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月亮的回答是:“我属于沙漠,要在沙漠中跟随你们的驼队而不被发觉,太容易了!”

  裴思庆试过,白天在行裎中,一直游目四顾,沙漠中万里平畴,其实根本无可躲藏之处,可是就是看不到金月亮在甚么地方。

  而每当晚上,营帐立起之后不久,她就会像幽灵一样,避过各人的眼睛,掀帐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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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出沙漠的前一天,她才向裴思庆告别,等到裴思庆满载而归,回程之上,才进入沙漠的第一夜,金月亮又掀帐而入!

  所以,这一次的西行,对裴思庆来说,简直如同进入了仙境一样。

  在回程要走出沙漠的前一天,金月亮又要离去,裴思庆用尽了口舌,要她共往长安,可是金月亮只是不答应。

  等到天快亮,金月亮出了营帐又回来,告诉了裴思庆一番话:“这柄匕首,掳说是波斯王的东西是真神赐给波斯王的,真神赐与的时候,曾说这匕首代表了真神的力量,威力无穷。可是波斯王却在得了匕首之后不久,被罗马人打得大败。”

  (我们译读羊皮上的记载到这一部分时,白素忽然问:罗马人大败波斯,这是哪一年发生的事?”)

  (我的回答是:“罗马人和波斯人一直在打仗,输输赢赢,也不知有多少次了!”)

  (温宝裕手脚快,在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历史记年的书来,翻了一翻,道:“波斯被大食人所灭,是在公元六四一年,嗯,公元六二七年,就是大唐贞观元年,罗马曾大破波斯。”)

  (白素深深叹了一口气:“大抵就在那些年间的事,唉,其实也不算太久,不到一千四百年!”)

  (一千四百年,真的不是很长的时间,可是已经从唐朝到如今,不知经历了多少兴衰了!)

  金月亮在离去之前,继续向裴思庆讲那柄匕首:“波斯王认为真神不会骗他,匕首上一定有著强大的力量,只是他不懂得发挥而已,所以他召集了许多智者,一起来研究,可是一点也研究不出,波斯王这才派特使,把匕首送到中土来,看看中土是不是有甚么聪明才智之士,可以参透真神的旨意。可是匕首没能到中土,就落入了匈奴大盗的手中。”

  金月亮临别依依:“这匕首一定是宝物,所以最好别轻易给人看到。”

  裴思庆万般无奈,看著金月亮离去,那柄匕首自然成了他最宝爱的物件,谁也不让看,连柔娘都没有看到过。

  裴思庆在第二年,急急筹备第二次西行,可是进入沙漠之后,金月亮却并没有再出现。裴思庆自然失望之极金月亮成了他记忆中最美丽的部分。

  当裴思庆讲完了他得到那柄匕首的经过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裴思庆把这件事,记得十分详细。

  在羊皮上的草书,裴思庆在他和金月亮之间的缠绵上,如了许多批注,可是这些批注,大都“儿童不宜”,所以全略去了。

第九部:一桩唐代人和现代人都难以明白的事

  那八个白衣女人,对于裴思庆的叙述,似乎表示了满意,裴思庆那时,仍然一动都不能动,身子也仍然浸在清凉的液体之中,虽然他不是很喜欢这种情形,但既然十分舒服,他也没有提出要改善。

  这时,八个白衣女人之一,站了起来,双手捧著一个玉盘,来到了裴思庆的旁边,把玉盘略侧,方便裴思庆看到玉盘中放的东西,就是那柄匕首和鞘,匕首放在鞘的旁边。

  那女人问:“就是这一柄,金月亮说真神赐给波斯王的,就是这一柄?”

  裴思庆大声答:“是!”

  他自然绝对可以肯定,因为这柄匕首长时间在他的身边,他不会认错。

  那白衣女人退了下去,接下来发生的事,裴思庆在记述之中,认为怪异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我们看了他的记载,也觉得事情十分怪异。唐朝人和现代人的想法一样,自然是事情的本身,实在太叫人猜不透是甚么性质之故。

  温宝裕的意见是:“这家伙在胡说八道。”

  胡说十分沉著:“他没有理由胡说,那是他亲身的经历,他不明白,所以记了下来,记得还十分详尽。”

  温宝裕又咕噜了几句,我和白素也是满腹狐疑,不知道裴思庆的遭遇之中,何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以下,就是裴思庆确认了玉盘中的匕首,就是金月亮给他的那柄之后,两个白衣女人,走了出去,在那片刻之间,没有人说话,十分寂静。裴思庆想问,自己甚么时候可以开始行动,就看到那两个白衣女人又走了回来,两人合力抬著一只相当大的玉箱子,长方形,看来像是玉雕成的棺材。

  裴思庆这时,心中不禁有点发毛,这种长方形的箱子令人联想到棺材,又叫人害怕,是不是会把他放进去。虽然一眼就可以看出,那片一整块的大白玉,名贵之极,但如果真是棺材,再名贵也不是好现象。

  两个白衣女人把玉箱子抬到了裴思庆的面前,却把箱子,竖了起来,转了一转,裴思庆这才看到,箱子的上面,没有盖子刚才抬过来的时候,裴思庆躺著不能动,没有看到箱子的上面。

  箱子之中,躺著的是不,箱子竖了起来,在箱子中的人,看来也像是站直了一样,那人不是别人,竟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金月亮。

  裴思庆实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他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金月亮。金月亮闭著眼,一动也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她全身赤裸,丰乳凫臀,蜂腰长腿,活色生香,裴思庆仍然可以感到她的肌肤润滑和富于弹性。

  可是随即,裴思庆却感到了十分惊恐他是一个武学名家,对人的生死,可以立下判断。金月亮在长箱子之中,一动也不动,胸口也不起伏,毫无呼吸的迹象,看来已经死了。

  而更令裴思庆感到金月亮已死的是,那玉箱子的一面,并不是没有盖子,而是有盖子的,只不过盖子是透明的,透明度十分高,不是仔细看,觉察不出来。

  裴思庆虽然是豪富,可是他也未曾见过那么大幅完整无瑕的水晶。

  (胡说和温宝裕又有了小小的争执。温宝裕:“不是水晶,是玻璃!”)

  (胡说道:“唐朝,哪有玻璃?”)

  (温宝裕“嘿”地一声:“玻璃有三四千年的历史了,古埃及人就会造玻璃!”)

  (胡说道:“你看看记载,那么大幅的玻璃,古时候可造不出来。”)

  (温宝裕和胡说,都向我望来,我也十分疑惑:“我以为这种方便凭吊者瞻仰遗容的棺材,是近代才有的,出现在唐朝,真不可思议!”)

  (白素道:“而且是出现在沙漠的一个神秘的国度之中,更怪。”)

  (讨论或争执,并没有结果。)

  裴思庆绝想不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到金月亮,所以他的错愕,无以复加,他想问金月亮是死是活,可是喉间除了发出一阵怪声之外,甚么话也讲不出来。

  这时,在金月亮躺著的玉箱子之旁的两个白衣女人,其中一个问:“你认识她?”

  裴思庆想点头,才想起自己不能动,他挣扎了一会,才道:“是。”

  那白衣女人又问:“她自称名字是金月亮?就是她给你那柄匕首的?”

  白衣女人问得不是很客气,可是裴思庆实在觉得太奇怪,也不及去计较甚么了,白衣女人问一句,他就答一声“是。”

  他还是想问金月亮是生是死,可是那白衣女人问得十分怪,不让他有发问的机会。白衣女人又问:“她有说自己住在甚么地方?”

  裴思庆怔了一怔:“她……从来没有说起过。”

  他在这样说了之后,想起金月亮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曾说她自己是匈奴大盗的女人,而匈奴大盗在受创之后,由骆驼负著,奔进了一处峭壁的山缝之中,那地方有可能就是匈奴大盗和金月亮的住所。

  裴思庆把想到的这一点说了,那两个白衣女人像是对裴思庆的推测相当满意。

  她们又准备把那玉箱子抬起来,就在那一刹间,裴思庆看清楚了一点,使他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也使他知道,金月亮死了!

  那两个白衣女人在要抬起玉箱子来的时候,先把玉箱子侧了一侧,在玉箱子之中的金月亮,当箱子竖立著的时候,她看来像是站在箱子之中,两边还有些空间,那么,在箱子侧向一边的时候,她的身子也应该侧向一边才是。

  可是,金月亮的身子,却一动也没有动过,仍然在箱子的中间。而在箱子略侧之际,裴思庆又看到了箱子之中,有一种闪亮的光芒,那才使他惊呼他起先以为那玉箱子有一个水晶的盖子,这时,他才知道,玉箱子所盛载的,是一整块透明的水晶,而金月亮整个人,是被紧紧嵌在水晶之中的!

  裴思庆不明自何以一个人可以被嵌进了水晶之中,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是甚么人,如果被嵌进了水晶之中,那么当然不会再是一个活人。

  他在玉箱子被那两个白衣女人抬起之前,盯著看,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也一点都没有发现那块大水晶有甚么拼凑过的痕迹。

  裴思庆对这种怪现象,一定曾作过长时间的思考,所以有他的猜度。他的猜度是,一块大水晶,自背面雕琢出了一个和金月亮人一样大小,人形的凹槽,然后把金月亮放进去,再把水晶放进玉箱子之中。

  至于为甚么要这样对付金月亮,裴思庆也有了他自己的设想:如此处置,得以保持尸体不腐乎?乍见之际,栩栩如生,故难辨生死也。

  (在这时候,又有了讨论。我先发表意见:“这样处理尸体的方式,奇特之极。可是除非是水晶和身体之间一点空间也没有,不然还是不能达到保存身体之目的。”)

  (白素皱著眉不出声,我望向温宝裕,温宝裕也皱著眉,道:“这种情形,只令我想起琥珀透明的而内中有小昆虫的琥珀。”)

  (我知道他指的是哪一种琥珀。琥珀是由树脂形成的,当树脂渗出树干时,如果恰好有小昆虫被树脂裹了进去,那么,若干万年之后,形成了琥珀,小昆虫也就一直留在里面,还是若干万年之前的样子。)

  (也有“人造琥珀”的工艺品,把甲虫或是金鱼,压进透明的塑料之中制成。)

  (温宝裕说金月亮的那种情形,使他联想到了琥珀,但我却更想到了那种工艺品。)

  (我把我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各人都骇然:“当时哪里有这种技术!”)

  (事情真的极怪,一个唐朝人不明白,我们几个现代人,也不明白。而且我们所能作出来的“猜度”,比诸唐朝人来,也多不到哪里去。)

  裴思庆眼看著两个白衣女人把玉箱子抬了出去,他对金月亮,总是十分怀念,问了一句:“她年纪轻轻,怎么就死了?”

  裴思庆在这样问的时候,已经想到过,可能是天国中的人害死了金月亮,他如今身陷天国,又是天国的女主在沙漠中救了他的,所以他问的时候,已经尽量十分委婉。

  他的问题,没有人回答,那侏儒沉声道:“你别问甚么,让人家问你。”

  裴思庆心中极不舒服,在他的双目之中,也自然而然,现出了凶狠的神情。但是他毕竟知道自己的处境并不佳妙,所以他忍住了没有再出声。这时,他只是想:一切总要等自己可以行动了再说,身子一动也不能动,还有甚么好说的?

  放置金月亮的玉棺抬了出去之后,那两个白衣女人随即回来,仍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

  为首的白衣女人又道:“现在开始,说你自己的事,别的事不说,把做过的违心之事,说得详尽些。”

  那白衣女人的口吻越来越严厉,使裴思庆更不自在,甚至十分恼怒,他忍不住道:“怎见得我有违心之事?”

  白衣女人声音冰冷,而且凛然:“谁能没有?”

  裴思庆大口吞了一口口水,心中骇然,他当然是有违心事的,不但有,而且很多,要说起来,一时之间,如何说得完?

  那白衣女人像是知道他在想甚么一样,又给了他提议:“拣大的说,小事不必提了。”

  裴思庆长叹了一声,大事,自然是见到了柔娘之后,起意杀死了结义兄弟那件事了。

  这件事,他绝不想提,可是那白衣女人,在他迟疑的时候,站了起来,走近了一些,用极其凌厉的目光,俯视著他,令得他遍体生寒。

  那种眼光,像是能看穿他五脏六腑,叫他不能不把所有的经过说出来。

  那是一个十分悲惨的故事,也是一个十分卑鄙的故事,裴思庆说得十分详细,他在叙述的过程中,并没有对自己下了多大的谴责,反倒说自己在见了柔娘的美貌之后,神不守舍。是“人情之常”。又说如果他不先下手,叫对方知道了自己的意图之后,也“必遭毒手”。更无耻的是他说娶了柔娘之后,对她呵护备至,使柔娘生活极好,若不是他一手造成,柔娘断无今日之幸福,云云。

  一件由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此卑鄙的一件事,他竟然可以颠倒黑白,把自己开脱到这种程度。

  在看到这一段记载之时,温宝裕不知骂了多少句“无耻”,气得俊脸通红,手握著拳,狠狠地道:“这狗东西,不让他应了毒誓,在沙漠里渴死饿死,真是没有天理。”

  温宝裕的这句话,倒是人人同意。

  裴思庆对自己的一生,极多炫耀,自然不必一一记述出来了。

  他一共在那个白玉槽中,浸了七日七夜从第三天起,那个侏儒就定期用一个相当大的玉杓,把玉槽中的那种水,淋在他的头脸之上,在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暂时住口,不讲他自己的事。

  七天之后,他全身的皮肤,开始脱落,在沙漠之中经过了那么久的挣扎,他全身的反肤,都乾枯得和百年老树的树皮一样,七天之后,这层皮肤,自顶至踵,都脱落了,旧皮之下的新肌肤,比当日他养尊处优时更细滑,简直连他自己看了都会喜不自胜。

  他被扶了起来,这时候,他已经可以行动了,可是像是大病初愈一样,全身乏力,行动也十分迟缓,一直有八个白衣女人在伺候他。

  又过了七天,他才恢复了正常,当他知道自己的体力完全恢复了之后,他陡然提气长啸,身形展开,就练了一套他最得意的拳脚,当真是虎虎生风,矫健无比,到这时候,武技大豪裴思庆,才算是完全复原了。

  然后,就是他和天国女主的婚事,照说,他应该十分满意和感激才是,可是在字里行间,他对那个女主,却没有甚么敬意,甚至有“疑其究属何等女人”这样的词句。

  可能是天国的女主并不能满足他,所以他特别思念金月亮。

  而且,金月亮如何会“身”在天国,又被嵌在一大块水晶之中,这件事也令他感到困惑。

  令得裴思庆十分不满的是,可以在记述中看出,他的行动,不是十分自由。像“至此已历六月,竟不知天国何所云哉”的句子相当多。可见他连这个“天国”的地理环境也没有弄清楚。他也有不少的猜测,例如“所见一切,皆是美玉,岂身在玉山腹中乎”的疑问,也有七八次提及,于是,他就开始想知道金月亮的情形,究竟如何,因为上次看到她在大水晶之中,看来和生人无疑,“天国”中的一切,既然如此诡异,金月亮未始不能复生,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从这里开始,裴思庆的事,我要长话短说了,因为若是要详细来说的话,实在太长,只好拣重要的说。

  裴思庆先是向那个侏儒打听,可是他每次,只要一提起来,在侏儒那张本来是十分滑稽的脸上,就会出现十分惊恐的神情,逃之惟恐不及。

  自从裴思庆成为女主的丈夫以来,所有的人,都对他十分尊敬。但他向那些伺候他的白衣女人问起,也没有一个人肯答。

  裴思庆心知其中一定有重大的秘密在,所以在一次和女主的相处中,他闲闲地问起金月亮送给他的那柄匕首,表示想要回它。

  女主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女主的神态和语气,都极之冷淡(这或许就是他特别思念热情如火的金月亮的缘故)。

  女主说:“这柄匕首,是真神赐给波斯王的,不是你的东西,以后不必再问了。”

  裴思庆一听,不禁勃然大怒:“明明是我的物事,怎么连问也不能问?”

  女主的神情更冷漠:“你若是死在沙漠之中,又拿甚么来问?”

  女主说这样的话,一定不是第一次了,多半是每当裴思庆有甚么不满或提抗议时,她就会这样说。虽然她曾救过裴思庆,但裴思庆是一个极之桀惊不驯的人,这种人的心中,能有多少感恩图报的心思?

  于是,他的不满更甚,他十分深谋远虑,因为这时,他连自身在何处都不知道,而在沙漠之中生死一线的那种痛苦,记忆犹新,也使他不敢乱动。

  天国中的岁月悠悠,裴思庆至少又过了一年,而在这段时间之中,有十分古怪的情形,记述在草书之中,有“余不见天日已年余矣”一年多没有看到天日,他又怀疑自己是在一座玉山的山腹之中,可见他一直是在如同山洞一样的建筑物之中。

  而且他也没有见过别的男人,除了那个侏儒。见的女性,除了女主之外,也不会超过二十个,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锦衣玉食,可是他过的是一种被软禁的生活,裴思庆自然越来越无法忍受。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中,他学会了看“天国”的那种古怪文字,怪之极的一种现象他看懂了那种文字,可是不会读,所以,他并不通天国的语言。有许多次,当女主和白衣女人用他听不懂的话,分明是在交谈十分重大的问题时,当他是不存在一样,因为他一句也听不懂。

  他曾提出过要学,可是遭到了女主冰冷的拒绝。有一次他十分恼怒:“我们是夫妇,我又要在天国长久居住,言语不通,算是甚么!”

  女主的一句脱口而出的回答,曾使裴思庆黯黯思索了好久,女主的回答是:“谁会在这里长久居住?”

  女主在说了这句话之后,连忙又用别的话来掩饰,使裴思庆更觉得这句话的重要性。可是他却琢磨不出这句话的意思来。

  当时,女主为了要掩饰她的失言,甚至答应裴思庆,可以学一些简单的天国语言。裴思庆也假装十分高兴,像是全然未曾留意女主的这句话。

  这时,裴思庆越来越感到自己处在一个诧异之极的环境之中,他甚至于怀疑,所有的人,都是鬼而不是人,他感到无时无刻不存在的阴森气氛,感到这群人神秘鬼祟之极,可是他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这一年多之中,他主要的消遣,就是看他初来时那七天七夜,讲述他自己的一生经历时,那八个白衣女人在羊皮上所作的记录,而且自己加以批注、补充,并且他也料到所有人都看不懂他的汉字草书。

  他在写的时候,也肆无忌惮,可能他绝想不到一千多年之后会有人详细研究他写下的每一个字,所以他在写的时候,绝不保留,当他写到怀疑自己在鬼域之际,倒也真有令人感到鬼气森森的感染力。

  又是一场小小的讨论。

  白素首先道:“女主那样说,应该不难理解,沙漠中的游牧部落,很少在一个地方定居的。”

  我叹了一声:“看他记述的这一切,不像是游牧部落,那些人一直是住在那……山洞中的。”白素又想了一会:“可能也一直想离去。”

  我摊了摊手,没有再说甚么,一千多年之前一个唐朝人想不通的问题,我们一样想不通。

  裴思庆在略通天国的语言之后,他的处境并没有改善多少。又过了若干时日,在这段时间之中,他曾向女主问起过三次,有关金月亮的情形。据他自己说,一次比一次更需要勇气,而问了三次之后,连他这个长安大豪,也没有勇气再问第四次了因为他每次问起,女主的神色就难看之至,而且一次比一次难看。“几如厉鬼夜叉”,毕竟他只是行动没有多大自由的“女主丈夫”,而且他越来越感到情形的诧异,所以他也不敢造次了。

  可是,也许是由于他在这里久了,本来,如影随形,总有几个白衣女人,幽魂一样跟在他身边的,也渐渐不见了,他可以有更多的行动自由。

  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那个侏儒死了。

  侏儒在临死之前,传言来要见他,这看来是一件小事,可是对裴思庆来说,却十分重要在记忆中,他到了这里之后,未见过天日,而在两个白衣女人,带他去见侏儒的时候,他才知道那时是晚上,因为在经过了一道长长的甬道之后,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星空。

  他勉力抑制著自己心中的激动,循著白衣女人所指,走向一间小小的石屋。

  那侏儒就住在那石室之中。

  裴思庆在那一刻,贪婪地打量著四周围的环境。他看到了四面全是十分高耸的峭壁。在星月微光之下,山石的颜色白洁,看来竟真的全是玉。

  而他自己正是从一座峭壁之中走出来的,那令他十分自豪地早有“置身于玉山腹中”的设想。

第十部:侏儒临死之前的话

  他在考虑翻越这些峭壁的可能性,自然,更重要的是,翻过了峭壁之后如何渡过沙漠。

  他刚才在经过那甬道时,留意到两旁都有不少门,门紧闭著,是不是门后面,都是天国的秘密呢?

  他满腹狐疑,推开了小石屋的门,就看到躺在一张玉榻上的那个侏儒。

  这一段经过,是完全写在一幅羊皮上的,那幅羊皮上没有那种古怪的文字。显然是在漫长、无聊的生活之中,裴思庆学会了事无钜细都记述下来的习惯试想,在不见天日的日子里,不找一些事来做做,闷也闷死了,把一切经过记述下来,倒也不失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那一段经过,他也记得十分详细,而且由于侏儒的话,颇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所以也给了他不少震撼,他也发出了不少议论,自然都荒谬绝伦,像是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他杀人放火都有道理,别人瞪他一眼都该死一样,世上竟然有像裴思庆这种人,当真颇出乎想像之外。

  虽然我一直对人性的卑劣面,都相当有认识,可是也都认为行为卑鄙的人,清夜扪心,都会有内疚之感,看了裴思庆毫不保留的自白,才知道这一类人的道德标准,完全是弱肉强食,把卑鄙行为当作是天公地道的事,大异于常,绝对不会内疚丝毫的,至于悔改云云,只怕更是仁人君子的凭空想像了。

  忽然之间,连我也免不了大发议论,自然是由于看了裴思庆的记述,实在太气人的缘故。

  且说裴思庆一面用心打量周围环境,一面又贪心地欣赏夜空,来到了那小石屋的前面,推门而入,屋中没有灯,但有天窗,所以星月微光映进来,倒也可以看清,那侏儒躺在一个玉榻上,一见了他,挣扎著坐了起来,喘著气他在挣扎的时候,手脚乱划,样子看来十分滑稽。

  裴思庆来到了榻前,拽过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盯著侏儒。侏儒喘得很厉害:“裴大爷……谢谢你……来看我,我快死了。”

  裴思庆闷哼一声:“没甚么,反正我没有事,而且,这里,只有你我来自长安,其余的,不知是甚么,人不入,鬼不鬼。”

  侏儒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裴大爷,你看出来了?”

  侏儒的这句话,令得裴思庆莫名其妙。他说那些白衣女人“人不人鬼不鬼”,只不过是经年累月积下来的怨气,发作一下而已,可是那侏儒却这样问他。

  那难道那些白衣女人,真的是“人不人鬼不鬼”?如果是“人不人鬼不鬼”,那么,介乎人鬼之间,又是甚么东西?

  裴思庆在一时之间,无法反应,只是望著侏儒,侏儒的神情,也有著异样的兴奋,五官一起抽搐著:“我……我来得久了,又曾教她们学汉语,再加上我的样子,所以她们并不提防我”

  裴思庆人何等精明,一听到这里,就疾声问:“你知道了她们甚么秘密?”

  侏儒吸了一口气,先道:“我在不知不觉之间,学会了她们的语言,可又装著不懂,其实,她们在说些甚么,我都听得懂。”

  裴思庆又追问:“她们有甚么秘密?”

  临死的侏儒,又喘了好一会气,可是竟然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双眼之中,现出了十分狡猾的神色来,说了一句裴思庆做梦也想不到的说话,这句话才一入耳,裴思庆有好半晌,如同五雷轰顶,呆若木鸡。

  出自侏儒口中的那句话是:“裴大爷,我知道荀十九是你杀的。”

  荀十九!裴思庆已很久没有听见这名字了,荀十九就是柔娘的未婚夫,是他的结义兄弟,也就是被他一匕首刺死了的那个青年人。

  “十九”自然不是正式的名字,是他的排行,当时排行是连堂兄弟算在一起的,所以有排至三十几的。

  裴思庆自惊呆中定过神来时,他恶狠狠地盯著侏儒,双手已扬了起来,想把侏儒捏死。可是,当他强有力的手指接近侏儒的脖子时,他发出了一声冷笑,又缩回了手来。

  这些日子里,他的武功一点也没有搁下,反倒更加精进,以他的这一双手,若是要捏死侏儒,简直和捺死一只蚂蚁一样。

  他冷笑一声:“干你甚事。”

  侏儒的眼皮下垂,眼珠在明显地跳动著:“我曾是荀宅的家僮。”

  裴思庆双目眯成了一线,他想起来了,当侏儒第一次听到他是甚么人时,有过十分异样的反应。荀家是长安著名的大族,家僮之中有侏儒,不足为奇。

  这时,裴思庆冷笑一声:“怎么,你打算为主人报仇,名列义仆传?”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自然极尽揶揄之能事,像是猫捉住了老鼠之后在玩弄一样。

  侏儒紧闭著的双眼之中,挤出了两滴浑浊的泪水来:“十九公子待我极好。”

  裴思庆抬头大笑,在这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忽然提起了长安的旧事,他实在忍不住想笑。

  侏儒的幽幽长叹声,在裴思庆的笑声之下,听来是如此软弱无力,可是他的一句话,却令得裴思庆陡然停止了笑声。

  侏儒道:“十九公子对柔娘也极好,甚至真心诚意,要娶她为妻。”

  裴思庆面肉抽搐,盛怒之下,看来他的形容,十分可怖,他吼道:“柔娘的名字,你也配提?”

  侏儒睁开眼,望著裴思庆,裴思庆发现自己的盛怒,对一个垂死的人来说,也发生不了甚么作用。而侏儒的反应,却十分奇特,他居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甜蜜,声音听来也充满了喜悦:“我不配提?柔娘这个名字,就是我取的,柔娘是我的妹妹,亲妹妹。”

  裴思庆在陡然之间,张大了口,一时之间,难以再合拢来。他迅速在考虑著侏儒的话,是不是真的,但是他知道,那是真的。

  虽然柔娘从来也未曾提起有一个哥哥,可能那是她不想自己的丈夫知道有一个地位卑微的哥哥。她的出身,裴思庆也不是很清楚,唐人作风开放,并不囿于门第之见,红拂女是杨素的家伎,投奔李靖,李靖就一点也不嫌弃她的出身。

  那么,自然柔娘也有可能是荀家的家婢,荀十九和她相恋,也十分自然。

  裴思庆只觉得这一切十分滑稽,令得他不知说甚么才好。侏儒在这时叹了一声:“正因为有这重关系,所以我垂死了,想见见你。”

  裴思庆闷哼了一声:“是想我告诉柔娘,你客死在沙漠异域之中?”

  侏儒缓缓摇头:“不,为了不想柔娘失去丈夫,我要指你一条可以脱身的道路。”

  裴思庆听到这里,心头狂跳,高兴之极。

  侏儒一开口就指斥他杀了荀十九,他几乎没有一出手就把侏儒捏死。而如今,侏儒竟然是他的妻舅,又要指点他的出路。

  这样的转折,自然意外之至。

  (整个故事,东拼西凑,零乱之极,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堆乱放的环。可是慢慢地,这些环一个个联了起来,故事也渐渐完整了。)

  (所有的环,终于将联成一整条炼,在这个过程之中,少一个环都不行如果侏儒不是和裴思庆有这重关系在,以后故事的发展,就会完全不同。)

  (世上许多许多事,许多许多人的命运,其实都是一个这样的形成过程。)

  裴思庆掩不住兴奋:“怎么脱身,快说。”

  他怕侏儒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呜呼哀哉,那就变成一场空欢喜了。

  可是这时,他急,侏儒不急:“你先承认自己杀了荀十九。”

  裴思庆一咬牙:“不错,是我杀的。”

  侏儒长叹一声:“你们结义之时,曾罚下重誓,你必然会应誓而亡。”

  裴思庆大笑:“不错,上次在沙漠中,我以为毒誓应验了,可是我命不该绝。”

  侏儒又长叹:“难说我见过十九公子的尸体,那一刀的刀痕,薄得几乎看不见,就知道那是一柄锋利之极的匕首,直到见了裴大爷你的这柄匕首,才心头雪亮,再无疑问。”

  裴思庆闷哼了一声,心想你这侏儒,虽然人不像人,可是心思却恁地灵巧。

  他又想起那柄匕首已不再属自己所有,连问都不能问,不禁大是恼怒:“还说甚么是我的匕首。”

  侏儒道:“这柄匕首,对天国的人来说,重要之极,她们一直在找这柄匕首,世世代代在找,这柄匕首,关系著她们的命运。”

  裴思庆听得十分用心,可是侏儒讲的话,不是很有条理,刚才说要教他脱身之法,忽然又说起匕首来,忽然又问:“你觉得她们像不像人?”

  裴思庆挥手:“当然是人,女主虽然……但确是女人,你以为她们是甚么?”

  侏儒深深吸了一口气:“何以族中只有女人,没有男人,何以多年来,族中女人,一直只是六十二名,一名不多,一名不少?何以她们行踪如此诡秘?何以她们如此心急要得知匕首秘密?”

  这些问题,裴思庆自然答不上来。

  侏儒喘著气,自己道出了答案:“她们根本不是人!是一群妖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怪。正如你所说的:人不入,鬼不鬼。”

  裴思庆刚才所说的“人不入,鬼不鬼”的意思是,那些只穿白衣服的女人十分神秘,他并不以为她们会是甚么妖精,所以他对侏儒的话,显得不耐烦。何况他急于想知道,那些女人组成的“天国”,究竟有甚么秘密,和怎样才可以离开。

  所以,他不客气地责斥:“废话少说,我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裴思庆的责斥,当然极具威胁,可是侏儒却现出了一个滑稽的神情来,一点也不受影响。他已是一个垂死的,已经不必惧怕任何权威了。对一个垂死的人来说,已没有甚么欲求,自然也就不必再顾忌甚么。

  所以侏儒的语气是肯定的,甚至比长安大豪更权威,更有可能,他一辈子也没有用那么充满自信的语调来说过话。他道:“听我说!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说了这句话之后,他甚至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裴思庆是愤怒还是无可奈何。

  裴思庆自然是无可奈何,他忍住了气,声音听来僵硬:“好,你说,随便你说。”

  侏儒这才又睁开眼来:“那柄匕首,对她们重要之极,原来她们一直都在找寻这柄匕首,找了好多好多年了,找了上百年。”

  裴思庆本来又想责斥侏儒,可是“胡说”两字到了口边,又生生吞了回去。

  侏儒的声音更神秘:“她们一直在找。这些女妖……她们根本不会老,再过几百年,她们还是这个样子。”

  裴思庆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那柄匕首虽然珍罕,可是也不值得那么重视。”

  侏儒的双眼眯成了一线:“对她们来说,匕首是真神所赐的,有著不可思议的力量,使得她们每一个人都升天为仙这是我学会了她们的话之后,一直听她们在讲的,那匕首有巨大的力量。”

  裴思庆又闷哼了一声:“东西在她们手里,已有两年了,她们怎么还没有升天?”

  侏儒立时有了回答:“她们参不透匕首上的秘密,就像波斯王也参不透一样,她们打听到了匕首落在匈奴大盗的女人手中,就把她捉了来”

  裴思庆“啊”地一声低吁:“金月亮。”

  侏儒的五官,忽然挤到了一起,现出了害怕的神情来,能令得一个垂死的人有这种神情,那么,他想到的事,一定可怖之极了。侏儒的声音也有点发颤:“那女人说匕首她已送了人,却死也不肯说出送给甚么人来,她们一怒之下”

  说到这里,侏儒的身子震动了一下,想起了金月亮,裴思庆又不禁长叹了一声。

  侏儒继续道:“我亲眼看见的,亲眼……看见的,她们不知道我在偷看,她们逼那女人……叫金月亮?说那匕首的下落,把她放在玉棺中,用……一种很浓的水去浸她……那种水从一根很长的管子里流出来,管子……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在说到那些白衣女人如何对付金月亮的经过时,侏儒的话,十分凌乱,裴思庆要十分用心听,才能听得明白。

  侏儒虽然喘著气,可是一直没有停口:“那种水,一流出来,就结成了冰……后来才知道,成了水晶,把她整个人都封在里面,那美女倒真有种,宁死不屈,白衣女人始终没问出甚么来。后来,我顺著那管子去找,找到了一个大山洞,山洞里全是奇形怪状的东西,不知是甚么,那女人死了……”

  裴思庆吸了一口气:“你拣重要的说,好不好?”

  侏儒停了片刻:“后来女主在沙漠上救了你,竟然在无意之中,得到了那柄匕首,她们的高兴,可想而知,足足几天几夜,我听得到她们每个都不断在说:可以升天了!可以升天了。”

  裴思庆实在难以在“升天”和“匕首”之间产生甚么联系,他不耐烦地挥著手,又追问了一句:“我有甚么办法可以离开?”

  侏儒长叹了一声:“她们既然解不开那柄匕首的奥秘,你可以胡乱编些言语,让她们信了,要挟令她们送你出去,这是唯一的可行之法。”

  裴思庆想不到侏儒也会行这等诡计,这种讹人的把戏,自然难不倒他,他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好计。”

  侏儒缓缓吁了一口气,整个人,油尽灯枯,他说了最后的一句话:“但盼你回转长安之后,好好待柔娘,唉!你一去无影踪,她不知怎么伤心欲绝了。”

  说完了这句话,他闭上了眼睛,裴思庆伸手探了探,侏儒已经没有了鼻息。

  裴思庆并没有立即离开,他又逗留了好一会,想了许多事,主要想的是,世事竟然如此之巧,侏儒竟然会是柔娘的哥哥。

  他离开石屋时,那两个带他来的白衣女子迎了上来,他向她们作了一个手势,白衣女子全然无动于衷,仍然带著他回到了这些日子来,他一直不见天日的石室之中。

  如果不是顾忌自己渡不过千里沙漠,裴思庆早已发难,就算要他把所有白衣女人全部杀了才能离去,他也不会心软下不了手的。

  当晚,裴思庆才见到了女主,他开门见山,冷笑著道:“你们一直参不透匕首上的秘密,怎么不来问我?”

  女主大吃一惊,呆了好久,才道:“你……知道……匕首的秘密?”

  裴思庆并不直接回答,只是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来,女主又呆了好一会,才道:“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全族都感激大恩。”

  裴思庆一看到这种情形,就知道自己占了上风,他大是好奇:“你们竟这样急于升天?”

  女主皱著眉她有一张十分平板的脸,和金月亮的妖冶,一天一地。她道:“是的,我们急于升天。”

  裴思庆问了一句:“你们不是已把这里叫天国了吗?”

  女主长叹:“叫天国,和真的天国不同,我……真是天国的女主,别人也全是真的……天国的子民。”

  裴思庆并没有十分留意女主的话……留意了,他也不会懂是甚么意思,他已经想好了办法。这时,他提了出来:“我可不想升天”

  他才说了一句,女主大是欣喜:“我正为这事担心,你只怕不能升天,你不想升天,想怎么样?”

  裴思庆道:“我只想回长安去,此间距离长安,究竟有多远?”

  女主沉吟了一会:“约莫一个月的行程。”

  裴思庆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月,并不算太远,想起自己可以回到长安,他忍不住心跳加剧。

  他十分知道利用自己的优势:“替我准备一切,我认为我可以安全到达长安,在离开的时候,自然会把天神所赐的匕首的秘密告诉你。”

  女主立即答应,裴思庆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准备的,第二天一早,裴思庆被带出了山洞,经过了他来的时候曾走过的那条古怪之极的“道路”,那“道路”的两边,沙粒向上喷起如喷泉,形成了一道沟,而沙粒居然又不向下泻来填满这道沟。

  出了这道沟,是一望无际的大漠,裴思庆看到二十匹高大神矮的骆驼,驼架子上满是清水肉乾粮食和美酒。

  有了这样的装备,别说在沙漠中一个月,三五个月都不成问题了。

  女主和八个白衣女人送裴思庆出来,裴思庆忽然又节外生枝:“我想把金月亮的尸体带走。”

  女主一口答应,四个白衣女人循著那道沟回去,女主又大声嘱咐了几句。

  等四个白衣女人回来的时候,不但抬来了有金月亮在内的玉棺,而且还带来了一大捆羊皮。女主指著羊皮:“这些日子来,你在羊皮上写了不少字,是不是有用?要不要带回长安去?”

  裴思庆一挥手:“不必了,留著你们慢慢看吧!对了,待我把最后发生的事记上。”

  这“最后发生的事”,其实也不能算是“最后”,因为后来,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再没有记述了。

  裴思庆所谓“最后的事”,是他告诉女主,那柄匕首,含有无穷的力量,她们若是想要升天,必须用这柄匕首,刺进心窝,才能羽化登仙由于这方法实在超乎想像,怎么历来没有人参得透。

  女主和那八个白衣女人听了之后,据裴思庆最后的记述是:“各人竟皆有觉悟之神色,余之信口雌黄,能使彼等均死于山腹之中矣,彼等其愚若豕,亦咎由自取也。”

  他不想想若不是女主救了他,他会怎样,竟然用这样的方法,使这一族神秘的女子,个个死在这匕首之下,心思可称歹毒之极了。

  以后,那些白衣女子,十分殷切希望升天的白衣女人,是不是中了裴思庆的毒计,不得而知。而裴思庆是不是安然回到长安,也不得而知。

  一千多年前的事,就算有信史记载,可供追究的也不多,何况只是这样的一件事呢?

第十一部: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裴思庆的故事整理出来了,温宝裕又大发议论:“这家伙,一定渴死在沙漠之中,到不了长安。”

  白素皱著眉:“真狠毒……不知道在那柄匕首上,是不是可以化验出甚么来?”

  我苦笑:“有六十多个女人的么?那些女人如果真的照他的话去做,也未免太笨了,我认为最值得注意的是侏儒临死时的那番话,他说那些女人都不会老,聚居在一起,神秘之极,她们对付金月亮的方法,似乎也有点……极度不可思议。”

  温宝裕忽然又道:“若是有甚么人,创造了这样的一个故事,又写在古旧的羊皮上骗人,那可真将我们这几个傻瓜骗惨了。”

  胡说不怎么喜欢说话,这时才表示了意见:“能创造出这样的一个故事来,也不容易。”

  温宝裕挥著手,动作夸张:“不好玩,无趣之极,无头无尾,而且完全无从作进一步的探索,所有的经过之中,这一桩最不好玩。”

  我白了他一眼:“降头师斗法的那一次最好玩。”

  温宝裕“嗖”地吸了一口气,他不是很愿意和人讨论那次经历,可是若是有人提起,他就会现出十分甜蜜的笑容,这时也不例外。而且,这小子若是无缘无故地出现,忽然又笑吟吟,多半也是想起了那件事。

  白素缓缓道:“小宝,别说无趣,分析一下,深入一些探讨,可以发现很多有趣的事。”

  温宝裕睁大了眼睛,望定了白素,白素道:“那一群白衣女人的国度,像是一个女儿国这就是十分有趣的记载。”

  温宝裕咕哝了一句:“但愿她们没有上当,不然就成了集体自杀。”

  胡说笑了一下:“当时没有上当,现在也完全一样。”

  白素的话说得十分慢,也十分怪:“如果侏儒的观察正确,她们不会老,那么,她们可能如今还活在沙漠之中。一群不会老死的白衣女人,她们在地球上不为人所知地生活著,这不是很神秘吗?”

  温宝裕眨著眼:“到沙漠中找她们?”

  我用力一挥手:“不可能,找不到的,丝绸之路沿途,幅员如此之广,要经过多少沙漠,怎么找?”

  白素侧著头:“我也同意找不到,可是在裴思庆记载之中,有许多是怪异莫名的情形:侏儒所说的她们处理金月亮的经过,还说在一个山洞之中,有许多他看了全然不明白是甚么的东西。”

  我推了温宝裕一下:“小宝,有甚么设想?”

  温宝裕忽然轰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指著我,一只手又按住了肚子,大叫了出来:“外星人。”

  他感到这样好笑,自然是在笑我遇到了不论甚么怪事,就会联想到外星人。

  这其实没有甚么好笑的,许多情形之下,确然如此,那一大群白衣女人,自然也可能是外星人只要我们相信有外星高级生物的存在,那么,他们就随时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我瞪著温宝裕,表示那并不好笑,胡说的话,倒是探得我心,他道:“那些女人……未必是外星人,但我有一种感觉,她们是……是一群被遗弃的人,正竭力想找回她们失落的根。”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自然是由于在记述之中,女主曾提及她们本来是属于天国的,她们要“升天”,自然是回到天国去。而能使她们回到天国的,是一柄赐自天神的匕首,只可惜匕首到了她们手中,她们参不透匕首的秘奥,不知怎样运用。

  匕首,自然就是那一柄匕首。

  一千五百年之前发生的事,又自然都化为尘土,不再存在了,可是匕首,那捆羊皮,都留了下来,故事也留了下来。

  这种情形,很使人感叹,温宝裕和胡说年纪轻,自然不会有甚么伤感,他们还是十分有兴趣追根问底,温宝裕道:“你的意思是,那些女人是被天神遗弃了的?”

  胡说摇头:“我只是有这个感觉。”

  温宝裕的词锋越来越厉害:“不通,如果她们是被遗弃的一群,那么她们原来是甚么?是外星人,还是地球人?她们总有来历的,据我看,只不过是沙漠中的一个小部落,男丁稀少,自然也归于绝灭,可能有古老的传说,使她们以为自己可以升天,于是,在绝望之中,这种希望就更加强烈了。”

  我鼓了几下掌:“分析得有理,这件事,无法再作进一步的探索,可以归入档案了。”

  温宝裕却道:“不,我们只不过读通了羊皮上的汉字草书,还有大量的古怪文字,如果可以认出来,一定可以知道更多。”他的思想天马行空,倏东忽西,突然之间又叹了一声:“荀十九,多漂亮的名字,那侏儒一定很有点学问,不然不会替他的妹妹取名字叫柔娘,多好听。”

  我道:“好,你可以去进行,相信裴思庆的故事,可以在那古怪的文字中,透露更多。”

  温宝裕真的去进行,通过各种方法,把羊皮的照片,写到世界各地的文字研究叫去,也请教了不少人,胡说帮著也进行。胡说的叔叔是著名的考古学家胡明,认识各地的学者都多。

  可是两个月下来,完全没有人知道那是甚么文字,至多只是说,那是中亚一带文字的范畴,可是经过了相当程度的变异,全然无法解得出了。

  温宝裕也曾努力,把这种文字的形状,输入大型电脑去分析组合,希望找出一个规律来,可是也一点结果都没有,闹得他灰头灰脸。

  那天晚上,他和胡说又来到我的书房,长叹一声:“无法继续了。”

  我向他摊了摊手,表示这种结果,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温宝裕的神情不免懊丧,白素笑道:“小宝,你想像力那么丰富,可以把这个故事续下去。”

  温宝裕一听,一副悠然神往的样子:“我想过了,自然是到沙漠去,找到天国的古址,最好是那些白衣女人还在,我再去把匕首送回给她们”

  我叹了一声:“小宝,那些女人还在,匕首就不会落在探险队的手中。”

  温宝裕不服:“或许探险队用的手段十分卑鄙,把匕首骗到手中。”

  我不和他争下去,只是提议:“可以在波斯的历史或传说之中去搜寻一下,看看是不是有这柄天神所赐的匕首的资料,不失是一种旁敲侧击的方法。”

  胡说和温宝裕连连点头,看来他们对这件事的兴趣极浓,我提出了这一点,问他们为甚么。两人的原因都是一样的:匕首在,一大捆羊皮也在,实实在在记载著一件事,可是结果却不知道,再没有比这个更难过的了。

  我佩服他们寻根究底的精神,再问:“你们究竟期待著甚么样的结局?”

  两人的意见也一致:裴思庆这个人,行为卑鄙之极,他在和荀十九结义之际,罚了这样的毒誓,后来居然杀了荀十九,而且毫无悔意,这样的人,就应该应了毒誓,死在沙漠中。

  我摊了摊手:“一千五百多年的事,没有可能知道结果如何了,算了吧。”

  温宝裕想说话,可是他一开口,我的一具号码鲜有人知的电话,响了起来一般来说,打这个电话给我的,一定是熟人。而这时在书房中的,也全是熟人,所以我按下了一个通话钮,使所有人都可以听到电话是甚么人打来的,我先“喂”了一声,然后自己报了姓名。

  立即听到了十分熟悉的声音:“你好。我是胡明,埃及的长途电话。”

  胡说大是高兴,叫了一声:“胡明叔叔。”

  温宝裕岂甘后人,连忙自我介绍,胡明笑:“还有甚么人?”

  白素应了一声,胡明吸了一口气:“两位,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忙道:“先说了是甚么事,我不能不知道是甚么事之前,作任何承诺。”

  胡明叹了一声:“卫斯理,你越来越世故了。”

  我没有甚么表示,胡明说出了是甚么事:“有一个人,想见你,有一些事和你商量。”

  我闷哼一声:“甚么人,甚么事。”

  胡明道:“我的一个同行,考古学家,专攻中亚史,研究回教文化的权威,精通古亚述帝国楔形文字的专家,曾经发现过沙尔贡二世巨大陵墓的”

  我听到这里,已经接上了口:“汉烈米博士。”

  胡明道:“对,就是他。”

  这位汉烈米博士,是了不起的考古学家。这时,胡说插了一句口:“我们也曾去向他请教过,可是他也不认识那种文字。”

  我还是追问了一句:“甚么事?”

  胡说叹了一声:“问题就在这里,他不肯对我说,只肯当面对你说。”

  我最不喜欢这种行为,所以立刻道:“那就算了吧,我没有空。”

  胡明闷哼了一声:“他有解释,说是事情十分神秘,而且关连重大,他说,你一定会拒绝,但是他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我冷笑了两声,表示没有兴趣,同时道:“这位博士,前两年曾和原振侠医生,在中亚细亚有极惊人的发现,发掘了一空规模宏大的陵墓,他为甚么不找原医生,要来找我?”

  胡明苦笑:“若是找得到原医生,早就找了,就是找不到,这才”

  他说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对,立时住了口,我已经冷冷地道:“原来我是后备。”

  胡明叹了一声,却自顾自道:“汉烈米博士要我转告你,他最近代表了一个阿拉伯酋长,买进了一整批玉器和金器,那……天文数字的价钱,还说甚么包括了一柄匕首和一个故事在内……”

  胡明的话还没有说完,温宝裕已直跳了起来:“快讲!快讲。”

  我瞪了温宝裕一眼,低斥:“你乱甚么。”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气,胡明停了半晌,才问:“卫斯理,怎么样?”

  我说的也是温宝裕刚才说的:“他在哪里,快讲!”

  胡明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就在我的身边,你想和他讲话?”

  我忙道:“当然,请,汉烈米教授?”

  电话中传来一个相当低沉的声音,这种声音很惹人好感:“是,卫斯理先生,很对不起,因为我和原医生比较熟,所以一有了困难,首先想到了他。”

  我倒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别再提了,和原医生都是好朋友,在他那里,知道你发现了古代的大皇陵,后来又把它炸毁的行动,你的行为,很令人敬佩。”

  汉烈米的声音,听来十分激动:“谢谢你,在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那样做,现在总算有了肯定。”

  (汉烈米教授和原振侠医生和那个巨大的古皇陵,是另一个故事,原振侠传奇故事之了。

  我们寒暄完毕,我看到温宝裕已急得在一旁,不住地挤眉弄眼,所以我道:“你甚么时候可以来到?”

  汉烈米道:“尽快。”

  温宝裕在一旁嚷叫:“教授,请你先透露一些,究竟是为了甚么事P ”

  汉烈米发出了几下乾笑声,他的乾笑声,听来无可奈何之极,他问:“阁下是”

  温宝裕报了名字,再补充:“卫斯理的朋友。”

  汉烈米又叹了一声:“我快点来,不是比在电话中浪费时间更好吗?”

  胡明闷哼了一声:“他有解释,说是事情十分神秘,而且关连重大,他说,你一定会拒绝,但是他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我冷笑了两声,表示没有兴趣,同时道:“这位博士,前两年曾和原振侠医生,在中亚细亚有极惊人的发现,发掘了一空规模宏大的陵墓,他为甚么不找原医生,要来找我?”

  胡明苦笑:“若是找得到原医生,早就找了,就是找不到,这才”

  他说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对,立时住了口,我已经冷冷地道:“原来我是后备。”

  胡明叹了一声,却自顾自道:“汉烈米博士要我转告你,他最近代表了一个阿拉伯酋长,买进了一整批玉器和金器,那……天文数字的价钱,还说甚么包括了一柄匕首和一个故事在内……”

  胡明的话还没有说完,温宝裕已直跳了起来:“快讲!快讲。”

  我瞪了温宝裕一眼,低斥:“你乱甚么。”

  我也深深吸了一口气,胡明停了半晌,才问:“卫斯理,怎么样?”

  我说的也是温宝裕刚才说的:“他在哪里,快讲!”

  胡明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就在我的身边,你想和他讲话?”

  我忙道:“当然,请,汉烈米教授。”

  电话中传来一个相当低沉的声音,这种声音很惹人好感:“是,卫斯理先生,很对不起,因为我和原医生比较熟,所以一有了困难,首先想到了他。”

  我倒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别再提了,和原医生都是好朋友,在他那里,知道你发现了古代的大皇陵,后来又把它炸毁的行动,你的行为,很令人敬佩。”

  汉烈米的声音,听来十分激动:“谢谢你,在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在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那样做,现在总算有了肯定。”

  (汉烈米教授和原振侠医生和那个巨大的古皇陵,是另一个故事,原振侠传奇故事之中。

  我们寒暄完毕,我看到温宝裕已急得在一旁,不住地挤眉弄眼,所以我道:“你甚么时候可以来到?”

  汉烈米道:“尽快。”

  温宝裕在一旁嚷叫:“教授,请你先透露一些,究竟是为了甚么事?”

  汉烈米发出了几下乾笑声,他的乾笑声,转来无可奈何之极,他问:“阁下是”

  温宝裕报了名字,再补充:“卫斯理的朋友。”

  汉烈米又叹了一声:“我快点来,不是比在电话中浪费时间更好吗?”

  即使是这样,温宝裕还是叫了一句:“在那个羊皮上,我们已经整理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故事。”

  这一点,可能很出于汉烈米的意料之外,所以,他停了片刻,才道:“是吗?我倒没有想到,那羊皮上,像是有两种文字,都不可辨认”

  温宝裕哈哈大笑:“一种不可辨认。另一种是中国汉字的草书,如果你早和胡明博士接头,他就可以认得出那些文字来。”

  温宝裕在得意洋洋这样说的时候,忘记了他自己在辨认那些龙飞凤舞的草书时,曾说了好几千次“这算是甚么文字”,“我宁愿去看火星人的文字”之类的话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胡明的一下闷哼声:“别把我看得太高,我也不是很认得出汉字的草书。”

  温宝裕还想说甚么,可是我已经一扬手,阻止他说下去,同时对电话道:“那请你快来。”

  汉烈米答应了,又再三道谢。我放下了电话,白素也十分高兴:“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温宝裕十分之满足:“可怕他竟然甚么也不肯说。”

  胡说皱著眉:“那一大批宝物,果然落入了阿拉伯酋长手中除了他们,只怕也没有甚么人,能付得起那么大笔的钱了。”

  温宝裕又表示他的意见:“很怪,一般来说,阿拉伯酋长虽然有用不完的钱,可是很少在文化事业上投资!他们宁愿把座驾车镶满了钻石。”

  我拍了一下手掌,大声宣布:“散会,等汉烈米教授到了再说。”

  因为我知道,有温宝裕在场,一个假设接一个,他可以连续不断提上一天一夜,而汉烈米一到,就可以知道问题的答案,何必多浪费时间?

  温宝裕翻了翻眼,想提抗议,可是看到我沉下了脸,他也十分知趣,只是耸了耸肩:“教授一到,就通知我,不,我会每隔十分钟,就来探听消息。”

  我叹了一声,和他商量:“每隔一小时如何?”

  温宝裕拍著手,呵呵笑:“这就叫漫天开价,落地还钱,我若说一小时打探一次,你必然叫我改成五小时。”

  胡说和温宝裕离去,白素伸了伸懒腰,忽然问了我一句:“原医生怎么了?好像全世界么的人都在找他,可是又找不到。”

  我摊了摊手:“不甚了了,好像是感情上的纠缠。”

  白素感叹:“这个古怪的医生。”

  原医生的故事属于原医生,和我无关。在接下来的一天之中,我又把裴思庆的故事,整理了一下,觉得疑点极多我对裴思庆在长安的生活,不感兴趣,有兴趣的是他在沙漠获救之后,在不见天日的“天国”之中生活的那一段遭遇。

  自然,最重要的一点是:那群白衣女人,究竟是甚么路数呢?

  白衣女人有很多秘密,连长期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侏儒,也不得而知在记录中可知的是,侏儒到过一个山洞,山洞之中,有许多他不知是甚么的东西。

  侏儒对那些白衣女人的身分,十分怀疑,甚至在言语之间,称之为“女妖”,可是裴思庆反倒不如侏儒,那自然是由于他听不懂白衣女人语言的缘故。

  根据记述,一再整理的结果,也不过如此,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汉烈米教授来得真快,自通电话算起,二十七小时,他就出现在我的客厅中,胡说和温宝裕,在他到达之前的半小时赶到。在那半小时之中,温宝裕自然又大放厥词,不在话下。

  汉烈米教授个子不高,皮肤黝黑,十分精悍、扎实,握手强而有力,习惯一口喝乾杯中的酒,并且说:“中国人的‘乾杯’,真有意思,中亚一带,有不少民族,用羊角或牛角来做酒杯,根本不能放下来,非一口把杯中的酒喝个乾净不可。”

  寒喧已毕,大家都在等汉烈米说话,不知他有甚么难题,要向我求助。

  他也果然开了口,可是出乎我们的意料之外,他竟从阿拉伯半岛的地形说起。

  他不但向我们解释阿拉伯半岛的地形,而且,还取出了一本袖珍地图来,指著地图来解说。

第十二部:考古教授的难题

  汉烈米教授的行为,很令我们惊讶,他是这样开始的,在喝了酒,略抹了抹口角之后,他道:“各位对阿拉伯半岛上的情形,自然是相当了解的!那里盛产石油,许多阿拉伯部落的酋长,都因为属地上盛产石油,而成为难以想像的巨富。”

  他这样的开场白,已令得我们,十分愕然。等他取出了袖珍地图来的时候,我们简直面面相觑,不知说甚么才好。

  而汉烈米却一本正经,摊开了地图,指著阿拉伯半岛近海的部分:“在这一带,一共有七个部落,人口最多,占地最广,出产石油最多的那一族,酋长的名字是”

  他说了一个相当长的阿拉伯名字。

  我们都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只知道那是一个阿拉伯酋长。

  我们和他,毕竟不是很熟,所以虽然感到他的开场白十分突兀,但是也不好意思打断他。

  汉烈米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他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我还是快点说入正题的好,不过不家必须明白的一点是,这个酋长,不但掌握著大数量的石油生产,而且他的土地在海边,控制著海路交通,也有著十分重大的军事价值”

  他说到这里,温宝裕发出了一下叹息声,我也忍不住了:“教授,你究竟想说明甚么?”

  汉烈米略停了一停:“我想说明的是,这个酋长的行为如果反常,那么,中东局势、世界经济,都可能出现波动和不安,他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他只是一个……一个……”

  汉烈米说到这里,涨红了脸,看来他要竭力忍著,才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他没有说出来的话,自然不会是甚么好的恭维话。

  我对他有这种反应,感到十分奇特:“如果我没有猜错,正是他委托你买下了那个拍卖会的全部物品的?”

  汉烈米又喘了几口气,情绪才平复下来,他点著头:“是的,他托人来找我,一见我,就把一本目录放在我的面前,指著目录说:“我全部都要,一件也不能少,你代表我去参加拍卖!”

  当时,汉烈米有点恼怒,他望著体重至少一百五十公斤的酋长,傲然道:“为甚么是我?”

  酋长的回答倒令得汉烈米十分高兴:“听说你是最好的考古学家!”

  汉烈米翻著目录,一看就著迷,也认为那一大批精美之极的实物,不应该分散,所以他就答应了。

  自然,他也问了一句:“酋长,你怎会对古物有那么大的兴趣。”

  酋长的反应,奇特之至,只见他不断用手摸著自己的虬髯,双眼十分失神,发著呆,过了好一会,才道:“等东西到了手,我再告诉你!”

  酋长的神情,看来像是他的内心,有甚么重大的隐秘,由于和汉烈米不是很熟,所以不肯一下子就把这隐秘说出来一样。

  汉烈米道:“结果,我不负所托,把全部物品,都买了回来。”

  温宝裕道:“酋长一定是看中了那柄匕首,据说那是天神所赐,有不可思议的巨大力量。”

  我也以为一定是如此,可是汉烈米却呆了一呆:“有这样的说法?那柄匕首确然非同凡响,可是酋长显然不是很注意。”

  我和温宝裕、胡说,都大感讶异,白素微笑道:“教授没有听过羊皮上记述的故事,自然不知道有关匕首的事。”

  汉烈米扬眉:“那捆羊皮上记述的是甚么故事?”

  我忙道:“太长了,慢慢说!你刚才提及酋长如果行为失常,会天下大乱,酋长好好地,为甚么会失常?”

  汉烈米神情苦涩,长叹了一声:“请听我慢慢说,才会明白。”

  温宝裕道:“不好,我性子急。”

  汉烈米有些恼怒:“好,那我就说,酋长爱上了一个女人,够简单了。”

  温宝裕道:“那算甚么,太简单了。”

  汉烈米悠然道:“那就让我慢慢说。”

  温宝裕还想说甚么,我已向他大喝一声:“住口。”

  温宝裕这才不再出声,汉烈米才得以实现他的“慢慢讲”接下来的叙述,可能有点混乱。一来,温宝裕比我还喜欢插口(我已经够喜欢插口的了),不时忽然发表他的意见,或嘀咕,或怪叫。

  二来,汉烈米在叙述,我在作覆述时,由于行文方便,或求场面生动,所以有时又把酋长和汉烈米打交道的情形,正面写出。

  有了几方面不同的表达形式,自然不免乱一些。但是事实上,当汉烈米的叙述,进行到了一半的时候,由于他叙述的内容,确然曾乱了好一阵子,所以我的这种记述法,和实际的情形,十分相符。

  闲话少说,汉烈米当下的话是:“酋长知道我买了所有的物品,他已不在乎价钱,只是吩咐我尽快地把物品妥善包装好,尽快运去。”

  温宝裕道:“你那时在本城?”

  汉烈米点头:“是,我们双方都没有联络……我好像没见过你!当然,大家都要化装。”

  温宝裕笑那时,他化装成一个老妇人,汉烈米自然认他不出。

  想到这里,我不禁向白素望了一眼。为了那个拍卖会,我曾和白素打了一个赌,看两人在经过化装之后,谁能先把谁认出来。

  结果,我精心化装,白素却根本没有去,没有在拍卖会上出现!她只是留了一张字条,说是有要事外出。她一直到第三天才出现,也没有向我解释说到哪里去,去做甚么事。我等她自己开口,她不说,我也赌气不去问她。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说,而且一点也没有打算说的意思。

  白素近来,这一种行为很多,她和木兰花会面,一定有一些事在进行,可是她也从来没有向我说过。

  当然,我相信白素这样做,一定有原因,可是这时,一想起来,仍不免瞪了她一眼,她却若无其事,只是向我呶了呶嘴,示意我小心听汉烈米的话。

  汉烈米又道:“酋长特别注意玉器和金器,那柄匕首,他好像并不在意那匕首中有一个故事?”

  汉烈米用疑惑的目光望向我,我向他保证:“很长的故事,一定会十分详细告诉你。”

  汉烈米是出色的考古学家,对于古代宝物的包装和运输,十分在行,他包了一架飞机,把十二大箱玉器和金器,用最快的时间,运到了酋长的面前。

  酋长在沙漠之中,半空造起了一座规模相当宏伟的宫殿,当直升机载运物品到达时,酋长亲自出来迎接,握住了汉烈米的手,急切地问:“照你看来,那些物品,属于甚么年代,甚么民族?”

  这个问题,已经是属于考古学家范围,相当专门的问题了,汉烈米要顾及自己在学术界的威信,所以他回答得十分小心:“根据拍卖资料,是中亚沙漠中一个古城中的物品,中亚有许多游牧部落 那可能是其中之一。”

  酋长对于这样的回答,显然不是十分满意,又追问:“不能考查出更详细的资料来?”

  汉烈米道:“有一大批文字记载,如果进行研究,可能会有进一步的发现。”

  酋长听了之后,两道浓眉聚在一起。像是有满腹的心事一样。汉烈米忍不住问:“酋长,你花了那么高的代价,购进了这批实物,目的是甚么?”

  酋长很久不回答,才长叹一声:“你先吩咐工人搬一些玉器和金器下来。”

  汉烈米道:“那柄匕首”

  酋长却不耐烦地挥著手:“甚么匕首?哦,那柄,先放一放再说。”

  (温宝裕嚷叫了起来:“酋长不识货,所有的宝物之中,最好的是那柄匕首。”)

  (汉烈米道:“当时我也这样想,后来立即我就知道酋长的心意。”)

  (温宝裕心痒难熬:“快说!快说!”)

  汉烈米照酋长的吩咐做了,搬了一箱玉器,一箱金器到了一个厅堂,拆箱,取出包裹得十分好的金器和玉器来,排列在地上。

  酋长用心看著,自己顺手取了两件金器,著汉烈米取了两件玉器,才道:“跟我来。”

  汉烈米不知道酋长的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跟著他走。酋长的随从极多,可是越向宫内走,侍从就一路在减少,显然宫中有严格的规定:哪一种人可以进入宫的甚么地方。到最后,跟在酋长身后的,只有一个身高超过两公尺的巨人了。

  那巨人,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中的妖魔一样,是酋长的贴身保镳。

  可是,到了一扇门前,酋长侧了侧头,示意那巨人,也站过一边,然后,示意汉烈米去推门。

  汉烈米这时,很有点受宠若惊,他在门口,先放下了手中的玉器,握住了门柄,轻轻一堆,就把门推了开来。

  门推开之后,汉烈米就呆了一呆。

  门内是一间极大的寝室。首先映入眼睑的是一个相当大的六角形的浴池,全用大理石砌成。

  (温宝裕叽咕了一句:“大理石?要全用上佳的白玉,才够气派!”)

  整个寝宫的布置,全以大理石为主,在应该是床的地方,看不到床,因为有绣金的帐幔围著,飘散著一种十分好闻的香味。

  阿拉伯酋长的奢侈是著名的,汉烈米不会感到惊讶,令得汉烈米惊讶的是,他立即看到了寝室中的一些陈设。一只玉瓶,几件金器,看来,和拍卖台上所买得的,十分相似。

  而等到汉烈米把自己手中的玉器,酋长手上的金器,放到了陈列在寝室中的那几件器物的旁边之后,更绝对可以从它们的形制上,肯定那是源出同流的器物。

  汉烈米教授不禁大惑不解:他可算是中亚细亚文物的专家,拍卖会拍卖的物品,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他绝想不到酋长的寝室之中,早就有了。

  那么精美的玉器和金器,必然有著极深的文化背景,极具学术研究价值,一出现就必然轰动,何以从来也没有人知道酋长有这样的宝物?

  汉烈米虽然疑惑,可是他也知道,酋长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这批器物,是他早知道,拍卖的一大批,和他收藏的几件是同一类,同一来源的。

  当汉烈米在观察那些金器和玉器时,酋长连连问:“是不是一样的?”

  汉烈米肯定地道:“一样,可以肯定来源一样。”

  酋长一字一顿:“同在那个古城中来的?”

  汉烈米点头:“应该是。”

  酋长突然现出十分急切的神情,他的大肚子,甚至在微微发颤,他急速地问:“有办法……可以找到那个……古城吗?”

  汉烈米心中讶异,但是他的反应,却十分理智,立即道:“不能,当年的探险队,并没有资料留下来,沙漠的范围那么大,又如此变化不定,所谓古城,可能早已淹没在十公尺深的沙层之下,无法找得到!”

  酋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由我在经济上作无限制的支持,而由你率领一个考古队去进行?”

  汉烈米听得有点心动,可是他仍然摇了摇头。

  酋长又道:“当年那个探险队能够发现,为甚么我们不能发现?”

  汉烈米叹了一声:“那个探险队在中亚的沙漠上活动了五十年。”

  酋长双手紧握著拳:“就五十年。”

  汉烈米这时,心头的疑惑,无以复加,问:“你那么热切想找这座古城,目的是甚么?”

  酋长在一张铺著厚厚羊毛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长叹了一声,双手捧住了头,目光射向绣金的帐幔,过了好一会,他才又长叹了一声,还是不说甚么。

  汉烈米只好转换话题:“这里原有的玉器和金器,是哪里弄来的?”

  酋长伸出大手,在他的脸上抹了抹,神态十分疲倦:“当年,有人带了一个女人来给我,那些器物,是和那女人一起来的。”

  汉烈米想不到会有这样的答案,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酋长又道:“我一直想弄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所以把这些金器和玉器,给过很多专家看,可是没有人说得出它们的来历来。”

  汉烈米道:“那难怪,你拿来给我看,我也说不出它们是甚么来历。”

  酋长用力挥了一下手:“直到我知道有一大批相同的物品要出卖,我才知道有一座古城,我想弄清楚,那女人是不是就是从那座古城来的。”

  事情叙述到这里时,温宝裕已经大叫了起来:“不通之至,酋长怎么不去问那女人,她是从哪里来的?”

  胡说也道:“或者,去问带女人给酋长的那个人。”

  我也有同感,所以望定了汉烈米,汉烈米暂不出声。白素微笑道:“你们太心急了,酋长这样做,一定有道理的,是不是,教授?”

  漠烈米大表叹服,连声说是,恭维得有点肉麻。

  汉烈米道:“当时,我也用同样的问题问酋长,酋长的神情很怪,接下来发生的事,我怎么也料不到。”

  酋长的神情很怪,望著汉烈米,反问道:“问她?”

  汉烈米笑:“是啊,对自己的来历,她一定有说的。”

  酋长叹得很伤心:“你能代我问她?”

  漠烈米一听,不禁有点踌躇,他知道阿拉伯人对妇女的限制,十分之严。从酋长的话听来,他对那个女人,像是十分著迷。阿拉伯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限制更多,外出都要蒙面,单是陌生男人和女人目光相接触,就很容易出血案。

  所以,汉烈米迟疑了一下,用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酋长。酋长又叹了一声阿拉伯人大都性格坚强,很有男子气概,很少唉声叹气的,可是酋长却一直在叹气,和他魁伟的身形,十分不调和。

  酋长甚至把他蒲扇也似的大手,放在汉烈米的手臂之上,这表示他心中极度彷徨,需要帮助。

  酋长的声音很低沉:“我一见这个女人,就……爱上了她,无可遏制。”

  要从一个阿拉伯男人,尤其是一个阿拉伯酋长的口中,说出他“爱上了一个女人”这样的话来,确然是十分稀罕的事。汉烈米教授毕生研究中亚人的历史,对这一点自然了解,所以讶异之极,更不敢接口。

  温宝裕闷哼一聱:“那有甚么问题,只要酋长一开口,那女人必然答应做酋长的妻子,对了,酋长的妻子叫甚么?叫妃子,还是叫皇后?有没有专门名称?”

  胡说冷冷地道:“也不是全世界的女人都贪慕做酋长的妻子的。”

  温宝裕立时反驳:“你没听到,是有人把那女人带来给酋长的吗?可知那女人本来就不是甚么正经女人,掘金娘子遇上了阿拉伯酋长,还有甚么更好的?”

  汉烈米向温宝裕一指:“你这话,如果在酋长的面前说,就会被绑在木桩上,至少在烈日之下,晒上六小时。”

  温宝裕撅了撅嘴:“真落后。”

  汉烈米停了片刻,继续说他和酋长谈话的经过。

  酋长的声音有著十分诚恳的恳求:“你是一个出色的考古学家,是不是看到一些东西,就可以认出……她的来龙去脉来?”

  汉烈米沉吟了一下:“很难说,一定要看到了再说为甚么不问她本人?她……她不会说话?”

  酋长没有说甚么,只是双手抱住了头,好一会,他才站了起来,向汉烈米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汉烈米走过去,他们一起到了围著的帐幔之前,酋长把帐幔拉开了一些,那股香味更浓,酋长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汉烈米走进去。汉烈米十分踌躇:“根据阿拉伯的习惯,好像……不是很方便?”

  酋长闷哼一声:“我叫你进去,就没有问题。”

  既然是酋长坚持,汉烈米自然不便拒绝,他一侧身,就进了帐幔。当时的情形是,他一进了帐幔,就发出了一下惊怖绝伦的呼叫声,踉跄跌了出来,面色惨白,刹那之间,他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陷阱之中,一个经过精心布置的陷阱。

  汉烈米在讲到这里的时候,仍然不免脸色变白,身子发抖,可见他当时的震惊,是何等之甚。

  温宝裕急得直捏手,催道:“你看到了甚么?总不成是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

  他自己在初见苗女蓝丝的时候,也曾惊叫一声,狼狈而逃,多半因为他有这样的经历,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根据阿拉伯的习俗,绝无看到一个裸体女人之理。

  我更想叱温宝裕,叫他不要胡说,可是汉烈米教授却睁大了眼,大是讶异:“你怎么料得到的?”

  他这句话一出口,白素也不禁“啊”地一声,温宝裕更是直跳了起来,指著汉烈米:“真的?真的……是一个不穿衣服的女人?”

  汉烈米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形?难怪汉烈米曾在一刹那间,认为那是一个陷阱了很有点像林冲误入白虎堂的味道。酋长只要一翻脸,是可以处死汉烈米的。

  可是当时,酋长却向汉烈米作了一个手势:“你看看清楚,不要害怕,看看清楚。”

  汉烈米惊魂甫定,也想到酋长没有陷害他的道理,所以迟疑著,又进了帐幔。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可是讶异更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看看清楚”的过程之中,首先,他看到的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全身赤裸,仰躺著。那是一个罕见的美女,肤色加蜜,丰乳圆臀,双腿修长,虽然闭著眼,可是五官精致俏丽之极,她神态十分安详,双手放在身边。

  他已知道酋长为这女人著迷,一看之下,他感到酋长的著迷,确然有原因,就算是阿拉伯酋长,也不是很容易遇上那样的美女的。

  看到了这样的一个美女,已足以令得汉烈米惊讶莫名的了,而当他看清楚,那美女不是躺在床上,而是躺在一具白玉的棺材中的时候,他更是惊讶莫名。

  当他说到“棺材”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这个名词。

  而我们听他叙述的所有人,在这时,都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

  汉烈米不知道我们为甚么要惊呼各位读者一定已经明白了。

  汉烈米看出,那白玉棺材,竟是一整块大白玉凿成的。而令得他更惊讶的事,还在后面他看到玉棺,用一块大玻璃盖著,也就是说,那美女不是在沉睡,而是早已没有了生命。令酋长著迷的,是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

  首先叫出来的,自然是温宝裕,他叫的是:“金月亮!金月亮!”

  接著,连白素在内(她的声音比较低),都叫:“金月亮。”

  汉烈米全然不知道“金月亮”是甚么意思,而我们由于实在太意外,而且极其骇然,所以一时之间,也无法向他解释。我们绝想不到,一千多年之前,曾在裴思庆的记述之中出现过的美女金月亮,竟然又会出现。

  根据汉烈米的叙述,那在玉棺材中的美女,毫无疑问,就是金月亮。

  温宝裕想说甚么,可是他只是张大了口,挥著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保持著最镇定的是白素,她道:“教授,那不是一块大玻璃或者说,不是一块单面的玻璃,而是立体的,那美女,整个人都嵌在玻璃之中。”

  这一次,轮到汉烈米的行动和温宝裕一样了,他挥了好一会手,才道:“你们怎么知道的?你们全知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在这时,也缓过了气来,我道:“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一定会告诉你,请你先说下去,那女人……是怎么到酋长那里的?”

  汉烈米继续说下去。

  等到他看清楚,那美女一竟然是被嵌在一大块玻璃中的时候,他的惊讶,更到了顶点,他睁大眼睛,怕至少有三分钟,未曾眨眼。

  这时,酋长也进了帐幔,站在他的身边,汉烈米有点神不守舍地问:“怎么回事?”

  酋长看看那美女的目光,充满了深情,他的回答是:“有人在沙漠的一场狂风过后,发现了她,可想而知,发现她的人,是何等震惊,所以就把她送到我这里来了,同时发现的,还有一些精致的金器和玉器,她本来是被一个沙丘淹没的,暴风移动了沙丘,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

  事情很容易明白金月亮是被裴思庆带走的,结果,她在沙漠中被发现,这就证明裴思庆未能回到长安,他应了毒誓,死在沙漠之中了,这一次,没有人救他了,他经历了两次死亡的痛苦,誓言加倍,那是他应得的结果。

  裴思庆的尸体,自然成了沙漠中的白骨,而被密封在一块“大玻璃”中的金月亮,则经过了一千多年,仍然栩栩如生。

  那些同时被发现的金器和玉器,自然是“天国”的女主给裴思庆准备在路途上使用的。

  汉烈米当时,对酋长的说法,并不怀疑,可是他忍不住问:“酋长,你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是这样子了,你还……爱上了她。”

  汉烈米的话,说得十分委婉,因为他看出,酋长的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爱上了一个已死的人。是十分严重可怕的精神疾病,称为“恋尸狂”,有这种狂症的人,甚么样乖悖的行为都做得出。

  难怪汉烈米一开始就向我们解释中东地形和世界局势了;如果那个酋长发狂起来,事情确然可大可小,和全世界都有关系。

  酋长的神情十分痛苦:“我无法控制,我明知十分荒谬,可是无法控制。而且你看,保持她身体的方法,多么特别?我相信她只是暂时休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会活回来!”

  汉烈米叫了起来:“她不会,她和那些器具在一起,她可能死了上千年了。”

  汉烈米的话很理智,可是酋长的话,却又使他无法反驳,酋长道:“上千年?一千年之前的人,懂得造出那样的玻璃来,并且把人嵌进去?教授,告诉你,这女人是真神赐给我的。”

  汉烈米忍无可忍,可是那句话,他还是在喉中打了一个转,未敢说出来。那句话是:“那么你就请真神令她复活吧。”

  酋长继续道:“我要令她活回来,教授,你负实查出她的来历和身分,她必然有族人,也要查出是谁这样处理她的身体的,要查出那个又发现了同样的器具的古城在甚么地方,要用尽一切方法使她活过来,成为我的妻子。”

  汉烈米全然啼笑皆非,酋长的情绪,进入了狂热状态:“我会尽我一切力量来达到目的。哪怕是天下大乱,我也要达到目的!”

  为了表示他的决心,酋长的脸上,肌肉扭曲著,抽搐著,看来十分可怕。

  汉烈米就在这时候,想到了以酋长这样地位的人,如果忽然之间失心疯起来,那会给世界带来巨大的灾难,所以他忙安慰酋长:“别……那样,总有办法的 我认识几个很出色的朋友,对他们来说,似乎没有甚么困难的事!”

  汉烈米说:“我那时,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曾和我共过事的原振侠医生。”

  温宝裕以手加额,叫了起来:“天,你把原振侠的祖宗十八代全叫来,也无法令一个死在唐朝的女人复活的。”

  汉烈米又呆了一呆:“唐朝?中国的唐朝?你说这个女人是中国唐朝的人?”

  由于他不明白金月亮的故事,所以他这时的讶异,可想而知。我吸了一口气,把得自那捆羊皮上的故事,用最简单的方式,向他说了一遍,而且集中在有关金月亮这个女人的身上。

  虽然用的是最简单的方式,但也由于经过实在太复杂了,也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听得汉烈米如痴如醉,他以考古学家的观点,发表了意见:“拍卖会的资料,不尽不实,根本没有甚么古城或许是当年探险队就故弄玄虚,有的只是天国,而天国的整个活动范围,是在一个山洞,和一个山谷之中。”

  我同意他的看法:“你无法实现酋长的委托,金月亮无法复活。”

  汉烈米做梦也想不到忽然会听到了一个那么怪诞的故事,他的情绪显然陷入了一种狂热的状态之中,双颊泛著红晕,气息急促:“那侏儒说,白衣女人用一种液体注入玉棺中,就凝成了水晶?”

  他又问:“照你们看,这是一种甚么样的情形?”

  胡说回答了这个问题:“像是人工合成树脂,把一个标本凝结在内。”

  汉烈米又神经质地叫了起来:“天!别告诉我那时,这个美女……是活著的。”

  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因为照侏儒所说,金月亮正在被逼供,问她那柄匕首的所在,可知她是被凝到了“水晶”之后才死的。

  汉烈米的思绪忽然十分乱:“难道真的没有法子使她活过来?”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根本对这个问题,懒得回答,因为那是可以肯定的事。谁能令一个死去了一千五百年的人复活过来。

  汉烈米感叹:“她的身体保存得那么好!这种保存的方法真了不起,比较起来,埃及人的木乃伊,乱七八糟,根本不知算是甚么。”

  在这时候,我看到白素的两道秀眉,向上扬了一下这是她对一件毫无头绪的事,忽然胸有成竹的一种表示,我立时扬起手来,示意大家静一静,好听她发表意见。

  白素又想了一会,才缓缓地道:“我想,有一丝希望,可以试一试。”

  我陡然叫了起来,虽然平时对白素的意见,总是十分尊重的,我只是叫了一下,没有说甚么,表示我对她的话不同意。

  白素不理会我的反应,只是十分平静地说了一句:“勒曼医院。”

  本来,看胡说和温宝裕的情形,他们也要不同意白素的意见的。可是白素一说了“勒曼医院”,我们全都明白了,心头一阵剧跳。

  勒曼医院那批超时代的医生,早就掌握了无性繁殖的秘奥,复制人对他们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自素的意思是说,金月亮的身体,一直在密封的情形下得到保存,只要在她的身上,找到一个还有生命力的细胞,勒曼医院就可以在实验室中,通过培植,制造出一个金月亮来。

  当然,这个金月亮没有记忆,一切要从头学习,可是酋长未必会喜欢听金月亮和匈奴大盗以及裴思庆的经历,他只要有美女在怀,就会心满意足了。

  汉烈米又不明白,我道:“你去对酋长说,不,我和你一起去见酋长。”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向白素望去,白素居然立即点头:“我也去看看,让我们直接和酋长打交道,向他索取报酬,他一定会答应。”

  汉烈米一蹦老高:“你们真有办法让这个嵌在水晶中的美女复活?”

  白素说得很客气:“试一试。”

  温宝裕连连跌足,他自然也想凑热闹,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走不开,他叫道:“向酋长要那柄匕首,和那捆羊皮,不要别的。”

  我白了他一眼:“这还要你提点吗?”

  我又用了最简单的方式,向汉烈米解释了勒曼医院,听得汉烈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吞下了一百公克的泻盐一样。

  温宝裕自告奋勇:“我和勒曼医院联络!顺便问问,那个‘人蛹’怎么样了。”

  勒曼医院本来设在瑞士,后来由于被我“撞破”了,他们自知行为太惊世骇俗,所以要保持极端的秘密,竟然搬到了格陵兰的冰层之下,规模比以前更大。而且,他们也利用了本身的力量,在展开别的活动,例如怪异之极的“非常物品交易会”,就是由勒曼医院幕后主持的。

  我和他们发生了几次关系,一次比一次融洽,所以他们给了我一个在芬兰的电话号码,那是他们的一个联络点,那电话二十四小时有人接听,道明来意之后,会转告勒曼医院,自然有人来联络。

  温宝裕知道有这个号码,至于他口中的那个“人蛹”,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中的怪物,那个故事叫《密码》,几年之前记述过了。

  拨通了电话之后,汉烈米又详细询问了有关“天国”的许多问题,我也需要他专家的意见。

  汉烈米的意见是:“这一批女人的来历十分可疑,她们的生活方式十分奇特,她们和一般游牧民族不同,而且,似乎有十分异常的能力,还有,她们的文字,别说有人认得,连见也没有人看见过。”

  我笑起来:“你想暗示甚么?”

  汉刹米吸了一口气:“我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她们的信仰,也与众不同。”

  我不同意:“信仰倒是大同小异的,她们和许多宗教的信念相同,都渴望可以升天。”

  汉烈米望了我一眼,忽然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人类的升天观念,不是虚空的,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愿望,总希望身体或灵魂能升天,是由于人类的祖先,根本是来自遥远的另一个星体,所谓‘升天’的观念,只不过是一种渴望回归故星的愿望。”

  汉烈米在这里,用“故星”替代了“故乡”,很令我有感慨。

  我点了点头:“这是事实,不论是甚么宗教,最终的结果,都是要人的灵魂,离开地球,得到回归。”

  汉烈米深深吸了一口气:“外星人把自己星体的人留在地球上,是一个可能,外星人来到了地球上,和地球人结合,把第二代留在地球上,也是一种可能。一群曾接触过外星人的地球人,明白了星外有星,天外有天,在外星人离去之后,也渴望升天,这又是另一种。”

  温宝裕插言:“是甚么使你想到了外星人?”

  汉烈米的回答来得极快:“那女人身体被保存下来的方法,相信我,现代的科技,也无法把一个身体保存得如此完美!”

  我没有表示意见,因为到此为止,我还未曾亲眼看到过那个被保存下来的女人。

  约莫一小时之后,勒曼医院的电话来了,是一个听来十分愉快的声音:“卫斯理先生?我值班,电脑资料说阁下对我们医院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人物,有甚么指教?”

  我忙道:“不敢,我想请问,一个人,死了一千五百年,可是身体保存得极好,被封密在一大块人工合成脂之中,犹如琥珀,这个人是不是有希望复制?”

  对方沉默了片刻,才道:“那要看实际情形,我们曾在实验室中,成功地培殖出在琥珀中的甲虫,可是就无法复制西伯利亚的长毛象,原因是由于甲虫的甲壳上,有还可以再活的细胞。必须先看了这个人再说!”

  我问:“你们愿意试一试?”

  那边的回答是:“当然,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新的挑战。我们不会拒绝任何挑战!不迎接挑战,如何可以有新的突破!”

第十三部:勒曼医院来的古怪青年医生

  我向汉烈米望去,汉烈米兴奋停在发抖,连连点头。我先道了谢,然后再道:“我们随时联络。”

  那青年人道:“告诉我们这身体在哪里,我们会派人来运走。”

  这本来是十分理想的办法,可是三天之后,我、白素和汉烈米,在酋长的寝室之中,看到了金月亮之后,却发生了一场波折。

  一看到在大块晶莹透彻的“水晶”之中的那个美人,我和白素,就都立刻肯定那个美人,一定就是裴思庆叙述中的金月亮。

  她极美,最异特的是,她被密封在“水晶”之中,当真是纤毫毕现,身上的汗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高耸的鼻子像是随时会翕动,眼睛像是随时会睁开来一样。

  完全有理由,在情感上相信这样的一个美女,随时可以活过来!

  酋长在听了汉烈米对我和白素的介绍之后,半信半疑地望著我。我提出了要把金月亮移到一处秘密地方去进行复活工作,酋长就咆吼了起来。

  酋长大叫:“不!我绝不让她离开,除非是我也一起跟著去。”

  我冷笑:“绝无可能,算了。”

  我一刻也不肯停,汉烈米叹著顿脚:“想想别的办法,想一想。”

  白素道:“酋长或肯去问一问阿潘特王子,我们准备把身体送到勒曼医院去,阿潘特王子会约略介绍这家医院的神奇之处。”

  阿潘特王子是阿拉伯世界中的大人物,酋长自然知道。这个王子曾受过勒曼医院的好处,起死回生 现在十分健康。

  酋长大声呼喝,他的贴身保镖,那个巨人,拿著电话进来。这时,我不禁有点忧虑,向白素望了一眼。因为阿潘特王子和勒曼医院之间的事,酋长不一定知道,酋长这里的事,王子也一样不明白,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可能牛头不对马嘴。

  可是白素却十分有信心地点了点头,示意我不必担心。果然,酋长在接通了电话之后,才一提起了勒曼医院,王子就“哈哈”大笑:“酋长,你也终于要勒曼医院的帮助了。”

  酋长怔了一怔,问:“他们靠得住?”

  王子的回答是:“靠得住之至,酋长,相信我,真神给了他们起死回生的能力!真正的起死回生。”

  酋长的神情,惊喜莫名,他也不必再问别的甚么了,通话就此结束。

  有了阿潘特王子的意见之后,酋长的态度,大大转变。

  事后,我问白素,何以会有这样的把握,知道酋长和王子的通话,会对得上话?白素的回答是:“两件事,都和生命的存在和结束有关,自然说起来,很容易对得上榫!”我还是不服气,白素又道:“就算对不上,也没有甚么损失的,对不对?”

  我只好表示佩服阿潘特王子和勒曼医院的纠葛,是记述在《后备》这个故事之中的。

  酋长同意了我们载走金月亮,我再度和勒曼医院联络,同时准备了运载的工具把整个水晶玉棺,放进了一只大木箱之中,从酋长的宫殿到机场的运输由酋长负责,一上了飞机,就由勒曼医院负责。

  以为勒曼医院会派出好多人来,谁知道第二天,来的只是一个人,那是一个俊美得古怪的年轻人说他古怪,是由于他身体的一切,都是完美的,当他和我握手的时候,我不礼貌地打量著他,古怪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却若无其事:“卫先生,我们通过电话!”

  我记得他的声音,两次通话,都是他接听的。酋长似乎很喜欢这个白种青年,带著他去看金月亮,那时,我们都知道了他的名字是杜令。杜令医生在见到白素的时候,念了一首惠特曼的小诗来称赞白素。

  当杜令医生看到金月亮的时候,我留意到他的双眼之中,有异样的光芒,迸射出来。

  我便问:“有没有希望?”

  杜令的回答是:“现在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多么美丽的女人,如果能在她的身体上,找到可以培植的细胞,我们甚至可以令得她的脑细胞,在培植成功之后,有局部的记忆。”

  这是勒曼医院的新成就之一,我不是第一次听到,所以并不表示惊讶我知道的是,勒曼医院复制了著名的一个浪子,又把浪子潜意识中的爱情意识,转移到了复制人的脑中,于是,出现了两个浪子,一个当然已不再是浪子,受上了一个美女,不知所终,另一个依然做他永不爱上任何女人的浪子。

  故事的经过,也相当曲折,重要的是,勒曼医院的新成就,可以使复制人有记忆,有思想。

  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所以勒曼医院的行事,更加谨慎,绝不轻易制造复制人,像金月亮这种情形,十分特殊,他们自然乐于探索。

  在上了飞机之后,杜令十分婉转地道:“我一个人可以完全控制飞机。”

  他是在拒绝我们和他一起前去,我略感不快:“你是甚么时候加入勒曼医院的?”

  我的意思是,我和勒曼医院的关系相当久了,他可能是新来的,所以才会拒绝我同机前去。

  他的态度十分好,笑著:“我们每一个人加入之前,都立过誓,绝不泄露有关个人的任何秘密,你看我,经过彻底的整形手术,不然,世上哪有看起来那么好看的人!”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甚至还拉了拉他自己的脸皮,作了一个鬼脸。

  我无法再坚持下去,望著他驾著载有金月亮的飞机,冲天而去。这时,酋长也在,他一直翘首望著,神情依依不舍之极。汉烈米在安慰他:“一直面对一具身体,不如分开几个月,可以得到一个活生生的美人!”

  酋长在祝祷:“愿真神使这俊美的年轻人,真正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酋长点正我和白素作为他的贵宾,在他的王宫中住下来,我们没有答应。

  汉烈米留著陪他,我们回去。一路上自然讨论种种发生的事,我道:“要是金月亮能复生,而且又有记忆,那么,她一定能把一千多年前的事全记起来!”

  白素淡然:“一千多年的事,和一分钟之前的事一样:都是过去了的事。”

  她忽然有这样的感慨,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说才好。她忽然又转了话题:“杜令医生十分古怪,你觉不觉得?”

  我一扬眉:“简直古怪之极最古怪之处,是古怪到说不出他究竟古怪在甚么地方!”

  我的话,听来不合理之极,可是白素大表同意,又强调了一句:“真是古怪。我想,勒曼医院的种种工作,走在如此的尖端,一定另有原因。”

  我有点吃惊:“你的意思是”

  白素笑了一笑:“只是我的设想可能有外援,我的意思是,可能有外星人发现他们的工作,觉得他们的工作十分有意义,而加以援手!”

  我哈哈笑了起来:“你以为杜令医生是外星人?”

  她瞪了我一眼,我忙高举双手,表示歉意,同时道:“有可能。”

  “有可能”这个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甚么事都有可能,天下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

  回到了家中,胡说和温宝裕自然追问经过情形。事实上没有甚么可以告诉他们的,他们自然不免失望。温宝裕斜眼望著我,我知道他的心意,就冷笑问他:“如果你是我的话,就怎么样?”

  温宝裕认真想了一会,才道:“也真的无法可施,早几年,还可以设法躲进那架勒曼医院的飞机上去,现在自然也不会作这种无聊事了!”

  我鼓掌:“大有长进,可喜可贺!”

  胡说倒还沉得住气,温宝裕长嗟短叹,杜令医生说至少要三个月(那已经是新的快速培植法)的时间,对性急的温宝裕来说,自然难熬之至。

  不过再难熬,也得熬下去,那是绝急不出来的事,杜令医生在分手的时候,曾暗示过最好不要打扰他,一有了结果,自然会和我们联络。

  自然,在这段时间中,我们各有各的活动每天都有新的事发生,都不属于这个故事的范围,所以也不必细表。是在一百零一天之后,才有了杜令医生的消息。

  之所以那么肯定是一百零一天,是因为温宝裕每天都来一次,不论我在还是不在,他就在我书桌旁墙上,写上一个数字。当电话铃响,我听到杜令医生的声音时,视线恰好落在墙上一百零一这个数字上。

  杜令医生的声音,有点古怪,他报的是喜讯:“一切理想之至,不过我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没有通知酋长。”

  我追问了一句:“有思想,有记忆?局部还是全部?”

  杜令医生足有二十秒钟之久,没有回答,我催促了几次,他才道:“无法知道是局部还是全部卫斯理,我们需要见一次面!”

  即使没有金月亮,单是和这个古怪的医生见一见,我也大有兴趣,所以我立时道:“好,地点是”

  他说了一个芬兰北部小镇的地址,我答应尽快赶到。当时白素不在,她晚上回来时,一听就大是兴奋,连声道:“唐朝的女人复活了!”

  我摇头:“不能算是复活,只是再生!”

  白素没有和我争,第二天我们就出发,没有告诉胡说和温宝裕到甚么地方去,且让他们去胡思乱猜一番。

  杜令给的地址,是一个只有百十户人家小镇的尽头处,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世外桃源的话,那么,北欧近北极圈外的一些小镇,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在白雪皑皑,湖光山色之间,洋溢著一片柔和的气氛,人一到了这种环境之中,自然心平气和,再也不会念及半分丑恶。

  我们才走上几级木梯级,那幢全用整齐的方木建成的房子的大门,已打了开来,杜令医生当门而立,张开双臂,对我们表示欢迎。

  屋子中十分暖和,而且有木材的特殊香味,屋中的陈设,以各种厚厚而柔软的羊皮为主,杜令先给我们斟了两大杯很热、香气朴鼻的羊乳酒,然后,不等我发问,他就撮唇发出了一下口哨声。

  迎著口哨声,一道毡帘掀起,娉娉婷婷,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美人儿来。

  我和白素都看得傻了那美女穿著普通之极,可是艳光四射,她美目流盼,巧笑倩兮,和在水晶下的金月亮一模一样,可是活色生香,究竟比静止不动,要好看了不知多少!

  她脚步轻盈地来到了我们的身前,双腿微屈,看来是在行礼,姿态古雅美丽,白素忙伸手去垃她的手,她在这时,望向白素,一开口,居然是字正腔圆的英文:“夫人,你真好看!”

  我的经历也算得是丰富的了,真是,千年的猫,蓝血的人,甚么场面没有经历过,可是一个一千五百多年前的再生人,一开口,居然是纯正的英语,这也不免令我刹那之间,呼吸停顿!

  我定过神来之后,第一件事,是十分佩服白素,她当然也呆了一呆,可是她立即道:“谢谢,你才好看。”第二件事,我立即向杜令医生望去。

  杜令有十分自得的神色,向金月亮指了一指:“在她的培殖过程中,嗯……在她的原有记忆的恢复过程之中,我们注入了新的记忆,使她可以适应一千五百年之后的生活,同时,也可以令她知道自己的处境!”

  我听得目瞪口呆:“你们的研究,竟然进步到了这样的程度!”

  杜令俊美的脸上,现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来,他道:“生物的可塑性十分大,想想看,所有的生物,都是从原生质进化来的,有著各种各样的适应力,我们只不过把生命原有的能力,逐步释放出来而已!”

  杜令说来好像十分简单,不是专家,自然也无法进一步去了解生命的内容。

  我又打量著金月亮,她也用一种十分甜美的笑容望著我,我向她扬了扬手,打了一个招呼:“你好!你现在对你自己的了解,到了甚么程度?”

  她没有立即回答,我又道:“我对你的过去,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金月亮扬起了眉:“怎么会呢?”

  我道:“是从一个人的记述之中得知的,这个人,来自中土的长安”

  金月亮“啊”地一声,神采飞扬,忽然改说中国话,带有中州口音,她说的是:“哦!裴郎!”

  她在这样叫的时候,神情缅怀,而且也大有感情。在我和白素愕然之间,她又补充:“是他教我这样叫他的!”

  她是金月亮,这是再无疑问的事情了!不是金月亮,怎知道“裴郎”当年,裴思庆在和她相处的旖旎风光之中,教她讲长安话,教她使用匿称,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这时,我忽然听得白素道:“医生,你似乎也知道她的往事?”

  我向杜令看去,看到他本来是一副恍然的神色,给白素一问,他才略怔了一怔,像是觉察自己有点忘形。他忙道:“在她记忆恢复过程之中,我们对她的记忆,曾有过纪录和探索。”

  我大是惊讶:“这是一个怎么样的过程?”

  杜令作了几个手势,最后抱歉地对我一笑:“只怕你不容易明白记忆可以用波形的形式,具体表现出来,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还原。”

  我盯了他片刻,知道他必然不肯作进一步具体的解释,而理论上的假设,我自己也达得到目的,不必再去请教他。杜令也像是为了转换话题,所以对金月亮道:“说说你现在的处境。”

  金月亮甜甜地笑了起来:“我算是世界上最古怪的一个人了。早在一千五百年前,我已经死去,可是害死我的人,用一种奇妙的方法,把我的身体保存得十分之好,以致一千五百年之后,还在我的身体中找到了存活的细胞,使我可以再生。”

  她对她自己的情形,当真再清楚也没有了。而且,勒曼医院“输入”给她的记忆,也真不少,包括了许多现代知识在内。她接下来的话,听得我和白素两人握住了手,手心在冒汗。

  她道:“我是被人在沙漠中发现,送到一个阿拉伯酋长那里去的”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是怎么会在沙漠中躺了一千五百多年的?”

  裴思庆离开天国的时候,把已嵌在水晶中的她带走,这一节,她自然不知道,所以才有此一问的。我忙道:“很长的故事。”

  白素道:“我们之间,肯定有很多故事要交换!”

  金月亮吸了一口气:“阿拉伯酋长爱上了我,想令我复活,正由于这个原因,我才有了再生,我要多谢你们两位,你们是我再生的恩人!”

  她说著,又姿态十分高雅地盈盈下拜那显然是中国唐朝的古礼。

  我和白素忙道:“不必多礼,勒曼医院,才是你的再造恩人!”

  中国人说话之中,常有“再造之恩”的说话。金月亮如今能俏生生地踏在我们的面前,确然有不少人对她有“再造”之恩!

  金月亮笑得十分欢畅她的笑容,灿烂得如同阳光一样。她道:“可是,我却不会爱那个酋长,我见也不要去见他,我不要成为阿拉伯酋长后宫的女人,我要做一个独来独往的女人。”

  就是这一番话,听得我和白素两人目瞪口呆的!

  我们立时向杜令望去,杜令摊了摊手,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来。压低了声音:“或许是我们注入她脑部的记忆太多了,令得她……变得太聪明了!”

  我不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勒曼医院不但造出了一个再生人,而且,还可以决定这个再造人的聪明程度和知识程度!

  他们掌握了生命的一切!

  杜令向我眨了眨眼睛,像是知道我在想些甚么,他道:“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思想,不受任何力量控制,我们想要她回到酋长的身边,可是她不同意,她有她自己的主见,不受控制!”

  听得他这样说,我大吁了一口气,确然,虽然他们能控制生命的奥秘,但是不能控制人的思想。

  金月亮活泼地说著:“我会选自己所爱的人,以前,匈奴大盗把我当女奴,大盗死了之后,我才体会到自由自在生活的可爱。我可以爱很多人,例如杜令医生就很可爱!”

  这个“胡姬”的作风相当大胆,一句话说得杜令医生也不禁脸红了起来。

  我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么,酋长那里,怎么交代?”

  白素叹了一声,像是怪我这个问题,问得太笨了。金月亮和杜令也笑了起来。我自然也立刻想到了!问题再简单也没有:有了一个金月亮,勒曼医院可以制造出无数金月亮来!

  杜令道:“另一个复制人已在成长中,不准备给她任何过往的记忆,只给她注入她是酋长的女人的意念。看起来虽然有点迟钝,但酋长会极之喜欢!”

  金月亮忽然向杜令飞了一个媚眼:“你呢?如果两个金月亮叫你拣,你拣哪一个?”

  杜令却尴尬之极显而易见,他的这种尴尬,只是因为有我们在,如果没有我们,这小木屋中,会有甚么样的旖旎风光,也可想而知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哈哈大笑,指著杜令,大声道:“好小子,便宜了你!拿甚么来谢我!”

  杜令神情忸怩:“你想要甚么?我叫金月亮把她所知的全告诉你!”

  我大喝一声:“那是她的事,她归她,你归你!”

  杜令笑了起来,给我们看穿了真情,他反倒大方起来,痛快地道:“但有所命,无所不从!”

  我侧著头看著他:“你这小子,我越看,越觉得你古怪,可是又说不出你古怪在甚么地方,你自己说吧,你有甚么古怪!”

  杜令笑:“我哪有甚么古怪了?真的没有,普通之极!请别疑心!”

  我自然不肯就此罢休,瞪著他,金月亮这时也瞪著他,看来也很想知道他有甚么古怪女人喜欢发掘男人的秘密,古今中外一致。

  白素忽然道:“别胡扯了,杜令医生哪有甚么古怪,我们说正事要紧!”

  我呆了一呆,我和白素曾讨论过,确认杜令有古怪,为甚么现在她忽然改口了呢?我一抬起头来,便自恍然。我看到这时,只有白素在杜令的身后,而杜令的双手,又放在身后。他一定向白素在打手势。

  由此可知,他确然有古怪,只是这时候不愿意讲出来,原因,不消说,是他不想金月亮知道他的古怪!这家伙!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道:“既然另外有一个金月亮在成长,我可以设法尽量去安抚心急的酋长。”

  杜令道:“请两位来,要商量的这是其中之一,还有一件事,金月亮要告诉你们那柄匕首的故事,她说她是不肯透露那匕首的下落,死在一群女妖手里的!”

  我吸了一口气,这个经过,我知道梗概,当时,绝想不到会有当事人之一来亲自作补充!

  金月亮要说的经过,我们已经在裴思庆的记载上得知了梗概,而且,那个侏儒,曾经目击,所以并不特别惊讶,令我们感到怪异的是,她称那些白衣女人为“女妖”,不知是甚么原因?

  白素把我们的所知,迅速地讲了一遍,金月亮听得十分用心,她“啊”地一声:“那矮子,对,我见过,我曾见过他,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就像是昨天一样!”

  我道:“对你来说,根本就是昨天的事!”

  金月亮吸了一口气:“那群女妖,现在不知上哪里去了?在沙漠中的游牧部落都知道,有那么一群女妖,生活在一个山谷之中,生活了几百年,她们不老,不死,经常掳劫男人到她们那里去,可是她们又不是很特别重视男人,她们自称来自天国,努力想回天上去,只有一柄神奇的匕首可以帮助她们。”

  我吸了一口气:“可是她们却又参不透这柄匕首究竟有甚么秘密!”

  金月亮扬了扬眉:“她们终于得到了那柄匕首?从裴郎那里得到的?”

  我吸了一口气,又对她说了裴思庆在沙漠中遇难,被女主救了的经过。听得金月亮这样形容那批白衣女人,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充满了疑惑,白素问:“可是那柄匕首根本是在波斯王那里的!”

  金月亮说得十分郑重:“真神赐给波斯王的。可是她们却说,真神本来是要把匕首赐给她们的,由于她们之中,有人违背了真神的意旨,所以真神要留她们在沙漠,不让她们升天,除非她们能弄明白匕首上的秘密这些,都是匈奴大盗得到了匕首之后得知的。”

  我叹了一声,传说相当复杂大多数,神和人之间发生关系的传说,都十分复杂,这个传说也不例外。

  根据传说看来,那些白衣女人和神之间的关系,相当密切,她们是可以“升天”的,只要能了解神的旨意就好了,而神的旨意,就在那柄匕首之中!

  金月亮对裴思庆的一切,十分有兴趣,当她听到裴思庆临走的时候,要带著她一起走时,十分感动,有晶莹的泪珠,自她的大眼睛中滚出来,在一旁的杜令医生,用十分痴迷的眼光望著她。

第十四部:往事如烟,却可以追寻

  她语言哽咽:“裴郎是对我很好的,他好几次央我和他一起回长安去,可是我在沙漠中野惯了,所以没有答应他,唉,这样说来,裴郎是不幸在沙漠中遇难了!”

  我忍不住冷冷地道:“你那个裴郎是卑鄙之人,他害了很多人,最后,可能还害了那批白衣女人!”

  金月亮一昂首:“我不理会他是君子还是小人,他对我好,和他在一起我们都快乐!他怎么害那批白衣女人了?他有那么大的本事?”

  我悻然把裴思庆的行为说了,金月亮一听,却格格娇笑起来,简直笑得花枝乱颤,一面笑,一面道:“若是那群女妖,真的信以为真,那他倒是替我报了仇!”

  白素忽然问:“你被处死的时候,有甚么感觉?”

  金月亮道:“没有,甚么感觉也没有,就像突然睡著了一样”她说到这里,忽然望向杜令:“是不是我失去了这一部分的记忆?”

  杜令笑:“记忆是你的,我怎么知道!”

  金月亮又瞪了杜令一眼,那种眼波横溢的妙目,杜令很有点不克自持的神情。

  白素又望向杜令,问色授魂予的杜令:“那种透明物质的成分是甚么?”

  杜令的回答是:“一种十分先进的高分子聚甲基丙烯酸甲酯。”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十分疑惑,金月亮却立时问:“那是甚么?在我的知识范围之外?你能不能多注入一点记忆给我?”

  杜令张开手:“不能,因为你已经完全成长了,以后,你想获得记忆,就必须和普通人一样,通过一个学习的过程,才能达到目的!”

  虽然我们面对的事情诧异莫名,可是金月亮这个再生的唐朝胡女,和杜令这个来历不明的古怪医生,不时打情骂俏,倒也令人神清气爽。

  金月亮听不懂杜令所说的那个专门名词,其实并不是十分高深,那是有机玻璃的俗称,也就是人工合成的一种透明体,十分普遍,并不是甚么珍贵的东西,但是这种人工合成的科技,还是近代的事,绝难想像唐代的中亚沙漠之中,会出现那样高质量的有机玻璃我见过,抚摸过,敲打过,在质感上,简直和水晶一模一样!

  杜令接著,向金月亮解释了这些,金月亮呆了一会,才问:“那么……这些白衣女妖……究竟是甚么人?”

  杜令指著她,手指几乎碰到她的鼻尖:“别只是问,运用你的记忆,互相组合,产生新的记忆这个过程,在人脑的活动之中,称作‘思考’!连电脑都会思考,人更应该不住思考!”

  杜令“教育”金月亮的这番话,十分有理,我和白素听得连连点头。而金月亮也没有一味撤娇,认真思考起来,过了一会,她才道:“她们那么早就掌握了这样新科技,一定是曾有人教她们的!而教她们的人,远比地球人进步,来自外星!”

  杜令、我和白素,不约而同,一起鼓起掌来金月亮那么快就达成了这个推测,足证她的思考能力,十分高强。经我们一鼓励,金月亮更是容光焕发,看来美丽无比,她忽然用力一挥手:“难怪在沙漠上,对她们有种种传说,都神奇得很,说不定,她们本来就是外星人!”

  白素在这时候,忽然说了一句我再也料不到她会说的话,她道:“要弄明白她们究竟是甚么身分,只要到她们住的地方去看一看就可以了!”

  这句话,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因为我的第一反应是“怎么找得到那地方”。可是,立即地,我看到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望定了金月亮,我就恍然了!

  金月亮一直在那一带沙漠四处活动,她是沙漠中的游牧部落中人,又曾被那群白衣女人掳去过,是在“天国”被嵌入了有机玻璃之中的,而如今她又有著当时的记忆,要把白衣女人聚居的“天国”找出来,当然不是甚么特别困难的事!

  金月亮也立时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她侧著头,想了片刻,才道:“我们在沙漠中生活的时候,一直被禁止接近那道沙沟,可是总有胆大的孩子,偷偷去看那道沙沟的奇景,我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我可以找到那道沙沟”

  金月亮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还有点犹豫,我立即接了上去:“循著那道沙沟向下走,就可以进入白衣女人聚居的所在!”

  金月亮奇讶地望著我,我道:“在裴思庆的记述中,提到过他进出的时候,都曾经过一道十分怪异的沙沟,可是他语焉不详,不能具体明白沙沟的情形!”

  金月亮“啊”地一声:“他留下的记述很多?”

  我点头:“不少,白衣女人要他把一切都说出来,他记述下来的一切,我们已整理出来,可以完全交给你去慢慢看,他十分怀念你!”

  金月亮的俏脸上现出了矫艳的绯红色来,这时候,杜令医生又说了一句我意想不到的话。

  杜令医生说的是:“我们甚么时候动程?”

  我足足望了他三十秒之久,才道:“我以为勒曼医院的医生,是除了医院之外,对任何事物,都不再有兴趣的!”

  杜令医生若无其事地回答:“我有私人的理由,而且我的行动,医院的领导人完全同意。”

  白素一扬眉:“你早知道我们见面的结果,会是到沙漠中去?”

  杜令笑得有点狡猾:“这并不难推断,是不是?”

  我又盯了他半晌,这个英俊的青年,不但古怪,而且十分之不简单,我没有问他是为了甚么“私人的理由”,是明知问了也不会说的。我曾估计可能是为了金月亮,但随即又推翻了我的假设。

  金月亮甜甜地笑著:“随时可以出发,应该算是典型的旧地重游,可是我却像昨天才离开一样!”

  金月亮兼有古代的记忆和现代的记忆,这种古今交杂的记忆,常在她的言行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给人的感觉,自然十分怪异。

  白素笑问杜令:“我们当然不必用普通的旅行方法,是不是?”

  杜令呵呵笑了起来:“似乎没有甚么可以瞒得过卫夫人,是的,医院和很多国家有协议,特殊标志的飞机,可以随时进入!”

  白素对于杜令的恭维,反应相当特别,她只是似笑非笑地望著杜令。她的这种神情,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在说:小伙子,还有一件事,你是瞒过我的,可是,也不会一直瞒得下去!

  白素的目光一点也不锐利,甚至极其柔和,可是自有一股逼人的力量,这时,杜令也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触,避了开去。

  勒曼医院的飞机,设备齐全,十分舒适,而且在报出了一个密码之后,各地机场的控制塔,都安排第一时间让它通过和使用机场,所以我们得以最快地在沙漠中的一个小城市中降落,然后,改用早已安排好的直升机,照著金月亮所说的方向飞去。

  金月亮在空中时,神情曾一度十分迷惑,她道:“我从来只是在骆驼背上辨别方向,没有在空中认路的经历,给我一点时间来适应。”

  驾机的是杜令,他有著十分纯熟的驾驶技术,当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出现了一座横直的峭壁,和许多险峻的山岭时,金月亮叫了起来:“那就是匈奴大盗的巢穴!”

  在裴思庆的记述之中,我也认识过这些山岭和峭壁,裴思庆曾遇匈奴大盗,但是没有追进去。

  金月亮又指点了一会方向,突然吸了一口气:“看,下面那道沙漠,和那座山!”

  向下看去,看到有一道笔直通向一座山头的沟,约有一公里长,杜令已经控制著直升机下降,使直升机恰好降落在那道沙沟的开始处。

  一下直升机,我和白素,都呆了一呆,心中同时想到的是:不能怪裴思庆笔下记得不清不楚,事实上,眼前的景像,确然奇特无比,乍一看,我也无法形容得出来!

  不错,那是沙漠中的一道沟,越向前走越是深,沟的两边,沙粒都在动,可是又不向下落来,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沙粒逼住。

  这种现象,十分怪异,现代人看到了也莫名其妙,古代人见到,自然会有各种传说产生出来。

  我一步跨进了沟中,沟并不实,我伸手向沟壁的沙粒插去,手在插进沙中之前,我感到有一股相当强劲的气流,自下面喷上来,就是这股气流,阻止了沙粒的下落,形成了这个沙沟。

  这时,金月亮和杜令,也来到了沙沟之中,杜令来到了我的身边,对大是疑惑的我低声道:“这条沙沟是人工建造的,由强大的自下向上喷的气流形成!”

  我不由自主摇著头:“千百年来,一直有这股力量存在?动力的来源是甚么?”

  杜令像是这个问题,根本不成甚么问题一样,耸了耸肩:“或许他们发现了沙漠之中的某种潜在的能量例如亿万沙粒在缓缓移动之际所产生的力量,那么就成为永不衰竭的能源了!”

  他的话,想像力十分丰富,也令人无法反驳,我急急向前走,白素跟在我的身边,金月亮在我们的身后,她向杜令解说著:“我是被四个白衣女人绑著抬进来的,前面那座山,整座全是白玉,不知为甚么一直没有人开采!”

  杜令叹了一声:“地方那么隐秘,不是你带路,我也无法找得到!”

  走到了沙沟的尽头,就进入了山腹,先是十分狭窄的甬道,然后,突然开朗,就到了山腹间的一个大山洞之中我立即可以肯定,这个山洞,就是裴思庆所记述,他经年累月,不见天日的那个!

  早年,探险队自然进入过,可是并没有造成太大的破坏,许多大件的玉器都还在,山洞有裂缝通向山顶,光线可以透入,可是却真的看不到天日。

  而更令人怵目惊心的,是在一边的洞壁处,一字排开,是许多具乾尸!

  一路上来的时候,我和白素早把当年裴思庆留在那捆羊皮上的记述,都说了出来,所以我们四人一看到那一列一色白衣的乾尸,就都“啊”地一声,知道那正是那批白衣女人。

  我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可是杜令的行动更快,他几乎以一百公尺赛跑的速度冲向前,我一把没拉住他,真怕他会撞上那些乾尸。

  他陡然收住了势子,慢慢俯下身来,这时,我们看不到他的神情,可是从他的行动上,可以看出他这时的心情,十分沉重。

  乍一来到这里,等待发掘的事不是人多,可是我和白素都觉得杜令医生的态度十分奇怪,我和白素交换了一个眼色,就知道各自心中的怀疑都是一样的:这个古怪的杜令医生,和这批神秘的白衣女人之间,似乎有著某种奇妙的联系!

  然而,那又是不可思议的,所以我们都十分疑惑。而眼前那批乾尸又十分引人注意,所以我们都没有再就这一点去思索。

  那批乾尸,一色的白衣,白布罩头,但有的头罩已歪向一边,现出头脸来,她们全是女性,有著中等长度的头发,和瓷土一样灰白的皮肤,由于乾燥,尸体只是乾,没有变坏,她们的神情,也可以辨认,看起来,每个人都十分安宁。

  而且,一下子就可以知道她们的死因每一个乾尸的心口部分,白衣上都有一滩变成了深赭色的血迹。

  她们竟然相信了裴思庆的话,真的用那柄匕首刺向自己的心口自杀!

  这十分令人吃惊,虽然从排列的整齐和安详的神情来看,她们都不像是有过甚么痛苦,可是那样的情形,毕竟十分令人吃惊!

  她们竟那么轻信裴思庆的话,裴思庆评她们“其蠢如豕”,那也真不是错评了她们!

  我和白素来到了那一列乾尸之前,数了一数,和侏儒所说的数字一样。这时,我留意了杜令一下,看到他的神情,十分肃穆,他正缓缓挺直身子,忽然,他转过身来对我说:“中国人称死亡叫升天或是归天,是不是有甚么特殊的意义?”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他这样问是甚么意思,所以只是随口回答:“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是说人死了之后,灵魂会归天,所以才这样”

  我才说到这里,便陡然明白了杜令这样问我的意思,我立时道:“等一等,你想证明甚么?这些白衣女人一直渴望升天……可是她们现在是死了,因匕首刺入心脏而死!”

  杜令的语声十分平静:“是你自己说的,人死了之后,灵魂升上天,就是升天!”

  我用力一挥手:“那只是有此一说而已,如何当得真?”

  杜令的回答,令我为之气结:“又焉知当不得真?”

  我望著他,心中疑惑之极,不知他究竟是甚么路数,杜令却已走向一个玉质的台,那台上有一个玉槽,他指著那个槽,向金月亮道:“裴思庆当年,一定是躺在这个槽中叙述他自己的生平的!”

  金月亮蹙著眉:“他提及身子浸在绿色的水中,又有一种十分美味的酒,不知道还有没有?”

  杜令对这里的一切,像是比我还要熟悉,他居然道:“更多的秘密,一定在侏儒曾提及的哪个山洞之中,我们去找一找!”

  他说著,向我望了过来,我这时,留意列在那一排乾尸后面的洞壁上,在润白的玉上,写著一行字,每个字都有手掌般大小,也是用朱砂为的,显然是十分重要的留言。可是也是用那种古怪的文字所写的,无法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白素拉著我的手,我们一起向洞外走去,不一会,就来到了一个山谷之中,看到了一间十分简陋的石屋那侏儒的住所。

  杜令在山谷中站了片刻,白素在这时向我低声道:“你看,杜令医生的行动,有点古怪,他像是和这里,早有联系!”

  我立时道:“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可是却想不出有这个可能的道理来!”

  白素微笑:“别大惊小怪,看下去,这个古怪医生何以古怪,或许就可以有答案了!”

  我们正说著,已看到杜令医生,像是突然之间有了发现一样,身子向左一转,大踏步走了过去,来到了山壁之前,一伸手,推开了一大块石来,就走了进去!

  金月亮转身向我们招了招手,也走了进去,我和白素讶异莫名,也急急走过去,才到了洞口,就看到那是和刚才的山洞差不多大小的一个山洞,山洞的一角,堆著一些不知是甚么东西的金属铸品,有的像是一些机器,有的像是箱子,杜令正大踏步地走向那堆东西,他打开了一件八角形物体的门,自里面提出一只小小的八角形箱子来。

  这时,不单是我和白素,连金月亮也看出来了,她叫:“杜令,你到过这里的!”

  杜令手中提著那八角形的箱子,缓缓转过身来,再也想不到,他的回答,竟然如此直接,他道:“不,我没有到过这里,我的祖先到过!”

  我想问,白素轻轻推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出声。果然,不必我问,杜令就说了下去:“我祖先到这里,和一些地球上的女人结合,你们才看到过的那些尸体,就是他们的后裔,她们都知道自己的真正来历,可是却不知道如何上天去追寻她们的根!”

  一群被遗弃在地球上的外星和地球人结合而产生的遗孤!一直想“升天”,却一直达不到目的!她们的能力自然比地球人强,例如不会老,会使用这山洞之中,外星人留下来的装置,可是她们是被遗弃的一群!

  杜令的话,令得我们三人都屏住了气息,杜令向白素和我望了一眼,笑了一下:“她们的父亲临走的时候,留下了那柄匕首,告诉她们,要升天,就得参悟匕首的秘密,可是她们参不透天神留下的匕首,这种传说传了开去,她们又时时招惹外来的男人,其中有一个男人,盗走了匕首,献给了波斯王,可是若干时日之后,匕首又来到了她们的手中,她们还是不知道其中的奥秘,直到裴思庆的话,提醒了她们!”

  我陡然叫了起来:“你想说甚么?”

  杜令笑:“不摆脱身体的羁绊,记忆你们所说的灵魂,何以升天?”

  我奇讶得说不出话来,杜令扬了扬手中的那箱子:“我们并没有忘记她们,我就是被派来找她们的,可是却没有详细资料,我参加勒曼医院完全是偶然的,想不到却达成了任务,她们全在这里面,我可以把她们带回去!”

  那批白衣女人的灵魂,在这八角形的箱子之中!

  我感到有点晕眩,金月亮在这时,叫了起来:“杜令,你不是人!”

  杜令笑著:“月亮,你又何尝是人?”

  他们两人一起快乐地笑著,我觉得笑不出来,可是白素居然跟著他们一起笑。当我向白素望去的时候,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在说:“一切不是都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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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