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怪  物

 

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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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四分之一世纪之前,就曾用“电脑作怪”作题材,写幻想小说。不过,那时写出来的故事,还相当轻松,因为那时人类和电脑的关系,还不是那么密切。

  在创作幻想故事的三十来的来,一直对人类越来越依赖电脑,感到隐忧。到了原振侠传奇故事中的《大犯罪者》,设想一个犯罪者,令自己的思想记忆进入电脑,直接指挥电脑的运作,这个犯罪者,立刻变成了全世界无敌的统治者──结果要依靠外星人的力量,才能将他消灭。

  在创作那个故事时,“电脑病毒”那回事,还不是很多人知道,电脑病毒是一九八五年五月才正式详尽地披露内容的。人的思想记忆侵入电脑,可以说是一种更可怕的电脑病毒。

  电脑病毒曾令电脑发生畸变,这是肯定的事,正在全世界各地发生著这种畸变。

  畸变的结果,必然是不正常,而在强弱如此悬殊的情形下,一些电脑要对付人类,有多少人可以逃得性命?

  当然,人类不会害怕──一则是怕也没用,没有它不行,二则是,人类有侥幸心,也亏得如此,不然,吓也吓死了!

   卫斯理

   一九九零·五·十一  香港

第一部:两位一体的怪异现象

  写了那么多古古怪怪的故事,也自然每一个故事,都有一个古古怪怪的题目,那天,总览了一下,发现一个最现成、最普通的名字,竟然没有用过:“怪物”。

  有的时候,先定了名字,再来写故事,故事写得出了格,将就不到名字,就不免有点尴尴尬尬、勉勉强强的情形出现。如《大厦》这个故事,写的是一直上升不停止,不知升到何处去的电梯,其实应该叫作《电梯》才对。又例如《废墟》,说的是一群古怪莫名的古代  遗的事,名字也就有点牵强。

  可是,用《怪物》来作题目,写卫斯理的传奇故事,却一定十分妥当,因为要在故事之中安排一个甚至多个怪物,实在太容易了──只要故事中一有怪物出现,这个故事题为《怪物》,就错不了,是不是?

  照例在故事之前,有点议论,也很有点和读者诸君闲话一番的味道。

  “怪物”这个名词,有一处怪的地方──明明是“物”,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可是一旦和怪字连在一怪,怪物就有了生命,凡被称为怪物的,都有生命,没有生命的,只好被称为“怪东西”。

  若问古今中外的小说之中,怪物出现最多的小说是哪一部?自然是我称之为“天下第一奇书”的《蜀山剑侠传》,原作者还珠楼主,我删改增注,前后花了四年多时间(比起曹雪芹的披阅十载,也差不多了),精简成为《紫青双剑录》,在删的过程中,对书中的怪物,一个也不敢动,因为实在太精采。那些怪物之中,有六个头九个身可以化为六个美女的、有只吃不排泄,在地底藏了几万年的──只要你想得出来的怪物,书中都有,想不出来的,更多,可称是小说中的“怪物大全”。

  又或者问:卫斯理的故事之中,最怪的怪物,而且没有写到最后,还可以大为发展的,是哪一个呢?

  答案自然是《密码》这个故事中的那个大蛹──经过X光透视,蛹中是一个人形昆虫类的生物,这个蛹,在勒曼医院中等待出世,出世之后,毫无疑问,是一大怪物,可是这个故事,讲的不是这个怪物。

  那么,是不是讲的是在苗疆,把温宝园姿匕走的那个怪物呢?那个女野人,在怪物之中,也可以算是怪得可以的!不,也不是,女野人红绫的关系太重大,要写她,真得大费周章不可,要把许许多多、提也不愿提的往事,全都挖出来──这些往事,由于实在太可怕了,有关人等,不但绝口不提,连想都不愿想。

  自然,绝口不提是可以做得到的──在那么多故事之中,真的做到了,连半句也没有提过。可是要不想,当然是十分困难,也正由于如此,所以不愿在笔下提起,反正还有别的故事可写。

  至于万一到了没有别的故事可写时,是写女野人的故事呢,还是宁愿停笔不写,也真难说得很。

  好像已不是“闲话”,而是剖白心声了,不必再多说;这个故事,写的究竟是什么怪物呢?

  自然要从头说起。

  从苗疆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知道原振侠医生打电话找过我──老蔡说:“这位原医生好古怪,久闻大名,可是行事却有点颠三倒四,他找你们两夫妻,不在,又说找温宝裕,我说也不在,他妈妈在,问他是不是要他妈妈听,这医生就把电话挂上了,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国手。”

  老蔡发了一轮牢骚,我绝对相信老蔡的叙述,他决不是加枝添叶的人,所以我想了一想,也想不出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我只知道,这位俊俏的原振侠医生,最近情绪极坏,他找我,一定有事,所以立即找他,可是医院住所两不见,不知道他又浪迹何方了。一直到相当久之后,谈起来,才知道原振侠为什么匆匆挂电话的原因,所有在场的人,都笑的肚子痛。

  原来老蔡是扬州人,一直乡音不改,当他说到温宝裕的母亲的时候,温宝的母亲,接近一百二十公斤的温太太,真的是在我住所。可是原振侠绝想不到这一点,他听到老蔡连说了两声“他妈妈”,扬州话中,那已是俚俗粗言了。原振侠解释:“贵管家已然口出恶言,我还不挂上电话,难道要等著捱骂吗?”

  这可以说是最有趣的误会,后来我转达给老蔡,老蔡听了之后,笑著脱口而出:“他妈妈。”

  找不到原振侠,打发了温宝裕的母亲,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有一件事,令我颇为不解,我不知道何以白素要为了那女野人留在苗疆。

  我真的想不通是什么原因,而白素又在相当久之后才告诉我。使我瞠目结舌──这且不去说它。且说良辰美景,为了过中国新年,从欧洲回来,一到,知道白素不在,大失所望,又知道白素是在苗疆,又立即表示要到苗疆去,吵著要我和白素联络,派那架直升机去接她们──我离开的时候,把杜令的那架直升机留在苗疆,给白素使用。

  我心想,良辰美景很有趣,让她们到苗疆去陪白素也好,可是还未等我和白素取得联络,这两个古怪的少女,却又改变了主意。

  令得良辰美景改变了到苗疆去的主意,是一双孪生兄弟。

  这一对双生子,姓陈:陈宜兴、陈景德。

  陈氏兄弟是一双十分奇特的双生子,他们如今的身份,是商业巨子,跨国经营集团的首脑、豪富,在繁盛的商业区,他们两兄弟各拥有一座六十层高的大厦,而大厦的顶层,有天桥可以互通,顶层布置奢华,城市闻名的空中花园。

  这对双生子有著十分奇特的经历──我和他们不熟,只是在偶然的公众场合,见过一两次,可是原振侠医生和他的女巫之王,却曾和陈氏兄弟有过交往,说起过他们的奇怪经历。

  可以用最简单的话,来叙述一下他们的怪异经历。

  他们是弃婴,被收留了之后,就被当作是一项实验的对象,实验的目的,是想证明双生子之间有心灵互通现象,是不是可以扩展为脑部活动的互相交流!

  这是一个相当骇人、十分大胆假设的实验课题,而且,实验的进行方法,也相当古怪骇人──单是用真人来作实验,已经骇人听闻了。

  实验的方法是,把双生子隔开来,一个,给以正常的教育,尽量发挥他的才能。而另一个,则令他在一个完全与世隔绝的环境之中,不给经任何知识,长大之后,就变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不是天生的白痴,而是人工刻意培养出来的白痴。

  然后,再令双生子相会,令有知识的人,和人工白痴的另一个,作脑部活动交流,也就是说,把知识通过脑部交流,输送到另一个人的脑部去。

  原振侠医生在后期,参与了这件事,经过离奇之至,有整个故事的叙述,题名为《变幻双星》。实验的结果,完全成功,一个人的知识,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脑中,两个人享有同样的知识,就像一份文件,通过了复印,变成了两份一样。

  我知道陈氏兄弟有这样奇特的经历,是良辰美景告诉我的,她们和陈氏兄弟,在一个什么“双胞胎协会”之类的组织中相识,虽然陈氏兄弟和她们的年龄,相去甚远,可是良辰美景却十分欣赏陈氏兄弟的“成熟男性风韵”,所以双方成了好朋友──至于双方之间,有没有爱情的成分存在,良辰美景不说,我自然也不便问。

  良辰美景带了陈氏兄弟来见我,由于她们的缘故,我自然不好意思拒见,可是陈氏兄弟的言谈,不是很有趣,不到二十分钟,我已连打了三个呵欠,以良辰美景的聪明伶俐程度而言,她们应该知道我已经不耐烦,不必我下逐客令,他们应该自行告辞了。

  可是,只见她们不断和陈氏兄弟交换眼色,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这等情形,分明是他们有事要向我说,可是又不知怎么说才好。

  于是,我又打了一个哈欠:“有话请说。”

  由于我和陈氏兄弟不是太熟,所以习惯上接在“有话请说”之下的那句,“有屁请放”就省略了下来。

  良辰美景未言先笑,显然是必有所求,她们说话的习惯,我以前已详加叙述过了,她们望著陈氏兄弟:“他们的经历,卫叔叔你是知道的了。”

  我“嗯”地一声:“知之甚详,就是你们告诉我的!”

  良辰美景又望了陈氏兄弟一眼。我又道:“和他们有同样经历的,还有一对姓方的孪生女,一个叫如花,一个叫似玉的,是不是?”

  良辰美景笑:“是啊,本来他们四个人,倒是很合适的两对,可是如花似玉是音乐家,看不起商人,这两兄弟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老是得罪人家这艺术家,我们两个,居中调停了几次,都没有效,看来他们是无望的了。”

  对于“看来是无望的了”,陈氏兄弟兄弟一点也不在乎,只是望著良辰美景笑,看起来,良辰美景绝不讨厌他们。本来良辰美景或许有意撮合方家姐妹和陈氏兄弟,但这样弄到后来,一心作媒人的,反倒自己上了轿子的例子多的是,在众多复杂的男女关系之中,属于热闹话题,不值得去深究。

  我看他们四人,说著把话题抛了开去,所以又提醒他们:“有话请说。”

  陈氏兄弟之一(也不知道是景德还是宜兴)道:“我们之间的思想交流过程,相当神秘。”

  我一听,不禁挺直了身子,这个话题,我倒是有兴趣的──人与人之间的知识直接灌输和交流,虽然仅在同卵子孪生的双胞胎中进行成功,但那也是极了不起的一项科学成就,勒曼医院集中了那么多精英,又有外星人如杜令之类的帮助,也只不过可以做到给复制人思想和知识!所以,其间的过程如何,我很有兴趣知道。因为原振侠医生、良辰美景,虽然曾参与其事,可是到了最后关头,他们也不知道情形如何。

  我忙作了一个手势,请他说下去,他皱著眉──陈氏兄弟和良辰美景的说话方式不同,总是由其中的一个开口,但是他们的思想,显然是一致的,因为一个一皱眉头,另一个也立刻有同样的动作。

  那一个皱著眉说:“我们被一艘船,带到一个小岛上,那个组织的总部,就在小岛之上──那一群人,曾是一个皇族,在历史上,建立过一个王朝,深受孪生遗传之苦,所以……”

  我打断了他的话:“这些我全知道,你说自己的经历就好。”

  陈氏兄弟同时红了红脸,那一个续道:“上了岸之后,我们和方家姐妹,一起被带到一间有很多仪器的密室之中,如同科学怪人的电影一样,被固定在座椅上,头上连结了许多电线之类的物体……”

  他说到这里,我又打了一呵欠,因为这个过程,殊不刺激。说话的陈氏兄弟之一唉了一声,那一个也唉了一下:“没有发生什么事,就丧失了知觉,等到醒来,我没有觉得有任何损失,他已经变得和我一样了──在感觉上,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人,那情形,比良辰美景她们还要怪……如果我们之中,一个捱了打,另外一个,也会有痛的感觉。”我“嗯”了一声:“痛感是由脑部神经活动产生的,那不足为奇。”

  两个人一起苦笑了一下,一个捋起了衣袖来,在他的手臂上有红色的一点,看起来是被什么昆虫叮咬的,另一个亦捋起了衣袖,在同样的部位,也有同样的一个小红点!

  我看到了这种情形,也有怪诞莫名之感,失声道:“一个给蚊子叮了,另一个不但会有痒的感觉,而且也会有红肿。”

  陈氏兄弟一起点头,我立时向良辰美景望去,良辰美景摇手不迭:“我们可没有那么玄!他们……两个人之间,像是有无数无形的联系,就像是镜子中的影子一样,一个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必然在另一个身上发生。”

  我吸了一口气:“这种奇怪的情形,本来在双生子之间很常见,可是如果到了这种地步,却也未曾听闻过,可能是你们两人曾经有过思想交流的缘故。”

  良辰美景笑著,指著陈氏兄弟:“他们两个人,其实等于是一个双头怪物。”

  良辰美景的相当尴尬,我笑叹:“别胡说!说他们是一个人有两个身体,还比较恰当些──当然,这种情形,也够怪的了。”

  良辰美景忽然话头一转:“卫叔叔,你说,描写各种各样怪物最多的一部小说,是《蜀山剑侠传》,其中可有他们这样的情形?”

  我听得她们这样问,不禁失笑:“那部小说中的怪物,都不是人类,不是怪虫,就是怪兽。也有一个怪人,叫作黑丑,是有三个身体,可是却是连体人。”

  陈氏兄弟问:“希腊神话之中的怪物也很多,个个都怪得不可思议,有的有许多头,有的三个人合用一颗牙齿等等,卫先生,良辰美景说,你曾经有过一项假设,说神话中的怪物,有可能全是异星人,所以才会有各种各样、古怪之至、匪夷所思的形体。”

  我点头:“只是假设,但很有可能,尤其是在有系统的神话之中,这种可能性更高。”

  说到这里,我有点明白他们前来的目的了,我指著陈氏兄弟:“怎么?你们疑心自己可能不是地球人?”

  陈氏兄弟显然正有这样的怀疑,所以两人默然不语,只是神情地望著我,良辰美景也十分有兴趣,看来他们之间,就这个问题争论了相当久了,因为没有结果,所以才来找我的。

  我笑了一下:“你们之间的异象,我看是  生子之间的特殊现象,和你们是外星生物无关──当然,如果你们另有怪现象,那又作别论。”

  陈氏兄弟也失笑:“别的没有什么古怪,因为被她们取笑得多了,不免有点心中犯忌,所以……才向卫先生来请教一下。”

  可想而知,良辰美景和陈氏兄弟已经熟络到了何等地步,我看到他们狼狈的情形,不禁“呵呵”笑著:“就算是外星人,也不必怕成这样,我很知道有几个外星人在地球上叱 风云,生活得极好,不想回去。”

  陈氏兄弟狠狠瞪了良辰美景一眼,作了一个要打她们的手势,良辰美景扬起了头,作出一副爱理不理之状来──陈氏兄弟在商场上,虽说不是顶尖人物,可是也算是相当成功的人物,可是就算是真正的大人物,和淘气之至的良辰美景在一起,也不免会举止轻浮起来,何况他们四人之间,还有可能有特殊的感情因素。

  我装著看不见,顺口问良辰美景:“你们不是想到苗疆去吗?”

  良辰美景齐声道:“是啊,你和白姐姐联络了没有?”

  我在前面说过,她们要到苗疆去,后来改变了主意,令得她们改变了主意的,是陈氏兄弟──在当时,我问她们之际,她们还没有改变主意。

  我只是在想著这两个女孩子到了苗疆之后的情形,又想到那个女野人,行动快绝,在悬崖峭壁之上,纵跃如飞,和她们的轻身功夫相比较,不知是谁更擅胜场。

  那女野人是自小和猿猴一起生活,才自然而然练成了那等身手的,若是有轻身功夫的决窍,能得到良辰美景的指点,只怕会青出于蓝也说不定。

  我想到了这里,就和他们简略地说了一下那个女野人的情形,听得他们四个人,都目瞪口呆,我指著良辰美景,笑著对陈氏兄弟道:“这不算稀奇,她们两人的来历,才叫古怪。”

  良辰美景一起叫了起来:“不准说!让他们去猜!”我不禁大笑,良辰美景的来历古怪之至,要猜,只怕别说地球,就是整个宇宙之中,也不会有人猜得到;但那既然是他们之间的游戏,我自然不必去破坏。

  临走的时候,陈氏兄弟显得很高兴,连声说“幸会”,我和良辰美景约好了,叫她们明天一早,就到我这里来听白素的消息。

  一切看来相当正常,并没有什么特别。陈氏兄弟之间的异象,虽然奇特,也可能假设──至于他们由此怀疑自己是外星人,那确然十分有趣。

  我在门口,看他们四人上了车,那是一辆相当大的开篷车,车子不是良辰美景的,所以不是鲜红色,陈氏兄弟在前,良辰美景在后,引擎一发动,轰然作响,车子就绝尘而去。

  这四个人,男的不失英俊,女的更是俏丽,自然和怪物的形象沾不到边,可是若是有人见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男人,和一双一模一样的女孩子,同在一辆车内,也难免会啧啧称奇──如果有全城令人瞩目的人物选举,他们一定会当选!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才转回屋内,就听到楼上书房的电话响,我上楼,取起了电话,就听到了一个十分急促的声音:“卫斯理?”

  声音可说不是很有礼貌,但由于我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所以惊讶异常,心知他找我,一定是有急事,自然也不支计较他的态度了,我先答应了一声,还没有问他是什么事,一旁又有一个听来十分满的声音传来:“这是警方的事,不必劳烦卫斯理。”

  那在一旁表示不满的声音,也是熟人,我也是一听就听出了那是警方的高级警官,专门处理特别事务的黄堂──我和黄堂,在好几中上,有过交往,对他的印象相当好,但是黄堂和我之间,是那种不能成为十分亲热朋友的那一种交往类型。而我一拿起电话,就直呼名字的那个,却是亚洲数一数二的豪富陶启泉!

  陶启泉和我相识更久,在好几件事上,都或多或少,有他的份。他收养的一个被弃的女婴,竟然成了女巫之王,是原振侠医生的密友,这个女婴的来历和经历,也古怪得不可思议。

  这时,我定了定神:“什么事,陶大老板?”

  陶启泉闷哼了一声:“扯蛋!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查一查。”

  这时,黄堂的声音又传来:“陶先生,我坚持,这是警方的职责。”

  陶启泉大是不耐烦:“警方由警方查,卫斯理由卫斯理查。”

  他们在电话那边乱七八糟地吵,陶启泉更像是肯定了我一定会替他去查案子一样,未免令我有点啼笑皆非,而且,也莫名其妙,可是我至少知道一点,一定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不然,不会牵涉到超级大豪富陶启泉和高级警官黄堂。

  我还没有再发问,陶启泉又道:“你能不能来一次?”

  我又好气又好笑:“陶翁如唤,敢不应命?可是尊驾何处?”

  陶启泉又说了一句:“扯蛋!我在办公室。”

  我叹了一声:“那请你先通知警卫部门,不然,我在超过十度关卡盘问时,可能会忍耐不住脾气。”

  陶启泉忙道:“自然,你来,没有什么人敢问你半句话。”

第二部:八个要人的离奇失踪

  我心想,这也难说得很,很有些新来的,根本什么人也不认识的。

  我听得陶启泉在对黄堂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黄堂却道:“我要留下,你和卫斯理的交谈,可能正是警方想要的资料。”

  陶启泉勃然大怒:“这是什么话!就算是在一个警察国家,也不会有人公然这么说。”

  陶启泉虽然财大气粗,可是黄堂这个人,也不是好吃的果子,他竟然顶了回去:“就算在民主国家之中,人民也有协助警方办案的义务。”

  我在电话之中,听到他们急执不已,知道再下去,只有情况更坏,所以我忙道:“陶翁,黄堂是我的老朋友,有他在场,对事情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请不要太坚持己见。”

  陶启泉对著黄堂大吼一声:“不是卫斯理说情,我就叫人把你轰出去。”

  黄堂如何反应,我在电话之中,无由得之,但是可想而知,他必然嗤之以鼻。半小时之后,我到了陶启泉的办公室之外,才知道黄堂的处境──他可以说是忍辱负重,叫我十分佩服。

  黄堂并没有在陶启泉的办公室之中,他还是被赶了出来,他在办公室的门口,身为高级警官,却在八名护卫员的监视之下,十六只眼睛盯著他看,简直把他当成了采花大盗一样,这样的环境,滋味实在不会很好,所以他的神情,难看之极。

  他看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自然而然叫了起来:“天,你终于来了。”

  他才一叫,办公室的门打开,陶启泉以他超级豪富之尊,竟然亲自拉开门,冲了出来,满面怒容,指著我,大声道:“卫斯理,我和你谈话,若是要受人监视,不如你回去吧。”

  黄堂针锋相对:“你不喜欢在这里说,可以到警局去说,随你的便。”

  陶启泉冷笑:“你这种态度,只好对付小贩。”

  我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这情形来看,事情相当严重,那是一定的了。

  我和黄堂交换了一个眼色,黄堂现出十分坚决的神情来,表示他决不退缩,不达目的,誓不干休。我叹了一声,对他道:“有时,为了目的,软言相求,比坚持原则要有用得多。”

  黄堂立时道:“我为什么要──”

  可是,他话说到一半,就陡然住了口,吞下一口口水,转向陶启泉:“陶先生,事情十分严重,卫斯理也未必解决得了,在我在一旁,对事情多少有点帮助。”

  陶启泉当然是明白人,知道人让一分,我退一步的道理,所以他闷哼一声,什么也不说,只是向我和黄堂一起摆了摆手,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我和黄堂,在跟著陶启泉走进去的时候,伸手在黄堂的肩头之上拍了一下,称赞他的随机应变,黄堂发出了一下苦笑,我对他刚才所说,“卫斯理了未必解决得了”,并不生气,只是由此更可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而已。

  陶启泉的办公室,自然竭尽豪奢之能事,我们坐下来的所在,其实还不是他的办公室,只是办公室外的几个会客室之一,坐下之后,陶启泉对黄堂在一旁,多少有点不自在,所以,他故意和我说闲话,问我:“最近和什么人来往?有没有玛仙的消息?”

  玛仙就是他的养女如今的超级女巫,和原振侠有十分纠缠不清的怪异关系,我也只是听说她和原医生之间,好像出了一些问题,但是也不甚了了。

  所以我只好顺口回答:“在你的电话来之前,我正和一对双胞胎在一起闲谈──你应该知道,陈宜兴和陈景德两兄弟。”

  我推测陶启泉会知道陈氏兄弟,是因为他们全是商界中人,虽然陈氏兄弟在商界的地位,远不能和陶启泉相比,可是也算是相当有名的人物,陶启泉应该知道他们的名字。我特地举出陈氏兄弟来,是因为在他们身上,有十分异特的现象,这种现象,可以当作话题,使得紧张的氢气变得轻松。

  我没有料错,陶启泉果然知道有陈氏兄弟,可是他一听我提到他们之后,反应之奇特,却叫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陶启泉先是陡地一怔,张大了眼睛,望定了我,像是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接著,已经坐下的他,直弹了起来,却又不是面对我,而是去对付黄堂。

  他伸手指向黄堂,十分恼怒,所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说话,他要指责黄堂,这已经够怪的了,可是那还不算怪,怪在黄堂竟然知道他为什么要指责一样,一扬头,大声道:“没有充分的证据,警方不能随便拘留人。”

  陶启泉这才怒吼一声:“我的话,还不能算是证据?我以为警方早已采取行动,把这两个怪物抓起来了。”

  黄堂冷冷地讽刺了一句:“陶先生,幸而你只管辖你的商业王国。”

  陶启泉这才倏然转向我:“这两个怪物来见你干什么?他们求你什么?”

  刹那之间,一切发生的事,简直是乱七八糟之极。要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保持冷静,是相当困难的事,我只好迅速把事情设想了一下。事情必然和陈氏兄弟有关,因为一提到了他们,陶启泉就反应异常,而且一连两次,称他们为“怪物”──这种称谓,自然不表示陈氏兄弟真的是什么“怪物”,而只不过表示陶启泉心中对他们的厌恶。

  而且,在陶启泉的心目之中,陈氏兄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他认为应该由警方逮捕他们,可是黄堂却有相反的意见──这可能是他们起了争执的原因。

  令我感到奇怪之极的是,我才和陈氏兄弟在一起,而陈氏兄弟,又绝不像是犯了什么事的样子,虽然他们和良辰美景一起来找我,我知道他们无事不登三宝殿,总有些事由的,而且,我也感到他们的神态语言,有点吞吞吐吐,掩掩遮遮,没有把真的问题讲出来。

  可是,如果他们真的曾犯下什么恶行,他们的神态也不会那样子。我先举起双手,示意陶启泉和黄堂,不要把争吵继续下去,然后道:“我一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可以有人用冷静的态度告诉我?”

  陶启泉应声道:“可以!八个人失踪了!”

  他的那句话,仍然无头无脑,但总算有了一个开始,而且我迅速地转念:这失踪的八个人,一定都相当重要,不然,陶启泉不会这样紧张。“八个人失踪”这件事本身,可大可小,取决于失踪的八个是什么人。

  我没有说什么,等陶启泉再说下去,陶启泉闷哼了一声:“这八个人,全是我企业中的骨干分子。”

  我直了直身子,陶启泉的企业机构,十分庞大,能被他亲口称为“骨干分子”的,自然不是泛泛之辈,也都是工商界中的知名人士了!

  就在这时,黄堂欠了欠身,把一张纸,交到了我的手中,在那张纸上,有著八人的名字,和简单的资料,那是一份失踪名单。

  一看到这份名单,我也不禁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屏住了呼吸,知道事情确然十分严重──不然,陶启泉不会找我来。

  这八个人之中,有两个是银行董事长,分别掌管两家业务十分广泛的银行──这两家银行若是出了什么事,会形成巨大的金融风波。另外有一位律师,一家投资公司的负责人,三家大型在工厂的首脑,和一个高级行政人员──总裁助手,那么该是陶启泉最得力的助手了。

  这确然很不寻常,我把视线吞掌羧 名单上约有半分钟,才抬起头来,向陶启泉望去,陶启泉的神情,十分激动、愤怒,他道:“你一看名单,就心中有数?”

  我皱著眉,缓缓摇了摇头,陶启泉提高了声音:“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对付我的企业,他们用的是卑鄙的恐怖手段。”

  我向黄堂望去,黄堂的面色,十分阴沉。我向陶启泉作了一个手势:“先别下结论,这八个人,是在同一情形下失踪的?”

  黄堂自然明白我所指的“同一情形下失踪”是什么意思,警方说,八个人同在一艘游艇上失踪,或是同在一架飞机上之类,那么,就有更大的可能是属于意外。

  如果是分别失踪的,那么情形就复杂得多,追查起来,也困难得多。

  黄堂吸了一口气:“情形都不同,其中有两位,是在进入了`双子大厦'之后,就没有再出来,所以陶先生认为和陈氏兄弟有关。”事情渐渐有眉目了,所谓“双子大厦”,就是陈氏兄弟拥有的那两幢一模一样的大厦,有两个人在进了这两幢大厦之后没有再出来,所以陶启泉就认定了是陈氏兄弟在作怪──当然,事情可能不那么简单,有可能在商业竞争上,陈氏兄弟和陶启泉,也有利益冲突之处。

  我先纠正黄堂的话:“这两个人,应该说他们进入了双子大厦之后,没有人看到他们走出来。”

  黄堂连忙道:“是,是,应该是这样。”

  陶启泉吼叫起来:“那就应该在大厦进行彻底的搜查。他俩在陶氏企业的地位,十分重要,可能正遭受非法的禁锢,警方有责任把救出来。”

  我不禁皱了皱眉,双子大厦每幢有六十多层高,不知道有多少房间,要作详细的搜查,不是不可能,但自然也困难之极。

  站在警方的立场而言,自然可以不搜查,就不会去找这个麻烦。

  可是看陶启泉的情形,却一定要坚持,黄堂在这时候,指著名单上的一个银行家的名字:“这位失踪者,是在他管理的银行大厦失踪的,那么,是不是也要搜查七十二层高的银行大厦?”

  黄堂顿了一顿,又指著一个名字,那是陶启泉的最得力助手:“这位先生,就在陶氏大厦失踪,那么,是不是要彻底搜查陶氏大厦?”

  我看到陶启泉的神色难看之极,陶氏大厦高八十层,要彻底搜查,自然困难之至。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我不是很明白,什么叫作`在陶氏大厦失踪'或`在银行大厦失踪'?”

  黄堂吸了一口气:“八个人失踪的情形相仿佛,也全在昨天发生,两个进入双子大厦的,是去和陈氏兄弟商谈一宗业务──”

  陶启泉拦了一句:“不是去商谈,是和他们去交涉一件上的事,所以有律师陪著。”

  为了叙述的方便起见,我把八个失踪者编号,称之为失踪者一,失踪者二……在有必要的时候,再随时加上他们的身份。

  黄堂很详细地把八个失踪者失踪的情形告诉了我,确然大同小异,有仿佛之处。

  失踪者一和二,是律师和工厂首脑,和陈氏兄弟有若干商业上的纠葛。(当然不必细叙是什么纠葛了)

  (有认为写小说要不惮细节,越详细越好者。)

  (若是我忽然在这里,详细写起这宗商业交涉来,照我看,就滑稽的很,要去找精神科医生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他们各有司机驾驶的车子,在上午十时二十分抵达,车子吞掌羧 双子大厦的停车场,而他们并不在停车场下车,而是车子吞掌羧 大厦门口,他们就下了车,司机再把车驶向停车场,等他们。

  车上有电话,他们如果办事完毕,电话通知司机,司机就会把车子驶到大厦门口,候他们上车。

  我把这个程序说得很详细,是因为这些,和故事有关系之故。

  交涉的结果不是很偷快──警方已作了相当详细的调查,对于失踪者一和二的行踪,调查得十分清楚。

  交涉的一方是失踪者一、二,另一方应该是陈氏兄弟或其中这一。

  可是陈氏兄弟却没有出席,只派了不是很重要的职员,根本不能作出任何决定,所以预算要相当长时间的谈判,只经过了半小时,就话不投机半句多,失踪者一、二拍桌而起,叫了一声:“法庭见!”就开始离去。

  在离去之际,进入电梯之前,两人都分别打了电话给司机。两个司机之中的一个,说收到电话的时候,是十时四十分,也就是说,交涉只进行了二十分钟左右。

  而失踪者一、二,都是十分知名的成功人士,当他们在双子大厦门口下车,进入大堂之时,至少有十个人以上,见过他们,其中有三个,看著他们在大厦的五十层走出电梯──那是会议室所在的一层。

  他们离开,自然也是从五十层离开,两个司机一接到电话,立刻把车子自停车场驶出,驶向大厦的门口,大约花了三四分钟。

  司机以为自己一到大厦的门口,就可以见到失踪者一、二了,可是却没有,等了又等,失踪者一、二还是没有出现。

  在失踪者一、二搭电梯下来的时候,在第五十层,他们进入的,是一架没有人的电梯。

  可是,当升降机落到第三十四层时,却有两个年轻的女职员进入电梯,到二十六层时,又有一个信差和一个职员进入。

  而在第十五层之前,所有进入电梯的人,除了失踪者一、二之外,都已离去,信差在第十六层离开。

  而双子大厦的电梯,和许多大厦一样,都有几种。一种,是只到三十层之下,一种,只到三十层以上,再一种,只到十六层以上,一种,每层都到。

  失踪者一、二搭乘的电梯,属于第三种,如果在十五层以上不离开,那就直达大堂,中途不再停留。

  也就是说,失踪者一、二,在第十五层到大堂之间,是没有机会离开电梯的──当然,不是绝对不可以,例如打开升降机顶上的门,就可以抓住升降机的钢缆爬上去,等等。

  以失踪者一、二的身份而论,他们显然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就算是电梯出了故障,也自然会有救援人员来拯救他们。

  而这个时候,在大堂等候电梯的人,都没有发现电梯曾出现故障。

  那个信差对警方说的话,黄堂是直接听到的──一接到报告,警方就大是紧张,黄堂亲自出马,信差说:“我进电梯的时候,有四五个人,我离开的时候,只有两个人,我在第十六层离开的,那两个人不断用英语在交谈,我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我当然听不懂,若是我懂,我早当大班,不做信差了。”

  信差的话,被认为无可能,电梯也没有故障,失踪者一、二应该在大堂离开电梯,可是根据那时候在大堂等候电梯的人说,电梯一到,门打开,时而没有人,等候的,自然不会去研究何以电梯中没有人,一拥而入,电梯也就一直维持著正常的操作。

  至于失踪者一、二的司机,在半小时之后,觉出事情不对时,打电话──失踪者一、二的流动电话,没有人接听,这才大起恐慌,他们先到五十楼的会议室去找,自然没有结果。司机回到失踪者一、二的办公室,六小时之后,失踪者一、二仍然音讯全无,方才决定报警,而警方在接到报告的时候,已不止是失踪者一、二,还有失踪者三四五六七八,他们都是在大致相同的时间之中,在不同的大厦之中失踪的。

  黄堂深深地吸了一口,望著我:“卫先生,你有什么意见?”

  我道:“先听听另外六个人的失踪经过。”

  黄堂道:“有两个,情形也是有人见他们进入升降机,但是没有出来,有两个,是分明单独在办公室的,可是秘书去找他们时,就不见了。再有两个,一个有人眼看他经过走廊的弯角,可是就此不见了。还有一个,也是在乘搭电梯的过程中不见的,不过不是下降,而是上升的时候不见的。”

  我皱著眉:“涉及的大厦有几幢?”

  黄堂吸了一口气:“五幢,包括我们现在所在的陶氏大厦在内,每幢都高五十层以上。”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我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八名大有身份的人,在五幢著名的大厦之中失了踪,对于习惯都市生活,每天必然无可避免要在各种大厦中出入的人来说,是十分令人心悸的事。

  我双手握著拳,一时之间,对这些失踪事件,作不出什么假设来,陶启泉十分不耐烦:“失踪的人全属于我的企业,一定有一个大阴谋在进行。”

  黄堂向我望来,陶启泉一再坚持他的看法,说是有一个阴谋针对他的企业,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现代的商业行为虽然在表面上看来,十分文明,但是商业行为的目的,是为了获利,利之所在,二十世纪的文明人,和三世纪的古代人,作风原则,维持不变,还是什么样的手段都会便得出来的。

  黄堂见我不出声,他作了一个手势:“你曾有过一次经历,在一幢大厦之中,电梯一直向上升,升到了不知什么所在──”

  我也恰好想到了这件事,所以黄堂说到一半,我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情形大不相同,那一次,是有人利用了大厦顶楼的升降机房,作为使时间延迟的实验室,结果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时间和空间的变易现象。跟现在连续的失踪,似乎扯不上关系。”

  黄堂苦笑:“那么,还有什么别的解释?”

  黄堂在这样说的时候,斜视著陶启泉──用这样的方式看人,当然不是很有礼貌,而且黄堂的神情,也十分古怪,所以陶启泉立即察觉,愤怒道:“你又想暗示什么?”

  黄堂沉声道:“那八个人既然全是陶氏企业中的主要人物,会不会他们是奉了命令,为了某种原因,而暂时失踪几天呢?”

  陶启泉气得嘿嘿冷笑:“那么,请告诉我,他们是奉了什么人的命令?”

  黄堂也发出了“嘿嘿”的冷笑声,大有“你明知故问”的神态,在陶启泉愤怒得要扬手拍桌子之前,我道:“黄堂,你误会了,如果是陶翁下命令,有什么秘密的商业行为在进行,他们不会劳动警方,更不会找我。”

  黄堂可能一直在怀疑是陶启泉暗中捣鬼,所以他和陶启泉之间,才会闹得那么僵,那显然是他不知道陶启泉的为人,我有必要使他了解,所以我的语气,十分诚恳。

  黄堂听了我的话之后,呆了大约半分钟,才道:“对不起,我可能误会了──真对不起,我想,应该对这五幢大厦,进行彻底搜查。”

  我皱著眉,想了片刻──八个人失踪的情形,如此奇特,其中一定有古怪之极的经过在,而所谓“彻底搜查”,是最笨的笨办法,用笨办法来对付异常的事,是不是会有效呢?

  可是,目前,除了彻底搜查这个办法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了。

  所以我想了一想之后,缓缓点了点头:“这……真是警方的事了,要动用许多人力,要我一个人来找,一年也找不遍大厦的每一角落。”

第三部:一幢大厦究竟有多大?

  黄堂显然也想过了搜查工作的困难,所以眉心打结,声音苦涩:“上头只怕不会批准大规模的行动!每幢大厦,至少动员八十到一百人,还要是有经验的人员……或许可以动员警犬……嗯……我看……”

  陶启泉一声闷哼:“我看这件事,和那两个姓陈的有关,找他们就行。”

  他这样说的时候,直望著我,我知道他的心意,就把陈氏兄弟为什么来找我,向他说了一遍,陶启泉扬眉:“他们没说过我有两个要员,在他们的大厦中失踪?”

  我摇了摇头:“据我猜想,他们甚至未必知道有这样的事发生。”

  陶启泉神情悻然:“过几天,有一个重要的国际会议要举行,那八个人之中,有五个非出席不可──他们如果不能出席,陶氏企业会蒙受重大的损失,其他的集团就可能得利。”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利益牵涉到数以十亿计的英磅,所以,要估计任何手段都被利用的可能。”

  我想了一想:“你和陈氏兄弟的交涉,牵涉到了些什么利益?”

  陶启泉道:“就要那即将举行的会议有关。”

  我来回踱了几步:“我有一个提议──警方尽可能展开搜索行动,而我去见陈氏兄弟果真有商业阴谋,问题就很容易解决了。”

  黄堂连声道:“好!好!”

  陶启泉道:“我可不能承祷铺梦何应诺。”

  他这样精明的态度,有时并不令人好感,所以我只是挥了挥手,就在他的办公室中,和陈氏兄弟联络。

  等到陈氏兄弟之一听到我的电话之际──他惊讶莫名:“是卫先生?你要来看我们,那太好了!欢迎!欢迎之至,真的欢迎之至!”

  他连说了三次“欢迎之至”,确然是真的欢迎,因为在我到达“双子大厦”的正门之时,他们两人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常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受到了他们这样的礼遇,我自然很高兴,所以对他们的印象也相应变好,在直达他们的办公室的电梯中,我已把此来的目的,告诉了他们。

  陈氏兄弟皱著眉,互望著,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显然我来看他们的目的,使他们感到意外之极,过了十来秒,其中之一才失声道:“天!这老怪物以为我们绑架了他的手下?”

  我不由自主扬了扬眉:陶启泉称他们为“两个怪物”,他们又称陶启泉为“老怪物”,可知“怪物”这个名词被广泛使用的程度。

  我看到他们有这样的反应,也知道先前的估计是正确的──他们和失踪事件无关,如果说在这幢大厦之中失踪,就是大厦主人绑架,那么,有一个失踪者,在陶氏大厦中失踪,陶启泉岂不是也难逃绑架之嫌?

  所以,我做了一个手势,表示相信他们是无辜,然后又问:“你们已知有失踪事件了?”

  陈氏兄弟的神情十分古怪,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这时,电梯停了下来,他们中的一个才道:“我们……我们……今天并没有处理日常事务,所以,并不……知道这样的事发生。”

  他们这样说,使我想起刚才和他们联络的时候,第一个电话打去,听电话的职员用十分坚决的语气回答:“两位陈先生正在处理紧急事务,不接听任何电话。”

  后来,我记起了他们在我住所临走时给我的一个直线号码,这才和他们联络上的。

  以他们的地位而论,若是有紧急事务要处理,把日常事务放在一边,那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电梯一停,门打开,外面是一个十分宽大的空间,至少有三百平方公尺,几乎没有任何布置,只是在正中放了一座塑像,所以格外显得宽敞。

  我在他们的带领下,才一跨出电梯,就忽然听得一下娇笑,两个红影,一个自左,一个自右,向我疾扑了过来。来势之快,难以形容,可是一到了我面前,立时站定,和我距离极近,几乎是贴身而立。

  能够有这样身手的人,自然是良辰美景了。

  良辰美景一站定,立时各自扬首,向陈氏兄弟看去。陈氏兄弟齐声道:“我们输了。”

  在这一刹间,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这一双  生子,放弃了日常事务不理,所处理的“紧急事务”,原来就是良辰美景在一起。

  第二件,他们和她们之间,必然有一场赌赛,而这场赌赛,又是和我有关的。

  我当下就沉下了脸,现出了十分不快的神色。良辰美景一看,一了吐舌头:“我们说,不论我们怎样向你扑过来,你都会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功夫,不会慌乱,不会退避,不会出手阻挡。他们不相信,所以才在你一出现的时候试上一试,好叫他们心服,知道世界上真有处变不惊的能人。”

  这一双小丫头,咭咭呱呱地说著,讲的话,又全然都是颂扬之词,只怕脾气再大的人,也发作不出来了,而且,也少不免要客气几句:“明知你们不会有恶意,有什么好慌张的。”

  陈氏兄弟见我的脸色缓和,也松了一口气,他们立时向良辰美景诉起苦来:“卫先生来找我们,原来是为了──”他们把我来找他们的原因,说了一遍。

  良辰美景的反应是,杏眼圆睁,一副愤愤不平的神情,齐声道:“这姓陶的也太会恃势欺人了。”

  我不禁骇然失笑──因为我想不到陈氏兄弟和良辰美景之间的交情,已到了这样敌仇同忾的地步。

  我道:“不能说姓陶的仗势欺人──既然有人大厦失了踪,总要搜寻,只怕警方的搜索队,就快出动了。”

  陈氏兄弟皱起了眉,良辰美景却大感兴趣,她们道:“要是由我们先把失踪者找出来,那岂不是好?”

  我望著她们,看她们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就提醒她们:“喂,我们约好了的,要到苗疆去!”

  良辰美景嘟著嘴:“也耽搁下了,找到了那两个人,再去不迟!”这时,她们以为在大厦中找两个失踪者,是十分简单的事,后来,当然知道不是那么简单,也真的耽误了她们的苗疆之行。

  当时,对她们兴高采烈的提议,陈氏兄弟的反应,像是并不热烈,他们把我让进了一间会客室,良辰美景跟了进来,打开酒柜,给我斟了一杯酒,像是那是她们自己的住所一样。

  陈氏兄弟这才道:“不论是警方来搜寻,还是我们自己寻找,都是十分麻烦的事。”

  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可是良辰美景却叫了起来:“有什么麻烦?”

  陈氏兄弟叹了一声道:“你们不知道一幢大厦究竟有多么大。”

  良辰美景一听,大是不乐,一翻眼,道:“一幢大厦能有多大?不就是一幢大厦吗?”

  她们这样说,自然是有赌气的成份在内,可是我却有同感,因为感到陈氏兄弟在提大厦的时候,很有点夸张的成份在内,听他们的语气,像是一幢大厦,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陈氏兄弟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只是针对著良辰美景,两人的神情十分严肃,一时之间,并不开口,像是在思索著该如何说,才能说服良辰美景,过了一会,才道:“现代化的大厦,就像是一团团皱了的纸,团在一起,看不出什么来,可是一展开来,却有意想不到的许多空间。有的空间看得到,有的空间看不到,有的空间,在大厦造成之后,就再也没有重现──除非到这座大厦被拆卸,复杂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

  良辰美景听的时候,听得很用心,可是陈氏兄弟才一住口,她们就口舌不饶人,两人用她们的方式反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竟叫人听不懂,深奥到了这种地步,不就是因为他们各人有一幢大厦吗?还好他们的大厦只有六十层高,要是有六百层,讲出来的话,就成了天书了!”

  良辰美景牙尖嘴利,陈氏兄弟力图讲事实,显然不是敌手,他们胀红了脸:“世界上根本没有六百层高的大厦,你们胡说些什么。”

  良辰美景道:“现在没有,将来就会有,不就是一团团皱了的纸吗?多团上几团,六十层就变六百层了。”

  我本来很同意良辰美景的话,可是她们越说越意气用事,无理取闹,所以我提高了声音:“听他们进一步解释,别著抢说话。”

  良辰美景给我一喝,作了一个怪脸,总算暂时,不再出声。陈氏兄弟松了一口气,一个道:“双子大厦建造的过程,我曾参与……虽然我不是建筑学家,但是也知道,单是设计图纸的定稿,已经有好几千张了。”

  良辰美景作出一副“那又怎么样”的姿态,十分可恶,但又十分可爱。

  当这两座大厦建造的时候,陈氏兄弟中的一个,还是一个一无所知的白痴,现在,两人的知识和记忆,经过了交流,自然如同一个人了。

  他们又道:“大厦之中,有各种各样的通道,也有各种各样暗的通道──包括了给电梯上落的空间,给空气输送的管道,让水到达每一层,让电到达每一层的通道,尤其是把整座大厦的运作,交托给电脑管理之后,一幢大厦,就像是……像是一个人的身体一样,一切都照规律运行……”

  现代化的大厦,确然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综合,先进的大厦,也由电脑操纵管理,这些,全是事实。可是不但是良辰美景,连我在内,也不知道陈氏兄弟这时如此强调这一点,是为了什么。

  所以,我们三个人的视线,便一起投向他们。

  他们又十分认真地想了一想,说出了一句我们更莫名其妙的话来:“所以,要彻底搜查一幢大厦,根本没有这个可能。”

  我绝找不出他们达到这样结论的根据,但暂不出声,良辰美景已叫嚷起来:“是什么话,谁会阻止?”

  想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来得极快:“电脑,负责管理大厦运作的电脑。”

  一听得这样的回答,刹那之间,我有一种诡异莫名的感觉。

  当时我想到的,还十分简单,但已极具诡异之感,我想到的是,电脑负责整幢大厦的正常运作,而彻底的搜寻,必然会破坏正常的运作,所以电脑和搜查行为之间,就必然会产生矛盾。

  刚才,陈氏兄弟曾把一幢大厦,比喻为一个人,我倒觉得,一幢大厦,和一棵大树,比较接近,看起来,一棵大树,竖立著,一动不动,但是从树根吸收营养水份开始,大树的树干、树枝、树叶,每一部分,每一秒钟都有繁忙之极的活动。

  大厦也是一样,外表看来是静止的,但是内部活动之频繁,也超乎普通人的想像,这些内部活动,若都由电脑控制,自然会对搜查,形成一种对抗。

  陈氏兄弟刚才说“不知一幢大厦有多大”,引起了良辰美景的反应,如果他们的意思是说“不知一幢大厦有多少不为人知、不为人见的活动”,那么虽然给人的感觉很怪异,却又是实在的情形。

  我猜想良辰美景在听了陈氏兄弟的话之后,思路和我一样,因为在她们的脸上,也有一种透著怪异的神情表露出来。她们道:“你们的意思是,电脑控制了大厦……电脑……不听人的指挥……和人对抗?”

  陈氏兄弟看来,也不是十分明白他们自己所说的话,因此他们的神情,也十分怪异──这种现象,十分值得注意,我可以了解,这是由于他们的思想,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感受,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适当地表达这种感觉。一般来说,只有那种感觉真的十分怪异,才会有这种情形出现。因为若非感觉怪异之至,人类的语言,通常是可以顺利表达的。

  陈氏兄弟迟疑了一下,才道:“有点……这样的意思,可是也不是完全是,我们的意思是,一幢现代化,交给了电脑来管理的大厦,实在太不可测了,有许多隐蔽的运作不为人知,有许多隐蔽的所在,不为人知。”

  他们努力想表达他们的感觉,可是到这时候为止,看来并不是很成功。他们向我望来,投以求助的神色,我实在不能帮他们,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想说什么!

  我只是向他们做了一个手势,鼓励他们努力说下来。

  陈氏兄弟各自舔了舔唇:“就拿这两幢大厦来说,我们对它们,可以说再熟悉也没有了,在建造之前,就详细看过每一层的图纸,对它们了解极深,可是等它们造好了之后,就变得……变得……”

  他们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变得陌生之极了。”

  我和良辰美景都不是一下子能明白他们的意思,所以反应一致:“怎么会?”

  陈氏兄弟又各自托了头,沉默了片刻,这才道:“就像父母对儿女一样,在儿女小的时候,对儿女的了解反而多,等到儿女长大了,可能变得全然陌生,根本不知道儿女在想什么。”我皱著眉,在深思陈氏兄弟的比喻,而且,很奇怪何以陈氏兄弟会有这样的比拟。

  而良辰美景则已叫了起来:“这是什么话?拟于不伦,至于极点。”

  陈氏兄弟的态度,异常认真:“还有什么更好的比拟?”

  良辰美景道:“儿女是有生命的,大厦是死物。”

  陈氏兄弟叹了一声:“刚才我们已经说过,现代化的大厦,是活的,它的活动,有许多甚至是表面化的,可以看到的,例如电梯的升降。”

  良辰美景互望著,撇著嘴,一个道:“这两个人走火入魔了。”另一个道:“可不是,就算是由电脑管理,大厦总是死的。”一个又道:“他们说是活的,怕有一天,活的大厦,会把他们吞掉。”另一个道:“看来他们会下令把大厦炸为平地,再在空地上搭上两个竹棚。”

  说到这里,两人肆无忌惮,哈哈大笑起来。

  她们瓷意在嘲笑陈氏兄弟的见解,说的话也堪称尖酸刻薄,可是她们的样子,偏又十分可爱,看她们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作为她们嘲笑的对象,陈氏兄弟虽然神色悻然,却也发作不得。

  他们只是提高了声音:“被大厦吞了,又有什么稀奇,不是在这幢大厦中,已经有两个人被吞没了吗?”

  他们在这样说的时候,为了加强语气,用力在地上顿著脚。由于铺著厚厚地地毯,当然没有什么声音发出来,但也足以证明他们的态度,十分认真!

  我一听得他们那么说,心中就陡然一怔──这个说法,奇特之极。他们口中的“两个人”指的自然是陶氏集团中的两个重要人物。这两个人是在大厦之中,神秘失踪的,陈氏兄弟却说成他们是被大厦“吞没”的。

  这当真是怪异之极,大厦若是会把人吞没,一幢六十层高的大厦,可以吞没多少人?

  看陈氏兄弟的样子,他们说得十分认真,所用的“吞没”一词,也是认真的,而不是文学形容,象征式的。

  我的思绪十分紊乱,忽然之间,我想到的,是不知在什么时候看到过的一则小说还是笔记,说是在一处地方,每到晚上,空中就亮起两盏明亮的灯光,而在云雾缭绕之处,有一道没有梯级的斜梯,伸延而下。于是,看到的人,都以为那是登天的途径,一传十,十传百,传了开去,聚集了很多人,大家争先恐后,顺著那斜梯向上攀,攀进了云雾之中。

  每天晚上,总有好几百人攀上去,再也没有回来,人们仍然一直相信那是登天的途径,直到一个有道之士出现,才道出了真相,原来,那是一条奇大无比的蟒蛇吞食人的方法:两盏明灯,是巨蟒的双眼,那道斜梯,是巨蟒的长舌──人顺著长舌爬上去,就自动投进了巨蟒的口中,被巨蟒吞没了,再也没有回头。

  那则小说笔记,写得相当生动,我在这时想了起来,是由于一幢大厦,都不止有一个入口处,每天,不知有多少人,自动投进大厦之中,当然,进去的人,都能再出来,可是,如今就有两个人,不,八个人,进了大厦之后,没有出来。

  用警方的话,是失踪了。用我的感觉来说,是神秘消失了。用陈氏兄弟的话来说,是被大厦吞没了。

  陈氏兄弟为什么会有那么特别的说法,我知道必有原因,可是这时,我没有机会反问,因为良辰美景也叫了起来:“这更不像话了,大厦怎么会吞吃人?把人吞吃了,吞到什么地方去了?”

  陈氏兄弟说“吞没”,良辰美景又进一步将之理解为“吞吃”,自然更是怪异,但是事实则不变:人在大厦之中不见了。

  对良辰美景的责问,陈氏兄弟回答得十分认真:“谁知道?没有人能知道一幢大厦暗中在进行什么活动。大厦之中,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空间,谁知道它利用来作什么用途?在这幢大厦之中,若是藏著一百几十个人,想不被人见到,再容易也没有。”

  他们说到这里,神情骇然,不由自主,喘了一口气:“同样的道理,大厦可以窝藏许多根本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

  他们在顿了一顿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只要它愿意那么做的话。”

  陈氏兄弟的话,令得听到的人,进入一种怪异莫名的气氛之中,良辰美景也显然受到了这种气氛的感染,她们还想努力嘲笑他们,可是说出来的话,已不是那么有力。她们只是道:“看,哪有人自己吓自己,吓成了这样子的。”

  陈氏兄弟没有立即回答,这时,轮到我来说话了,我道:“我想,两位作了这样的假设,自然有一定的缘故,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

  两人欲语又止,良辰美景这时,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刚才她们还在不断嘲讽,可是这时,也十分认真,而且她们的说话用词,也十分怪。她们道:“要是这两幢大厦真的成了精,那也总有办法可以降妖捉怪的。”

  在中国的神话传说之中,的确什么都可以成为精怪的,他们说大厦成精,未有先例,连茅舍成为精怪,似乎也没有听说过。

  本来,良辰美景这样的说话,正好给陈氏兄弟有反唇相讥的机会,可是两人都神色凝重,嘟著嘴,不出声。

  这使我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我忙问:“你们曾有过什么异常的经历?”

  良辰美景虽也有点骇然,可是不忘说笑,她们一起张大了口道:“可是给大厦吞下去过?”

  两人说了这一句,忽然又笑成一团,用手捂住了口,瞪著陈氏兄弟,不住眨眼。

  陈氏兄弟没好气:“我们没有被大厦吞没过,所以,既不是被大厦从口中呕出来,也不是从大厦的肛门之中滑出来的。”

  良辰美景的怪模怪样,显然就是这个意思,所以陈氏兄弟一说,她们就不再嬉笑。

  我则听得十分骇然,大厦而有“口”,这还像是语言。而大厦若有“肛门”,那不知是什么话了,当然是绝无可能之事。

第四部:电脑管理系统作反了

  可是,陈氏兄弟偏偏说得十分认真,所以我现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用力挥了一下手。

  陈氏兄弟默然,反倒是良辰美景又催促起来:“说啊,曾有过什么怪异的经历?”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才道:“发生过几次,正确地说,一共是四次,是不是有更多次,只是不是我们亲历,或是我们没接到报告,就不得而知了。”

  我骇然,不知不觉间,也用上了陈氏兄弟的语气:“这大厦已吞人吞了四次?”

  陈氏兄弟又不禁失笑:“不是人,是物件,是不应该消失的物体,可是却消失了。”

  良辰美景睁大了眼睛,望著他们。陈氏兄弟道:“第一次,是一叠文件──要说明一下,那是准备发给所有员工的一份资料,单一的一份,大约相当于一本一百页的十六开杂志。”

  他们说到这里,向我们望来,是在问:“这样说法,很明确了吧?”

  我和良辰美景一起点头,他们才道:“一共是六千份。”

  六千份,那是相当大的体积,而且相当沉重的大件物体了。如果说,六千份资料,竟然会失踪,那自然是古怪之极的事。

  陈氏兄弟续道:“文件是经由传送系统负责传送的。”

  他们说到这里,又停了一停,目光投向良辰美景。而两人果然有不明白的神色。

  陈氏兄弟于是解释:“先进的办公室大厦,都有传送系统的设计,二十一楼的某办公室有一份文件,要送到四十八楼的另一办公室去,应该怎么办?”

  他们忽然向良辰美景问起这样的问题,作为旁观者,我只好静听。

  良辰美景道:“按铃,叫一个小 来,差他去送。”

  她们多半也知道自己的答案一定不对,所以语气显得十分犹豫。

  两陈摇头:“当然不是,大厦在建造的时候,设计了文件传送系统,在每一个办公室之间,都可以直接送达。”

  良辰美景意似不信,向我望来,我点头:“如果一幢大厦,建造的目的,只是为了供一个机构使用,就会有这种设备。”

  我又补充了一句:“这种设备,都是由电脑中心控制的。如果整幢大厦都由电脑中心控制,那么,这部分自然也附设其中。”

  陈氏兄弟对我的解释,并没有异议。这时,良辰美景听出味道来了,催著问:“那六千份文件怎么样了?”

  陈氏兄弟的神情相当怪异:“文件一大箱一大箱进入分发中心,操作也一切正常,电脑记录显示,运输带根本未曾停止过,可是,可是……”

  两人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才道:“可是六千份文件,没有一份到达它应到的办公室,就在输送过程之中,消失不见了。”

  他们各自吞了一口口水,良辰美景霍然起立,飞快地兜了几个圈子,一起嚷了起来:“这不合理,你们就没有寻找一下?”

  陈氏兄弟摇著头:“你们对于大厦的结构,还是不了解,文件输送的通道,都是隐蔽式的,在墙和梁注之间,设计专供输送文件之用,自然不会占太多的空间,人根本进不去,怎么找?”

  良辰美景骇然:“那么,如果出现了故障呢?”  两陈道:“极少有发生故障的可能,有,电脑会显示什么地方有故障,有沿整个运输通道运行的电视摄像管,可以在荧光屏上看到故障的情形,通常,都不必修理,明白了故障的理由,加以改变,就可以了。”

  良辰美景还没有再问,两陈已先道:“利用电视摄像管观察过,六千份文件,一份都没有发现,都消失了,被大厦的文件输送系统吃掉了。”

  这时,不但是他们,连我和良辰美景,也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色来。

  两陈说的这件事,简直是不可信的,但是他们又决无理由编出一个这样的故事来骗我们的。

  良辰美景问:“后来呢?”

  两陈苦笑:“哪有什么后来,一直就不见了,只好重印过,在第二次分发的时候,都十分顺利。根本整个系统没有故障,以后,也一直正常──这种事,讲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机构中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我们严格禁止知道的人谈论和公布出去。”

  良辰美景眨著眼:“为什么?”

  两陈吸了一口气:“不觉得太妖异吗?”

  我沉声道:“如果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事,那岂止妖异而已。”

  陈氏兄弟各自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第二次不见的是一批清洁工具,放在四十六楼的一间储物室中,属于事务部门属下的清洁组所有。”

  良辰美景撇了撇嘴:“我们还以为你的大厦先进到了全部由电脑管理,连清洁工作也包括在内。”

  陈氏兄弟不去理会她们,自顾自道:“不见的是两部大型的吸尘机,一批清洁剂,还有一些其它的清洁用品,例如抹布之类。”

  良辰美景压低了声音:“会被人偷走?”

  两陈摇头:“谁会冒那么大的险,去偷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要是有人能有这样的本领,早偷值钱的了。”

  我皱著眉,只觉得事情不可思议之极。他们刚才,曾用了“吞没”、“吞吃”等词。消失了的物品,如果真是给大厦“吃掉”了的,那么,大厦的“胃口”,也就古怪得很,文件和清洁工具,有什么好吃的。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用力摇了摇自己的头,因为这种想法,实在太荒诞了。

  两陈接著道:“第三次,发生在文件消除处理部门。由于商业行为之中,有许多窥伺秘密的行动,所以一般来说,文件都需经过消除处理──集中在一起,经由一列大型的碎纸机,切成碎片,然后再混在一起,经过压缩,自动打包,包好的碎纸,送到废纸再造工厂去处理。”

  良辰美景这时,叫了起来:“这是第二次纸张被吃了,看来,你这幢大厦对纸张很有兴趣。”

  她们嚷叫的,和我刚才的怪诞想法,有点不谋而合。所以我道:“上次不见的六千份文件,是一个大数目,这次不见的是多少?”

  陈氏兄弟立即回答:“四吨。”

  我大是惊讶:“怎么会有那么多?”

  陈氏兄弟解释:“这个处理中心十分先进和自动化,打了包的碎纸,会自动进入一个箱子之中,整齐排列,大箱子可以容纳四吨,一等到够重了,就会自动通知管理系统,管理处就会派人把它处理。”

  陈氏兄弟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这种碎纸的回收价格,十分便宜,甚至连一种运输的费用都不够,所以,决不会有人偷盗的。”

  良辰美景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打岔,快点叙述经过。

  两陈道:“那一次,一切正常,管理中心得到了该处理的通知,如常地派人去处理──一切处理过程也是自动的──输送带会将装有四吨废纸的大箱子,送到货物装卸的地点,在大厦的一个地窖之中,然后,起重机把大箱子吊上货车,货车驶走,十分简单,可是那一次,大箱子出现之后,起重机一把大箱子吊了起来,起重机的仪表上,显示的重量,只是一百五十公斤。”

  良辰美景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怪叫声来,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我也迅速地转著念头,说出了几个可能,两陈一一解释:“通知管理中心的讯号不会出错,因为上一次清理到那次,已有四十多天,废纸的积聚,确然到了又要清理的时候,而整个系统一直在操作,没有停顿过,也就是说,那大箱子之中,确然应该有四吨废纸在。可是到了大箱子被起重机吊起来之后,四吨纸碎不见了,一百五十公斤,只是那只大箱子的重量──内中空无一物,连一小片碎纸屑也没有剩下。”

  我尽量压制著再起怪诞的念头,十分理智地分析:“照这种情形看来,纸碎是在输送的过程之中消失的。”

  两陈用力点头:“是,输送带的长程,是一百二十公尺,整个输送带经过的通道,都不见天日,也没有必要有光照。在黑暗之中,究竟会有什么事发生,谁也不知道,也无法预料。”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接二连三,有这样的怪事发生,你们竟然不作处理?”

  陈氏兄弟的语调,虽然还十分客气,不过也可以看出他们对我的说法不是很满意,他们道:“卫先生,请问如何处理呢?自然,我们可以向神通广大,专解疑难的卫先生请教,可是卫先生也未必肯见我们。”

  我闷哼一声:“我并不是`神通广大,专解疑难',相信你们也进行过调查?”

  陈氏兄弟叹了一声:“无从调查起,一切要依靠电脑管理系统提供,而我们获得的资料是:一切正常。”

  良辰美景搂成一团:“电脑管理系统在骗人。”

  陈氏兄弟默然不语,神色沉重。

  良辰美景又道:“你们这……两幢大厦,大有古怪,像是成了精怪。”

  陈氏兄弟的神情更严肃:“我们曾好好想过,并不认为只有在我们的大厦,才有这种怪事发生,其它的大厦也有,极可能,每一幢大厦都曾发生过,但是都像我们一样,被隐瞒了下来。”

  他们略顿了一下,才又道:“这一次,不见了的是人,自然再难隐瞒了。”

  陈氏兄弟说的话,相当有理──不见了一批文件,一些清洁用品,一些碎纸,虽然事属怪异,可是要隐瞒,是十分容易的事,谁也不会追究,但是有人不见,就成为大事了。

  良辰美景压低了声音:“所有把管理工作交给了电脑的大厦,管理电脑,都在骗人。”

  她们在这样说了之后,忽然又现出极其骇然的神情,向我望来,我知道她们的心意:“你们想到了什么怪念头,但说无妨。”

  良辰美景眨了眨眼:“那八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踪的,会不会大厦和大厦之间有联系?电脑要联系起来,是十分简单的事。”

  我早就料到她们会有怪念头,可是听得她们居然这样说,也不免呆了半晌。她们的话,甚至不是一下了就可以听得明白的。可是,f等明白了她们的意思之后,却不免令人生出寒意。

  良辰美景的意思是,管理各大厦的电脑,互相有联系,不但资料互通,也可以串通起来行事,所以,才有八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在不同的大厦中失踪的怪事发生。

  她们的这种设想,如果要成立,首先要确定几个条件,第一,大厦在电脑的控制下,有特异的行动,能令物体或人消失(进行的过程如何,不得而知)。其次,控制大厦运作的电脑,已经不在人类的控制之下,它们所作出的指挥,发出的命令,人类一无所知。

  肯定了这两点,才能有良辰美景的假设。可是,这两点,又太不可思议,无法肯定。

  我把我想到的,说了出来,良辰美景瞪大了眼,陈氏兄弟不住摇头,显然是种种设想,都十分诡异,令人有极度的无所适从之感的缘故。

  陈氏兄弟讷讷地道:“电脑管理系统……联合起来……作反……对它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的本身,就相当怪诞,而他们看问题十分直接,所以用词也十分古怪,他们曾说过大厦“吞没”了人,这时,又说大厦的电脑管理系统“作反”──乍一听,大是不伦不类,可是想一想,却觉得再恰当也没有。如果物件的消失,人的失踪,都是大厦的电脑管理系统干的 事,那么,还有什么比“作反”这个词更适当的?

  我听了之后,默默不语,因为思绪十分紊乱,一时之间,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可是良辰美景却别有反应,她们冷笑一声:“商人重利,什么都不问,就问有什么好处。”

  良辰美景的来历十分奇特,她们保留著相当程度的旧观念,包括轻视商人在内,所以自然而然,会流露出来。陈氏兄弟显然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生气,反倒“从善流”,立时改口道:“它们有什么目的呢?”

  良辰美景道:“或许这样做,会使它们感到高兴,是一种乐趣──有许多事,人做起来也一样,没有目的,没有好处,只是为了乐趣。”

  陈氏兄弟深深吸气:“这样说来,人类和电脑之间的战争已开始了。”

  良辰美景叫了起来:“你们太后知后觉了,战争早已结束了。”

  这两个小姑娘语出惊人,可是她们在这样说了之后,在陈氏兄弟惊愕的神情中她们不但向我望来,而且,向我指了一指:“他说的。而且,战争的胜方是电脑。”

  我叹了一声:“我没有这样说过,我只是说,人类创造了电脑,依赖电脑,利用电脑,渐渐地陷入了没有电脑就无法生活的地步。”

  良辰美景一呶嘴:“这不是等于人类向电脑投降,电脑战胜了人类。”

  我又叹了一声:“如果硬要那样说,自然也可以。”

  一时之间,各人都静了下来──讨论两个人的神秘失踪,竟然会达到这样的结论,自然始料不及,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打破沉默的还是良辰美景,她们道:“那么,是不是要彻底检查大厦的电脑管理系统?”

  陈氏兄弟苦笑:“若是它们有心作反,怎么会给你查到什么?”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你们的想像力太丰富了,如果是大厦的电脑管理系统……作反,而且联合起来对付人类,那么,所有在大厦中的人都要遭殃,可是别忘记,我们现在,就在大厦之中。”

  我这样说,目的是想否定这两对双胞胎的“丰富想像力”,可是却料不到,非但否定不了,反倒使他们有了新的启发。

  良辰美景的怪诞想法,如同天马行空一般,这时,温宝裕并不在场,他如果在的话,只怕也要对她们甘拜下风。她们先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接著道:“不好,它们要是忽然起了杀机,所有在大厦里的人,真全得遭殃。”

  陈氏兄弟立时接口:“是的,它们可以封住所有的出路,不再进行空气调节,或者使温度大大提高,截断电流,围困所有在大厦中的人。”

  良辰美景俏脸煞白,被她们自己的设想吓得如此,也可算是一绝,她们道:“哪用这么麻烦,制造一场火灾,多么容易,所有在大厦中的人,都会烧死──”

  她们说到这里,忽然一停,但随即又叫了起来:“我们快离开这里,向所有宣布,叫所有人再也别走进由电脑管理的大厦。”

  她们一面说,一面身形闪动,竟然真的想要离去,陈氏兄弟神情犹豫,竟然不知如何才好,情形又是混乱,又是荒诞。

  我大喝一声:“回来!”

  良辰美景站在门口,仍是神情骇然:“整幢大厦要是陷进了火海,再走就来不及了。”

  我提高声音:“你们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好好的怎么会起火?”

  陈氏兄弟却反驳我的话:“太容易了,大厦的用电,全由电脑控制要制造泄电,引起火灾,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不等他们说完,就几乎要挥拳而向,我扬起了手来,满面怒容:“毁灭了大厦,它们自己也不存在了,学你们的话:对它们有什么好处?”

  一见到我发怒,良辰美景和陈氏兄弟,都不再言语。可是他们虽然不出声,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若是不让他们说话,倒显得我以大压小了。

  所以我又一挥手:“说啊,看你们还有什么危言耸听的话。”

  良辰美景嘟著嘴:“癌细胞在人体内作反,叫人丧失生命,人死了,它们也跟著死,又有什么好处?”

  我想不到她们会举出这样的例子来,一时之间,倒也难以否定。可是陈氏兄弟反倒否定了她们的说法:“这例子不恰当,电脑根本不必死,大厦毁灭,连同毁灭的,只不过是电脑设备,它们的一切资料,都可以在事前转移出去,继续生存。”

  良辰美景先是一怔,接著就明白了两陈的意思,失声道:“是啊,它们的灵魂可以转移,身体对它们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

  说了之后,四个人一起向我望来。我高举双手,然后又慢慢放下来,摇著头:“越说越玄了,你们似乎肯定了是大厦的电脑系统在作怪。”

  他们并不出声,只是仍然望著我,不言而喻,他们是在问我:“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我说得十分缓慢:“把一些神秘的事,归于电脑作反,自然是假设之一,可是这个假设,却无法证实。”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良辰美景和陈氏兄弟的动作一致:他们先是自己互望一眼,然后,又望向对方。看他们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像是他们互相之间,已经有了某种约定,可是这时,我却无法知道他们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又道:“这种假设,十分……超现实,如果现实一点,还是请警方来搜查。”

  陈氏兄弟作了一个认可的表示,就在这时,对讲机传来了声响,两陈之一按下了掣钮,有点生气:“不是说别打扰我们吗?”

  对讲机中传来职员惶恐的声音:“有一队警员,带了警犬,说是要搜查……整幢大厦,带队的警官要求先见一见大厦的主人。”

  我不等两陈有反应,就道:“应该请那位警官上来。”

  陈氏兄弟接受了我的意见,吩咐了下去,不一会,带队的警官上来,正是黄堂。由于事情十分神秘,由黄堂这样的高级警官亲自带队,倒也是意料中事。

  黄堂见了我,十分高兴。一看到带队的警官和我相识,陈氏兄弟的敌意,也大大减少。我先向他们介绍了黄堂的身份,这又令他们知道,黄堂并不是普通的警官,自然又增加了几分敬意。

  他们问:“请问如何开始?”

  黄堂神情严肃:“我们带来了两头警犬,受过特别的训练,是最好的苏格兰搜寻犬,已经使它们熟悉了两个失踪者的气味。”

  良辰美景大感兴趣:“凭气味,就可以把失踪者找出来吗?”

  黄堂十分了不起,良辰美景和陈氏兄弟,四个人在一起,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现象,可是黄堂自进来之后,一直没有特别的惊讶之色。这时,他的回答是:“理论上来说是如此,刚才,在大堂,它们一下子就嗅出失踪者是乘搭哪一个电梯到五十楼的会议室的。”

  陈氏兄弟也问:“它们现在在哪里?”

  黄堂道:“还在大堂。”

  我道:“请它们立即开始工作。”

  两陈的办公室,有专用电梯,直达大堂,我们很快就看到了那两头搜寻犬,看来并不起眼,绝不高大威猛,而是毛色灰暗,像是流浪狗。

第五部:第一刀手的徒弟

  每一头警犬,都由一个警员负责,这时,两头狗都像是十分不安,在团团乱转,那两位警员,要紧拉住皮带,阻止两只狗,不让它们有太大的动作。

  我们一动,黄堂向那两个警员作了一个手势,两个警员略松了松皮带,搜寻犬急窜向前,把那两个警员拉得一个踉跄,几乎跌了一交。

  这时,大厦的一切运作,并没有停止,那座电梯恰好到达大堂,门打开,那两头搜寻犬在门还没有完全打开之前,就狂吠著,向电梯内扑了进去。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就大叫了一声,因为电梯如果是空的,自然没有问题,电梯中要是有人,这两头犬只的行动,就十分骇人。

  黄堂的反应和我一样,他也叫了一声。刚才,他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告诉我,失踪者一和二,当日进入大厦的时候,就是由这座电梯上楼的,可见搜寻犬的嗅觉,是何等灵敏,脸上颇有得色。

  可是这时,他也感到狗只狂扑进电梯去,所可能造成的祸害,也大吃一惊地叫了起来。

  可是,我和黄堂的呼叫声,却并不能制止事情的发生,只听得电梯之中,传来了几个女人可怕的尖叫声,接著,便是一个男人的怒吼声。

  这一切,都是在极短时间发生的事,等到一切不正常的声音发出来之后,电梯的门,才完全打了开来,使人可以看到电梯中的情形──眼前的情景,简直是混乱之极,需要一一道来。

  首先,是那两个警员,他们狼狈之极──由于犬只向电梯之中狂窜而出的势子,十分猛烈,所以他们站立不稳,身子向前一俯,向自动打开的电梯门中,跌仆了进去,两个警员,其中一个,撞在一个中国男子身上,把那男子也撞得向后跌去。

  电梯中人相当多,但由于电梯阔大,倒也不见得拥挤,所以两头狗一扑进去之后,可以在人的腿旁乱钻。

  就在这时,第二轮的呼叫声,又从电梯中传了出来,仍然是几个女人的尖叫声,和一个男人的怒吼声。

  电梯中的人的身份,也可以从他们的外形和装饰打扮中,得到认别了。

  除了那个被警员撞倒的穿西服的中国男人之外,电梯中还有一男三女,都穿著传统的阿拉伯服装,当然是阿拉伯人。

  这时,在我身后的陈氏兄弟,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我没有机会去问他们为什么要惊呼,因为眼前的情形,十分混乱──那个中国男人身子向后倒,人在站立不稳的时候,自然而然,会双手挥舞,抓住一些什么,企图稳定身形的,他双手挥舞间,一下子就把他身边,一个阿拉伯女人的蒙脸巾挑了下来。

  那是一个身形高大,十分美丽的阿拉伯女郎,当她突然之间,蒙面巾被抓走之后,在她美丽的脸庞之上现出来的那种惊恐,简直难以形容,瞪大了眼,张大了嘴,连惊呼声也叫不出来了。

  那中国男人在抓走了一个阿拉伯女人的蒙面巾之后,自然仍然未能稳住身体,继续向后倒去,撞在那个身形壮硕高大、一脸虬髯、十分威武轩昂的阿拉伯男人身上,那男人一声怒吼,一伸手,就用手臂箍住了那个倒霉的中国男人的脖子──而且绝不是说著玩的,一定箍得十分用力,因为那个中国男人立时神情痛苦,满面通红。

  这一部分的情形已经够乱了,可是另一部分,由另外一个警员,仆跌进电梯所引起的混乱,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警员一仆进去之后,就直接撞在一个阿拉伯女人的身上。

  他是低著头撞进去的,一头撞在那阿拉伯女人的胸前,那阿拉伯女人发出的尖叫声,令得那个警员,一时之间,惘然不知所措,以为世界末日了。

  而还有一个阿拉伯女人,却被两只搜犬,逼在电梯的一角,两只狗在狂吠乱拱,令得那女人,也发出一阵阵的尖叫声来。

  情形就是这样紊乱,在这种紊乱的情形下,首先,应该怎么做呢?

  别人会怎么做,我不知道,可是我却一眼就看到,那个被箍住了脖子的中国男人,脸已憋成了紫色,双眼望上翻白,眼看就要窒息而死了。

  这种情形,令我又惊又怒──对一个严格遵守传统的阿拉伯男人来说,他有他暴怒的理由。因为他看来,具有极高的身份地位,那三个阿拉伯女人,可能是他众多姬妾中的三个。

  而如今,莫名其妙,在一秒钟之内,一个被挑脱了蒙面巾,一个被撞中了胸部,这就足够他有杀人泄怒的理由了。

  可是,这时,他身处文明社会,并不是在他的势力范围之内,他自然无权因为这种小小的过失,而随便出手杀人的,所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制止他的行为。

  我霍然踏前一步,双手齐出,先抓住了那两个警员的后颈──这种手法,扣紧了人颈中的几个穴道,可以令人在一刹间,变得十分软弱无力。

  接著,我双臂向后一缩,已把那两个警员,自电梯中直拖出来,那时,他们自然,也已松开了手中的皮带。

  然后,我再踏前,手指弹出,弹在那阿拉伯男人的臂肘“麻筋”之穴,这一弹,会令得他强壮的手臂一阵发麻,有一个短暂的时间,使不出劲来。

  而那个中国男子,显然已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所以要用我的左手,把他拉出来,而在把他拉出来的同时,我也退出了电梯。

  这时,情况已稍为明朗一点了──电梯外有许多人,电梯中,只有那一男三女阿拉伯人,和两只还在乱钻乱拱,不受控制的搜寻犬。

  任何人都可以在那个阿拉伯男人的神情中,看出他正在盛怒之中,他先是向我狠狠瞪了一眼,然后,略有不信的神色,望了他自己的手臂一眼。显然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想把那亵渎了他姬妾的男人箍死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松了手。

  而实际上,这种利用弹中麻筋而使对方的臂力消失的动作,在中国武术之中,简直是小儿科之至的事。

  然后,他又高举双臂,双手紧握著拳,发出了一下怒吼声来。

  这阿拉伯男人,非但高大壮硕,而且貌相威武,气势非凡,所以在他的一声怒吼之下,所有的人声,暂时静了一静,只有两只搜寻犬,还在吠叫。

  接著,阿拉伯男人以极其纯正的英语,叫嚷著:“有人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他一开口,等于已把他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一半。

  因为自从阿拉伯的土地下,被发现藏有丰富的石油之后,暴发了的阿拉伯酋长们,自己征歌逐色,尽情挥霍之余,也很有些,大有远见,把子弟送到西方去求学的,而且全是在西方世界的最佳学府中求学,很有些学成的例子。像这个阿拉伯男人的一口标准英语,若不是自小学起,就学不会,所以,可以断定,他必然是阿拉伯的一个贵族。

  这时,我听得被我拉出来的那中国男人,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

  接著,便是陈氏兄弟的叫声:“亚罕亲王!”

  亚罕亲王,自然就是那个阿拉伯男人了,在众多的阿拉伯部落之中,王子和亲王之多,数之不清,但也有掌权的和失势的分别,看来,这个亚罕亲王,是一个掌有实权的重要人物。

  这时,亚罕亲王并未曾息怒,他双手握著拳,愤怒得连手背和手指上的体毛,似乎都要根根竖起,发出可怕的吼叫声,向外冲出来。

  看来,他要对付的目标,仍然是那个中国男人。

  可是,他若要冲向前去对付那中国男人,就必须先把我推开,因为我正挡在他的面前,而他,连想也没有想,就这样做了。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如不先向我动手,我很难向他出手。他一伸手向我推来,我手腕一翻,五指如钩,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顺势一带一送,他老大的身躯,站立不稳,向电梯中直跌了进去,撞中了在电梯中的两个阿拉伯女人。

  不等他挣扎站稳,我已经道:“看到了没有,只不过是无可控制的意外,没有人需要负任何责任。”

  亚罕亲王挺了挺身子站定,他神情在恼怒之中,有著惊讶。

  在这时候,我踏前一步,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声调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最大方得体的处理方法,就是一言不发,带怒离去,然后,把整件事忘记。”

  他虽然穿著宽大的阿拉伯袍,可是仍然可以看到他由于呼吸急促而胸脯起伏。

  我那几句话,是用阿拉伯语说的,这令得他又现出了更多的惊讶之色来。他伸手向电梯外的各人指了一指,恶狠狠地道:“如果你对这一切都负责,你应该接受我的挑战。”

  他也用阿拉伯语回答我,我相信除了那三个阿拉伯女人之外,别人都听不懂了。

  我扬了扬眉,和他对望著:“好,我接受你的挑战,阿拉伯刀?”

  他一听,先是一怔,接著,陡然轰笑了起来,笑声响亮之极。

  其余人一定莫名其妙,不知道何以盛怒的亚罕亲王,忽然会如此好笑,可是我却多少知道一些:他一定是用刀的好手。

  他的体魄如此魁梧雄伟,不问可知,必然是体育健将,自然对传统的阿拉伯刀术,有一定的研究。

  果然,他笑了一会,才以十分自傲的神态道:“要提醒你一下,我的刀术,在整个阿拉伯都十分出名,你──”

  他望著我,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我吸了一口气,用这样的话回答他:“是吗,阿拉伯刀术,是武术中十分难精的一环──”

  当我说到赞扬阿拉伯刀术的话时,这位亚罕亲王,有十分自豪的神情。

  我继续说下去:“若干年之前,在阿拉伯,我曾和一位出色的阿拉伯刀手,有过一场生死相拚的较量。他的名字是尤普多,那时,尤普多是费沙族长的摩下。”

  我和阿拉伯刀手尤普多的那一场生死斗,一上来,尤普多刀光一闪,就把我的头发,贴著头皮,削下了一大绺来,他的刀法之精,可想而知,这是一场不知有多少次,从死亡的边缘挣脱,终于取得了胜利的酣战,虽然事隔多年,可是一提起来,我仍然不免悠然神往,充满了自豪之情,使得就算是完全不明情由的人,也可想而知一战之激烈。

  而亚罕亲王的反应,就更加强烈了,他一听到我提到了“尤普多”的名字,就徒然后退了半步,身形微矮,虽然手中无刀,但已摆出了一个刀战之中,可攻可守的姿态来,十分紧张。

  我一说下去,他的口张得老大,眼瞪得滚圆。等我说完,他陡地挺直了身子,叫:“你……你……你……你的名字是卫斯理?”

  他叫得很怪,不说“你是卫斯理”,而说“你的名字是卫斯理”,可能他实在觉得太意外了,不能相信。

  他也是用阿拉伯语叫出来的,四周围的人听不懂他在叫什么,可是“卫斯理”三个字,却是不论用什么语言来叫,发音都是一样的。所有的人,听他忽然叫出我的名字来,都惊讶不已。

  我的声音十分平静:“不错,我就是卫斯理。”

  亚罕亲王双手挥舞了片刻,踏前了一步,吸了一口气,又吁了一口气,显见他的情绪十分激动,然后,忽然说了一句话:“师父知道我东来,曾吩咐过,要是见到了你,向你问候,他说,你是他最敬佩的人,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嗯,当年见过你们那一场剧斗的人,都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场刀战!”

  他一开口的时候,我还有点莫名其妙,可是一听下去,我就明白了──亚罕亲王,是刀术大家尤普多的徒弟。这实在不足为怪,亚罕亲王是显贵人物,他如果醉心刀术,想找一个名师的话,自然会找阿拉伯第一刀手,拜尤普多为师,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呵呵笑了起来,张开双臂:“令师好吗?我一生之中,惊险不少,可是真正生死一线,却是那场刀战!名师出高徒,想必阁下的刀法,也是好的了。”

  亚罕亲王也“呵呵”笑著,也张开双臂,于是,我们就自然而然,作了阿拉伯式的拥抱礼。

  刚才,亚罕亲王正在盛怒之中,事情不知如何收科才好,可是在一番说话之后,忽然我和他拥抱起来,那当真看得人目瞪口呆。

  等到我和亚罕亲王分开之后,陈氏兄弟才急急迎了上来,道:“亲王殿下,刚才──”

  亚罕亲王用力一挥手:“刚才的一切,我不向其他人追究,只向卫先生一人追究。”

  所有人都向我看来,我知道阿拉伯人的性格,十分强悍,他已经知道了我是什么人,还是不忘刚才“挑战”的提议。我淡然道:“对了,现在只是我和他两人之间的事,嗯,我们会在阿拉伯刀术上,切磋一番──”

  我转向亚罕亲王:“请你订日子。”

  亚罕亲王一挺胸:“我会和你联络──”

  我向陈氏兄弟一指:“可以通过他们。”

  陈氏兄弟也急忙道:“亲王殿下,我们之间的谈判,是不是──”

  亚罕亲王的两道浓眉一扬,忽然看到了站在陈氏兄弟之旁的良辰美景,现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他大手一挥:“再安排时间。”

  然后,他撮唇一啸,大踏步向外走去,那三个阿拉伯女人,被扯脱了蒙面巾的那个,重又戴上了面纱,急急跟在他的后面,也向外走去。

  阿拉伯的女人,没有什么地位,亲王刚才的撮唇一啸,声音竟然没有什么感情,可能他在呼唤爱犬和猎鹰之时,声音要亲切得多。

  亚罕亲王和三个阿拉伯女人一走,混乱的场面结束,那两只搜寻犬,还在电梯之中,团团乱转,不过不再高吠,而是发出了一阵“呜呜”的声响。

  我向电梯一指:“站在门口干什么?进去啊!”

  于是一干人等,都进了电梯,包括了黄堂、两个警员、我、陈氏兄弟、良辰美景和那个陪亚罕亲王一起下来的中国男人。

  黄堂一进电梯,就按下了“五十”楼的掣钮。

  在那一刹间,我陡地感到,有一个现象,十分值得注意,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可是,却只是一个十分虚无缥缈的感觉,无法实实在在地捕捉到什么──那令得我紧蹙双眉,想把其中的主要线索找出来。

  一时之间,我却捕捉不到什么。当我偶然抬起头来时,看到良辰美景,她们也眉心打结,在苦苦思索著,显然她们遭到了和我同样的困扰。

  这时,我听得陈氏兄弟在责备那中国男人,他们叫著那人的名字:“阿国,你捣什么鬼,为什么不用专用电梯,要用普通电梯!”

  阿国结结巴巴地道:“专用电梯……坏了,亲王又不耐烦等,所以就改搭普通电梯,我已经拒绝了其他人使用电梯,谁知道一到了大堂,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阿国是陈氏兄弟办公室的高级秘书。事情是这样的:陈氏兄弟约了亚罕亲王──他是阿拉伯一个酋长国中十分有权势的人物,谈一笔生意。

  生意而要亲王亲自出马,交易的数额自然极大,可是陈氏兄弟为了良辰美景的突然来访,竟然下令“取消一切约会”。

  所以,亲王来到的时候,并未能见到陈氏兄弟,负责接待的职员,就是阿国,只好撒谎说陈氏兄弟忽然得了急病──唯有如此,才能稍息亲王之怒,以亚罕亲王之尊,到哪里都是上宾,哪曾受过怠慢?

  而陈氏兄弟和良辰美景说得投机,再加上我又来到,热闹之至,他们竟然把约了亲王一事忘记了。

  亲王在两陈办公室外的会客室中离去时,已是一肚子的火,可是专用电梯左等不上来,右等也不上来,亲王的火气更大了。

  据那个倒霉的,几乎没让亲王给箍死的高级秘书阿国说:“亲王恼怒得双手握拳,不住槌打著电梯的门,可是电梯的门,说不打开就是不打开,你是亲王又怎么样?”

  两陈问:“你没去问管理处?”

  阿国抚著脖子:“问了,我打电话下去,可是却打不通,连打了十七八个电话,只有一个是打通了的,可是却又没有人接听。这时,亲王又怒吼了起来。”

  亚罕亲王怒吼的是:“这见鬼的大厦,难道就只有一部电梯?”

  阿国这才被提醒,大厦当然不止一部电梯,于是忙带著亲王和他的三个侍姬,转搭另一部电梯,而且在电梯下降的时候,不准别人进来──他知道阿拉伯人的禁忌多,已经算是够小心的了。可是,电梯一到大堂,门才一打开,还是出现了那样的混乱,如果不是我在,又恰好曾和他的刀术师父是相识,亚罕亲王不知要怎样才肯收科。

  这一切,和我与亲王之间的对话,各人是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才弄明白的。

  所谓“事情告一段落”,是指搜寻犬的行动告一段落而言。

  在电梯上升的时候,我一直想把自己的那种“感觉”,化为实在的线索,可是却没有成功。电梯到了五十楼停下,门打开,两头搜寻犬又大吠起来,拖著警员,出了电梯,直奔会议室的门口,那正是失踪者一和二,在这大厦中曾到过的地方,可知搜寻犬十分胜任。

  在众人跟著走进会议室的时候,良辰美景忽然说了一句:“不对啊,我们下来的时候,就是搭专用电梯下来的,好好的,没有坏。”

  我立时向她们望去,和她们交换了一个眼色。所以,当搜寻犬在会议室中乱叫乱转的时候,我和良辰美景,有如下的对话。

  我问:“亲王一行人等,应该是从哪一层下来的?”

  良辰美景道:“在我们上面两层──一共有三层,都可以用专用电梯到达,那三层,专供他们两兄弟作各种用途使用。”

  我吸了一口气:“照时间来看,亲王要用专用电梯,应该在我们之前几分钟。”

  良辰美景点头:“可是,那时专用电梯却坏了,亲王只好用普通电梯,而等到我们要用的时候,电梯却又正常了。”

  我点头:“是……这说明了什么?”

  良辰美景摇头:“不知道,说明了什么?”

  我也没有答案:“电梯一时有故障,一时又好了,是很常见的现象──这种情形,管理处应该有记录,尤其是电脑管理的管理处。”

  当我一说到这里的时候,那种有一个关键性的线索的感觉又产生了,而且比较强烈,可是仍然难以具体化。

  我扬起手来,停在半空一会,才放了下来,我知道,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产生,越来越强烈,总会有一次,豁然贯通,让我捕捉到真正的线索,在各种疑难问题上,我有过好多次这种经历了。

第六部:电梯杀了两只狗

  这时,黄堂在向陈氏兄弟解释:“搜索犬对的气味的敏感程度,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你们别看它们在乱走,事实上,它们是根据两个人的行动在走的──当时,两个失踪者的情绪,一定十分激动,不然,何不以好好坐著,却在会议室中到处乱走?”

  陈氏兄弟自然知道,失踪者是被他们故意轻慢的安排所激怒的,所以才“到处乱走”。

  不过,他们仍骇然指著犬只:“怎能做到这一点?”

  黄堂道:“人到过的地方,都有气味留下来,早三秒钟留下的气味,和迟三秒钟留下的,就有分别,搜索犬能分辨得出,所以可以追索失踪者的行踪,看,他们离开会议室了。”

  两头搜寻犬离开了会议室,直来到一座电梯前,大声吠叫。

  黄堂吸了一口气:“两位失踪者,正是搭乘这一座电梯下去的……在十六楼之后……就一直到现在,没有人见过他们。”

  黄堂在这样说的时候,脸色发白,大家都感到有一种妖异之极的气氛,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思索著两个人在电梯内失踪这样的怪事。

  也就在我时候,我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呼声,用力挥了一下手──我想到了。

  从感觉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存在,可是我却捉摸不到,我一直想:究竟是什么事呢?究竟是什么现象呢?我已经注意到了,知道十分重要,可是为什么不能将之具体化呢?

  很容易有这种情形产生,多半是由于这个关键性的现象,十分普遍,只是下意识留意到,所以才无法将之具体化,一定要经过苦苦的思索。

  而这时,我想起来了。

  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那两个警员拉住搜寻犬,暂停行动,可是这两头犬只,这时的行动,十分不安,它们一面吠著,一面在一座电梯前,乱拱乱钻。

  黄堂也看到了我的手势,他呆了一呆,他不知道我何以要暂停犬只的行动,可是又在我的神情中,看出事情一定相当严重。

  他先急急地解释著:“失踪者在离去的时候,是乘搭这座电梯离去的。”

  就在这时候,这座电梯到达,门打了开来,电梯中并没有人,两头搜索犬在门还未曾完全打开时,就向电梯内直窜了进去。

  这种犬只的体型,不算巨大,可是力气却很大,那两个警员手中拉著皮带,又被两只狗带得跌向前,看来,在大堂发生的事,又要重演一遍了。

  而就在这时候,还未曾全部打开的电梯门,忽然其快无比,以远远比正常速度要快的速度,迅速合拢──它快到了这种程度,以致两个警员在跌向前之际,一伸手,手已按到了合拢的门上。电梯门迅速合拢,就把系在狗脖子上的皮带,夹在门缝之中。一时之间,那两个警员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发怔。而我是众人之中,最早醒悟到会有的事情发生的──因为我恰在十秒种之前,想明白了那个关键性的可怕问题。

  我陡然叫:“快松手。”

  我应该是叫得十分及时的,可是那两个警员,在机智和迅速的反应上,显然不及格,他们听到了叫声,向我望来,神情带著询问,可是却并没有松开手中的皮带。

  在我第二次叫他们快放手之际,良辰美景也叫了起来,她们也看出了事情的危机,她们和我同时叫:“快放手,快!”

  接著,她们又补充了一句:“电梯在下降了。”

  电梯可能是在门急速合上之后,立刻就下降,而后来,我发现那两个警员,除非是在一看到电梯门合拢时,立刻就放手,那能避免惨剧的发生──在我叫了之后,他们就算立刻放手,也于事无补了。

  因为皮带的挽手处,有一个相当粗大的结,电梯门一合拢,这个结就成为阻碍,不能通过关闭了的电梯门。

  于是,情形就变成这样:皮带受阻在电梯门上,皮带的一端还在搜寻犬的脖子上,而电梯已向下沉去。

  结果是,两只优秀无比的搜寻犬,在电梯下沉时候,身子被吊起来,撞向电梯的顶部。

  我们,所有人,甚至没有听到那两头搜寻犬怪死之前的惨吠声,因为一切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了。

  等良辰美景的叫声出口,一切都已完成。电梯由于狗只尸体的阻挡,而停了下来,电脑控制的故障自动警报器,立即发生作用,警钟大鸣,那部电梯也不再下沉,门上的指示灯,急速地闪动。

  一切看来,像是正常之极──有了故障,电脑自动管理系统就发生了作用,那正是大厦使用电脑管理系统的目的。

  可是,在电梯外的所有人,都自然而然,靠在一起,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那两个警员这时当然已经松了手,皮带的结,紧贴在电梯的门缝中。

  良辰美景首先叫了起来:“电梯杀了那两只狗!”

  她们叫的话,听来虽然有点不伦不类,可是却是事实。是电梯杀了那两只狗。是由于电梯的门突然快速关闭,夹住了皮带,及又飞快地下沉,这才杀死了那两只狗,两只具有异能的搜寻犬。

  良辰美景一面叫,一面身形一晃,“砰”地一声,只见红影一闪,又推开了一扇门,向下一层奔去,我知道她们的目的,也跟著她们,向下一层奔去。

  等我来到了下一层时,我看到她们一边一个,正努力想把下一层的电梯门推开来──电梯是一个十分古怪的东西,只是一部,可是在每一层,都有一个不开的门。

  我说道:“别用蛮力,借助点小工具,就很容易把它打开来了。”

  我一面说,一面指著电梯门上端的一个小孔,同时,我也取出了合用的工具来。

  我的“合用工具”,小巧而实用,利用它加上我的经验,大抵世上有百分之八十的锁,可以打得开。

  我一面去开电梯门,这时,黄堂和两陈也赶了下来,他们自然知道我想作什么,两陈叫:“良辰美景,最好不要看,情形不会好看。”

  他们一面说,一面来到良辰美景的前面,想遮住她们的视线。我对他们的行动,十分赞成,因为这时,我已看到在电梯的门缝中,有浓稠的血,正在渗出来,此情此景,简直就像是刻意营造气氛的恐怖片一样。虽然明知死了的不过是两只狗,可是也令人感到极度的寒意。

  不过,良辰美景并不领情,她们也不在乎,只是冷冷地道:“走开。”

  陈氏兄弟亦略为迟疑了一阵,就各自打横跨开了一步,我在这时,也已经把电梯的门打了开来。

  门一打开,血雨如注,那两头可敬的搜寻犬,死得难看之极。

  试想电梯下坠之力,何等巨大,狗只的血肉之躯,如何与之抗衡?两只狗的头和身子,只有极少部分还联结在一起,而当门打开的时候,其中的一只,终于首、身分离,狗身带著一蓬鲜血,跌了出来。

  我在这时候,向良辰美景看了一眼,只见她们俏脸煞白,可是神情十分坚决。

  也就在这时候,有几个工作人员走过来,男女都有,他们一走近来,自然而然,看到了电梯中可怕的情景,立时有三四个女性,尖叫起来。

  可是她们的尖叫声,才叫了一半,只见红影闪动,“啪啪”连声,所有尖叫的女性,却重重地捱了良辰美景的一个耳光。

  良辰美景的行动何等之快,她们要打人,那人就算在五十公尺之外,也未躲得过去,何况正在身边。

  打了人之后,捱打的女人,摸著脸不知所措,良辰美景却还怒容满面,叹道:“叫什么,替女性留点面子。”

  我不禁叹了一声,如果用“暴戾”来形容良辰美景这时的行动,虽然过分了些,但是我确然有这种感觉。她们本来,绝不是随便出手打人的人,但是眼前所发生的事,实在太怪异了,令人的情绪,起了不可控制的变化,自然也会有异乎寻常的行为。

  陈氏兄弟向那些工作人员挥手,令他们离去,一面又大声吩咐,叫管理人员上来。

  我向黄堂望去,黄堂的神色也十分难看,我道:“会有一阵子乱,召多点警员来,维持秩序。”

  黄堂立刻下达命令,那两个带狗的警员,呆呆地望著两只死狗,看他们的神情,像是想扑上去抱住死狗。可是狗死得实在太难看,他们都哭丧著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十分悲伤。

  带狗的警员,人狗之间,很有感情,狗只骤然惨死,自然难免伤心。

  这时,高级秘书阿国发挥了他的工作能力,另一部电梯打开,几个保安人员和管理人员,一起冲了出来,是阿国第一时间召来的。

  保安人员和管理人员看到了这种情形,也都惊诧不已,陈氏兄弟下了简单的命令:“用最快的速度,清理一切!恢复正常!”

  我估计会“乱一阵子”,当然不会估计错误,确实乱了半小时左右,但是我们并没有全部参与,在死狗被移走,那花费了二十分钟左右,之后,我们就一起到五十楼的会议室之中,行动是由我带头的。

  到了会议室之中,没有人开口,足足有十分钟之久,良辰美景才重复说她们刚才说过的话:“电梯杀死了两只搜寻犬。”

  两陈沉声道:“谋杀。”

  黄堂的声音听来有点异样,但是他所说的话,却恰好切合他警务人员的身份:“计划周详的冷血谋杀。”

  他们向我望来,我的思绪十分乱,我先举了举手,示意他们,别在情绪上太激动。

  而就在这时,阿国带著两个人,出现在门口,那两个人自我介绍,一个道:“我是电梯公司派来的工程师。”另一个道:“我是大厦的管理主任。”

  我正有许多问题要问他们,所以立即作了一个手势,请他们进来。

  两人才跨进来,就齐声道:“那部电梯的运作,已经恢复正常了。”

  我示意他们坐下,然后,把刚才发生的事,向他们说了一遍,然后问:“这是什么现象?”

  工程师连想也不想:“意外!这是意外,这种意外,在电梯的运作上,常有发生。”

  我对这种回答,十分不满:“电梯门不依正常速度关闭,也是意外?”

  管理主任接过了这个问题:“电流的供应,在那一刹间失调,出现一股高压电,导致电梯的操作失常。”

  两陈问:“你怎么知道的?”

  管理主任道:“我查了电脑记录,全幢大厦的电力供应,都由电脑控制,都有供电过程的记录,再细小的变化,都不会错漏。”

  我吸了一口气:“是什么原因导致电流供应突变的?”

  管理主任摊了摊手:“电脑的检查结果是空白。”

  工程师插言道:“这种意外常有发生,有一幢大厦之中,还有一个工人因为被电梯门夹住了工作服而在电梯下沉时死亡的。”

  良辰美景闷哼了一声:“意外!”

  工程师和管理主任显然不明白我们何以态度如此激烈,互望了一眼,大有怪我们小题大作之意。

  我们都不作声,因为事情那么复杂,说也说不明白──更重要的是,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我很能体会陈氏兄弟说的话:大厦之中,有一些怪事发生,谁也不想把这些怪事张扬开来,反正损失不是很大,大家就都秘而不宣。从这种现象看来,有怪事发生的大厦,只怕绝不止双子大厦。

  两陈又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来,他们向管理主任和工程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去,当两人站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问:“陈先生的专用电梯,曾经发生过故障?”

  管理主任现出讶异的神情:“没有啊,专用电梯每日都有专人检查,绝不会有故障的。”

  管理主任说得如此肯定,我们几个人互望了一眼,又感到了一股寒意。良辰美景问:“专用电梯也是由电脑系统管理的?”

  管理主任点头:“当然。”

  良辰美景闷哼了一声:“整幢大厦全由电脑管理,你这个管理主任管的又是什么?”

  管理主任受到了揶揄,并不生气,只是冷笑一声,反讽良辰美景的无知,他道:“我的责任十分重要,负责检视电脑的运作。”

  良辰美景不甘示弱:“所有工作全是电脑做的,是不是,不是你做的。”

  管理主任又冷笑:“我何必去做电脑的工作?你们可知道,远东一个大城市,有最先进的地下铁路网,每一班列车,都有一个驾驶员,可是这驾驶员并不负责驾驶,负责驾驶的是控制中心的电脑?”

  良辰美景眨著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们自然知道,人类的生活,因大多依赖电脑的运作,已经进入了受电脑运作控制的地步了,也就是她们刚才所说,人和电脑之间,已不存在战争──战争已经结束,电脑战胜,人失败了!

  管理主任得理不认人:“看来,两位小姐对电脑管理所知不多,如果有兴趣,我可以介绍几本参考书。”

  我看到良辰美景受窘,有些不平,向管理主任道:“阁下对电脑的运作所知很多吗?”

  管理主任一挺胸:“我大学课程,是主修电脑的。”

  我笑了一下:“那么,你可知道,人的思想,可以进入电脑,利用电脑吗?”

  管理主任盯著我看了一会,才道:“我是电脑管理专家,不懂得写科学幻想小说。”

  黄堂在这时候,表示不耐烦了,他粗粗地叹了一声,两陈又再度挥手,管理主任和工程师,一起离去。

  他们走了之后,又有一个短暂的沉默。

  然后,陈氏兄弟才道:“专用电梯,根本未曾有故障……可是在那段时间之中,亚罕亲王要用专用电梯,却无法使用。”

  黄堂接口:“于是他只好用普通电梯。”

  良辰美景道:“是有人……有一种力量,要HY亲王用普通电梯,目的是制造事端,如果不是有卫斯理在,那是一场大麻烦。”

  想起在大堂中的混乱情形,人人都同意良辰美景的说法。

  两陈又道:“制造混乱的目的,是为了阻扰搜索工作的进行。”

  良辰美景提高了声音:“后来,他们更下毒手,杀害了那两头搜寻犬。”

  黄堂的声音有点发颤:“你说`他们',`他们'是谁?”

  良辰美景嗖地吸了一口气:“当然是大厦的电脑管理系统,他们……他们控制了整幢大厦,在大厦中为所欲为,他们在暗中和人类作对,不但吞没物件,而且吞没人。”

  说到这里,良辰美景俏脸发白,四面看看,拥成了一团。她们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她们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所有人,现在就在这大厦之中。而电脑管理系统,控制了整幢大厦,可以轻而易举对付我们。

  一时之间,人人向我望来。

  我在他们讨论的时候,一直没有表示意见,直到这时,我才先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太惊惶,我道:“在大堂的时候,有一个相当奇异的现象,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我觉得这现象很怪,可是也想了很久才想起来。”

  良辰美景道:“当时那么乱,如果是很普通的现象,就很容易被忽略。”

  我高举右手:“当时乱成那样,当然不会有什么人一直按著按钮,令电梯门一直保持开门状态的,是不是?”我这句话一出口,人人都发出了“啊”的一声。他们也想到了。

  现代的电梯设计,门的开合,都是自动的,若不是按住了“开门”掣,电梯的门,在几秒钟之内,就会自动关上,这是任何乘搭过电梯的人,都知道的事。可是,刚才在大堂,在混乱之中,完全没有人按“开门”掣,可是电梯的门一直开著。

  是什么力量令那电梯的门一直开著?

  当然就是忽然令电梯门关上,害死了两只搜寻犬的那股力量,一股实实在在存在的力量,这股力量,会毫不犹豫地行使,可以在在厦的范围之内,做出任何事来。

  我说出了这个事实来,令得各人心中,更是生惧,神情自然也更加惊惶。每个人心中在想的是同一个问题:现在,身处这幢大厦的五十楼,如何可以离开?在离开的途中,会不会有意外?那并不是自己吓自己,事实上,有两个人莫名其妙失踪,有两头狗惨死在有计划的谋杀行为。

  LCML自然而然,望向窗外。我明白她们的意思,不禁骇然:“不至于要从外墙攀下去吧。”

  即使以她们的本领而论,要在现代化的大厦外墙,攀下五十层,也不是容易的事,她们自然也很知道这一点,可是她们仍然嘟起了嘴:“虽然困难一些,可是……可能比搭乘电梯安全得多。”

  黄堂忽然冒出了一句话来:“幸好……还有楼梯可以走──曾经有建筑师说,电脑管理完善无比,现代化的大厦,可以根本取消楼梯这种原始的登高工具,幸而没有人附和。”

  两陈苦笑:“走楼梯就安全了吗?那是没有人动用的空间,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手脚?”

  我用力一挥手,大声道:“各位,虽然我们的设想可以成立,但至少到现在为止,这种力量……他们还没有开始大规模行动,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在现代化的大厦之中出入,安全无恙。所以,别说爬墙了,走楼梯都不必要。”

  各人都不出声──这是一种十分诡异的情景,事情已经发生了,可是却还存著侥幸的心理,和别的灾害不一样,这是人类的一个新的灾害,人类不能适应,也不知应该如何躲避。

  于是,人类就只好在心中自己安慰自己:不会那么糟吧!可以有转圈的余地吧!总是安全的吧!大规模的行动还未开始……

  连这时在这里的几个人,包括我在内,都有这样的想法,未能例外。

  在一种巨大的灾害面前,这是十分可怕的心理,有这种心理,会被灾害吞噬。

  这时,我们想的,大同小异,两陈忽然道:“美国的加里福尼亚州。”

  他们忽然这样说,道理很容易明白。加州有地质学家肯定了的断层,不知何时会忽然发作,造成可能是地球形成以来最大的灾害。

  可是,在加州居住的上千万人,谁会因此而迁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呢?

第七部:派出一半去冒险

  留在一个明知大有危险的地方,自然是由于心理上认为灾害可能不会降临的缘故。

  可是,实际上,灾害是必然会降临的。

  人的心理,决定人的行动,竟然可以有那么怪异的情形出现。

  我不禁苦笑:“不单美国的加州,加州面临的是天灾,远东有一个繁荣昌盛之极的大都市,也面临毁灭,可是在这个都市,也一样有人麻木不仁,存著侥幸之心,以为自己可以有特异功能,躲过这场灾祸!”

  在场的人都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回事,我曾在名为《追龙》的这个故事之中,详细地记述过这件事,在当时,还有人以为大都市将会毁灭,是危言耸听,可是时间已经证明,毁灭的来临,越来越近了。

  各人沉默了一会,良辰美景问我:“我们怎么办?”

  两陈扬了扬眉:“不能表示害怕──怕也没有用。我们就算逃离大厦,难道就再也不进来了吗?”

  良辰美景的声音很低沉──自从认识她们以来,很少见到有这种情形,她们道:“如果大厦会……阴谋杀人,会令人消失,那自然……不能再进入!”

  两陈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就算我们肯放弃这两幢大厦,单在这个城市之中,交给电脑管理的大厦,也超过一百幢,在全世界范围之内,数字更多,难道也会放弃不要吗?”

  良辰美景叫了起来:“当然不要!不但不要,而且全得拆毁!”

  两陈的视线向我望来,我吸了一口气,向良辰美景指了一指,意思很明白,那是同意她们的意见。因为,如果真是电脑控制系统随时可以有那么可怕的行为,当然不能任由它们作恶,人没有理由再把自己的生命,任由那么可怕的情形残害。

  可是,那毕竟还是我们的假设,不会有人肯在这种假设的情形之下,放弃一幢现代化的大厦的,陈氏兄弟也不会例外,所以,他们这时,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十分易于理解。

  我向黄堂望去,他说话不多,可是他去是一个思想相当缜密的人。我问:“同样的搜寻犬还有?”

  黄堂的面色煞白:“到苏格兰去找,当然还有,可是,可是……”

  他的神情十分为难,欲语又止,陈氏兄弟叫了起来:“天!为了这样的大事,警方不会说再找两只狗来,会有困难吧!”

  黄堂先是现出十分恼怒的神情,但接著,又挥了挥手,作了一个不愿意争论的手势,样子看来,也相当疲倦,他道:“这种犬只,有一个特性,就是当它们闻到了自己的同类的尸体气味之后,绝不肯再在这个地方的一百公尺范围之内逗留。”

  各人听了,都面面相觑,刚才那两头搜寻犬惨死的情景,如此可怕,若是有“死亡的气息”存在的话,那一定强烈之至,再有同类的犬只,只怕连大厦的门,都不肯进来,自然不能靠它们来进行搜寻工作了。

  两陈望著黄堂,黄堂十分沉著地道:“这是它们不知多少年来的遗传特性,没有力量可以改变。”

  他说了之后,长叹一声:“虽然我知道,搜寻犬如果能继续工作下去,自然会有所发现──正因为如此,所以电梯才逼不得已,要下杀手。”

  黄堂的话,简直就把电梯当成了凶手,他说得十分自然,一直到说完之后,他才觉得自己的说话太古怪,是以面色看来,更加苍白。

  秘密快被发现,逼不得已杀人灭口,正是许多作奸犯科的人的人类行为,至今,电梯也有这种行为,自然骇人之至。

  良辰美景喃喃地道:“如果它们能继续搜寻下去,会找到什么秘密呢?”

  她们的这个问题,我也刚想提出来。因为情形十分不可思议,因为电梯的恶行,看起来并没有被揭露的危机。

  电梯的“恶行”,是有两个人,在乘搭电梯的过程之中消失了。

  而搜寻犬根据这两个失踪者的气味,进入了电梯之后,它们已没有什么可以发挥的了,电梯是一个密封的空间,它们至多在这个密封的空间之中,团团乱转,狂吠一番,就算它们知道气味的去向,它们也出不了这个空间,去继续追寻。

  那么,犯了恶行的电梯,何以要紧张得使用如此激烈的“杀人灭口”手段呢?

  (各位,我此际用的词汇,有一些可能不合乎语言使用的习惯,甚至不合逻辑,大悖常理。可是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我所要叙述的事,本身就乖张之极,不能用正常的语言来形容。)

  一想到这一点,我心中陡然一动:电梯!关键性的线索,一定在电梯身上。

  若不是电梯在使人消失的恶行之上,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它决不至于情急之下,就“杀人灭口”,让搜寻工作无法进行下去。

  我把自己所想到的,讲了出来,虽然我勉力镇定心神,可是我的声音,还是十分紧张。两陈张大了口,望著我,问:“你的意思是──”

  我压低了声音,是真的,我那时有一种感觉,我所说的话,会被人偷听了去。我说的是:“封闭这两幢大厦,停止电脑系统运作,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才能彻底搜查这这厦,特别是大厦的电脑系统。”

  我的提议,无疑是唯一的方法,可是也可以想像,实行起来,也一定困难重重。这等于是叫整个陈氏兄弟的集团业务,停顿下来,而且不知道停顿多久,那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所以,陈氏兄弟默然不,神色难看之极。

  良辰美景沉声道:“若果能够由此行动,揭发出全世界电脑化了的大厦,都在暗中作怪,那么,多大的损失,也是值得的!”

  陈氏兄弟的动作一致,各自背起双手,踱起步来。

  大约过了一分钟,在良辰美景已有不耐烦的,但是还没有开口催促之前,他们就停了下来,互望了一眼,显然,他们的心中,已有了决定。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的是,良辰美景和陈氏兄弟,除了同是双胞胎之外,双方可以说绝没有相同之处,尤其是生活背景。

  良辰美景可以说是古代人,而且还是古代的豪侠,而陈氏兄弟则是现代的成功商人,双方的观点,截然不同。在古代的豪侠的观点来看,若是能揭露出电脑大厦的真相,公诸于世,等于是拯救了人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古人毁家抒难的例子多的是。

  可是现代的商人,自然要考虑到多方面的利益,多少年来建立的事业基础,和整个社会,有著千丝万缕的关系,要说有什么人,说放弃就放弃,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一看到陈氏兄弟有了决心,我并不乐观,不认为他们会接受我的提议──我对于商业行为并不在行,不知道封闭双子大厦十天八天,会形成什么程度的损失,但是他们,在经过了刚才一分钟的踱步之后,是必然心中有数了的。

  他们同时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卫先生的建议,是不是可以分开来进行?”

  我反问道:“什么意思?”

  两陈道:“譬如说检查电梯系统,两幢大厦,一共有普通电梯二十部,专用电梯两部,可以每天停止一部或两部,作详细的检查,那样,就不必封闭整座大厦,也可以令集团的业务不至于停顿。”

  他们说得十分委婉,我在考虑他们的办法是否可行,良辰美景已大声反对:“那怎么行?你只停一两部电梯,其余的电梯,照样可以害人。”

  两陈苦笑:“老实说,电梯要害人,根本无法制止,你不能不搭损失。”

  良辰美景一副不屑的神情:“说来说去,还昌不想有经济上的损失。”

  看得出,陈氏兄弟本身已经由于不可解释的怪事而忧心忡忡,可是良辰美景,却一再冷嘲热讽,这令得他们忍无可忍,就算再想迁就他们,也难免要发作了。

  只听得他们齐声冷笑:“还有一个办法,更加可行。”

  良辰美景还待讥讽,我却看出两陈十分认真,忙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了良辰美景,向两陈望去。

  两陈道:“我们两人,心灵相通,若是其中一个神秘失了踪,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另一个必然可以感应得到,这种感应,比搜寻犬只靠嗅觉,要实在得多。”

  我料不到两陈会说出这一番话来。非但我料不到,别人也是一样,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静了下来。两陈在说完了这一番话之后,一起用挑战的眼光,望向良辰美景。

  我一看这情形不妙,连忙身形一闪,站到了他们双方之间,企图尽量隔开他们双方之间的目光,可是我的行动已经迟了一步。

  良辰美景已经拍著手叫:“好办法!我们也有心灵感应的能力,可以一起进行。”

  我本来已扬起手臂来,一听得她们这样说,便又垂了下来,因为她们既然话已出口,我再想阻止,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也就在这时候,陈氏兄弟一起叫:“好极!”

  他们的叫声,竟然兴高彩烈。

  两陈的一番话,十分容易明白,他们的意思是,他们之间,有一个人失了踪,另一个人,可以凭心灵相通的力量,把失踪者找出来

  他们的办法是:两个人之中的一个,去搭乘电梯,设法令电梯重施故技,再令他消失,那么,另一个安然无恙的,就可以凭相通的心灵,说出失踪者失踪的情形,失踪之后去了何处,等等。

  如果真是那样,自然对揭穿神秘,有很大的帮助。说不定就此可以解开谜团。

  可是这样做,也极其危险,因为至今为止,对于失踪者为何失踪,去了何处,处境如何,一无所知。极有可能,失踪不单是失踪,而是涉及死亡,那么,两人之中的一个死了,另一个可以感应得到,哪又怎么样?

  所以,两陈有了这样的决定,当然要极大的勇气,他们向良辰美景挑战,我想阻止,那是为了这方法的危险性极高之故。

  想不到良辰美景立刻答应,而陈氏兄弟又欣喜莫名。那自然另有因素,是由于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他们都十分胆大,陈氏兄弟更想到可以和良辰美景单独相处,也就顾不得害怕了。

  我沉下了脸来:“你们可曾想清楚了?这可不是花前月下。”

  我要他们考虑清楚,可是他们四人,都一起向我望来,神情大是揶揄。

  我承认陈氏兄弟提出的办法是好办法,可就是太危险了。

  然而,要解开这样神秘的谜团,不涉险,又怎么可能?

  虽然他们表示了有勇气这样做,可是我对他们这时的态度,并不欣赏。

  我提出了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你们之中,其中一个如果在他处死亡,另一个是否可以知道?”

  他们都知道我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所以一时之间,都抿住了嘴不出声,我也不催,等著他们的回答。

  陈氏兄弟比较实在一些,他们回答道:“我们未曾有过这样的实际经验,但是根据我们心灵互通的程度来推测,应该可以知道。”

  我指著他们:“你们自幼就被隔离了开来,那时的感觉怎么样?”

  两人吸了一口气:“那时,我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另外的一半,所以感觉不是很明显,可是有极度的失落感,感到自己不完全。”

  我纠正他的话:“不是极度的的失落感,只是朦胧的失落感,你们的心灵感应,并不是万能的!”

  良辰美景这才叹了一口气:“你想说明什么?”

  我用力一挥手:“我想说明一个极简单的问题:把你们分开来,一半去涉险,另一半等待危险发生后的感应,虽然可能有效,但涉险的一半如果死亡,另一半至多只能感到死亡,而未必可以知道如何死亡,和死者是在什么地方,这就使死亡变成无辜的牺牲。”

  我把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我相信他们会郑重考虑。在经过了考虑之后,不管他们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都至少是经过深思熟虑,而不是草率的冲动了。

  果然,他们在明了我的话之后,互望著,互相急速地低议著,态度和刚才一方挑战,一方应战的那种剑拔弩张大大不相同。

  我和黄堂,也十分紧张地望著他们,他们想利用自己双胞胎心灵相通的特点,去解开失踪者之谜,听来实在相当骇人听闻,黄堂在不由自主地摇著头,显然他不是十分赞成他们那么做。

  过了大约五分钟,红影一闪,良辰美景来到了我的身边,道:“我们决定押后一步,先到电脑管理室去,作详细……了解和检查。”

  我立刻举手,表示赞成,同时提议:“要有电脑专家参加。”

  陈氏兄弟道:“我们聘请的管理主任,实在是一流的专家,不过刚才他的态度,像是对电脑投了绝对的信任票,他能否成为帮助我们的适当人选?”

  我吸了一口气:“以前三次物件失踪的事,管理主任是不是知道?”

  陈氏兄弟点头:“知道,他交来的报告,说那是`不可预测的',这个人……这个人……”

  两陈说到这里,突然现出了一种十分诡异的神情,眨著眼,望了我一眼,像是感到我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意,又转望良辰美景。

  倒也不能怪他们,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又有什么怪主意。可是良辰美景立刻就知道了,她们失声道:“这个管理主任叫电脑收买了……成了电脑的……奴隶。”

  我大是骇然:“你们想到哪里去了?他是电脑管理系统的主任,自然要绝对相信电脑,不然,他如何管理电脑的运作?”

  两陈和良辰美景的神色,仍然阴晴不定。我道:“至多说他……由于过度相信电脑,而遭到了电脑的愚弄……或者欺骗……”

  由于我们的设想,十分奇诡,所以语言不是很够应用,连我说起话来,也有点断断续续。

  两陈急速地转了一个圈子:“很简单,请他上来,把一切事情,简要地告诉他,他要是表示不能接受,就立刻请他离开,我们不能让一个奸细在电脑管理系统之中,助纣为虐。”

  他们越说越严重,我和黄堂都摇头,可是两陈已用电话,接通了电脑管理室,找到了管理主任,请他再立刻上来。

  当两陈放下电话,我看出他们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们也立刻解释,指著电话:“我们打电话请管理主任上来,如果电脑要阻止,太容易了──电话系统,也属它管理,可以截断线路,使我们无法和外界沟通。”

  黄堂喃喃地道:“现在……至少它还没有这样做。”

  两陈也喃喃地道:“谁知道,或许它认为根本不值得这样对付。”

  在管理主任再出现之前,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事情十分怪异,我们所作的假设,也十分零碎,没有系统的假设。

  管理主任大约在四分钟之后来到,一进来,看到所有人的神色凝重,他也为之一怔。

  尤其,当两陈劈面就问了他一句话之后,他的神情更是怪异。

  两陈问的是:“你是搭电梯上来的?”

  电脑管理室在地下一楼,他要来到五十楼,而在四分钟之内就到了,自然是搭电梯上来的。可是两陈又问得十分认真,使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我向他作了一个手势:“我们认为,在大厦之中,发生了一些十分怪异的事,这些事,和大厦的电脑管理系统有关,所以请你──”

  我才说到这里,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可是我却陡然住口,因为管理主任的反应十分奇特。他先是陡然一怔,然后,自然而然吞了一口口水,再接著,他面色变得十分白,可是却又在这个时候,他又硬挤出了一个笑容来,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我就是在这时候住了口,盯著他。他刚才的神情,别说是老于世故的我,就处是良辰美景,也可以看出,他是忽然之间,被人揭穿了秘密,又想掩饰,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事情会一下子就有了那样的发展,倒十分出乎意料这,这证明管理主任就算不和电脑串通,他也早知道有怪异的事发生。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那令得他更举止失措,他还在挣扎著:“各位望著我……干什么?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什么怪事……会和电脑管理系统有关?”

  我一字一顿:“你应该明白的,你的神态,证明你完全明白。”

  他忽然纵声大笑起来,双手挥舞著,动作十分夸张,又提高了声音在叫:“我真的不明白,我的神态么了?你们这算是什么,真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这算是什么?”

  我看出他的情绪,十分惊恐,处在崩溃的边缘,只要稍为追迫一下,他就会说出一切来了。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两陈已经发怒:“你不把一切如实说出来,立刻就开除你。”

  管理主任一怔,陡然睁大了眼。良辰美景冷冷地道:“你被开除的,不单是你的职务,甚至还涉及你的`人籍'──你和电脑狼狈为奸多久了?”

  管理主任的神色惨然,可是他的神情,却有一种异样的镇定,他的声音十分高吭尖锐:“我完全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看你们的神情,都有问题。两们陈先生,刚才你们说到开除,好极了,我这就走!”

  他说著,转身就走。

  突然之间,事态又有了这样的变化,更令人意外。黄堂跨过一步,阻止了他的去路,厉声道:“等一等,警方怀疑你和两个人在大厦中失踪事件有关,你必须协助警方调查。”

  管理主任的神情十分古怪,他似笑非笑地望著黄堂,忽然又指著黄堂笑了一下:“好啊,警方想知道什么,我有问必答。”

  他这样一说,黄堂不禁一怔,因为他想不出如何问才好!总不成问:“你在电脑使人失踪事件中,担任了什么角色?”

  根本连“电脑使人失踪”都是假设,如何可以拿这种问题来问人?

  黄堂是警方人员,不能拿这样的问题去问人,可是我却可以。我已来到了他的身前,问的,正是黄堂所想问的那个问题。

  管理主任的身子陡地一震,张大了口:“你……开什么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