细密的汗毛。
刘根生这时还咬牙切齿地在出力,可是那外国女人一点也没有帮手的意思。虽然那外国女人十分好看,刘根生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可是他仍然忍不住道:“别看我,出点力!”
刘根生这时,讲的自然是上海话,那外国女人呆了一呆,神情更是好奇,叽咕了一句话,刘根生自然一点也听不懂。
上海虽说是十里洋场,但是像刘根生这样身分的人,对外文的瞭解,最多也不过是洋泾滨英文中的“来叫开姆去叫果,大大轮船史汀婆”而已。
他又说了一句:“你也出点力,我快要顶不住了,这门很重!”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那外国女人十分用心地听著,忽然,外国女人身子一缩,又缩了回去。刘根生十分恼怒,骂了一句。
当那外国女入探出头来打量他的时候,由于外国女人十分好看,而且,刘根生一辈子也没有在那么近距离和一个异种女性在一起过,他似乎还闻到了一股十分清香的体味,所以他的注意力。也集中在那女人的身上,并没有留意容器中的情形。
当时,外国女人缩了进去,他的视线跟著转移,自然也看清了容器中的情形。
当我和一些朋友,打开这个容器之际,可以想像到那是一个太空囊,也知道那容器之中有电视荧光屏,有许多仪表等等。
可是,对那么多年之前的刘根生来说,他却全然无法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只是看到,那容器之中,还有一扇椭圆形的门外面的门由他抬顶著,里面的门,也自动打了开来。
而那外国女人,这时正缩进第二重门去,坐到了一张古怪的椅子之上。
刘根生惊讶之至,大声问:“喂……喂……你到底是什么路数?”
他连问了几遍,看到那外国女人在椅子的扶手上乱接,有许多小灯在闪,刘根生肩头快被压碎了,可是他知道自己只要一退,门又会关上,所以他咬紧牙关顶著,青筋暴起,也已说不出话来了。
而就在这时,那外国女人忽然说了一句刘根生可以听得懂的话:“上海?你说的是上海话?”
她这句话,也是用上海话说出来的,而且字正腔圆,听得刘根生发呆,连连点头。
那外国女人,十分高兴,取了一只小小的圆筒在手,那圆筒有一边是十分平整的平面,会闪闪生光,有不少符号在不断闪动。
刘根生后来,自然知道那是一具言语翻译机它接收到的声波,经过内藏丰富资料的机器查证,可以转化为指定的语言。
刚才刘根生听到的那一句话,并不是那女人直接讲出来的,而是通过了翻译仪传出来的。
刘根生当时全然不明白这些,那外国女人取了这圆筒在手之后,又从刘根生的身边,钻了出来。
她穿著紧身衣裤,女性的线条美,表露无遗,看得刘根生目瞪口呆,刘根生当时的评语是“难看是真难看,好看也是真好看”。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是也合乎情理。难看是指风俗不同,所以心理上不能接受,而好看,那是必然的了。
外国女人一出来,刘根生也立时缩了缩身子,门“砰”然合上,刘根生大口喘著气,外国女人四面看看,神情讶异之极,问刘根生:“这是什么地方?”
刘根生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海上!”
外国女人又问:“你总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的,是什么洲?欧罗巴洲,还是亚细亚洲?”
刘根生或许对于崇明岛一带的水域,了如指掌,可是什么欧罗巴洲、亚细亚洲这样的名词,对他来说,自然也十分之陌生。
所以,刘根生的回答是翻著眼睛:“勿晓得侬讲啥物事!”(不知道你说什么!)”
外国女人有点著急,叹了一声,又问:“你是什么人?”
刘根生用力一拍胸脯:“我叫刘根生,是小刀会的头目,狠角色!”
外国女人望著他,十分有趣的样子,忽然娇声笑了起来,掠了掠长发,神情十分动人,又道:“你再把门顶开来,我要进去一会。”
刘根生想了一想,先搬了一块大石,放在箱子的旁边,再用力抬起了门,把大石顶住了门。
那外国女人先闪身钻了进去,坐在那张椅子上,由于那容器不是照正常的位置放著的,所以外国女人坐在椅子上之后,看起来和仰躺著一样。
刘根生目不转睛地看著她。这时,他的心中混乱之极,因为不论他如何想,都想不出自己遇到了什么事。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葬身在大海之中,现在的一切,全都是他死后的幻象!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又令得他心跳加剧,外国女人在座椅上“躺”了下来之后,身体各部分,更是该鼓的地方鼓,该细的地方细,在刘根生的眼中,已经十分异样。
而外国女人却又把自己的身子,尽量向椅子的一边,挤了一挤,空出了座椅的一半来,她伸手在空出来的那一半的椅子上拍了拍,又向刘根生招了招手,同时身子打侧,以便腾出更多的空位来给刘根生。
刘根生自然一看就知道外国女人的手势,是要他“躺”到她的身边去!
那座椅如果一个人坐,绰绰有余,可是要两个人坐的,那肯定身子必然挤在一起。尤其外国女人的身子可称丰腴,刘根生也十分壮硕,两个人要挤进那椅子去,非得侧转身子不可,那就几乎等于面对面了!
刘根生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眼睛瞪得老大,不由自主,讲了一句上海人惯说的粗话,又对眼前的情形加了一句评语:“到底算是什么名堂?”
外国女人盯著翻译仪,有十分疑惑的神情,显然那一句上海小孩子也知道的粗话,令她不能理解,她一面神情疑惑,一面又大有羞态,过了一会,才道:“我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
刘根生大是发窘,忙道:“没有意思的,一点意思也没有的……”
外国女人又拍著椅子:“你快点过来啊!”
刘根生一咬牙,心中想:“老子可没有要占你便宜,是你一再要我过来的。哼哼,听说外国女人都风骚得很,看来果然不错!”
他一面嘀咕著,一面也钻了进去,挤进了那座椅之中,当然和外国女人挤到了一起,外国女人向他甜甜一笑,笑得刘根生在刹那之间,大是晕晕乎,有点不知怎么才好,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又令得他心头狂跳!
外国女人略一欠身,身子半边压在刘根生的身上,也不知她从哪里握了一把金属棍在手,用力向那块大石,顶了一顶,把那块大石顶了开去。
大石一落下去,门就自动合上,刘根生一惊,只觉得眼前并不黑,光线十分柔和。外国女人在椅子的扶手上按著。
她按自己身边的那扶手还好,可是她又要按刘根生那一边的扶手,每当她按刘根生那一边的时候,她软绵绵的身子,就挤得刘根生更紧。而且她还不断在动,挤挨得刘根生大口喘气。
外国女人像是也知道刘根生的感觉,时不时还向刘根生作个鬼脸,刘根生不敢出声,可是心里已叫了几百声“骚货”!
但这时又有点对刘根生来说,古怪之极的事发生了,倒也吸引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这时,刘根生双手紧贴著自己的身子放著,一动也不敢动,虽然大有此念,可是双手半分“揩油”(占便宜)的动作都没有。
刘根生看到眼前有九个方块,变了起来后来,他自然知道那是电视荧光屏,但当时,他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
显示出来的图案,他也看不懂,只听得外国女人在自言自语:“我知道了,离这不远,有一个很大的岛!”
刘根生点头:“自然,崇明岛!”
外国女人又接了许多掣钮,刘根生只觉得眼前的影像变幻不定,看得眼花缭乱。
过了好一会,外国女人才停止了动作,半撑起身,只是似笑非笑地盯著刘根生看,看得刘根生心中发毛,用手抚著脸:“有什么不对”
外国女人皱著眉,想了一想,才道:“我和你……不同,不是同一种人!”
刘根生忍不住盯著她娇美的脸,狠狠地看了两眼:“我知道,你是外国人!”
外国女人又想了一想,摇了摇头,可是没有说什么,刘根生急急地问:“你怎么会在箱子里的?你这……箱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外国女人笑了起来,牙齿又白又齐:“你不会明白的,嗯,你会明白,如果肯长时间和我在一起!”
刘根生大口吞了一口口水:“当然肯,我……”
外国女人盯著刘根生,金黄色的眼珠闪闪生光:“你要和我在一起,一切就要听我安排!”
刘根生哈哈笑:“你会把我怎么样?”
外国女人也笑了起来;“我会做一点事,可是做了之后,会有什么结果,我不知道。”
刘根生是他自称的“狠角色”(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胆大包天的人物),所以他听了也不是很在乎,只是反问:“最坏到什么程度?”
外国女人十分认真地想了一想。“坏到了我也不知道的程度!”
刘根生又笑了起来:“那算是什么?难道比碎尸万段更可怕,更坏?”
外国女人忽然震动了一下,现出了十分古怪的神情来,刘根生大觉奇怪,可是这时候,一来是他绝不能在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外国女人面前“栅台”(丢脸),二来,他的狠劲发作。
所以,他大声道:“就算碎尸万段又怎么样?反正是死了,谁理得分成多少段?你想做什么,只管做吧!”
外国女人听了,大是欢喜,“啐”地一声,就在刘根生的脸上,亲了一下,亲得刘根生全身发热。也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好像是一下子就睡了过去一样,可是又十分舒服,身子像是变得极轻,在半空之中飘浮。
刘根生讲他的奇遇,讲到这里的时候,我曾插口。
我尖声道:“啊!你说碎尸万段的时候她很惊……是因为你的身子,已化为亿万分子,比万段严重得多了!”
刘根生侧著头:“不过我还是活的,并没有死。”
我呆了好一会,单凭想像,还是是无法想像到真正身历其境的情形是怎么样的。
当时刘根生有这种飘浮的感觉并不久,本来他和外国女人挤在一张椅子上,很挤,可是在那段时间中,他只觉得十分空荡。
但一转眼间挤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睁开眼来,看到外国女人神情十分讶异,他也看到前面方格中,全是海水,像是身在海底一样。
外国女人也用十分惊讶的宗音道:“奇怪,怎么会沉在海底的?应该会浮起来的!”
刘根生乍一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也没有法子答腔。外国女人忽然高兴起来,抓住了刘根生的手,用力摇著,又连连问:“你觉得有什么异样?”
刘根生胆子大起来,盯著外国女人:“异样之极,全身给你摇得像火烧一样!”
外国女人陡地吸了一口气,呆了一会才道:“你一定想不到刚才我们已经换了一个地方,从一个容器之中,到了另一个容器内,真奇怪,那一个……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个,好像觉在海底?”
刘根生仍然不能完全明白她的话,可是他曾见过两只大箱子在洋船的甲板上,都被铁链绑著,一只被他射断了铁链浮了起来,另外一只,自然也随著洋船,沉到了海底。所以他道:“不错,是还有一只大箱子,沉在海底,和那洋船一直沉下去的。”
外国女人极感兴趣:“怎么一回事?把详细清形告诉我,你是在航海时发现大箱子的?”
刘根生摇头:“不是,两只大箱子,放在一艘洋船的甲板上……”
他详详细细把这场十分壮烈,可是结果两败俱伤的经过讲给外国女人听,也介绍自己的身份,在叙述的时候,自然是不免把他自己的英雄事迹,渲染了几分,听得外国女人津津有味。
本来,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中十分不舒服,可是刘根生这时,一点也不觉得挤,而且舒服之极。
他在讲故事的时候,有时要作手势来加强语气,自然不能一直贴身放在身边,于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开始,外国女人的头,已枕在他的手臂之上,金闪闪的头发撩得刘根生的面孔很痒,外国女人的香味也不断地冲进他的鼻端之中,令他想入非非。
等他讲完,外国女人也吁了一口气:“好极了,你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分解转移?”
刘根生的双眼,盯在外国女人的胸脯上,有点心不在焉地问:“什么叫分解转移?”
外国女人笑:“我们已比原来的那只箱子中,转到了海底的箱子中!”
刘根生自然不信:“乱活三千!”
外国女人娇笑著:“你慢慢会明白的,我再用分解转移法,带你到一处地方去!”
刘根生趁机搂了搂她:“到哪里都去!”
外国女人很熟练地按著按钮后来,刘根生完全学会了使用这容器中的各种按钮,也明白了这容器的许多功能,使用自如。
刘根生讲到这里,又停了一会,我十分心急:“那容器,那一对容器,是怎么一回事,哪里来的?那外国女人……实际上不是外国女人,是外星女人?请你别讲细节,把大关节告诉我。”
刘根生叹了一口气:“你问倒我了,她也没有告诉我,她在带我到了一个地方之后,在我们……相好之前,她只问了我一句:你不会嫌我老吧!”
有很多别的事,慢慢可以补叙,叙述一件事,不一定要按照次序,刘根生和外国女人的这一番对话,十分重要,可以先叙。
外国女人问:“你不会嫌我老吧!”
刘根生呆了一呆,捧住了外国女人的脸,仔细看了一会,饱餐秀色之后,才道:“开什么玩笑,你……外国女人的年纪不易猜,不过你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外国女人笑了一笑,把头埋向刘根生宽阔的胸部:“我不想骗你,我一百二十五岁了!”
刘根生听了,自然不信,哈哈大笑,一个转身,双臂托住外国女人的身体,把外国女人整个托了起来,又突然一松手,哧得外国女人尖叫著落下来,他又把她紧紧抱住。
这时,他们在什么地方,刘根生并不知道。
在外国女人说了要带他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之后,在她又按下了许多掣钮之后,他又像是一下子就进入了酣睡之中,十分舒适,只有十分朦胧的飘浮的感觉,等到他再醒过来时,暖风拂面,他看到自己是在一个小湖边,绿草如茵,有几株大柳树在湖边,天气不冷不热,微风吹上来,全身都酥软。
刘根生吃了一惊,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到外国女人还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执著一根柳枝,正在拂他的脸。刘根生抬头看去,更感到外国女人双腿修长,腰肢柔软,十分撩人心弦。
刘根生陡然福至心灵,由于他的遭遇太奇了,所以他自然而然叫:“我知道了,你是仙女!”
外国女人笑了起来:“当然不是!”
刘根生四面看了一下,可以肯定四周围都没有人,他陡然欠了欠身子,拉住了外国女人的手,把她拉得跌倒,两人一起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在经过拥抱之后,自然而然都产生了亲切感。
那段对话,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
我耐著性子听到这里,叹了一声:“她后来成了你的妻子,我知道了,不想听细节,她究竟是什么样人?”
刘根生用手抹脸,喝了一口酒:“她是一个普通人,生活在红海边上的一个小村庄,一天,当她十二岁那一年,她在海边玩的时候,漂来了一只大箱子,搁浅在岸上,她走近去,箱子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来”
他说到这里,我不禁大是愤怒:“这是你编出来的!”
刘根生道:“不,是事实,就像我找到容器,她从容器中走出来,哈山找到容器,我从容器走出来一样”
我想打断他的话头,可是他还是抢著说下去:“那中年妇人在若干年前发现容器的时候,从容器中走出来的是另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
我大吼一声:“够了!开我的玩笑!”
刘根生摇著头,我也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可是无法接受他的说法。
照他的说法,那两个容器是如何来到地球上,最早由什么人带到地球上来的,就永远无可查考了。
我当时的神情,一定十分愤怒,刘根生看了我一会,伸手在我肩头上拍了拍:“你为什么会以为我在编故事?在许多传说中,都有相同的情形:不知何年何月,忽然有一件宝物,自天而降,落在荒山野岭之中,后来被人发现,实物也就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我给他的话,弄得大有头昏脑胀之感,只好叹了一声:“好,就算那样以你对那容器的瞭解程度,你当然知道那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刘根生现出十分自傲的神情:“当然,和才看到那东西时相比,我简直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我在这东西上,学得了许多知识,当然,全是她教我的。”
我问了一句:“她总有个名字吧?”
刘根生扬了扬眉毛:“她告诉过我,可是我记不住,一直叫她`外国女人'。”
我又问:“她和你生了孩子,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应该很久了?”
刘根生在这时候,现出十分后悔和懊丧的神情来,唉声叹气,大口喝酒,喝一口酒,就在自己的头上,敲打一下,打得愈来愈重,我看情形不对,在他又要重重向自己的头部敲打下去之际,伸指在他的肘部,弹了一下,弹中了他的“麻穴”,他的手没有了力道,垂了下来。
刘根生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苦笑了一下:“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可是其间充满了懊悔和痛惜,使人可以肯定,他当年曾做过一件大错特错的事!
第九章
我没有催他,因为我听出他的心情,沉痛之极。又过了一会,他才道:“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一年,直到小把戏出世。这一年多来,逍遥快乐,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刘根生说到这里的时候,痛悔的神情渐渐淡去,现出向往的神情来:“这一年多,真是神仙日脚!”
上海话把“过日子”叫“过日脚”,所以他感叹的是,那一年多,过的是神仙日子。
神仙日子自然从刘根生和外国女人有了亲密的关系之后开始。外国女人在一段日子中,真的被刘根生当作了仙女,因为她神通广大之至,随意可以到任何地方去,都是人迹不到的去处,每一处地方,风景美丽,气候宜人,他们幕天席地,蓝天白云是他们的屋宇,明月清风是他们的伴侣,逍遥自在之至。
在那段日子中,外国女人曾把刘根生带回那搁浅在礁石上的容器中去过好多次,详细地告诉他每一个掣钮的作用,每一个作用,都听得刘根生目瞪口呆:“这简直比……比太上老君的任何法宝都要厉害!”
外国女人回答得十分认真:“这是天上留在人间的一对法宝 有缘的人,就有机会得到法宝原来主人的指点,知道怎么利用它,我是有缘人,你也是有缘人,我们的生命,可以一直延长。”
这时候,刘根生已经知道“容器”的作用之一,是可以使人生命变成“分段式”,他也真的知道外国女人已经一百二十岁了。
同时,他也知道,那容器之中,有著丰富之极的资料储存,提供地球上的一切知识。外国女人可以通过翻译装置,说和听流利的上海话,就是丰富的资料储存所提供的功用再后来,他自然知道那是类似电脑的一种资料储存的方法。
他学到的东西愈多,就愈感到自己的奇遇,千载难逢,是罕有的仙遇,所以对外国女人,在恩爱之余,也十分敬重。
这时,他只顾自己的神仙日子,小刀会造反的事,早已抛诸脑后。
不多久,外国女人就怀了孕,刘根生高兴莫名,他一生浪荡江湖,从来也没有想过成家立室,但现在竟然有了这样的结果。
可是,等到孩子一出世,刘根生却起了异心。
孩子十分可爱,而且是男孩子,刘很生是中国人,对于传宗接代,特别重视。外国女人也十分喜欢孩子,可是两人之间,却第一次发生了不同的意见。
刘根生的意见是:把孩子带到上海去,自己和外国女人也一起到上海去,就在上海生活。外国女人却愿意孩子在上海长大,她的意思,尽量使孩子早一点进入“分段式”的生命,尽量把他的生命延长。
刘根生大是反对:“这像什么话,养一个儿子,养来养去都是小毛头,养不大的,有什么好?”
外国女人坚持:“我们也该开始`休息'了,这样才能延长!”
刘根生十分恼怒:“什么生命延长,那是自己骗自己,该活八十岁的,还不是只有八十岁!”
一开始争吵,刘根生的大男人性格发作,他虽然没有敢出手打外国女人,却也下了决心。
当晚,他自己一个人,抱著孩子。这时,他早已学会了如何使自己身子分解转移的方法如果不坐在容器之中的话,就可以利用从容器顶部拆下来的一个装置来进行,那装置不是很重,外国女人一直带在身边,刘根生学会了使用之后,自然对刘根生来说,也不是什么秘密。
(那装置,就是刘根生一出现就十分迅速地将之拆下带走的那个。我们曾以为那是动力装置,它的确是,但也有其他的许多功用。)
(温宝裕曾提出,说刘根生不会带了那装置坐飞机,那是对这装置的功用,大没有认识了!有了这装置,他可以把自己分解转移到任何地方!)
(刘根生后来告诉我,选定目的地的方法,是照地球的经纬度来计算的,一经校定了经纬度,分解之后,就转移到选定的目的地。)
刘根生那时,起了异心,当晚,他抱著儿子,就利用了那装置,把自己和儿子,转移到了上海。
他离开上海久了,不知道在那一年多的时间中,上海的形势,已大今昔比,小刀会已风流云散,而且还正是被缉捕得最严的时刻。
这时,他如果还肯和孩子一起回去的话,以后的事,自然也不大相同了。
可是他只想孩子留在上海,抱著孩子,东躲西藏了几天,虽然他在秘密的地方,起出了很多钱,可是绝对不能公开活动,而且他也不善于照料孩子,那时,他住在来元里对面的一个客栈中,看到史皮匠早出晚归,又勤恳又老实,也打听得他自己没有孩子,心想给他一大笔钱,一定可以把孩子照顾得十分好的。
刘根生给史皮匠的钱,在当时来说,确然是一笔非同小可的大数目,至于史皮匠怕老婆,听老婆的话办事,这一点,刘根生怎么也想不到。
刘根生想的是,外国女人在发现他带著孩子离去之后,一定会极其恼怒,刘根生在这时,犯了一个错误,他认为女人不论如何生气,只要劝劝就会好,再不然,男人一动了真气,女人还不是贴贴服服。
刘根生这样的想法,也不能算错,那时的中国女人,确然是这样的,可是,中国女人是这样,外国女人却大不相同,而且,又是掌握那容器中那么多功用的外国女人!
(女子无才便是德!)
当刘根生以为自己办得十分妥当,安顿好了孩子,他又回去的时候,他以为至多只不过碰上一个盛怒的女人而已,谁知道等著他的,竟是一头愤怒到了极点的狗。刘根生才一现身,外国女人一声尖叫,扑将上来,饶是刘根生身手矫健,脸上也立时多了三道血痕。
刘根生连忙后退,外国女人再扑上来,刘根生便抓住了她的手腕,可是外国女人抬脚就踢,刘根生侧转了身子,随便她踢,直到她踢得自己的脚都肿了,这才停止,刘根生松开了她的手腕,外国女人倒在地,由于脚肿了,站不起来,只好坐在地上,用刘根生听不懂的话,破口大骂。
这时,他们所在之处,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小山谷(刘根生说那是在贵州省境内的一个世外桃源),风景十分美丽,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再好的风景都没有用了。外国女人直骂到了声嘶力竭,才问:“孩子呢?”
刘根生倒也实话实说:“留在上海了,我不想他在一个箱子中长大!”
外国女人又骂了几句,多半是骂刘根生是蠢货之流,刘根生也不在乎,嬉皮笑脸,又劝说了一番,外国女人也一直不说什么。
刘根生又把从上海买来的一些凡是女人喜欢的东西给外国女人,外国女人只是默然看著,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刘根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晚睡得十分香甜。
(这种依靠一个特殊的装置,把人和人身边的东西,分解转移的情形,可以一下子使人从一个地方,到达另一个地方。)
(这种情形,事后我们在再加以讨论的时候,白老大的意见是:这和中国法术中的“遁法”十分相似,不论是金术水火士,五行遁法中的哪一种,都有这种本领。)
(白老大又说:在民国初年,颇有几个异人,是有这种本领的。)
(至于那几个异人,是不是也依靠了相似的装置(法宝),才具有这种异能的,当然无可查考了!)
刘根生这一觉,直睡到了第二天,红日照眼,才醒了过来,眼乌珠一挖开(眼睛一睁开),他就知道不对:外国女人不见!
那可以进行分解转移的装置,也不见了!
刘根生大吃了一惊,刹那之间,惊恐莫名,他连自己身子在何处都不知道,看出去,竟是连绵的高山,来的时候容易,当真是倏忽即至,可是这时没有了“法宝”,如何能走得出去?
而且,他也不能离开,因为他若是离开,外国女人要是回家来了找不到他,不是更糟糕?
也在这时,他才知道,当自己突然带著孩子离开的那几天中,外国女人是何等痛苦惊惶,那简直比死还要可怕,这种打击,不知道外国女人是如何承受过来的。刘恨生一方面惊恐,一方面内疚之至,觉得自己应有此报,外国女人应该如此来惩罚自己,自己应该接受这样的征罚。
我听到这里,不禁愕然问:“你……在那树上,刻了多少道痕?”
刘根生呆了片刻,才道:“一千零六十四道!”
我望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刘根生的声音低沉之极:“是的,两年多!两年多,我在那山谷里当野人,每天晚上,我都对自己说:是我不好,外国女人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每天早上,我又对自己说:再等一天,或许她今天就回来了!”
我不禁大口喝了一口酒,在这一千多天之中,刘根生的日子,可以说过得惨绝人性!
我只好这样说:“你总算等到了她!”
刘根生不由自主喘著气:“是的,终于等于了她,她突然又出现时,我除了抱著她的腿,呜呜痛哭之外,什么也不会做。她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她看来也十分樵萃,只说了一句话:“我到上海找孩子去了,可是,找不到我们的孩子!孩子在哪里?”
我一听到这里,不禁“啊”地一声。原来哈山的母亲,早就在上海找过他!那时,哈山自然在孤儿院之中,外国女人人地生疏,一个人在上海乱找,自然找不到的!
当时,刘根生一听,就嚎陶痛哭:“我错了!我知道孩子在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刘根生这样说了之后,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找几天找不到,就该回来了!”
外国女人也呜咽著:“怎算久?才三天!”
刘恨生直跳了起来,叫:“三天?快三年了!”
外国女人神情茫然之极,刘根生又指著那株树叫她看树上的刻痕:“我一天刻一道,你数数有多少道?”
外国女人神情更惘然,口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身子在不自由主发著抖。
这时,刘根生和外国女人心中,都十分明白,一定是那装置,在进行“分解转移”的过程之中,出了极严重的差错。
那差错,令得分解的过程,超越了时间,失去了时间的控制!
他们都知道毛病出在什么地方,却一点也无法防止,因为他们只是装置的使用者,并不是这装置制造者,外国女人从上一个拥有者手中得到的知识,毕竟十分有限。
他们商议了很久,觉得先回到一个容器之中,比较妥当一些,所以,他们先使自己再进入一个容器之中,再从那个容器之中,转移到了上海。
可是即使是那样,他们到上海时,已经是十多年以后了他们也不知道毛病是出在哪一程,或是两程都出了毛病。
刘根生在上海,发狂一样地找寻当年托给史皮匠的孩子。他几乎找到了,他见过史道福,史道福也准备把当年经过的情形告诉他,史道福写了一封信,告诉他可以到孤儿院去找他的孩子。
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在极微末的细节上,阴错阳差,而误了大事,也有的是由于全然不可估计的意外。像刘根生和他的妻子,若不是在“分解转移”上,忽然出现了跨跃时间的意外,女人只是离开两三天就回来,刘根生自然一样知道自己不对,他们可以立刻再到上海去,也就很容易把孩子找回来那是无法估计的意外。
而史道福没有勇气面对刘根生,而托了一个小瘪三把信交给刘根生,谁知道小瘪三只是顺手把信扔掉了算数!这是微末的细节,却影响了整件事刘根生和他的妻子没有找到孩子,两个人都伤心欲绝,所以展开了剧烈的争吵。
外国女人自然将一切过错和责任,都放在刘根生身上,表示再也不要和刘根生在一起,她要回她的故乡去虽然在她的故乡,再也没有一个亲人。
刘根生也犯了□脾气,对著外国女人咆哮:“走走走!去找你的外国男人去!”
外国女人可能真的伤心欲绝了,虽然由于意外,他们超越了时间十多年,但对他们自己来说,并无感觉,一切还像是几天这前一样,孩子一出世,高鼻头大眼睛,酷肖母亲,可爱之极。
那外国女人自十二岁有了奇遇之后,虽然说奇遇使她可以有分段式的生命,使她可以“分解转移”,使她有许多特殊的能力,使她知识几乎超越了地球上的任何人,可是也无可否认,她是一个极其寂寞的人!
遇上了刘根生,是她的意外之喜,有了孩子,更是喜上加喜,她正处在她一生之中,最快乐的顶峰,所以当刘根生的愚蠢行为,造成那么可怕的后果时,使她一下子自快乐的顶峰,跌进了痛苦的深渊。
这样的打击,实在太沉重了,所以她心灰意冷,根本不想再见到刘根生。
刘根生以为她气过了就会回来,可是她一直没有回来。到了第三天,刘根生才知道不妙,到处去打听,才打听到有一艘外国轮船,前天开走的,有这样的一个外国女人,临时来买票。
轮船的目的地是日本的神户。
刘根生这次的决定是对的,他可以霎时之间就到神户去,在码头等他的妻子,可是,“分解转移”装置第三次出了意外,他到达神户时,已经是一年以后了,他又超越了一年的时间!
造化弄人之至!
刘根生只知道他妻子是红海边上的人,不知道详细的地名,上哪儿找人去?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中,刘根生一直在寻找,寻找他的妻子,寻找他的儿子,到了实在心灰意冷的时候,他就回到容器中去休息,他订下的休息时间不一定,有时是三年,有时是五年。
那搁在浅滩上的容器,也早因为风雨潮夕,而换了位置,在大海之中,随著海流飘浮,反正不管在什么地方,对刘根生来说,都是一样。被哈山发现,捞了起来时,刘根生自然是在容器之中,他正在“休息”状态之中,一无所觉。
等到他又“醒”来的时候,他打开容器出来,就见到哈山。
这时候,随便刘根生怎么想,也想不到眼前的老头子,会是自己找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哈山是他有了奇遇之后、第一次自容器出来之后遇上的人,根据容器一个接一个传下去的原则,哈山就是另一个有奇遇的人,所以刘根生在离去的时候,并没有把那个装置带走,而且,还把容器的简单使用方法其中一个十分简单的功能,告诉了哈山,并且严重警告,绝不能碰别的按钮。
他那次离开容器,确然又到了上海。可是事隔那么多年,还会有什么希望?无非是凭空而已。
他不在的时候,哈山进了那容器多次,知道那容器奇妙之极,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所以并没有对自己的好朋友提起。
可是,忽然之间,又有了那场打赌那也是全然不相于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有这场打赌,刘根生一回来,自然会把哈山当作是容器的传人,教他容器的种种功能,就像外国女人教他,一个不明来历的中年妇人教外国人女人一样。哈山也不会对人提起,他们就算相处十年八载,也没有可能知道两人是父子关系。
一切都偶然之极!
哈山利用那容器来藏身,却又错手按错了不知道什么掣钮,这才有他到时不出现的情形,导致了容器被运到那工厂去打开来的事件。
哈山幸而没有事,容器又给我们轮流去试过,刘很生回来,遇到了我,他也不知道如何使被激光割裂破坏了的容器的门复原,他自然十分震怒,所以一到,就取走了那个装置。
当时,别说我们都未曾注意,没去追他,就算追,又怎么可以追得去?他早已“分解转移”到了那个沉在海底的容器之中了。
两个容器一模一样,刘根生熟知它的性能,这时,刘根生十分心灰意懒,他甚至想令自己“永远休息”下去,因为这样活著,实在没有意思。
但是他毕竟有一股狠劲,还是不肯干休,所以这次定下的休息日子也不是太多
在那段时间中,沉在海底的容器,却又被“兄弟姊妹号”打捞了起来,恰好今夜,他又从容器中出来,意外之极地又见到了我!
我见到了他惊诧莫名,他见到了我,更是觉得奇怪!
随便他怎么设想,只怕都无法想到,会那么巧,我恰好在这艘船上!当他离开那容器之际,他只知道那容器在海底沉了若干年之后,终于被人捞了起来而已。
当然他更想不到会在我们口中,听到史皮匠的名字和他当年在上海不见了孩子的事!
等到一切都讲明白时,我和他两人不知已喝了多少酒进肚,可是一点酒意也没有,两人都为一切事情这样阴错阳差而感叹。
刘根生忽然慨叹一声,端著一杯酒,慢慢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身后,一起到了甲板上,来到那容器之旁,刘根生伸手拍打著那容器,苦笑:“有了这样的奇遇,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的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若说是好事,这些年来,他所受到的痛苦折磨,不是普通人所能承受的。若说不是好事,他早已死了,也不会有他和外国女人那一年多逍遥的神仙生活。
只好说,是好事,也不是好事听起来像是十分矛盾,可是世上的事,大多数都有又好又不好的两面。
他望著渐渐发白的天际,又大大喝了一口酒。这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用十分古怪的眼光望向他,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意一样,装著轻描淡写地道:“和你讲了半夜的话,心里舒服多了!”
我笑著:“只怕你不是喜欢和我说吧你根本不必要随船到上海去,你在一秒钟之内,就可以置身上海 为什么你不去?”
刘根生低下头,转动著手中的酒杯,声音十分苦涩:“有一句话,叫`近乡情更怯',我和……孩子分开了那么久,真有点怕见面!”
他这种心情,十分容易理解,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可是你们父子总要见面的!哈山在上海十分出名,你一到上海,通过任何一个官方机构,都立刻可以见到他,不如你先去!”
刘根生迟疑了一会,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第十章
当我们来到甲板上的时候,李平和陈落都自船舱中走了出来,看著刘根生,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神态怪异莫名,我向他们道:“请叫醒毛斯和他的伙伴,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东西是有主人的!”
李平应声走了开去,陈落来到了我的身边,我立刻道:“发生在刘先生身上的事,怪到了极点,曲折离奇,我讲也讲不明白,不过我一定会尽快把他的经历整理出来,详细叙述的!”
陈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把话说在前面,他自然不好意思再问我什么了。事实上,我也怕他问我,因为事情那么复杂,不知从何说起,简单地说上一遍,也得大费唇舌,只好请他忍耐些时日了。
不一会,毛斯和大半小半都来到甲板上,毛斯看到了刘根生,讶异莫名船正航行在茫茫大海之上,怎么会忽然多了一个人?
我冷冷地向他道:“你的发财梦只怕要成空了,这容器是有主人的,主人就是这位其中的情节太曲折,讲了你也不明白!”
毛斯又惊又怒:“明明是沉在海底的,是我发现的!”
他一面说,一面奔到了那容器的前面,背靠著容器,双手伸向后,要保护那容器。
刘根生笑了一下:“是你的,你打得开它?”
毛斯喘著气:“我才到手,慢慢研究了,自然会打得开它。”
刘根生缓缓摇了摇头,叹了一声,走向容器去、伸手握住了门柄,轻松一拉,就把门打了开来。
毛斯瞪大了眼看著,看到刘根生又打开了第二道门,看到了那容器里面的情形。
这时候,毛斯的神情,复杂之极 他把人类能表现在脸上的情绪,表现无遗。他几乎要突出来的双眼,表示了他内心深处的贪婪,而他抽搐著的肌肉,表示了他心中的焦切,他急促的呼吸,令得他的鼻子忽大忽小,那显示他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他的一头红发,也有根根倒坚之势!
刘根生在这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毛斯的这种神情,他也不禁呆了一呆,用上海话问我:“该档码子作啥?”(这家伙怎么哩?)
我自然知道毛斯是在于什么,他看到了那容器中的情形,又约略知道一些有关那容器的用处,这时,只怕一千万英镑已绝不能满足他了,在他心中升起的贪念,不知膨胀到了什么程度。
我叹了一声:“他发现了沉船,认为这容器应该属于他,我曾代哈山答应给他一千万英镑,可是看来他胃口大,不够!”
刘根生“哈”地一笑:“怎么?想敲我儿子的竹杆?”
我听得刘根生这样说,不禁骇然,他和哈山根本还没有见过面,就已经完全站在哈山的这一边了,亲情的作用,竟然如此巨大!
就在这时,我看到毛斯双手,握紧了拳。他是一个体格十分健硕的人,身形也高大,看起来,他像是准备要动武了!
那时,刘根生打开了容器的第二道门,就在门边,只要一侧身,就可以坐进那张椅子去。毛斯在这时候,突然挥拳捋袖踏前了两步。
我忙喝:“毛斯,别胡来!”
不知道是我的警告太迟了,还是毛斯根本不听我的警告,他还是出了手,一下子,红毛密布的一只大手,已经抓住了刘根生的手腕。
我一看到刘根生不躲不避,就被他抓住了手腕,先是一呆,随即大吃一惊,再叫:“毛斯,别胡来!”
可是这时,毛斯红了眼,什么警告都不会有用的了,他厉声喝:“这东西是我的!”
他一面喝著,一面手臂用力向外一摔,想把刘根生摔开去,可是刘根生手腕略翻,便已把他的力道,全都御去,反倒借力把他的身子带得向那容器跌去,一下子就坐到了那张椅子上
这一下变化,是怎么发生的,只怕毛斯怎么也无法明白,不过对毛斯来说,他坐进了那座位,就像是他已成为了那容器的主人一样,所以他反而有十分心满意足的感觉,毛斯狠狠地瞪了一眼,刘根生却向他挥了挥手,作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我一看到刘根生向他作了这样的手势,就知道事情变糟,这个小刀会的头目,行为标准,和现代人大不相同,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是,当时我也无法知道刘根生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制止他才好,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刘根生在向毛斯挥手之际,他另一只手,已在座椅扶手的许多按钮上,按动了几下,接著,就一下子关上了那道椭圆形的门。而他的身子也转了一转,背靠著门,用似笑非笑的神情,望向我们。
这时候,船上所有的人都在那容器之前,当刘根生打开容器的时候,陈落、李平也讶异不已,大半小半更是惊呆得像傻瓜一样。
而一切发生得那么快,他们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著魔术师一样地注视著刘根生。
而刘根生也确然像是一个魔术师,张开了双臂,大笑了三声,随即又把那椭圆形的门,打了开来。
刚才,大家都看到毛斯是坐在那座椅之上的,可是这时,门再一打开,空空如也,座椅上哪里还有人?
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发出了一下惊怖的呼叫声,只有我,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多半是刘根生利用了容器的能力,把毛斯分解成为亿万分子,不知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毛斯可能从此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回来别忘记,刘根生的行为标准,甚至不是现代人的!
我还未曾来得及向刘根生喝问毛斯怎么样了,刘根生便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一切妥当,他身于一侧,也已坐进了那张座椅,他一坐上去,先是那道椭圆形的门,再是外面那道门,一起自动关上。
李平和陈落两人反应较快,连忙跳上去,抓住门把,想将门拉开,可是拉不动。
他们还在用力,我叹了一声:“别出力了,拉不开的!”
他们向我望来,一脸的疑惑神色,大半和小半,这时也惊惶莫名地叫了起来:“怎么,回事?毛斯怎么不见了?毛斯到哪里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你们都看到的,我两次警告他别胡来,他都不肯听!”
大半小半神情更骇然,望著我,双手挥动著,却说不出话,我只好道:“他或许是到什么地方旅行去了!”
两人当然不信,可是也说不出什么来。我不再理会他们,站在那容器之前片刻,才道:“我提议把这箱子抛下海去!”
李平和陈落大是讶异,一时之间,看来有点手足无措。我伸手指了指那容器:“你们都看到了,那根本不是人间的东西。”
对这个说法,他们都同意地点头。
我又道:“我相信这东西,多少的来,一直在海上飘浮,有人偶然发现它,就成为有缘人,在有缘人的身上,就会发生很多事,那些事,是祸是福,难以界定,我们别破坏这种循环,让它继续在海中飘浮,继续遇到有缘人!”
李平和陈落互望了一眼,陈落道:“卫先生,你的话,我们不是很明白,不过既然你的意思是这样,我们一定照吩咐做!”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
同时,我转过身,对大半小半道:“你们会得到可观的酬劳,别像毛斯那样贪心,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上,就曾教我们做人不能贪心!”
大半和小半哭丧著脸,毛斯就在他们的注视之下消失,事情诡异神秘之至,令得他们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两人才问道:“要是别人问起我们,毛斯哪里去了,我们怎么回答?”
我怔了一怔,毛斯一直和他们在一起,这两兄弟自己没有主意,一直听毛斯的指导,毛斯忽然不见了,人家问起来,他们真不好回答。
我正在考虑,是不是叫他们照实说,陈落已笑著向他们走了过去:“卫先生保证你们会有很多钱,你们何不找一个没有人会问起的地方长住?”
大半小半一听之下,互望了一眼,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来,大半道:“对,住到巴黎去!”小半却道:“不,住到大溪地去!”
两人竟然就这个问题,争了起来,李平打趣他们:“都一样,这两个地方,反正都是讲法语的!”
大半小半看来真的十分单纯,他们还在为到什么地方去长住面争论。而陈落已经走进了驾驶舱,不一会,一只机械臂,已将那容器高高举了起来,然后,突然松脱,那容器跌进了海水之中,溅起来的水柱,足有三十公尺高,十分壮观。
等到容器溅起的海水全落下来之后,由于“兄弟姐妹号”一直在前进,所以浮在海面上的容器,看来已经和一只普通的冰箱差不多大小。
这样的一只箱子,在占地球面积百分之七十的汪洋大海上飘浮,被人发现的机会,不是太多。就算有过往船只发现了,能把它打捞起来的机会也极少,所以,这一百多年来,它只有过三次出现的记录,和它有缘的人,也就是外国女人、刘根生和哈山三个人。
我也到了驾驶舱,陈落望向我,向我作了一个飞行的手势。我想了片刻,心想这上下,刘根生只怕早已通过“分解转移”,到了上海 我估计他一到上海之后,只要哈山还在,两小时之内,父子就可以相会。
“兄弟姐妹号”既然已没有了沉重的负担,何必再在海上维持沉闷的航行?所以,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改由飞行回去。陈落大有失望之色:“卫先生,我宁愿你继续航行!”
我相当奇怪:一为什么?”
陈落的回答很有趣:“航行时间长,又十分闷,你一定会把种种怪事的经过说出来!”
我不禁笑了起来:“好,我让你第一时间知道当然不是现在说,船靠岸之后,你到我家里来,有一些小朋友急于想知道种种怪事的真相,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听我讲述。”
陈落神情大喜,他还没有出声,就看到李平探头进来,指著自己鼻尖,大声问:“我呢?”
我笑了起来,这两个小伙子,我对他们所知虽然不深,可是十分喜欢他们,所以半秒钟也没有考虑,就点了头。
“兄弟姐妹号”自水上起飞,不多久就结束厂飞行为了避免太惊世骇俗,它每次飞行总在离目的地有相当距离时停下来,然后靠岸。
等到安抚好了大半小半,保证三天之内,就送大量酬金给他们,再和李平、陈落回到住所,由于早已联络好了的缘故,胡说和温宝裕早就在了,白素自然也在。温宝裕出的主意,他安排了一个“电话会议”,通过国际通讯网来进行。
参加这个“电话会议”的人,相当鼎盛,有远在法国的戈壁沙漠,和那个工厂中的各色人等。有在瑞士的良辰美景(其实一点也不关她们的事,只是凑热闹),有在法国的白老大(白老大的农庄没有电话,白素通知了附近的一个朋友,把他老人家接了去)。
这许多参加者,都不意外,最意外的是,温宝裕还联络到了刘根生和哈山!
我一听得刘根生和哈山也参加电话会议,不禁大是佩服,忍不住称赞温宝裕:“你这小鬼头,神通倒是愈来愈广大了!”
温宝裕面有洋洋自得之色,却被白素冷冷地叫了他一声:“小宝。”
温宝裕立时收起得色,连声道:“不算什么,哈山恰好打电话来,我就请通讯公司多加一条线路……这谁都做得到。”
原来是哈山先打电话来的。
这样的一个“电话会议',每一个人不论在何处讲的话,所有有关的人都可以听得到,也都可以随时发言,就和这许多人济济一堂一样,自然不免有点混乱,我记述的情形,当然也经过整理。
最重要的,自然是刘根生、哈山父子相会之后的情形,可是一开始,戈壁就抢著说:“各位,云四风先生恰好在,他也参加我们的谈话。”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立时道:“欢迎之至!”
和云四风这个传奇人物无缘见面,先通过通讯装备谈谈话也好。我便立刻就听到了一个十分清朗的声音道:“我是云四风,很高兴能和各位一起讲话,都是久仰大名的了。”
一句话把温宝裕说得俊睑通红,不敢言语。白老大也在这时叫了起来:“哈山,你们父子相逢,情形如何?”
哈山的声音听来十分激动:“好极了,好极了,真多亏各位相助!”
我提醒他:“先别多谢,立刻拨一千万英镑过来,我答应了人家的!”
哈山道:“小事一桩,嗯,还有,我的财产,要找一个人托管,卫斯理你”
我忙道:“我不行,你把财产交给我,不出三年,就会给我花个精光!”
哈山呵呵大笑:“花光就花光,谁还在乎?”
好几个人齐声问:“什么意思?”
哈山道:“我们父子两人,可以有与众不同的生命形式,我们决定追求这种形式,一等到我们的谈话结束,就立刻进行“休息”,到再醒来时,只怕已是五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一番话惹来惊讶的呼叫声,自世界各地传了来。白老大闷哼了一声:“这样的日脚,我看无趣得很。”
刘根生应声道:“人各有志,而且,我已经骑虎难下了!”
白老大不客气地道:“你骑虎难下,哈山可还没有骑上虎背去!”
哈山忙道:“我们两父子再也不分开了!”
八十多年前的一次分离,造成了这样的悲剧,他们自然不肯再分开了。
良辰美景在这时叫了起来:“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我们一点也听不懂!”
她们对事情的经过,知道得最少,自然听不懂。而对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得最多的是我,所以就由我把整件错综复杂无比、曲折离奇之至的经过,向所有人说了一遍,其间,白老大、哈山、刘根生等人,又各有补充。
要把事情扼要地说上一遍,也要两个多小时,何况不单是事情的经过,还有我们的种种意见和假设。所以在将近四小时的交谈中,绝无冷场。
最后,我们的结论一致,温宝裕作总结:“这两个容器,一定是不知哪年哪月,由不知道哪处星的高级生物留在地球上的它们本身不会移动,又十分笨重,一直在海上飘浮,我相信一定是外星人再起飞时,嫌它太沉重,不要了抛弃掉的!”
白素问:“那么第一个发现它,发觉它们有功用的,是什么人呢?”
温宝裕大声答:“无可查考了。”他望向我,又补充了一句:“许多事,是永远无可查考的,这件事,能有这样的结果,已是十分不错了。”
大家都表示同意,云四风提出了要求:“两位刘先生,那容器,你们有一个就够了?”
刘根生道:“是,那一个,你可以留著,慢慢研究。”
云四风道:“谢谢你,五十年,或三十年后,我们若是有点结果,请你来指教!”
刘根生哈哈大笑,大叫一声:“告辞了!”
我陡地想起,忘了问他把毛斯弄到哪里去,可是已经迟了。
谁要是记得,可以在三十年或是五十后见到他时再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