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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烈 火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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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烈火女”这个故事,当然是“探险”、“继续探险”的延续。我发现这个故事,可以无限量地延续下去,每一个细节发展开去,都是一个独立故事,像蛊苗的金凰姑娘冒充裸裸少女当上了烈火女,要详细叙述,岂不又是一个好故事?
这个故事倒真是有主题的!父母对于子女,大都拟定了一个蓝图,希望自己的子女,照拟定的蓝图成长、发展。这是最多人实行,又最难实现的一项“工程”,失败率占百分之九十九。
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人,都有他独立的生命道路,没有人可以主宰另一个人的生命历程,明乎此,就该知道应由于女去自由发展。
除非是神仙,可以改造人的脑部,据许多外星人说,那是十分简单的手续,更改一下遗传密码即可。但地球人如今既然做不到,地球父母也就最好不要太热切弄一个模子让亲子女躺进去。
那是没有用的!
一九九一年·七·五
第一部:野鬼上身的荡漾余波
以往,每当一件事情结束之后,我都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再曲折离奇不可思议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了。
可是这次,在知道了整个人类的历史,竟是一出荒诞奇情的“电影”,而全人类都在努力演出,一直演到照剧本写好的结局为止时,心中总抹下去那份浓重的不快。
记得有人说过︰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写好了的剧本,只不过不知道下一场会有甚么变化而已,如今看来,这种说法,并不全面。不但是每一个人,而是整个人类都在一个写好了的剧本之中。
连日来,心中总有些放不下、牵挂、忐忑不安之感,我努力想把这种不安归到是由于陶格临终时的那番话所带来的。
可是从开始起,我就知道,我是在自己骗自己。
那么,令我不安的原因是甚么呢?
是牵挂著在蓝家峒的白素和红绫,这两个人是我最亲的亲人,我自然应该牵挂她们。而且,白素和红绫,母女之间 又出现了如此难以调和的矛盾,白素又声言,她会采取一些行动,而又不让我知道。
这已是令我担心的最大理由了。
但是,我知道,并不是为了白素和红绫。
我知道是为了甚么,可是一开始我不愿承认,我不断告诉自己︰那是自己太敏感了,第六感也靠不住,就算真有甚么怪异的事发生,也不关我的事,等等。
可是压在我心头的阴影 却越来越扩大 大到了我不能再自欺了。
使我不安的原因是甚么呢?说出来,各位或者会不相信,认为我是小题大作。
使我连日来不安,竭力避免去想而又时时想起,甚至一闭上眼,就会有具体形象出现的是陈安安那个阴险奸诈之极的神情。
我从苗疆回来之后,在陶格的口中 知道“另有一个记忆组进入了陈安安的脑部”。人的记忆组,就是鬼魂,也就是说,有一个鬼魂,进入了陈安安的脑部陈安安被鬼魂上了身。
被鬼魂上身之后的陈安安,在外观看来,自然是百分之百的陈安安,就算是她的身体,切成一百万片,放大六千倍的电子显微镜下去检查、她仍然还是陈安安。
但是,她已根本不是陈安安了这一点︰绝不是实用科学可以证明的。而我确切相信︰一个小女孩,绝不能运用她面部的肌肉使之现出如此一个阴险奸诈、令人一见就不寒而栗的神情。
我不是没有见过奸诈凶险的人,相反地,见过许多,再大好大恶的人我都见过,可是那个出现在小女孩脸上的神情,却给我极深刻的印象,不但难以忘记,而且使我不安。
那个神情,具有极大的震撼力 其可怕的程度,很难在其他人脸上找到比较。那属于地狱的、魔鬼的邪恶之极的力量,我实在难以用文字来作确切的说明那能令我当时战栗,事后不安,其可怕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我曾把温宝裕找来,问他当时的情形。温宝裕一贯地嘻嘻哈哈,可是他看到我神色凝重,一副大祸将临的神态,他也不禁骇然︰“有甚么不对?”
我想著︰“该如何开始问呢?”
想了一会,我才道︰“在我来之前多久,那个鬼上了陈安安的身?”
温宝裕略想了一想︰“两小时左右。”
我吸了一口气︰“当时的情形有甚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温宝裕且不回答,望了我片刻,才道︰“别追究这件事了,好不好?这件事已经结束了,那小女孩回到了父母的身边,皆大欢喜了。”
我厉声道︰“别自欺欺人了,你我都知道你送回去的不是陈安安。”
温宝裕强辩︰“我从学校带走的,也不是陈安安。”我用力一挥手︰“那时,你并不知道她是唐娜,现在你知道她是谁吗?”
温宝裕骇然;“是谁?你有了甚么线索?”
我甚么线索也没有,也不愿意把我心中的不安说出来,我道︰“想想那两小时中发生的一切,那才是重要的线索。”
温宝裕哭丧著脸︰“不管是谁,请别赶走那个鬼。不见得再有鬼肯从做小女孩开始
做小女孩是一件极无趣的事。”
我有点恼怒︰“现在又不是你的责任了,你怕甚么?”
温宝裕急得几乎哭了出来︰“要是陈安安再变成植物人,我妈会逼我娶她为妻,那是我老妈答应过人家的。你说是不是关我的事?”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很同情他的处境,心想难怪这小子拉在篮里就是菜,不管是甚么鬼,肯上陈安安的身,他都欢迎之至。
我想了片刻︰“我很想知道那是甚么鬼,或者说,当那个鬼是人的时候,那是甚么人。”
温宝裕道︰“你不是问过她吗?”
我一扬眉︰“你也在场,知道她是怎么回答的。”
温宝裕记得,回答是︰“我是陈安安。”
温宝裕望向我︰“这……是不是说明,这……鬼很狡猾?不是……善类?”
我闷哼了一声,温宝裕这小子的领悟力颇高,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我追问他的原因。
他来回走了几步,才叹了一声︰“当时,我病急乱投医,只想有鬼魂肯进入她的脑部,可没想到其他。”
我道︰“我不是怪你,只想你回忆一下鬼上身之后的情形。”
温宝裕这时,已经完全知道我目的何在了,所以他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我跟本不知道如何进行招魂,只是根据你的理论行事”
我不等他说完,就“呸”地一声︰“我哪里有甚么招魂引鬼的理论?”
温宝裕眨著眼︰“你有。你的理论是,鬼魂无所不在,一旦和人的脑部发生作用,就见到了鬼。”
我没好气︰“那不是招魂的理论。”
温宝裕总有他的理由︰“道理上是一样的,我集中力量,想令自己的脑部和过往的鬼魂发生关系,或许是我十分诚心,不断在想著要一个鬼魂进入陈安安的脑部,所以才有了结果。”
这时,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暂时没有出声,而温宝裕接下来的话,则回应了我正想到的问题。
温宝裕道︰“陈安安的脑部情形,可能相当特别特别能容纳鬼魂的进入,唐娜和那个……鬼,进入陈安安的脑部,似乎都没有遇到甚么特别的困难。”
我“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温宝裕道︰“我正在集中精神,把我的思想,用脑电波的方式,不断放射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会有结果。忽然,我觉得有人在拉我的衣袖我竟入神到了连有人到了我身边都不知道。我睁开眼来,就看到安安站在我的面前,拉我衣袖的正是她。”
我十分紧张,连忙问︰“你才一看到她时,她脸上是甚么神情?”
温宝裕道︰“她睁大眼望著我,没有甚么特别,所以我当地是唐娜回来了。”
请注意,接下来发生的一些事,其实和“烈火女”这个故事,一点关系也没有,那是另外一个故事。而“烈火女”这个故事,一看名目,就可以知道还是和苗疆有关的,属于“探险”、“继续探险”的延续苗疆中的一些谜团解开了,但还有更多的谜团在困扰著人。
而温宝裕招来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鬼,上了陈安安的身,是“圈套”这个故事结束时发生的事,这个故事既是承接著“圈套”的,就有必要先说一说。
当然,还有主要的原因,是由于这件事,一直令我不安,想先看清楚一些。
当时,温宝裕一见这等情形,自然大喜欲狂,他失声叫︰“唐娜,你回来了?”
小女孩眨眨眼,反问︰“我叫唐娜?”
这一问,机灵的温宝裕,立刻就知道,那不是唐娜回来了,一时之间,他还不敢相信他的“招魂”行动,已然有了成绩。
事实上,究竟是由于温宝裕的招魂行动,还是由于陈安安脑部组织特别容易“引鬼上身”,根本无从查考。总之,这时温宝裕认定自己成功了,他呆了一会,知道有鬼上了陈安安的身,所以他疾声问︰“你是谁?”
小女孩的反应快绝︰“我是谁?”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向温宝裕眨了眨眼,用意十分明显︰“我的情形,你我心照,你得告诉我‘我是谁’?”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在那时候,他不是没感到事情的怪异的,但是可以摆脱干系的喜悦,却盖过了一切,所以,他立时道︰“你叫陈安安,是一个小女孩,有一个十分美满的家庭”
他把陈安安的一切,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然后又问︰“你是谁?”
小女孩回答他的问题,像后来她回答我的问题一样︰“我是陈安安。”
接下来,只有她问温宝裕,没有温宝裕问她温宝裕在耍手段方面,显然远不如这个不明来历的野鬼,在陈安安的口中,甚么也问不出来。而温宝裕却把所知的一切全告诉了她。
接著,我出现了。
一直到温宝裕把陈安安交还给陈氏夫妇,都没有甚么异样。看来那野鬼在努力演他的陈安安这个角色。
陈氏夫妇自然高兴之极,不但不再责怪温宝裕,而且著实亲热。陈太太抓住温宝裕的手,说了好几车的话,使温宝裕感到“如同泡在粪坑之中”。
温宝裕问我︰“你在担心甚么?”
我据实的答︰“不知道不过,我想去看她一次,陈氏夫妇和你既然有好感,你和我一起去。”
温宝裕义无反顾,一拍胸口就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下午,我们就造访陈府。
机会极好,陈氏夫妇正急于外出,接待了我们之后,他们就告辞,于是,在小小的花园之中,就只剩下了三个人︰我、温宝裕、陈安安。那其实只是一幅小小的空地,不能称之为“花园”但陈氏夫妇却是这样称呼那空地的。空地上并无花木,却有鞦千、滑梯、转轮等种种游戏的设备,自然都是为安安而设的。
我感到那时的处境,有一种莫名的奇异气氛单是看我们这三个人的组合,已经够怪的了。陈安安不断在玩著转轮,我向温宝裕施了一个眼色,温宝裕走过去,阻止了转轮的转动。
陈安安十分平静,甚至在我沉著脸向她走过去的时候,她也没有丝毫惊惶的神情。我来到了她的身前,开门见山地道︰“你知道我们为甚么来的。”
她眨著眼,神情天真,看来那野鬼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了,她道︰“安安乖,爸爸说安安乖,妈妈说安安乖,人人也说安安乖。”
我吸了一口气,她的话,乍一听来,全是孩子话,可是想深一层,却在有文章她的话,强烈地暗示我不必多事,她会乖乖。
我点了点头︰“好,大家都说你乖,只要你肯告诉我,你是甚么……我也说你乖。”
本来,应该问她“你是甚么人”的,但是这个“人”字,显然不适合,所以只好含糊其词。而她居然也就装作听不懂我的话。
温宝裕出马︰“你是我招来的,你究竟是甚么样的鬼魂,说了,解除了我们心中的疑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干犯。若是你不说。你也该知道卫斯理是甚么人马了,上天入地,哪怕追究到十层阎王殿去,也要找出答案来,你何不爽快一些?”
温宝裕竟然用这样的“江湖口吻”和一个鬼魂谈判,真令我啼笑皆非。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温宝裕的话十分直接,应该有效。
这番话叫我说,我是说不出来的,也亏得和温宝裕一起来。
在温宝裕说的时候,陈安安曾有一刹间的沉思,但是她随即又回复了她的“天真”,睁大了眼,笑嘻嘻地望著温宝裕,像是一点也听不懂温宝裕的话。
温宝裕有点恼怒︰“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陈安安笑了起来,这一次,温宝裕都感觉到了,陈安安稚气的脸上,笑容奸诈之极,奸到了令人寒毛凛凛。她笑了一下之后,作了一个鬼脸,陡然奔了开去,攀上了滑梯的楼梯,到了顶点,她叫︰“来滑滑梯,来滑滑梯,不滑滑梯,就玩跷跷板;不玩跷跷板,就荡鞦千。”她叫著,一滑而下,又奔向鞦千去,跳上去就荡,越荡越高,大呼小叫。不一会,就有保母奔了过来,叫︰“安安,小心。安安,小心。”
看到了这等情形,和我温宝裕面面相觑我们两人再足智多谋,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一点办法都没有。别说面对的是一个小女孩,就算是一个壮汉,难道对他拳打脚踢,严刑逼供。就算向他施刑,只怕盘踞在脑部的野鬼,也不会感到疼痛。
温宝裕走过去,在陈安安荡回来的时候,一下子拉住了铁链,盯著陈安安,一字一顿︰“刚才的那番话,你想清楚了,我们还会再来找你。”
温宝裕一松手,陈安安跳了下来,奔向保母,我向温宝裕一施眼色,迅速离去。
温宝裕恨恨地道︰“常言道老奸巨滑,上了安安身的一定是一个老鬼。”
我叹了一声︰“希望他难得又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会好好珍惜。”
温宝裕想了一想︰“我会不断留意她,就算我自己没有空,也会托人留意他。”
我感叹︰“鬼神太不可测,所以,就算笃信有鬼神的存在,也不必去接触他们。”
温宝裕有点不以为然的神情,但是他却也没有出声,他呆了一会,才道︰“也可以主动做点事,例如请著名的灵媒来对付他……不过,暂时也不必采取甚么行动……要是那鬼魂走了,也……讨厌得很。”
我瞪了他一眼,他缩了缩头,没有再说甚么,我问︰“你鬼头鬼脑,想说甚么?”
温宝裕大笑︰“常说人鬼头鬼脑,陈安安现在的情形,才真是鬼头鬼脑。”
我心中的不安,非但没有减轻,而且还加甚了,所以我很烦躁︰“一点也不好笑。”
温宝裕仍然笑著︰“在苗疆,有没有见到蓝丝?”
我摇头︰“没有,她学降头期满,就可以自由活动。你只要过得了令堂这一关,就可以和她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你们好在年轻,来日方长。”
因为我和白素之间,出现了意料不及的隔膜,所以我的话,不免有点感慨。
温宝裕却因为我的话而悠然神往,过了好一会,他才叹了一声,陡然转了话题︰“这次我在大屋中躲了那么久,还顶了一个拐带小女孩的罪名,可是我妈并没有责怪我,铁天音有点门道,他的饰词强而有力。”
他忽然“顾左右而言他”,可是我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铁天音说温宝裕暂不出现的饰词是大豪富陶启泉把他留下了,他如今忽然特地提了出来,用意还不是再明白不过吗?
我笑著,瞅著他︰“可是想蓝丝和陶老大之间,找点甚么关系?”
温宝裕直跳了起来,叫:“乖乖不得了,甚么事都瞒不过你,还好我从来也没打算过骗你。”我“呸”地一声︰“是谁向我说过,人人都有权保留私人的秘密?”
他一摊手︰“并不矛盾,我只是保留了一些事不说,不是捏造一些事实来骗你。”
我挥了挥手,心中也不禁佩服温宝裕这个提议,真是好办法。
本来,温宝裕和蓝丝之间的恋情,决无可能过她母亲那一关。温妈妈曾见过蓝丝一次,一见就昏了过去,醒过之后,还以为是一时眼花,见到了不知甚么妖魔鬼怪,事后烧香拜佛,忙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定下神来。
若是她知道了她的小宝居然和这样的妖魔鬼怪已经是山盟海誓,至死不渝,那只怕立即就会中风,口喷白沫,死于非命。我也曾私下问过蓝丝,以她的降头术之精通,是不是能使温妈妈心回意转,接受她和温宝裕相恋的事实。因为我曾日睹,红绫在初到蓝家峒时,对蓝丝似大有敌意,可是后来蓝丝略施小技,红绫和她就亲热无比了。
蓝丝十分认真地想了好久,才摇头︰“不能。”我追问了一句︰“为甚么不能?你会落降头,应该轻而易举。”
蓝丝仍然摇头︰“我不知道何以不能,降头术没有道理可说,总之不能。”蓝丝可以肯定,不是不想过温妈妈这一关,但是她说不能,别人更无法可想了。
可是这时,却又有了转机若是蓝丝一亮相(只要她不穿短裙短裤),身分是大豪富陶氏集团主席的乾女儿或是甚么的,在温妈妈的眼中看来,自然是既美丽又高不可攀;隔上些时,再让她知道原来公主一样的小美人,是她小宝的恋人,只怕她高兴得梦里也会笑。到时,有人若是想拆散他们,温妈妈也会奋起拼命。
所以我点头︰“好计,陶启泉有一个乾女儿是女巫之王,不在乎再多一个是降头之后。”
温宝裕听得我这样说,大喜若狂,向我指了一指,意思是要我去说项。
我心想,这是小事一桩,以陶启泉和我的交情而论,自然一说就会答应。
所以我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温宝裕大是兴奋,我和陶启泉联络,陶启泉表示欢迎,约好了时间,在他的豪华会客室中见面,我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听得陶启泉啧啧称奇,连连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卫,听说你找回了早年神秘失踪的女儿,大喜。”
我苦笑︰“在苗疆变成了野人,头痛的事在后面。”
陶启泉指著温宝裕︰“你那个小苗女,是顺河淌下来,被蓝家峒的苗人发现的,你难道不想弄清楚她的真正来历?”
温宝裕笑,他生性豁达,并不在乎︰“反正一样是苗人,无所谓,而且,想弄也弄不清楚。”
陶启泉“呵呵”笑了起来︰“我看她会设法弄清她自己的来历,好,一言为定,我收她做乾女儿,可以说她是亚洲一个小国的公主,或者是皇室人员,总之大有身分,这一点,我替你去安排。”
以陶启泉的财势,要替蓝丝安排一个高贵的身分,自然易如反掌。
一件最棘手的事,竟然得到了解决,很令人高兴。
第二部:大家都不见了!
回到住所,出乎意料之外,良辰美景赫然在客厅之中,正在和老蔡闲谈,她们的话,老蔡可能半句也没有听懂,但是老蔡听得津津有味,那是由于她们两人说话的神态实在讨人欢喜她们说的是甚么,反倒不重要了。
两人一见我,就叫嚷了起来︰“真正岂有此理,红绫妹子找回来了,也不告诉我们,要不是白姐姐和我们联络,还不知道哩。”
说著,两人一起鼓起了嘴,我好没气︰“先别姐姐妹子地乱叫她还对你们说了些甚么?”
良辰美景很高兴︰“请我们到苗疆去玩。”
我皱起了眉,白素曾说过要良辰美景去看牢红绫,我立刻反对,谁知道她还是想进行。
我沉声道︰“别去。你们想旅行的话,另有目的地可去,有人最近自称是李闯王的后代,和你们家的祖上,大有关系,可以去攀攀交情。”被我这一番话,说得良辰美景拉长了脸,兴致索然,看到她们忽然由兴高采烈到闷闷不乐,我也不禁心软,我问她们道︰“要先听听红绫的故事?”
她们仍然抿著嘴︰“早就知道了。”
我笑︰“有一些你们是不知道的,来,先来看录影带,一边看,一边说。”
所谓录影带,自然就是白素带回来的那一百多卷。我把有趣的部分拣出来,和良辰美景一起看。有趣的部分之中,包括了红绫完全不依章法写那个“猫”字在内。
良辰美景的感觉十分敏锐,看了不多久,她们就道︰“红绫有野人的性格,不喜欢受拘束。”
在这方面,我有点“老奸巨滑”,我早已料到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立即道︰“白素要你们到苗疆去,加强对红绫的管束,我反对。”
接著,我又把我和白素之间出现意见分歧的情形,对她们说了要取得青少年人的信任和合作,最直接的方法是先信任他们,把他们当成年人一样商量讨论。
良辰美景的年龄和红绫相仿,虽然她们在一个严刻得难以想像的环境中长大,(不是环境如此严酷,她们的天资再好,也不能练成这样的绝世轻功,天知道她们是经过了甚么样的刻苦努力,才会有这样的成就。)但是人的天性不会泯灭,人的本性,都喜欢自由自在,没有甚么人喜欢被束缚。
所以我可以肯定,她们的同情心,必然放在红绫这一边。果然,她们又道︰“白姐姐太性急了,看,红绫多可爱,那才真正是浑然天成,不属于人间。”
她们对红绫的评语,正合我心,红绫由于她特殊的遭遇,可以超然物外,脱出人类自古以来无法摆脱的圈套,那是无人能及的。
我随即道︰“你们会不会去接受监管她的任务?”
良辰美景沉默了半晌,她们在认真思索,过了一会,才道︰“我们还是要到苗疆去,但不会监管她,就算白姐姐要我们做,也不会答应,我们会和她一起去玩,要她和我们在一起,觉得比和猴子在一起好玩。”
我并不怀疑良辰美景可以做到这一点,可还是叹了一声︰“那又怎样,你们总不能一辈子陪著她。”
良辰美景道︰“她根本不必我们陪,她独立之至。我们只不过会和她成为好朋友,好朋友也不一定要一辈子黏在一起的。”
我沉吟不语,良辰美景又道︰“我们去和红绫作伴,也会使白姐姐明白,她太性急了。”
我吸了一口气︰“拜托。拜托。”
我这样一说,良辰美景就知道我已同意她们到苗疆去了,两人欢呼一声,穿花蝴蝶也似地乱窜了一阵,我暗中把她们的身法和那一对银猿相比较,还真难发现谁更快捷灵活一些。
我又和她们说了许多关于苗疆的情形,几十年前的往事,听得她们津津有味,两人的注意焦点一致(她们根本是一个人),一再问︰“那苗疆裸裸人的精神领袖烈火女,是怎么一回事?”
我摊了摊手︰“不知道,现在已经根本没有烈火女了,无从查考。”
她们追问下去︰“三年一度的烈火女转换仪式,既神秘又残酷,你没有追查下去?”
我再一次表示︰“根本无从查考了。”
两人锲而不舍︰“不行,不行,还有太多的疑团,都没有答案,白姐姐的妈妈上哪儿去了?还是遭到了极意外的突变?不然,她没有理由抛下连话都不会说的红绫。会不会那宇宙飞船”
她们叽叽呱呱,不断地说著。这些疑问,我都是想到过的,也知道白素留在苗疆,八成是为了红绫,也有两成是为了想弄清楚那些谜团。谜团还包括了白素的二姨,和那位陪她进苗疆的壮士的下落。
我不是不想把这些事弄个水落石出,但是实在不知如何著手才好。
这时,良辰美景说个不停,我一挥手打断了她们的话头︰“或许这些谜团,都要等你们去解开。”
我这样说,分明大有讥刺之意,她们却浑然不觉︰“好啊,到了苗疆,正可以相机行事。”
接著,她们竟不理会我,迳自讨论起来。
她们两人讨论问题的方式,也十分特别,根本两人的意见相同,不是讨论,而是把她们所想到的,一人一句,或是一人半句说出来而已。
她们的初步意见是︰“人的身体,不会无缘无故起火,一定有神秘的力量在操纵。”
她们又认为︰“宇宙飞船一定是那一带苗疆的常客,千山万壑隐秘非常,正是外星来客在地球建立基地的好所在。事实上,已经可以证明有一个外星人的基地在苗疆金月亮和杜令医生的那个,两者之间,说不定大有联系。”
说了之后,她们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所以解释︰“至少他们全是外星人,总也算有关系。”
我对她们的讨论,也很有兴趣,提醒他们︰“那艘宇宙飞船中的外星人会‘飞’,而且速度极高,你们到了苗疆,不妨向苗人多多搜集这方面的资料,不过,你们先得学会苗语才好。”
她们笑了起来︰“连温宝裕都学得会,我们又有何难哉?”
话才出口,我听得有人叫︰“谁在背后说我的不是?”
声随人到,却不是温宝裕是谁?我才和他分手,他又来了,可知他有事故。果然,他一进来,就向我眨了眨眼,可是随即又和良辰美景唇枪舌剑起来。
三言两语之间,温宝裕就弄明白了良辰美景即将到蓝家峒去,他现出羡慕之至的神情,长叹一声︰“那里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
良辰美景故意撩拨他︰“喂,你这未来的蓝家峒夫婿,何不和我们一起去,尽一尽地主之谊?”
温宝裕知道她们的意思,苦于无法反击,所以闷了半晌,这才忽然对我道︰“离开之后,我越想越不对,所以又打了一个电话给那野鬼,警告他别作祟,不然,我温天师和卫天师,都不会放过他,管教他永世不得超生。”
温宝裕的这番话,我自然是明白的,那是有关一个灵魂进入了陈安安脑际的事。可是对于良辰美景来说,却是突兀之极。而且这一番话,也十分引人入胜,对付“野鬼”,而居然可以“打电话”去警告,岂非是奇哉怪也之至?
温宝裕又道︰“是不是你也该打个电话,去警告那野鬼一下?”
他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我的,我摇头道︰“不必了,我想我已警告过他了。”
这时,良辰美景一副心痒难熬的样子,急于想知道究竟。可是她们又明知不能问,一问,必然被温宝裕为难,所以一时之间,四只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转之不已,好看之极。
我看了这等情形,笑道︰“那是另外一桩奇事,现在还不知道会有甚么样的发展,先讲给你们听也不妨。”
良辰美景齐声道谢,都拿老大白眼去翻温宝裕。温宝裕笑︰“我是这件事的主角,有许多细节问题,连卫斯理都不知道。”
正在闹著,电话响起,我按下了通话掣,先是几秒钟的“嗡嗡”声,接著就是白素的声音不是很清楚,但也可能肯定是她。她先叫了我一声,立即问︰“良辰美景到了吗?”
不等我回答,良辰美景已大叫了起来︰“到了!”
白素立时道︰“尽快来,好不好?”
她当然是利用了那架直升机上的通讯设备在通话,我在她的话中,约略感到她相当焦虑,所以我立时道︰“可是有甚么变故?”
白素的回答是︰“没有,只是我向红绫说起了她们,红绫心急想会见这一双奇人。”
良辰美景又叫︰“我们尽快来。”
我也提高了声音︰“我要不要来?”
白素沉默了片刻︰“暂时还不必要,有需要的话我找你不迟。”
我呆了一呆,白素的话,可以说是“支吾其词”之至。谁都可以听得出来,已经有些事发生了,只不过发生的事,她可以解决,暂时不需要我去处理而已。
刹那之间,我大是不快形诸于色,所以温宝裕和良辰美景,也静了下来。
我沉声道︰“已经发生了甚么事?如果和我们孩子有关,我有权知道。”
白素又沉默了一会,才道︰“我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也不知道和甚么人有关,看来和全世界都有关系你自然有权知道,可是我根本不知道是甚么事,如何能够告诉你?”
白素和我的对答,通过电话的扬声设备,温宝裕和良辰美景都可以听得到,他们显然从来也未曾经历过我和白素之间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也使他们了解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连大气也不敢出,温宝裕偷偷向良辰美景做了一个鬼脸,却叫良辰美景一瞪眼,缩了回去。
我吸了一口气︰“好,希望你在知道了发生甚么事之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十分疲倦,可是听起来,白素的声音比我更疲倦,她道︰“我会请良辰美景快来,我会和红绫一起到机场去接她们。”
我还是补充了一句︰“如果红绫要两头银猿同行,请不要拒绝。”白素笑了一下︰“难道只有你才会纵容女儿?”
我没有再说甚么,只是打岔︰“可以看看是银猿的身手快,还是良辰美景快。”
白素没有再说甚么,只是说了一声“再见”,就中止了通话,看来她心事重重,所以对这场划时代的人、猿大赛,一点兴趣也没有。
一点也不夸张,那真是一场划时代的比赛。据后来目击者说,在机场的跑道之上,哪里还分得清是人是猿?只见两道银光,两道红影,在风驰电掣,看得人眼花缭乱,连喝采都忘记了。
良辰美景当下急著要离开,我送她们到机场,临别我又嘱咐︰“如有变故,立刻通知我。”
良辰美景十分乖觉,知道我的郑重吩咐,大有深意我是怕白素不肯将发生的事全都告诉我,所以才要她们向我报告一切。
所以,两人的神情,开始时有点为难,但随即答应了下来,并且要我放心︰“我们一定会和红绫相处得十分好,你不必担心。”
我再也没有料到找回了女儿之后,会有这许多意料不到的事发生,把她们送走了之后,又感慨良久。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和温宝裕都花了不少时间注意陈安安的行为,几天的暗中观察,却发现这个“小女孩”比正常还正常,放了学之后,不是司机来接,连学校的门也不出一步。在家中,也没有听说有甚么异状,看起来并没有甚么值得担心之处。
后来,虽然终于发生了一些事,但是我和温宝裕做了检讨,并非推卸责任,都觉得我们可以做的事,都做到了,该发生的事,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防止的。
到了第四天,午夜时分,我正准备喝一点酒,增加睡意,突然电话铃声大作。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电话铃声,实际上总是那样的,可是有时候,直觉地会感到这个电话,会有十分重要的讯息传来,当有了这等直觉之时,电话声听来也就特别惊心。
我这时就有这样的直觉,所以当我急著去听电话时,连杯中的酒,都泻出了不少来。
那是我书房中的电话,一拿起听筒,“喂”了一声,就听到了良辰美景的声音,她们在叫︰“谢天谢地,和你联络上了。”
我呆了一呆︰“和我联络并不难,几个联络电话,你们都知道。”
良辰美景喘著气︰“不是这个问题,是我们对直升机上的通讯设备不熟悉,不懂得使用,现在联络上了,真是太好了。”
那直升机是外星人杜令留下来的。机上的设备,经过他的改装,有许多,地球上绝无仅有,良辰美景不懂得使用,原本不足为奇。可是,在我听得她们这样说了之后,不禁遍体生寒,不由自主,连声音都变了。
我第一时间想到,她们不会用通讯设备,白素却会用,为甚么白素不用,而且也不教她们?虽然她们甚么也没有说,可是问题再明显也没有︰白素出了事。至少,她没有和良辰美景在一起。
我疾声问︰“白素怎么了?”
良辰美景还没有说话,竟然抽噎著,像是想哭,我既惊且怒,大喝︰“别哭!说!”
这两个女娃子这才带著哭音︰“她不见了!”
白素不见了!
这是难以想像的一种变故,我心中不知有多少疑问想问,可是也知道,在电话中,一定说不明白,我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她们又道︰“红绫也不见了,还有那两头该死的死猴子,也不见了。”
我喘著气,这时,她们也像是略为定过神来,继续说的话比较有点条理︰“先是红绫和两只猴子不见了,白姐姐去找,也没有回来。”
我又惊又怒︰“多久了?”
良辰美景的回答是︰“两天了。”
我迅速地算了一下,和良辰美景分手,不过四天,由此可知,她们到了蓝家峒之后,不到两天,红绫就不见了,白素去找她,这两天没有回来。
这说明了甚么呢?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红绫和良辰美景并没有成为好朋友,不然,才新相识,断无不到两天就不告而别之理。
我当然不会在这一点上责怪良辰美景,可是让白素一个人在苗疆蛮荒中去涉险,她们怎么没有想到一起去?
我声音中有怒意︰“你们在干甚么?由得她一个人去找红绫?”
良辰美景刚才好不容易忍住了哭,这时给我一责备,想必是受了委曲,再加上她们心中,可能也焦急无比,所以竟索性哇哇大哭起来。
我自认识这两个奇特无比的女孩子以来,从来也未曾见过她们哭,这时虽然通过电话听到她们的哭声,也可以感到她们无依无助,心焦如焚的那种苦楚。所以我说道︰“别哭,别哭。”
两人一面哭著,一面为她们自己辩解︰“白姐姐坚持要一个人去,不让我们跟著,我们有甚么法子?就算你亲自在,也阻挡不了。再说,我们留下来,也有好处,不然,谁来向你报讯?指望十二天官,他们更不懂。”
我知道事态严重,而且,绝无必要再在电话中纠缠下去,我吩咐道︰“尽快和蓝丝联络,你们要驾这直升机到机场来接我,立即出发,我会向陶氏集团借私人飞机赶来,别再哭了。”
我说一句,她们抽噎著答应一声,放下电话,我立刻联络飞机,一说即成,倒是机场方面,临时安排 等了将近四十分钟。
在这段时间中,我作了种种设想。假设是红绫和白素之间,终于起了冲突,红绫带著两头银猿,离开了蓝家峒。
(这可能性很大,因为良辰美景竟称银猿为“该死的老猴子”,可知关系大是恶劣。)
我并不担心红绫她在苗疆长大,那正是她的地头,在别人看来,山峦之间,森林之中,绝壑之上,处处都凶险无比,可是在她看来,都和儿童游乐场一样,身在其中,得其所哉。而且,她还有两头银猿作伴,自然不必为她担心甚么。
要担心的是白素。
白素虽然机智过人,身手超特,可是苗疆实在太凶险,许多地方,亘古无人迹,谁知道有甚么样的死亡陷阱?而她已经离开了两天之久。
一想到这一点,我忍不住忧心如焚。
所以,起飞之后,虽然喷射机的速度极快,但我还是嫌它慢了。
飞机降落之前,就收到了蓝丝的讯息,她已先到了机场,声音焦虑︰“直升机还没有到,而且机场方面,也没有收到任何联络。”
我一听之下,不禁顿足那是我的不对了,只顾急著赶到蓝家峒去,却没有想到良辰美景连直升机上的通讯设备都不懂得使用,如何能懂得驾驶它?我却要她们驾机前来,就算她们会驾驶,也不识得飞行路线。
这一来,更是急上加急,等到飞机降落,我看到蓝丝驾著一辆车,疾驶而来,这时正是凌晨时分,东方微现鱼肚白色,机场的一角,十分平静,有几架飞机停著,并不见那架直升机。
蓝丝有降头师的身份,在这个国度之中,大受尊敬,所以她能驾车横冲直撞。机舱门一打开,我就冲著她大叫︰“直升机上有通讯设备,可以联络。”
在蓝丝的身边,一个人探出头来,正是陈耳,他也在叫嚷︰“一直只是卫夫人和我联络,我不知道直升机上的通讯波段。”
我听了之后,一个踉跄,几乎没有直摔了下来。
陈耳他是蓝丝不见有直升机接应,心知有了意外之后找来的又叫道︰“我已吩咐人尽量试,有希望可以联络得上。”
我不禁苦笑,那直升机是外星人留下来的,谁知道他利用甚么波段通讯?大有可能通讯的波段,地球上的通讯设备根本没有。
我下了机,蓝丝看出了我焦急的模样,她压低了声音问︰“那两姐妹……她们会驾直升机?”
我急得双脚直跳并不是我不够镇定,而是我感到,如果良辰美景有了甚么意外,那百分之百,是我害了她们,实在不知如何才好。想起她们可爱的模样,想起她们在电话中的哇哇大哭,我实在没有法子不著急。
陈耳说︰“急也没有用,只好等。”
我抬头望向破晓的天空,只盼听到轧轧的机声,以为有直升机出现。可是直到太阳升起,碧空万里,哪里有直升机的影子?
她们早该到了。越迟不到,就越表示意外发生的可能性增强。当天等到中午,我知道,是我要作出决定,不能再拖延的时刻了。
第三部:一堆篝火背后会有甚么故事?
我已向蓝丝说了红绫、白素失踪的事,她也很焦急。我想了好多遍,终于问她︰“步行去,要多久?”
蓝丝皱著眉︰“五天到七天?”
她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睁大了眼睛︰“何至于要步行去?”
我心情苦涩无比︰“良辰美景一定出了事,一路步行前去,或许有机会发现她们,可以拯救。”
蓝丝叹了一声︰“待我弄一架直升机去找她们,不是更有效吗?我驾机,你利用望远镜搜索。”
听了蓝丝的话,我只好苦笑那么简单的办法,我竟然想不到,要不是真正急昏了头,任何人可以证明,以我的应变之能,断然不会这样子的。
我向陈耳望去,陈耳立时道︰“我去办。”
我想,以陈耳在警界的地位和他在军界的关系,要弄一架直升机来用用,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陈耳一去就失去了大半天,直到天色黑了。才见他驾一架机身上甚么标志也没有的直升机飞了回来。
原来我此去,要飞越国界,军方怕直升机被发现,引起国际纠纷,所以不肯答应。结果陈耳抬出了大降头师的名头猜王降头师如今替代了巴枯大师的地位,成为全国首席降头师,他是蓝丝在降头术上的师父,威名赫赫,连最高军事首长都不能不卖帐。这才弄到了一架直升机,而且临时加工,把直升机上原有的标志,全都用银色的喷漆,盖了过去,所以闹到天黑才来。
在这一段等候的时间中,我自然焦急的无可名状,思绪紊乱之极,我望著蓝丝,忽然想起,原振侠医生曾对我说过,巫术的力量,不可思议他有一个密友,被称为女巫之王。巫术利用人体本身的能量和宇宙问无穷尽的各种能量发生联系,可以产生实用科学绝对无法解释的力量。
而降头术,正是巫术的一种,蓝丝的力量,不知是不是可以感应到那些不见了的人现在的处境?似乎所有的人都不见了!红绫和两头银猿不见了,白素不见了,现在连良辰美景也不见了。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不免向蓝丝多望了几眼,蓝丝竟然立刻就知道了我在想甚么,她神情有点无可奈何︰“我无法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形,世上只有一个人……他是好是坏,我不论隔得多远,都可以知道……不也不能说知道,只能说有感觉,感到他是好还是坏。”
她在说到“世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神情甜蜜无比,还带著几分娇羞。不问可知,那个人自然就是温宝裕。
她说了之后,过了一会,忽然皱著眉︰“早些日子,有几天,他像是很……受困扰,那……几天是不是发生了甚么特别的事?”
蓝丝的这种相隔千里也能产生的感觉真了不起,她感到温宝裕很困扰的那几天,自然就是唐娜的灵魂离去,陈安安又变成了植物人,温宝裕和她一起躲在大屋中的那几天了。
于是,我就向蓝丝讲述那件事,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相当复杂,我也故意说得十分详细,因为一来无事可做,白白地等著,焦虑会使细胞大量死亡,二来,我也想听听蓝丝的意见。等我讲完之后,我又说了我和温宝裕的担心招来的那个野鬼,不知道是甚么路数。
蓝丝听了之后,呆了半晌,才道︰“降头术之中,嗯,我知的降头术之中,可以在人死了之后,在死人之旁作法,找这个人的灵魂接触。可无法知道你们说的情形,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得她这样说,也没有再问下去。
由于消磨了不少时间,那时天已黑了下来,蓝丝驾车离开了一会再回来,向我报告︰“机场控制室仍然未有来自北方直升机的消息。”
她同时给我弄来了一瓦壶酒,也不知道是甚么酒,有一股浓香,入口辛辣,但是回味甚佳,几口喝下去,就立身发热。
这个身具异能的苗女,只怕除了温宝裕之外,最亲近的人就是我和白素了。我在喝酒的时候,她忽然叹了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分明是在对我说,她说的是︰“红绫不做野人,好像并不快乐。”
我怔了一怔,想不到蓝丝和红绫接触不多,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真正的感觉怎么样,我也知道。但是我想,她不至于不快乐因为她和普通人不一样,她是野人,她会对抗一切令她不快乐的事,努力使自己快乐。”
蓝丝把我的话重复了一遍,又想了好一会,才灿烂地笑了起来︰“做野人真好。”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可是欲语又止,蓝丝用她澄澈的眼睛望著我,我想了一想,先把我和温宝裕商量好,如何令温妈妈接受她一事,告诉了她,把蓝丝听得哈哈大笑︰“亏你们想得出,其实现在只要我落降头,就甚么问题都可以解决。”
我不禁“啊”地一声,真的,当我和温宝裕自认为定下了大大的妙计之际,竟忘了她现在已经是神通广大的降头师了。
蓝丝古古怪怪地笑︰“不过,降头还是要落的。”
她说著,一双眼睛向我眨了几下,我忙道︰“我不说,嘿,连小宝我都不对他说。”蓝丝高兴地笑了起来,我这才问︰“蓝丝,你不知道自己的来历身世,要是忽然像红绫一样,你的父母出现了,你会怎样?”
蓝丝抬头向天,呆了一会,才道︰“我一定欢喜不尽,不能想像是怎样的高兴。”
我听出她是真心诚意那样说的,心时不禁十分感叹,人和其他所有的动物不同,对父母有一种异样的依恋情结,那是理性的,还是人这种生物的天性?
我又问︰“如果你父母要严厉管教你,要令你完全改变现在的生活方式呢?”
蓝丝完全明白我这样问的用意,所以她的回答是︰“我会表面听从,但仍然我行我素,我想,红绫现在做的和我一样。”
我不禁苦笑这几句话,要是白素在场,让她也听听,那有多好。
蓝丝笑问︰“这样……很不应该?”
会有许多家长说“不应该”,但是扼死所有的雄鸡,并不能阻止太阳上升,就算全世界成年人都说这样做不应该,孩子还会那样做的。
蓝丝忽然又感慨起来︰“我快满师了,等我满师之后,我就到蛊苗峒去。”
我吸了一口气,蓝丝所说的“蛊苗峒”,自然是那个独一无二的蛊苗峒,我早年曾去过,并且和后来成了峒主的猛哥成了好朋友,蓝丝要到那里去,自然是她相信自己的来历,可能和蛊苗有关她双腿上自婴儿时就有的蜈蚣和蝎子的刺青,使发现她的十二天官,认为她是蛊神的女儿。可见她一直想弄清楚她的身世。
我同意她的想法︰“要是猛哥还是峒主,你去的话,提起我的名字,行事会方便得多。”
蓝丝显然知道我那段经历,她十分佩服︰“你真了不起,明明是汉人,竟会有苗人之中最神秘的蛊苗,都有交往,很多苗人都做不到。”
不知由于甚么,或许是由于我思绪本就十分紊乱,所以特别容易有夹七夹八的联想之故。我忽然想到,身为汉人,而和蛊苗有交往的,肯定不止我一个。至少,白老大也和蛊苗有过交往。
白老大要是和蛊苗没有来往,他如何会有那翠绿得鲜嫩欲滴的小甲虫?
还记得那只小甲虫吗?原是白老大的,白老大给了陈大小姐(白素的母亲),而在金沙江畔,陈大小姐又托人带给了在成都大师府中的妹妹,作为她妹妹五岁的生日礼物一一听起来很复杂,事实上更复杂,全在“探险”和“继续探险”这两个故事之中。
那绿色的小虫是蛊苗的东西,若白老大未曾和蛊苗有来往,何以会有那小虫?
可是白老大和蛊苗是怎么认识的,其间经过,我就一无所知了。
想到这里,我又把那小虫的颜色,形容了一番,问蓝丝︰“那有甚么作用。”
在降头术、蛊术之中,许多不知名的昆虫,担任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我就曾见过蓝丝有一只宝蓝色的小虫,称之为“引路神虫”,能起十分奇妙的作用。
蓝丝被我一问,瞪大了眼︰“这个问倒我了,成千上万的虫子,各有不同的用处,别说没见著,就算看到了,我也未必说得上来。”
她说了之后,神情十分感叹,忽然掉了一句话,自然是温宝裕那里学来的︰“学海无涯。”
和蓝丝谈天说地,消磨时间,也减轻了心中的焦虑。等到陈耳来到,我急著就要起程。陈耳迟疑著“天黑了,不……方便吧。”
我立时回答︰“我们是驾直升机,又不是赶路,赶夜路才有危险,夜航和白天飞行是一样的。你配备了有红外线观测的望远镜没有?”
陈耳指著那架无标志的直升机︰“可以找到的设备全找来了。”
我和蓝丝,向直升机走去,不一会,直升机便已盘旋起来,不到半小时,已经飞到了连绵不断的山峦上空。在黑暗中看来,起伏的山岗,异峰突起的山头,郁郁苍苍的森林,乃至于高处看来,匹练也似的,泛著银光的江河,都有说不出来的神秘。我知道在这些河山之中,蕴藏著不知多少秘奥,是文明社会的触角全然无法及得到的。
我开始利用有红外线装备的望远镜小心地观察,通过这种望远镜看出去,所有的景物,都有一重朦胧而暧昧的幽红色,更增神秘。
望远镜的性能甚好,我甚至可以看到在大树上蜿蜒移动的大蟒,也可以看到成群结队飞翔的蝙蝠它们的双眼,像是冲破地狱枷锁的幽灵。
如果良辰美景的航线正确,是在航线中出了事的话,那么,我应该可以发现她们,如果她们能生一堆火来求救,就更容易发现那自然是我最乐观的想法。
一小时之后,更加深入蛮荒,直升机在空中飞行,可以直线进行,如果要步行的话,对面可见的所在,可能要绕上一天的路才能到达。
我一直没有发现,看得眼睛发痛,就闭上了眼睛一会,再睁开眼来时,我和蓝丝,同时发出了一下惊呼声,我们看到了火光!
那确然是火光,闪闪烁烁,自黑暗之中透出来,我连忙举起了望远镜。
发现了火光,就一定有人,当然也有可能是苗人村落,也有可能是进入深山的勇敢猎人,不一定是我要找的目标,但那总是一个发现。
我看到了火光的来源,那是一堆篝火,在高倍数的望远镜中,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堆成那堆篝火的树枝。是呈“井”字形堆叠法堆成的。
拣拾树枝,叠成一堆,燃著火篝火,是野外生活十分重要的组成部分,可以用来取暖、烧烤食物、防止野兽昆虫恶鸟的侵犯。而篝火的堆叠,也有一定的讲究,首先是拣树枝,最好是乾透了的,易燃而又没有浓烟,各种不同的树枝,有各种不同的效果,松枝多油,燃烧起来火旺,发出“滋滋”的声响,时不时会有一下爆音,窜出蓝色的火焰,十分美丽,而硬木经燃,软木易点火,种种不一。
至于树枝的堆叠,有叠成金字塔形的,有三角形、井字形、六角形,甚至若是有空间,可以叠成圆形,按各地习惯不同,自然形成,没有规律,也没有道理可讲,就像不同的鸟类,根据不同的遗传密码建造不同形的鸟巢一样据我所知,苗人生篝火,大都是乱七八糟地一堆,火头旺,火舌四下乱窜,苗人就喜欢这股热闹。
而这时,我看到的那堆火,却堆成“井”字形这样形状的火堆,由于空气流通的缘故,火头集中,窜得相当高,和苗人的火堆不同。
(别小看了这些篝火的常识,我就曾凭对篝火的认识,识穿了天下第一盗墓人齐白的一次伪装,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看到了这样的一堆火,我心中已陡然一动,立刻想到︰“这火堆不是苗人点燃的。”
接著,我又看到,在火堆之上,架著一只架子,上面串著一只不知是獐是鹿、剥了皮的兽类,正在烧烤这更不是苗人的烤食方法,苗人是把食物用大的植物叶子包起来,裹上泥,投进火堆里烧的。
所以我立时道︰“下面有人,但不是苗人。”
蓝丝望向我,我一面看,一面道︰“降落去看看。”
直升机开始盘旋,降低,可是好一会,还没有降落我立刻明白了蓝丝为甚么不降落的原因,因为根本找不到降落的地点。
那地方,全是巉峨的山石,有的更尖锐无比,看来是不知多少年前,一次地壳的变动,自附近的山头上,滚下了许多大石块堆成的,根本没有可供直升机降落之处。若是飞远一些,四面全是峭壁,除非飞到峰顶去觅地降落,再下山来。
审度了形势之后,我不想攀山,一来没有足够的攀山设备,二来,最低的山峰,看来也超过八百公尺,自上而下攀下来,不但需要很多的时间,而且谁知道会有甚么样的意外。
所以我下了决定,我道︰“缒我下去,你到最近的山头上找地方停下来等我,我需要离去之时,会通知你。”
蓝丝神情犹豫,像是不很赞成这个办法,可是她也想不出更好办法来若是硬要降落,直升机必然受损,可能再难上升。
我准备了一些必需用品,再从上面观察了一下,篝火依然,可是没有人出现。
我检查了一下通讯仪,在三千公尺的范围之内,我可以和直升机作有效的联系。
一切准备妥当,我套上腰带,从机舱的下腹,由钢缆缒了下去。
那时,直升机离下面约莫有三十公尺,机翼扇起的强风,已然影响到了火堆,令得火头乱窜。
当我缒下去的时候,还是未见有人,四周围极近,直升机发出的声响又惊人,绝无可能有人在而不知道有直升机飞了来的。
没有人出现,自然是为了不知直升机的来意之前,躲起来了四面山壁上有的是藤蔓遮掩的山洞,躲上一百个人也可以。
我才落地,就闻到了一股肉香。我解开了腰带,钢带缩了上去,直升机向上飞去,我看到它飞向东面的一个山头,那是最矮的一个山头,山顶也相当平坦,足可供直升机降落。
我先用两三种苗语大声间︰“有人吗?我绝无恶意,我是来找人的,请出来和我相见。”
后来,我用又汉语,叫了几遍,我叫的声音十分大,在四面山壁,都有回声传过来。附近的树林中,像是忽然冒出许多幽灵一样,窜出许多鸟来,有的发出怪鸣声,有的扑翅声奇响,在这蛮荒的黑夜之中,更增加了好几分恐怖的气氛。
一直等到回声全静了下来,惊起的飞鸟也重又投向林间,四周围又回复了寂静,火堆的“拍拍”声,听来也格外清脆,还是没有人回答。
这时,通讯仪发出响声,传来了蓝丝的声音︰“我已降落在山头,你可以看到我,山头很平坦。”
我抬头看去,看到那山头上有灯光闪动,那是蓝丝给我的讯号。
我回答她︰“我没见到有人,人可能躲起来了,我们随时联络。”
我一面说,一面走近那火堆,看到火上的野兽,一半已接近烤熟了,皮黄油溢,香气扑鼻,可是另一边,却全然还是生的。
我怔了一怔︰这种支起架子的烤食法,需要不断转动穿在树枝上的食物,使它均匀地接受火力,才能整体烤熟。如今一半生,一半熟,这说明了甚么呢?
以烤熟需要半小时来计算,这说明至少有二十分钟没有人转动那树枝了。
也就是说,二十分钟之前,当直升机还未曾由这里可以看得到,但是发出的声音可以传到时,这个烤食物的人,就离开了。
我本来就觉得这火堆不是苗人点燃的,现在更加肯定。因为深山中的苗人,未曾见过直升机,听到了声响来自天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会十分惊惶,也不一定会留下来看清是甚么东西。
而当发现是一个巨大的,亮著闪闪光芒,发出巨响声,在天上飞行的东西时,苗人会跪下来膜拜,并且大声叫,以表示他们的崇敬或恐惧,绝不会一走了之。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又用汉语叫︰“朋友,我没有恶意,而且有好酒,请来共享。”
我知道,如果有甚么汉人流落在这样的蛮荒之地,除非真有一群猴儿替他酿甚么百花百果酒,不然,一定馋酒得要命,我说有好酒可以共享,那是极大的诱惑我也不是胡说,我确然有一扁瓶上佳的法国白兰地在身上。
可是叫了几遍之后,仍然没有回音。
蓝丝自然是通过了通讯仪,听到了我的呼叫声,所以传来了她的意见︰“他一定躲起来了,这里有一道小山溪,也是住人的好所在,不妨在附近的山洞中找一找。”
蓝丝是苗人,苗疆的事,她的认识程度,自然远远在我之上。
我定了定神,先走过去,把那只鹿子转了半个身,让全生的一半去接受火烤,然后,著亮了电筒,先选定了南边照去那边有溪水声传来,逐水而居,是人的必然选择。在黑暗中,电筒射出的光柱相当远,在光程所及的范围之内,有许多飞虫在飞来飞去,一时之间,也无法去提防它们有毒还是无毒了。
我距离南面的山壁,约有两百公尺,我嫌太远,就脚高脚低,踏著大大小小的怪石,向前接近。有时,索性在两块大石之间,一跃而过。
我在想,要是良辰美景的直升机有了故障,她们流落在这种环境之中,以他们的身手而论,一定会比我更加适应。
等我越过了那道银光闪闪的小溪,小溪中间的每一块石头上,都蹲著一只或数只巨大的蛙,睁著怪眼,咕咕有声,这种有著金黄色直线花纹的巨蛙,想来肉味一定十分鲜美的了流落蛮荒的人,自然首先关心的是可以充饥的东西。
过了河之后,离峭壁已不过五十公尺,我立刻有了发现。那峭壁高高下下,有不少山洞,我看到了一个离地约五公尺的山洞,用一扇以藤编织的门遮著。
可以肯定了,苗人就算栖身山洞,也决不会编上一扇门的,而一个,或者几个汉人,在荒僻成这样的地方,过原始生活,必是在背后有十分曲折离奇的故事。
我的心很不愿惊动他,一个人,若不是有甚么伤痛之极的打击,断不会在这种地方生活的。
所以,再向前走去的时候,每跨出一步,我就犹豫了一下,走得相当慢。
第四部:罪孽深重
蓝丝一定是在山头上用望远镜观察我,因为又传来了她的声音︰“有甚么问题?”
我道︰“我发现了一个有门的山洞,当然不是苗人,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去打扰他,他说不定是一个伤心人,不想见陌生人。”
蓝丝道︰“问一问就走,也可以顺便看他需要甚么帮助……真奇怪,怎么会有汉人到这种地方来隐居?你看,方圆百里,连苗砦也没有。”
说话之间,我已来到了峭壁前,看到有简单的石级,可以接近那个山洞。我踏著石块,来到了门前,本来还想照文明规矩,伸手去拍门的,后来一看,用来编门的那种野藤上,全是钢针一样的尖刺,十分锐利,可能含有剧毒,是防止野兽侵入的好防御。
我缩回手来,朗声道︰“朋友,有缘千里来相会,可赐一见吗?”
我连说了三遍,没有回答,可是洞中,有一阵悉索的声音传出来,不一会,门在洞内被顶了一下,有甚么东西现出身来。
那东西才一从门中钻出来的时候,我没有一下子就看清楚,恍惚之间,以为是一个矮个子,可是才一出现,就陡地长高,像是迎风就长的怪物。等到我定睛一看,看清了那是甚么东西时,我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一山洞在峭壁上,要沿著石级攀上去,所以洞外并没有多少空地可供回旋,陡然后退了一大步,一只脚已然踏空,要不是我临危不乱,又有武术训练的根柢,只怕就此一个倒裁葱,跌了下去。
虽然离下面不过四五公尺,不致于跌死,但是砸在嶙峋怪石上,只怕也要骨折筋裂,在这种蛮荒之地,上哪里去找医生?
我一脚踏空,立时身子向前略倾,保持了平衡,马上又收回了踏空的脚来,总算稳住了势力,盯著那自山洞中钻出来的东西,兀自心头狂跳。
自山洞中钻出来的不是甚么矮个子的人,而是一条巨大无比的蟒蛇。
那巨蟒头大如斗,两只幽光闪闪的眼睛,真的有海碗(汤碗)那么大,蛇信吞吐,足有半公尺长,发出可怕的“嘶嘶”声。
它的头际那应该是蟒身最细的所在,直径也足有三十公分,可知它身子最粗的部分,一定比水桶还粗。
它才出来时,头离地较近,一出门来,就昂起了头,所以我在恍惚之间,以为它突然之间长高了不少。
这时,巨蟒的舌尖,在吞吐之际,离我的面门,还不到半公尺,一股奇腥扑鼻而至。
我知道这种巨蟒,力大无穷,是蛮荒罕见的生物,也知道这种巨蟒,在当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盟军和日军,在缅甸、云南、泰国一带血战时,都有过军方的正式记录,连整辆装甲车都有被巨蟒吞噬的记录。
我卫斯理再神通广大,别说赤手空拳,就算有一柄Ml6在手,只怕子弹也穿不过它那闪闪发光,看来如同钢铁一样的鳞甲。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唯一的对付方法,就是趁它还没有进攻之前,三十六著,走为上著。
我已经蓄定了势子,准备一个倒翻,凌空翻下峭壁去,可是就在此际,忽然通讯仪中,传来了蓝丝哈哈大笑的声音真可恶,她一定是在山顶之上,用远程望远镜看到了我的狼狈相。
而那条巨蟒,一听到了笑声,头大的头,略侧了一侧,一双怪眼,闪闪生光,向我瞅来,像是不明白我这个腰际会发出声音来的究竟是甚么怪物。
我定了定神,看出巨蟒像是并没有立即向我攻击的意思,自然镇定了不少。我伸手向腰际,拍了一下。(我把通讯仪挂在腰际。)
(趁机说明一下,乍一见这样的巨蟒,难免大大吃惊,所以有关第一印象的形容,都是最早使用的语言,例如“海碗”、“斗”、“水桶”,如今大城市的孩子,只怕都不知道那曾是最普通的中国家庭的用具是甚么样子、何等大小的了。)
就在这时,蓝丝的声音又传出︰“卫叔叔,别怕,这种大蛇,我们叫它‘好人蛇’”
我不等她说完,就没好气︰“你看看清楚,这不是甚么大蛇,是一条巨蟒,它的血盆大口张开来,你小蓝丝再加上温宝裕,都不够它一口吞。”
蓝丝咭咭一笑︰“它样子可怕,可是十分驯,苗人养了来看孩子的,它会用头来拱你,把你赶走。你只要揽住它的颈子,再伸手拍打它的头顶,它就会乖乖伏下来,不会伤人。”
就在我对蓝丝的话,将信将疑之际,那巨蟒的头,果然拱将过来。
这时,我全然有机会可以倒跃避开,可是蓝丝在山顶遥控指挥,我如果落荒而逃,未免沦为笑柄,一世英名,不致于扫地,也要去吸尘了。所以当巨蟒的头拱过来的时候,我沉住了气,非但不避,而且踏前半步,迎了上去,左臂搂住了巨蟒的颈一条手臂,还搂不过来,右手立时拍打它的头顶,心中在想,若是蟒身卷将过来,那蓝丝就算再精通降头术,也救我不得了。
我才拍了三五下,那巨蟒的头向下一沉,竟然搁到了我的肩头之上,它的身子,只怕有一大半还在山洞之中,却一动也不动了。
那如斗一般大的头,沉重无比,压得我不由自主地喘气,我正想把它推开,忽然遮住山洞的门,扬了起来,一个人以奇快无比的身法,直窜了出来。
我已说过,山洞外没有多少空地,那人窜出来的势子又急,一下子就窜出了空地,变成身子凌空,眼看要摔下峭壁去了。
可是在他身子略沉之际,他凌空连翻了三四个筋斗,轻轻巧巧落在地上,身形再掠起,向溪水那边奔去,使的分明是上乘的轻功。
我没能看清那人的脸面,一则是由于蟒头压肩,转动不灵,二则,那人一头黑发,在他翻腾之间,长发飞舞,把他的脸面全都遮住了。
我只辨出 那是一个男人,因为他身上,只是半披著兽皮,露在外面的肢体,极其强壮。
我一看到那个人窜出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去阻截他,可是回头一看,那人身形闪动,已掠出了老远,估计我就算和他同时起步,也未必追得上他。
我身子斜了一下,一面仍然拍打著蟒头,巨蟒一歪头,自我肩上落下,竟然伏在洞口,一动不动,这“好人蛇”的名称,倒真是名不虚传,容易对付之极。我推开了巨蟒,用电筒照向山洞,同时向前走去。蓝丝在这时警告我︰“卫叔叔,山洞中可能有些古怪的生物,你要小心才好。”
这警告令我提高了警惕,首先,我不敢用手去开门,免得被藤上的尖刺所伤,而是用电筒拨开了门,闪身走了进去,一直著亮著强力的电筒。
一进了山洞,我就怔了一怔,山洞并不大,一进去就一览无遗,首先看到的,是山洞的正中,有一块方方整整的大石。
那块大石约有一公尺高,两公尺见方,浑然天成,显然是天生在这个山洞之中的。
在山洞中有这样天生的石桌石台,是很常见的事,不足为奇,奇的是在这石台之上,有一段和人差不多高的木桩,那木桩被粗糙地雕成了人的形状之所以我一看就有这样的印象,是由于这人型木桩上,穿了一件衣服。
那衣服已破烂不堪,在电筒的光芒下,根本分不清是甚么颜色了,从仅存的形状来看,那有点像是一件女装的长衫。
而在那“人像”之前,有一个像是用石头凿成的,类似香炉的物体,里面有许多灰,灰上插著一种又细又直的树枝,好像是插了香一般这是一个祭坛。
不是原始人或野人的祭坛,而是一个文明人在物质极端缺乏的环境之中设置的祭台。
那个人像,自然是被祭祀的对象,看来像是一个女性,从那粗糙的石头凿出的香炉上,可以看出一个人花了多少心血,用原始的工具,一下又一下地凿出来的,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凿炉人对被祭祀者的怀念。
看了这种情形,我不禁很感动,在那“人像”前,站了片刻。
我在未进洞之前,就曾料到过,隐居在这种穷山恶水的人,可能是一个伤心人,现在更可以证明这一点了,我心中对打扰了这个人,大有歉意。
电筒光芒扫向山洞其余的角落,在左角的一块石块上,铺著不少兽皮,那自然是那个人的床铺。我走过去,发现在石床上的洞壁上,有不少平整之处,都歪歪斜斜,刻满了些字,最多的是一个“罪”字,其次是“悔”字,有四个最大的字是︰“罪孽深重”,还有一些辨认不清,更多的不是字,只是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刻痕,也不知是用甚么工具刻出来的。在不少刻痕上,有著褐红色的斑点,像是凝固了的血迹看了十分怵目惊心,眼前竟浮起了这样的情景︰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为了自己曾犯下的罪,而陷入无穷无尽的忏悔之中,用他的手指,在坚硬的石上抓著,抓出一道一道的的深痕,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血迹。
彷佛只有藉著肉体上的痛苦,才能稍稍减轻他心灵上的苦痛。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想这人不知道在这里已多久了?他当年犯下的是甚么罪?何以在犯了罪之后,会这样深深地自我谴责?
这一切,真的引起了我的好奇,因为一般来说,罪孽深重的人,很少会忏悔,相反地都会以为自己的行为十分正当。
我翻动了一下兽皮,想发现一下可以说明那人身分的物件,可是一点也找不到。
那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在这里住得太久了,二是他故意抛弃了一切。
对于惊扰了这样的一个人,我心中很是不安,不论这个人曾犯过甚么罪,他这种自我谴责的行为都可以作为补偿了。
我取出笔,在洞壁上留下了一行大字︰“朋友,我叫卫斯理,你有甚么困难,可以到蓝家峒找我,在下很乐于给你帮助,抱歉曾惊扰你。”
留下了字之后,我走出了山洞,蓝丝已不断在问︰“山洞中有甚么?”
她可能早已在问了,只不过刚才我在山洞之中,收不到讯号,我道︰“一言难尽,见面再说。”
等到蓝丝驾了直升机,把我接了上去,我说了山洞中所见,蓝丝睁大了眼︰“你以为他会知道你是谁?”
我的回答是︰“如果你真心想帮助别人,总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谁。至少要自报姓名。”
其实,那时我也不以为一个隐居在苗疆的人会听说过我的名字,我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只不过是表示诚意后来,这个行动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不是始料所及的。
蓝丝叹了一声︰“这人自知犯了罪,竟采用这样的方法惩罚自己,可知他本质不是坏人……你说他供著一个人像,是一个女人?”
我随口答︰“从那个像是人像所披的衣服上,看来像是一个女人。”
蓝丝望定了我,我忙摇头︰“我想像力虽然丰富,但是也平空编不出故事来。”
蓝丝没有再说甚么,我们仍然照著原来的计划飞行,有时,见到特别多山壑处,就会多打几个转。一路上,也经过了不少苗砦,要发现良辰美景两个人难,但是那架直升机却相当庞大,除非是特地遮了起来,不然,应该可以找得到的,但是也没有发现。
由于不时在兜圈子,所以一直到天亮,还未曾到达蓝家峒。在苗疆的上空看日出,那是奇景中的奇景,朝霞漫天,映著一个一个山头,各有不同的色彩,山峰和山峰之间,若是隔得近的,必然的彩霞缭绕,甚么样的颜色全有,像是无数色彩绚丽的丝带,随著山风,在缓缓飘荡,而且色彩变幻,或由淡而浓,或由浓而淡,不可方物,看得人目迷五色。
更有朝阳之下,大片大片的花林,组成绒绣一般的色彩,东一团西一团,有沾著露珠的,就闪闪生光,在山壑中,则又有一大团一大团的彩色云团蓝丝说,那就是苗疆著名的瘴气,在早晨发生的瘴气,毒性特重,不论人兽,遇上的就无救。
我早就听说过,在苗疆的深山之中,所谓瘴气,共分两大类,一类是千万年来腐烂的花叶果实所发出的毒气,凝聚在一起这一类瘴气,移动较慢,若是人老远地看到了,可以避得开去。
还有一类,却根本不是气体,而是无数细小的,不知名的昆虫,毒蚊毒蚋之属,亿亿万万,聚成一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雾团。
这类小虫,大都有奇毒,而且对于温度的感应,特别灵敏,一有热血动物经过,立时知觉,会成群结队扑过来,就算是土生土长的苗人,也防不胜防。常见人或兽的白骨累累,就是命丧在这一类的瘴气之下的了。
这时,我自高而望下去,就看到,一大团翠绿色的瘴气,倏东倏西,绕著一座林子在打转,阳光之下,翠绿得异常夺目,自然就是那一类的瘴气了。
我心想,良辰美景若是在苗疆中出了事,那当真是九死一生,凶险莫名当然,连红绫和白素,若是迷了路途,也是糟糕之极。
我在这样想的时候,难免有一个短时间发呆,而蓝丝就在这时,叫了起来︰“看!”
她一面叫,一面向前指,我循她所指看去,只见前面是屏风也似一座峭壁,峭壁上一片青绿,也不知生长的是甚么植物,而在青绿之中,却有两个红色物体,在迅速移动,自上而下,看来正在峭壁上攀缘而下。
那时,看出去,这两个移动的红色物体,只不过像两只兔子般大小,可是我一看之下,就失声叫了出来︰“良辰美景!是她们!”
蓝丝已控制著直升飞机,接近那峭壁,由衷地赞叹︰“真好身手,简直不是人。”
我惊骇之极︰“她们想干甚么?她们的直升机呢?”
蓝丝回答了我的上半截问题︰“她们想到山脚下去。”
这时,距离拉近,已可以看到人影了,也看到她们下落的方法,真是大胆之极。
峭壁直上直下,长著许多树、藤,苍翠青绿,她们就利用了那些树和藤在向下落,两人动作一致,手一松,身子就向下直落下去,下落的速度加快,到快到了一定程度时,她们就伸手,抓住了树或藤,略停上一停,然后,又松开手,向下落去。
她们每次下堕,总可以落下三四十公尺,所以势子快绝。等到直升机离她们更近时,我打开机舱的窗子,探出头去,大叫大嚷。
她们当然听不见我的叫声,但是直升机一接近她们,她们就注意到了。这时,两人在一枝松树上停了下来。她们栖身的那根松枝,上下弹著,她们也不害怕,向我挥著手,又做著势指向峭壁的上面。
我也做手势,连连指著她们存身的那棵松树,意思是要她们在树上等我。
她们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却又指著下面,大摇其手,表示她们要下去。
我向下望去,看到下面是一个山谷,全是大树,看来是一个原始森林。我向蓝丝望去,蓝丝立时道︰“可以放你下去,可是你们三个化外之人,贸然进入这种原始森林,和羊入虎群,也就没有甚么分别。”
我苦笑︰“那有甚么办法,她们向上指,可能表示直升机停在峭壁上面,你放下我之后,可以飞上去等我。”
蓝丝一面降低高度,一面迟疑︰“下面是森林,我看不到你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卫斯理的行动,还不劳你遥远控制。”
蓝丝佻皮地笑一笑︰“不过,你若是遇到了甚么不明白的情况,还是可以立即问我。”
我叹了一声,无话可说,刚才,她竟然把我和良辰美景说成是“化外之人”。的确,身在苗疆,文明人的文明知识,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这时,直升机已降得比良辰美景还低,她们知道了我要干甚么,所以下堕的势子更快。看到她们的身手如此矫健,就知道她们并没有甚么,只是不知道何以会流落在这里而已,我自然安心了许多。
等到直升机来到了离森林只有十多公尺处,机翼引起的强风,令得树木顶部的枝叶,起伏如浪,我乃由机腹中缒了下去,落到了树顶,向蓝丝挥著手,蓝丝驾机直上。我望向峭壁上的良辰美景,只见她们也快落到森林的顶上了。
我这时,虽然说已落到了底,但是身在树顶之上,向下望去,茂密之极的枝叶,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情形。
这时,我不禁想起,当日十二天官要温宝裕去“盘天梯”,我曾向温宝裕说了不少苗疆中步步都是死亡陷井和情形,只有我不知的没说,绝没有夸大,想不到现在自己就在这种处境之中。
不一会,就听到了良辰美景两人的呼叫声,自远而近传了过来,一双红影,在树顶上如箭一样射过来。别说普通人,像我这样的身手,要在树梢上移动,也相当困难,而良辰美景却像是比在平地飞奔更快,因为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树枝,可以把她们的身子弹起来,她们就借势一掠就好几公尺远。
转眼之间,两人在我身前站定,这时,已有一片阳光照进山谷来,正好射在两人身上,一片夺目的艳红,那峭壁极高,她们用这样的方法落了下来,也不禁有点脸红气喘,益增俏丽。
我第一句就问︰“你们的直升机呢?”
两人一起伸手向上指,我抬头向上看去,连蓝丝的直升机也看不见了,但是通讯仪中,恰好传来了蓝丝的声音︰“上面好大的一片平地,我看到她们的直升机了。”
我再问︰“你们两人好大的胆子,为甚么用这样的法子下山来?”
两人睁大了眼望著我︰“还有甚么更快更好的法子?”
我闷哼了一声︰“下来干甚么?”
她们说著,向下看去,分明表示红绫和那两头银猿,就在山谷之中。
我不禁吃了一惊,也指向下面,心中一急,一时之间,却说不出话来。
她们道︰“昨天起飞不久,就发现了她。”
这里离蓝家峒不是太远,起飞不久,发现了红绫,又何以到几乎二十四小时之后才下峭壁来呢?本来,我是预算良辰美景,在昨天中午,就可以到机场来接我的。
我并没有把疑问问出来,只是盯著她们看。两人现出气呼呼的神情︰“红绫见到了我们她见到了直升机,明知我们是来找她的,可是她故意和我们捉迷藏,躲来躲去。看来,一定是那两只老猴子的主意,红绫不会那么不知好歹。”
我叹︰“别先评论,告诉我经过情形。”
良辰美景道︰“先下去再说,我们又不是猴子,在树上干甚么?”
看来,两人对猴子一无好感,才会那样说的。
第五部:相见不欢
我吸了一口气︰“我们不知道下面的情形怎样,千万要小心才好,下面有可能是泥沼,也有可能有好几尺深的腐叶,全是毒蚊。”
良辰美景见我说得认真,也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树木虽高,但是要下去,也不会太难,不一会,就到了下面。地上虽有落叶,倒也乾爽。而且那种树,枝叶广茂,全集中在五公尺以上的树干,下面林木并不十分紧密。
落地之后,良辰美景跳了几下,向我望来,大有嘲弄我刚才说得太严重之色。
我不理她们,催她们说经过。
原来她们在和我联络之后,就研究如何驾驶直升机,居然被她们驾著机起飞了自然,起飞的姿势,绝对不合乎标准。
她们也没有航行图,那是我在焦急之中的疏忽安排,而她们也大胆,商量好了,只要认定了方向飞,总可以见到城镇,到时降落了再问,反正要去的机场属于国际级的大都市,聚居著超过一百万人口,在空中要找到它,总不是难事。
她们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起飞的当然不能责怪她们,因为那时,由于红绫和白素相继失踪,两人的心中也焦急无比,只盼快点和我相会,而且,她们还有很多话要向我说,才会这样轻率上路的。
既然提到了良辰美景出发时的焦急心情,那自然和她们到了蓝家峒之后的遭遇有关,索性从头说起,更容易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素请良辰美景到苗疆去,经过两个阶段的思索过程,开始,她想两人和红绫作伴,使红绫更接近,或是倾向文明社会,同时,也有请良辰美景“看守”红绫的意思。
这个设想,她一提出来,就遭到了我强烈的反对,她也就改变了主意,想良辰美景陪红绫来玩,就算不能替代那一对银猿的位置,也可以潜移默化,使红绫在气质上,更接近文明社会。
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双方相见极欢,红绫带著两头银猿,自直升机上扑了一下,一下子就扑到了良辰美景的身前,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盯著良辰美景看,而且,毫不掩饰地绕著她们转,现出奇怪之极的神情,口中不住地道︰“真是一模一样!真是一模一样!喂,听说你们两人,跑得很快?”
在红绫看到良辰美景,觉得奇怪之至时,良辰美景同时,也在打量红绫这个女野人。事后,她们有一句极有趣的评语,这样说︰“真是,怎样也无法把红绫和她母亲联想在一起,太不同了,所以……她们在性格上也截然不同,嗯,红绫其实是很像卫斯理的。”
当下,双方互相打量了一会,红绫又首先提出了问题,良辰美景一面答应著︰“还可以。”一面又去打量在红绫身边的两头银猿。
那两头银猿,是那群灵猴之中最老的,不知已有多老,可能已超过一百岁,但是看起来,却总是银毫闪闪的两只猴子,很逗人喜爱。
所以,两人一面打量,一面自然而然,伸手想去摸银猿的头。
她们两人出手何等之快,可是手还没有踫到银猿的头,银猿的身子一闪,她们就摸了个空。
良辰美景的心思转得何等之快,心中也有了嗔意︰“你不让我摸,偏要摸。”
是以在一下摸空之后,连十分之一秒都没有耽搁,手臂一长,身形闪动,第二下又已出手。
可是这一下,银猿的身形疾掠,她们还是没有踫到银猿的一根毫毛。
良辰美景一声长啸,两条红影已疾扑而出,那两头银猿,也长啸连连,红绫更在一旁,大声呐喊助威,一时之间,至少吸引了好几百人,看良辰美景和银猿在机场之上,追逐比赛。
机场本就平坦,跑道更可以供飞机起落,何况是人和猿的奔驰,可以说是最好的比赛场地了。所有的旁观者,都看得眼都花了,甚至视线也跟不上银影红影,看得人大声喝采。
红绫和白素并肩站著,高兴得一面蹦跳,一面拍手,一面又拍打著自己的身体。
每当红绫拍打自己的身体时,白素不是一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就是把她的手拍打开去,同时道︰“人在高兴的时候,只拍手,不拍打自己的身体。”
她算是委婉的了,没有说出在高兴的时候拍打自己的身体,那是猿猴的行为。
可是她这样不断纠正红绫的行为,也惹得红绫十分不快,但由于人、猿的追逐实在太精彩,所以红绫仍然大声酣呼,而且承认︰“这两个女孩,跑得比我快,她们几乎和灵猴一样快了。”
红绫说著,现出十分佩服的神情,看来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这时,场中的情形,起了小小的变化,只见良辰美景的身形,陡然向上拔起她们正在向前疾驰之中,要陡然向上拔起,自然而然,不是笔直地上下,而是斜斜向上,拔起约有三四公尺。
在这上头,就分出人和猿猴的不同处了灵猿现再灵,始终是猴,在智力方面难以和人比较。而且,猿猴有喜爱模仿的天性。两猿一见良辰美景跃起,竟也各自长啸,也跃了起来。
看起来,它们跃得比良辰美景更高,可是良辰美景才一跃起,就料定了银猿跟著学样,也早已有了打算,使出了她们的上乘轻功才一跃起,立时真气下沉,两个人如同被人在半空之中摔下来的石头一样,重重地直跌了下来,堕势极急。
所有看到的人,无不骇然,红绫不知就里,“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身子掠向前,想去救良辰美景,但双方相隔甚远,如何能一下子就赶向前去?
也就在那看来千钧一发的情形下,两头在半空中的银猿,陡然身子一翻,扑向良辰美景,猿臂伸处,一边一个,已把良辰美景接住。
良辰美景也趁机,伸手在银猿的头顶之上拍著,一面笑一面道︰“真了不起,不愧叫做灵猴。”
双方的追逐,从良辰美景想摸银猿而摸不到开始,现在出现了这种情形,可以说良辰美景的目的已达,她们已经赢了。
可是我听她们讲到这里,不禁皱住了眉,心知事情决不能就这样容易罢休。
良辰美景一直在留意我的反应,一见我这等神情,她们也停了下来,望著我问︰“卫叔叔,我们是不是做错了甚么事?”
我沉吟了片刻她们的这个问题,不容易回答,再加上我还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甚么事,而她们的神情又十分认真,可知事情的发展,一定令人不愉快。
我想了片刻,才道︰“如果你们一直追不上银猿,最恰当的方法,是停下来哈哈一笑。纵跃如飞,本来就是猿猴的所长,你们已经展示了绝顶轻功,人人叹服,也已经够了。”
良辰美景听了我的话,低下头去,好一会不说话。
我笑了起来︰“怎么样?不同意我的说法?大可反驳,不必放在心中。”
良辰美景这才抬起头来,扁著嘴,一脸的委曲︰“我们只不过想摸一摸它们的头,它们竟然不让我们摸,要是我们终于踫不到,那多丢人。”
良辰美景说来十分理直气壮,我摇著头︰“它们有权不喜欢给人摸头。”
两人叫了起来︰“猴子就是给人逗著玩的。”
我笑︰“第一,那只是人的观点。第二,它们不是普通的猴子。”
良辰美景嘟起了嘴不出声,我又问︰“你们怎么料得到银猿会来接住你们?”
两人道︰“我们没料到这个,我们估计,猴子也会见样学样,自半空中直跌下来,那我们就可以跳起来,骑到它们背上去。”
我吸了一口气,银猿通灵,一时不察,以为两人有了危险,所以出来救了她们连红绫也以为她们有危险了,可知虽是兽类,但心地良善,而良辰美景却趁机去拍打银猿的头顶,以逞自己之能,显然有所不是了。
我一向主张,就算跟我年龄有距离的人交往,一定要把对方也当作成年人,不能把对方当小孩子,所以如果当对方是朋友的话,就要实话实说,不能敷衍了事有些人可能不喜欢听实话,那是他的事,而如果不实说,那是我的事了。
所以,我立刻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良辰美景齐声道︰“是……使了点诈,可是……可是那时的情形……也不算甚么。”
确然,真的不算甚么,人、猿大赛,根本谁胜谁负,都不算甚么。良辰美景好胜心强,也无可厚非,她们略施小计,占了上风,银猿也未必会明白其中的巧妙。
当她们拍打银猿的头部之时,在一旁的白素,自然看出她们使了点诈,同时心中也感到银猿忽然出手救人,十分可敬。
她当然不会出声说甚么,正笑著走向前去。
可是,白素才踏出了一步,就听到红绫发出了一下愤怒的吼叫声。
一听到红绫发出的那下吼叫声,白素就知道不妙了。
银猿本身不知道占了便宜或吃了亏,可是智力已大开的红绫,却清楚地看了出来,银猿好心救人,却反倒给人占了便宜,她又护著银猿,自然感到了气愤,这才陡然大叫起来。
红绫和银猿之间,必然有著藉声音而达到迅速沟通的方法,她这里才一叫,两头银猿立时会意,良辰美景没有缩回手来,银猿已经疾出爪子,也向良辰美景的头上,疾抓了过去。
两入被银猿抱著,又在得意洋洋,本来是极难避得过去的,亏得白素在红绫一出声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所以紧接著,也叫了一声。良辰美景乖觉,知道事情有变,早已用力一挣,倒翻了出去,四下里可以说同时发动,但银猿的动作,疾逾电光石火,在她们翻出之际,还是把她们头上的鲜红色的发箍,抓了下来。
(良辰美景曾详细介绍了被抓走的发箍是法国甚么名家的设计,我也记不清楚。别说是银猿,就算是红绫,也不认为那会比一个草结的环更好看。)
这一来,良辰美景虽然全身而退,可是也狼狈得可以,两头银猿抓住了发箍,凝立不动,红绫则气冲冲走了过来,看来还指责良辰美景的不是。
当然,白素不会给她开口,立时握住了她的手,红绫用力一摔手,大踏步向两头银猿走去,不愉之情,谁都可以看得出来。
红绫来到了银猿的身边,立时搂住了银猿,发出了一点声响,银猿也叽叽喳喳叫著。
良辰美景望向白素,白素正在为难,她本来预料,良辰美景和红绫会相见甚欢,谁知道一阵追逐之后,竟然形成了相见不欢的局面。
按照习惯,白素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就应该不论是非曲直,责斥自己的女儿,向良辰美景赔不是。
可是,她又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虽然已脱去了一头一脸一身的长毛,也学会了说人话,可是本质上,也还是野人,说她她也不明白。
所以白素踌躇著,不知如何才好。
良辰美景看穿了白素的心事,她们失去了发箍,心中很是不快,但是她们善解人意,看出了白素的为难,就低声道︰“白姐姐放心。”
她们当年第一次见白素的时候就这样叫,后来也就一直没有改口。
说著,两人满面笑容,收拾了心中的不快,向红绫走了过去,来到近前,红绫和银猿,大有敌意,一副全神戒备的神情。
良辰美景伸出手来︰“出手真快,我们竟没能避开,把发箍还给我们吧。”
良辰美景的行为,漂亮之至,我听得她们讲到这里,就喝了一声采︰“好。”
两人听到我喝采,神情很是快慰,但是脸上随即又阴云密布,很不快乐。我也不禁笑了一下,因为她们笑脸迎人,换了任何人,都必然一笑置之,再也没有芥蒂了。可是红绫是野人,银猿不是人,接下来发生的事,只怕不能以常理去猜度,确然不能以常理论之,良辰美景笑嘻嘻地伸出手来,那时,她们的发箍,还在银猿的手中。银猿显然明白两人的意思,老猴头确是可恶,并不还人东西,却把一双猴眼,向红绫望去。
红绫更是可恶了,她没有出声,只是头一昂,略翻了翻眼这必然是她和银猿之间自小就用来沟通的身体语言,良辰美景再聪明也不会明白,仍然笑嘻嘻地伸著手。
而银猿一得到了红绫的指示,一咧嘴,各现出一口白森森、尖利无比的牙齿来。猿猴也会有这样锐利的牙齿,良辰美景想都未曾想到过,就不免呆了一呆。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她们眼睁睁地看著自己心爱的发箍,被送进了猿口,“卡卡”连声,被咬成了三四截;猿唇一撮,竟然把断箍向她们两人,吐了过来。
幸得两人身手快,各自后退,避了开去。
猿猴如此,红绫又怎样呢?红绫竟在这时,纵声大笑了起来。她一笑,两头猿猴也跟著笑,还拍手拍脚,拍打著身体。
这一来,良辰美景僵在当地,实在不知如何才好,难堪之极。
良辰美景说到这里,定睛望向我︰“我们虽有不是,但是那也过分了。”
我点头道︰“是。她太过分了。”
良辰美景又不说话,只是望著我,我知道她们的心意是在问我,如果我在场,我会做些甚么,如何处理,我不禁也不能一下子就回答得出来,红绫的行为过分,但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过分,那么,就应该告诉她,她这样做不对。应该向良辰美景赔不是。
可是,红绫可能连甚么叫“赔不是”都不了解。而其势又不能让良辰美景太受委曲,事实上,她们已经够受委曲的了。
我一面想,一面就把我所想的说了出来,好让良辰美景知道我思考的过程。
我一路说,她们一路点头。
我最后下结论︰“我会用严肃的语气,要红绫命令两头银猿,拾起咬断了的发箍来,由银猿用极恭敬的态度,还给你们。”
我说了之后,望向两人,两人仍然寒著脸,我就问︰“白素她怎么处理?”
良辰美景道︰“和你不同,她斥责红绫,要红绫把断箍拾起来还给我们。”
我不禁叹了一声,白素也可以说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红绫怎肯听她的话?
我在这里,把一些看来绝对无关痛养的小儿女,甚至是人、猿之间的意气之争,写得这样详细,不但那和故事的发展有关,而且可以说明,长江大河,始自滥触,很多莫名其妙的小事,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正像在“探险”和“继续探险”那两个故事中所记述的那样,事情会有怎样进一步的发展,人生历程的下一步会如何,全然无法预测。
果然,红绫扬著头,连看也不向白素看一眼,白素的母亲尊严,受到了冒犯,这是白素在感情上最脆弱的一环,她走向红绫,指著地上的断箍,把刚才的话,用极严厉的语气,再说了一遍。
红绫大声道︰“不。”
白素坚持︰“你一定要,良辰美景是朋友,你要学会如何对待朋友。”
红绫倒知道“朋友”的意思,她的回答是︰“不,她们不是朋友,她们拍打灵猴的头,灵猴的头,我都不能踫,只有身上会……生火的人才能踫,她们的身上会生火吗?”
红绫说著,现出一副不屑的神色,斜睨著良辰美景。
这一番话,别说良辰美景不明白,连和红绫相处了大半年的白素,也是莫名其妙。
良辰美景虽然心中生气,但是她们毕竟见识非凡,也不会和红绫一般见识,再加以红绫说得突兀,引起了两人的好奇,所以便问︰“甚么叫身上会生火的人?”
红绫大声道︰“身上有火,身上有火,就像是火堆,有火冒出来。”
她对于词汇的运用,还不是十分流利,所以一面说,一面指手划脚,不断做手势,表示她说的是一个全身会冒火的人。
良辰美景仍是不明所以,向白素望去,白素的眉心打著结,并不说话。
良辰美景在诉说到这里时,向我望来,她们立刻指著我︰“就像你现在一样。”
那时,我听她们转述红绫的话,陡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所以眉心也打著结。我相信白素有同样的神情,正是想起同样事情的缘故。
良辰美景高声问︰“你想到了甚么?”
我迟疑著,不敢肯定,过了一会,我提高了声音︰“蓝丝,你看全身会像火堆一样发火的人……那是甚么?”
我和良辰美景在密林中交谈,一直打开著通讯仪,我们的交谈,蓝丝全可以听得到。密得连阳光也只能一丝丝零星射进来的森林,抬头望去,根本甚么也看不到。可是无线电波自然可以把声音带出去。
蓝丝立刻有了回答︰“照我所知……裸裸人以前有他们崇拜的对象,称作‘烈火女’,三年交替换人;在新旧交替的仪式中,新旧烈火女,都会全身发火……听说,旧的还会被烧死。”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我那时,想到的也是裸裸人的崇拜对象“烈火女”。
在“探险”和“继续探险”之中,我们曾接触到“烈火女”这种神秘的现象,可是无法作进一步探索。开始时,还曾以为白素兄妹的母亲,可能是烈火女,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也就没有再追查下去了。
然而,白老大和白素的妈妈陈大小姐曾在烈火女所住的山洞中居住,而且由于阴错阳差,那天在一艘扁圆形的宇宙飞船出现之后,陈大小姐就离开了那个山洞,直到许多年之后,才又在四川出现,手刃了杀父仇人,带走了红绫,又深入苗疆。
后来,我和白素有机会到了那极险的山峰之顶,知道她曾在那里住过,可是她为何离去,到哪里去了,仍然一直是一个谜。
我和白素也曾讨论过,苗疆之中,有的是山洞,他们要住哪一个都可以,而且,不必住山洞,也可以盖房子住,为甚么要和烈火女同住在一个山洞之中呢?
是不是他们早就发现了所谓烈火女,另有秘密,所以为了探索而接近,这才住在同一个山洞之中?这许多疑问,都没有答案,这时,忽然听得自红绫的口中,说出“会生火的人”来,联想到了烈火女,自然特别引起关切。
我问蓝丝的意见,竟然和我想的吻合,而白素当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她的反应如何,十分重要,我忙请良辰美景说下去。
第六部:猴头上的脑科手术
在红绫的比划之下,良辰美景总算明白了她在说些甚么,两人并不知道有烈火女其事,所以一起笑了起来,她们本来还想说“哪有人身上会生火的?就算有,也被他自己冒出来的火烧死了。”
照她们两人的性格,说了这番话之后,还会有好一阵子好笑。
不过她们还没有说甚么,红绫已一瞪眼︰“你敢笑神仙?身上会生火的,全是神仙”
为了要证明她说的话有理,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本来也不知道甚么叫神仙,是十二天官告诉我的。灵猴是神仙养的,所以只有神仙才能踫它们的头。”
话又绕回来了,原来正是良辰美景的行动,冒犯了灵猴,所以红绫才生气。
白素听了红绫的话之后,心中充满了疑问,她也首先想到了烈火女,想到了烈火女和她父母在苗疆的生活,大有关连。她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那样的环境,并不适宜详谈,所以她只是道︰“良辰美景远来是客,怎知那么多,来,大家一起上机。”
红绫若是稍通人情世故,在当时的情形下,当作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大家嘻嘻哈哈笑著,挤上直升机去,自然也就没有事了。
可是红绫斜睨著良辰美景,神情愤然,竟大有不愿意上机的神情。
良辰美景自然是懂得人情世故的,可是她们毕竟是少女,不是积年处世的老滑头,她们也看出了情形尴尬,可是也想到,自己没有道理要向两只老猴子道歉之理,所以她们只是抿著嘴不出声。
白素又说了一遍,良辰美景已经向直升机走了过去,可是红绫仍然和两头银猿搂作一团,一点也没有上机的意思。良辰美景一回头,看到了白素的脸色,心中不禁大吃了一惊。
其时正是天气微明时分,在微亮的晨曦之中,白素面色铁青,心中分明愤怒之至,可是却又发作不出良辰美景自从第一次见白素以来,从来也未曾见过白素现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们知道,自己惹下的乱子不少,两人全是一样的心意,身形一闪,就来到了红绫的身前这就是她们两人的可爱之处了,两人来到了红绫的身前,向两头银猿一拱手︰“对不起了,刚才摸了你们的头,不知道你们的头是摸不得的,甚么时候,等我们练成了全身会冒火的本领,再来摸你们吧。”
这样一说,红绫才算是咧著阔嘴,笑了一下。白素看出情形已有和缓的迹象,就强忍著心头的怒意,重又催促各人上机。
须知道白素的天生的一副外柔内刚的性格,遇到了甚么她要做的事,百折不挠,绝不退缩,强硬顽固起来,一点转弯的余地也没有。当年为了保护我,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理,又曾为了我的灵魂通过头发而离开,到了“天堂”,而在我的身体之旁,守候了六年之久。这种事,谁能做得到?由此也可见她性格刚毅的一面。
良辰美景一见到红绫时,说怎么也不能把红绫和白素两人拉在一起,那只是由于她们的外型不同。但她们母女两人的内在性格,却在奇妙的遗传密码的安排之下,可怕地相似两个这样的人遇上了,别说一个是野人,就算在正常的环境之中长大,一旦出现了意见不同的情形,也会演变成水火不相容。
要是红绫的性格像良辰美景,或是像温宝裕,那自然甚么冲突都不会发生了。
白素心中的恼怒程度,我完全可以明白,而且恼怒若是能发泄,倒还罢了,偏偏她无法在红绫身上发作,那就更会形成她精神上的极度困扰越是想处理,用的方法也就越是不当。以后无数的事,大半也是基于这一点而产生出来的。
却说当下,一行人等,挤上了直升机,处在小空间中,就更加尴尬了,红绫虽然野,但总还可以忍住了不动。那两头银猿,如何能静得下来?它们在机舱狭小的空间之中,爬来爬去。
良辰美景虽然也憋了一肚子气,但究竟童心未泯,两人不约而同一起打量银猿的头顶部分。开始时,她们两人的心思只是︰“老猿子的头顶,手不能摸,用眼睛来看,总可以吧!”
她们的视线,盯著银猿的天灵盖处,银猿爬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白素正在专心驾驶,自然防不到她们会有那样淘气的行动,连红绫也没有察觉。
那两头银猿,十分乖觉,没有多久,便已觉察了。它们先是也盯著良辰美景的头顶看,不一会,就伸爪捂著了它们自己的头顶。
又过了一会,它们更伸爪在头顶上抓,现出十分不耐烦的神情。
而良辰美景也在这时候,看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银猿全身是毛,头顶上的毛也很长,银光闪闪,很是好看。它们伸爪一抓,先是看到它们头顶上的银毛,长得相当稀疏,披拂之间,可以看到它们的头皮。接著,两人都看到,银猿的顶门之上,有一圈完全没有毛;而且头皮上,有一圈很整齐的缝合痕迹,像是曾经进行过大型脑科手术一样!
一发觉了这一点,两人的心中,疑惑之至。若不是有在机场中的教训,两人非把银猿捉过来,仔细察看研究一番不可。
两人没有出声,却更加盯著银猿不肯放松,越看越像,那两头银猿的天灵盖,显然曾被揭开过,而又缝合起来的,不然,不会有这样的疤痕。
两头银猿躲不过良辰美景的眼光,索性躲到了红绫的身后。红绫在这时,也知道发生甚么事了,重又向良辰美景怒目而视。
双方总算没有再在机舱内作进一步的冲突,不然,在狭小的空间之间,不知会造成甚么样的后果。
那外星人杜令,在把这直升机留给我们使用时,只怕以他外星人的智慧,断然不能明白地球上的冲突,会有那么多种形式和种类。
从和良辰美景相遇起,她们告诉我的事,已经不算少,却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由于她们说话的方式奇特,而且速度奇快之故。
不过我也听出,说到现在,只不过说了她们从机场到蓝家峒途中的事,甚至还没有到达蓝家峒。而在到了蓝家峒之后,必然还有许多事发生,不然,不会导致如今这样的局面。那只怕还要花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说得完,而我心急想知道她们发现了红绫之后的事,和红绫现在在甚么地方。
所以,当她们的叙述告一段落时,我就道︰“且别说在蓝家峒中发生的事,说你们在一起飞之后不久就发现了红绫的事。”
良辰美景呆了一呆︰“你对那两头猴子可能曾进行过脑部手术一事,不感兴趣?”
我一挥手︰“有兴趣,但一来你们的观察未必正确,二来,你们才从峭壁上下来,目的也是为了追寻红绫的下落,是不是?”
良辰美景齐声道︰“我们根本不必追寻她,相信她就在附近,不知躲在甚么巧妙的地方看著我们。”
我听她们这样说,虽然不知道她们何所据而云然,但也不免四面张望了一下。林子之中,隐蔽之处极多,单是东一簇,西一丛,那种有著巨大叶子的植物附近,就可以藏许多人。若是红绫和那两头银猿要躲起来,有的是地方。
良辰美景又道︰“可以肯定她在附近。她若是愿意出来,一定会出来。”她们这样说了之后,停了一会,又道︰“甚至,可以肯定她能听到我们的谈话。”
我听得她们一再这样说,沉不住气,一提气,就想出声把红绫喝出来。
可是我才有动作,良辰美景又一起向我作手势,示意我不可出声。
我不知她们在打甚么鬼主意,只好忍住了不出声。良辰美景叹了一声︰“其实,她一直在逗我们,我们担心的倒是白姐姐,她为甚么一直没有出现?”良辰美景和白素的感情十分好,一说到这里,忧形于色,绝非做作。
我虽然也一样焦虑,但仍要安慰她们︰“相信对任何恶劣的环境,她都有能力应付,快告诉我你们发现红绫时的情形。”
良辰美景再叹了一声︰“我们十万火急,总算令直升机起飞,就一直向南飞,起飞不久,就看到了红绫和两只老猴子在一个山顶上翻觔斗。”
我不禁也叹了一声,和猴子在山顶上翻觔斗,自然比拿著笔写字有趣多了。
良辰美景利用直升机上的望远镜看到了红绫,红绫自然也看到了直升机。
我相信,红绫在才一看到直升机时,一定以为那是白素驾机来追。我不知道她内心深处对白绫的态度究竟如何,但是多少有点忌惮,那是人的天性。
所以,红绫在才一看到直升机的时候,立时不再在山顶停留,而和那两头银猿,以十分快捷的动作下山去。
良辰美景在直升机上,发现了红绫,如何肯放过?自然驾机追了上去。她们两人的驾机技术不佳,直升机摇摆不定,险象环生,简直随时可以跌下去。红绫显然不知道会有机毁人亡的危险,只是拣险要处窜去,良辰美景轮流自机舱中探出头来,向红绫大叫。
大概红绫听不到她们的叫声,但是她也很快弄清楚了机上只有良辰美景两个人,并无白素在内,这一来,自然无所忌惮,胆子也大了。
于是,红绫就开始逗著良辰美景,时隐时现,等两人认为她再也不会出现时,却又不知从甚么地方冒出来,一面跑跳,一面做鬼脸。
好几次,直升机几乎没撞在悬崖峭壁之上老实说,若不是那直升机是杜令(外星人)留下来的,性能之佳,天下无双的话,早已无幸免于难之理了。
这一段过程时间相当长,良辰美景虽然知道我在等她们,一定等得心急万分了,可是也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来,竟追逐了一整夜。
等到她们陡然省悟,自己在直升机上,看来像是占了优势,其实反倒是劣势时,再也没有法子能斗得过在山林间乱窜的红绫。
所以,当她们看到红绫站在山顶的一幅平地上,又一次向她们挑战时,她们就在山顶降落。
在她们降落之前,红绫已带著银猿,沿陡直的峭壁而下,她们一停了直升机,也就沿峭壁前下那就是我和蓝丝发现她们时候的情景。
良辰美景说完了经过,我也感到,她们的判断是对的红绫就在附近躲著,看著我们,听我们讲话。
有了这样的判断,自然也不忙去找红绫我们话不说完,她不会走。
而且我也明白了她们不让我出声的道理,我一出声呼喝,红绫愿意听还好,不愿意听从我的话,她反倒会走远,那就不好找了。
所以我道︰“嗯,那说说你们到了蓝家峒之后的情形。”
良辰美景在又开始叙述之前,也四面留意了一下,由于察看不到甚么动静,所以大有疑惑之色,反倒是我,给了她们一个眼色表示我相信红绫就在近侧,她们才安心。
良辰美景到了蓝家峒,自然大受欢迎,全峒上下,对她们那种一模一样的身形,闪电一样的动作,都又是好奇,又觉得有趣。
而良辰美景对于十二天官那种生活在一起有情形,也叹为观止。她们是天生的自然浑成,十二天官十二位一体的情形却是后天养成的,自然更加难得。
十二天官是峒中的中心人物,既然和良辰美景互相欣赏,良辰美景自然更受欢迎。再加上苗人本就好客,蓝家峒的苗人尤然。要不然,当年受了伤的老十二天官,有大批军队在追杀他们,走投无路之际,闯进蓝家峒来,也不能蒙全峒收留掩护,得在峒中渡过晚年了。
(老十二天官在江湖上的事,以及他们如何被军队追杀的事,若是写出来,更是惊心动魄之极,那是一个争相残杀,残酷得近乎疯狂的年代。)
(关于和老十二天官有关的杀戮情况,直到半个世纪之后,才有一些资料披露。)
(在一篇描述当时军队最高指挥的文章中,有如下的透露军队总指挥在行事的过程中,下令屠杀。结果他向最高当局报告中有这样的句子︰“可杀可不杀的有四万人,都杀了。”)
(最高当局的批示是︰“杀得好。”)
(“可杀可不杀”的都有“四万人”,该杀的有多少?在那一带的千山万峦之中,不知躺下了多少强悍勇敢的男女,他们的血,也渗进了那片土地之中。像老十二天官那样强悍的可杀人物,能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其经过之惊天动地,可想而知。)
(忽然有了这几段加插,是由于才看到了那篇文章的缘故。)
良辰美景大受欢迎,红绫却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她只是和许多猿猴,自顾自地玩耍她处世的态度,纯粹是一种生物本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自己有她自己快乐的标准,不会自寻烦恼,也不会妒忌良辰美景得到峒中的热烈欢迎妒忌是烦恼的根源之一。
白素总和红绫保持著适当的距离让红绫留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可是又不太接近。良辰美景看出了白素的苦恼,也常在白素的身边出现。
她们向白素说了她们看到银猿的头部,像是经过脑科大手术,整个天灵盖都像是曾被揭开过。
白素听了之后,大是讶异,因为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脑科手术,尤其是替猿猴进行脑科手术,这不免有点匪夷所思。
那自然不是身在苗疆中的人类所能做得到的事,老十二天官虽然武功绝顶,也没有替猿猴施脑科手术的能耐。所以,白素的思想方法和我一样,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外星人。
那时,白素想到了外星人,也不是全无根据的。她可以肯定,当年,她的父母都曾在苗疆见到过外星人和外星人的宇宙飞船又圆又扁,银光闪闪的一艘飞船。
她也可以肯定,那艘飞船和飞船中的外星人,和她母亲的关系,不是偶然见一次,而是经过了一段相当长时间的相处。
她曾到过一个山顶,那里有巨石堆成的屋子,有红绫曾在那里住过的证据,有大群灵猴,至今仍然聚居在那里。
白素甚至肯定,她母亲最后突然在苗疆消失,连尚在幼年的红绫都置之不顾,一定也和外星人有关。
那么,想到外星人就十分自然了若是银猿曾接受过大型脑科手术,那么,施术者自然非那批外星人莫属了。
白素也知道,这批外星人和杜令,以及在沙漠留下的一批白衣女人,又在苗疆山头上建立了基地的那一批外星人不同。
至少有两帮外星人(或者更多),选择了苗疆一带,作为他们的活动范围。
(各位别以为卫斯理故事中出现外星人的次数太多。关于“探险”、“继续探险”和这个故事以及以后的故事之中还会出现的外星人,最近又出现过。)
(这个故事发生在若干日子之前,在我整理经过记述时,一九九一年五月二十一日,香港《明报》有如下报导︰
四川上空发现不明飞行物体
中通社成都二十日电︰本月十六日晚,西南航空公司一架大型客机在四川叙永上空发现不明飞行物。
据《成都晚报》报导︰五月十七日二十二点钟左右,西南航空公司一架大型客机波音七○七型二四○八号飞机在飞厦门至成都途中,路经叙永上空时,机组发现右前上方有一直径约三十米的银白色大图(盘)环。这个庞然大物离飞机越近,体积却越来越小,尤如一个亮晶晶的大面盆。当时空中有零星闪电,为了飞行安全,机组一面注意避让此物,一面采取果断措施下降高度,开闭航行灯,大约四分钟后,不明飞行物钻入右前上方云层,与此同时,飞行在二四○八号飞机前面的一架一五四客机也发现了这个怪物。)
(第一,请留意几点︰“中通社”是“中国通讯社”的简称,总社在北京,是全国性的通讯社。)
(第二,四川叙永县在四川南部,长江的支流永宁河上游,邻接云南、贵州两省,正是自“探险”之后一连串故事的地理背景所在,而一再提及的“苗疆”,也就在云南、贵州境内。)
(第三,该不明飞行物体的形状是︰“直径约三十米的银色大圆盘”,请参阅“继续探险”中对那宇宙飞船形状的形容,可知两者是同一型的宇宙飞船。)
(发现不明飞行物体的航机是在成都至厦门的航途之中,不明飞行物体当是从苗疆来,或到苗疆去,经过叙永上空才被发现的。)
(最后,发现不明飞行物体报告的有两架航机,证明不是错觉。)
(那就是这一批外星人曾和白素一家,上下三代有过密切接触的外星人的飞船,应该没有疑问了。)
支持白素有外星人想法的,还有红绫所说“会全身生火的人”,那种人和银猿的关系十分密切是不是那种外星人身上会发光(或者竟是真的发火)呢?
白素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当晚,蓝家峒为了欢迎良辰美景,全峒又适逢满月,所以狂欢达旦。
红绫和众猿猴,也夹在人群中,玩得疯疯癫癫,可是都没有和良辰美景多接近。白素在午夜之后,看到红绫在一个火堆之旁,坐了下来,火光映著她的脸,在火苗闪动时,令得额上累小的汗珠,看起来更晶莹。
白素走过去,用毛巾替红绫抹著汗,红绫在那一刹间,表现得很柔顺。
白素想了一想,才问︰“你说会冒火的人,那是甚么意思?我不明白。”
红绫连想也不想,就道︰“就是人会冒火,像这个火堆中的木头会著火一样。”
白素又道︰“是冒一会儿,还是冒很久?”
红绫瞪大了眼,却答不上来。白素又问︰“那人冒了火之后,是死了,还是活著?那人是否随时都会冒火出来?”
白素的思想方法何等缜密,和红绫截然不同,她从“人会生火”这一个奇异的现象上,分析出许多现象来。
可是红绫全然没有想到过这些,她皱起了眉,大声道︰“会有火就是会有火,我哪知道那么多?”
白素已经有点生气,但还是耐著性子,道︰“当然有不同。人身上一冒火,就会被烧死,但也有忽然冒了一下火,又可以不死的”
白素就把裸裸人奉为精神领袖的烈火女的事,和烈火女三年一度新旧交替的事,说给红绫听,红绫对这一类稀奇古怪的事十分有兴趣,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她发表意见︰“做烈火女,太可怜了。”
白素于是再问︰“你说的会冒火的人,是甚么样的一种情形?”
红绫形容不出,只有一个回答:“就是会冒火。”
白素用激将法:“你根本没见过这样的人。”
红绫直跳了起来,落地之后才大声道︰“我见过!”
白素追问︰“好,在哪里?甚么时候?”
看红绫的神情,真的努力想回答白素的这个问题,她脸胀得通红,可是她答不上来。
当时,要是我在场,一定早已制止白素问下去了。可惜我不在。
而良辰美景大约在十分钟前也来到了火堆边,听白素讲烈火女的故事。这时,见红绫想得痛苦,她们便道︰“红绫想不起来了,让她慢慢想。”
红绫大叫︰“慢慢想,也想不起。”
第七部:外星人的谜团
红绫说著,双手交抱在胸前,神情倔强。
我听得良辰美景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知道当时的情形,实是一触即发,希望白素能及时刹车,别再火上加油才好。
可是白素对于日间所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她冷冷地道︰“根本没有会发火的人!”
红绫紧抿著嘴,突然转过身去,背对火堆,良辰美景留意到她有受了大委屈的神情,向白素连连摆手,白素这才没有再说甚么。
我吸了一口气︰“红绫确然见过那种人,那种外星人身子会冒火,可是当时她实在太小了,可能只有一岁左右,所以她见过的情形,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记忆,只是一个印象。所以她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可是又说不上来。”
良辰美景不出声,我又道︰“白素应该也想到这一点的,不该逼她说没有人可以说得出。”
良辰美景仍然不说话,我骇然︰“白素还在逼她?”
良辰美景道︰“不,白姐姐转了话题,要红绫把那两只老猴子叫来。”
红绫听了白素的话,转过了身来,睁大了眼,望定了白素,火堆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毕竟是野人出身,所以并不是善于不配合面部表情和心中所想,而是心中在想甚么,全都显示在脸上。
这时,她的脸上,就充满了不信任和怀疑。
红绫的这种神情,令得白素感到伤心,多于感到生气。任何母亲,如果在女儿的脸上看到了这样的神情,都会十分伤心的。
白素叹了一声︰“你在怀疑甚么?快把两头灵猴叫来,我有话要问它们。”
红绫扬了扬眉,口唇掀动,想说甚么而没有说出来,大概她想说的是︰“你又不会说它们的话,怎么能问它们甚么?”白素也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就伸手向她指了一指,也没有说话,可是意思也很明白︰“你来传话。”
从这种情形来看,她们母女两人,还是可以心灵相通的,只是各行其事,难以合一而已。
红绫不再坚持,站了起来,发出了一下短而急促的啸声良辰美景说︰“那时,那两头老猴子不知在甚么地方,红绫的叫声也不是太响亮,可是老猴子就听见了,真有点不可思议。”
我道︰“动物有他们自己的通讯方法,蛾类发出的音频,可以传到三公里外给同类感应到。青蛙的‘啯啯’声,也可以传出老远,那是动物天生的本领,猿猴之间,必然也有这种本领。红绫会,她发出的声音,音频可能不在人耳所能听到的范围之中。”
良辰美景听了我的话,互望了一眼,欲语又止。我看出她们有话想说,就向她们做了一个手势,她们才垂下了眼︰“生物有很多本能,确然非人所能及,但是人有智慧,会发明许多东西,人可以在地球的两端互通讯息,生物就不能。”
我一听到她们这样说,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两个小家伙误会了,误会我是在偏袒红绫,说灵猴比人还要能干。我一面笑著,一面道︰“当然,人是万物之灵,这句话,基本上还是说得通的。”
良辰美景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在为她们的态度道歉。
当时红绫一发声之后,各人都不出声,只有火舌的呼呼声,和柴枝的爆裂声。
过了两分钟左右,才听到有同样的声音传来,紧接著,两股银影,箭一样射到,在红绫的身边停住,正是那两头银猿到了。
红绫立时望向白素,白素沉声道︰“我试著直接向它们说,你替我传话。”
白素在那样说的时候,向银猿招了招手,两头银猿向白素走近。红绫实在是不放心,也跟著走近来。
白素发出了她第一个问题︰“请问,是不是有人替你们的头做过手术?”
两头银猿也仿效著白素的动作,猿眼骨碌碌地转动,显然不懂白素的话,白素望向红绫,红绫道︰“你的话,我也听不懂,‘做过手术’?甚么叫‘做过手术’?”
白素“啊”地一声,知道自己用的语言太深奥了,她改口道︰“我问的是,是不是有人用刀,或是用甚么工具,把它们的头打开来过。”
红绫这次听懂了,她双眼睁得极大,反问︰“可以这样的吗?”
白素道︰“你别管,照传就是。”
红绫迟疑了一下,用手势和一些声音,把白素的话传了过去。
两头银猿发出了一连串的怪声,连翻了几个觔斗。
红绫道︰“它们说没有,而且觉得这个问题十分可笑,它们吃蛇脑的时候,才打开蛇头来吃的。”红绫这时,对白素问题的反感,已表现得很明显了,良辰美景都悄悄地拉了拉白素的衣袖。
白素却不理会,又向银猿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们的头顶。”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素也做了手势,两头银猿居然听懂了,它们非但不前来,而且,还十分警惕地缓缓后退。
红绫也立时提出了抗议︰“它们不肯!”
白素一字一顿︰“好,红绫,你去仔细看它们的头顶,总可以吧。”
红绫立时大声道︰“我也不能摸它们的头。”
白素疾声︰“没叫你摸,叫你仔细看。”
红绫哼了一声,招手令银猿过去,她就盯著它们的头顶著。白素问︰“看到了没有?”
红绫的回答,虽然负气,但听了也令人发笑︰“看到了,两个头。”
白素叹了一声︰“它们的头上有疤痕,只有头皮被割开过,才会有这种疤痕留下来。”
红绫倒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至少,她听了之后,呆了一呆,就向银猿传过了白素的这句话。
银猿的反应和上次一样,又在原地翻了好几个觔斗,和发出了一连串声音。红绫转过头来,向白素摇了摇头。
白素望著火堆出了一会神,这次,她问红绫︰“它们是从那个有一间屋子的山顶来的?”
红绫点头,白素又道︰“问它们是不是曾和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在一起生活过?”白素在问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连声音都变了。
因为她的问的是她的母亲的事陈大小姐当年抱走了我们的小人儿之后,肯定会在那山顶居住过。她忽然不知去向,红绫由于太年幼,甚么记忆也没有,白素于是想在银猿的口中问个究竟来。
别说当时白素紧张,连我在听良辰美景转述时,也不由自主,感到紧张。
红绫的感觉十分灵敏,她也看出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非同小可,所以十分认真地传话,而且,和银猿互相比手势,交谈了相当久,期间,指向白素的次数,不下十次之多,可见她是反覆地在问它们。
白素看到红绫这样认真,也十分高兴。
可是结果很令白素失望,红绫道︰“它们说,它们曾和人在一起,可是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像你。它们认人和人不一样,它们只记住……人的气味……不记住人的模样。”
红绫在说到“气味”的时候,用力掀著鼻子,说到“模样”时,又在自己的脸上摸著,样子可爱。
白素还想问甚么,红绫已经抢著道︰“它们也说了,你的气味,它们以前没闻到过!”
白素不禁苦笑,她一出生,就被她的母亲留在烈火女所住的山洞之中,母女两人之间,就算有气味相同之处,也必然淡之又淡,无法办认了。
白素吸了一口气︰“那些曾和它们在一起的人,是不是都会……发火?”
白素说到这里,向火堆指了一指。
这个问题简单,答案也很肯定︰“是,都会发火,一共有。”
红绫说到这里,向银猿望了一眼,才道︰“一共有三个……神仙。”
红绫坚持会发火的是神仙,不是人,那自然是十二天官给他的先入之见。
白素闭上眼一会,在苗疆发生的往事之中,宇宙飞船和会飞的人,担任了相当重要的角色当时出现的也是两个人,所以一出现,就救了坠崖的大满老九和铁头娘子两个人。
如今,银猿说有“三个”,那多出来的一个,应该就是陈大小姐白素的母亲。
所以白素又问︰“那三个……是不是两男一女?”
这次的回答也来得很快︰“它们不知道甚么是男,甚么是女。”
白素皱了皱眉,她总不能说自己的母亲是“雌”的或是“母”的。所以她的问题改为︰“是不是有两个会发火,一个不会发火?”
红绫传了话过去,这一次,连白素也看懂了,银猿是在说“不,三个都会发火。”
假设外星人会发火,陈大小姐不会,那么,这现象就够令人迷惑了。
假设三个人,两个是外星人,一个是陈大小姐,本来很合理,但三个人都会冒火,那似乎已推翻了这个假设。
白素当时,向良辰美景望去,良辰美景也十分迷惑,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听到这里,摇了摇头︰“还是两个外星人,一个是陈大小姐,外星人不但自身会冒火,也会令别人、令地球人的身体冒火。”
良辰美景不是很信服我的判断,望著我不出声。我补充︰“所谓会发火,冒火,都是红绫转述银猿的话,可能只是身上发光,或有些看来像火一样的光芒,使灵猴以为那是火。”
对于这一点,良辰美景大表同意,她们又问︰“那么裸裸人的烈火女呢?”
我正想这一点︰“我相信烈火女和外星人也有关系,这一类外星人,一直在苗疆活动,烈火女的现象,也是他们造成的。”
说到这里,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外星人为甚么要形成烈火女现象?为甚么要向银猿施脑科手术?为甚么忽然要陈大小姐一起不见?我一无所知,也无从假设。
良辰美景也没有问,只是在我手势的催促下,继续说在蓝家峒发生的事。
白素也没有甚么可以问的了,她盯著两头银猿看,心中起了一个念头︰这两头银猿,必然曾被施过手术,她要把它们带到有先进设备处,作详细的检查。
当白素起了这个念头之时,她自己也感到吃惊和十分难达到目的。
试想,良辰美景只不过是为了想摸一摸灵猴的头,表示亲热好意,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等于已经翻了脸。而如果把银猿送去检验,大有可能,会把它们的天灵盖再度揭开来进行观察,红绫怎么肯答应?
红绫再聪慧,由于她没有现代知识,决不可能接受这种事。而要等她可以接受,就算照白素订下的教育进度,也要红绫肯配合,那至少也是三年五载之后的事了。
当然,以白素的能力而论,要令得两头银猿神不知鬼不觉地接受麻醉,然后再把它们悄悄弄走,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是这一来,她和红绫之间的关系,当然更恶劣,她简直不敢想像会有甚么样的后果。
当白素在这样想的时候,她自然有些阴晴不定的神情显露除非是大好大恶、险诈之极的人,不然,心中在想甚么,面上总会有点透露,何况红绫和银猿都有超灵敏的感觉?所以,红绫突然搂住了银猿,望著白素,神情戒备之极。
白素想了没有多久,就决定照我的办法行事我的办法是,行事必然光明正大,公开进行。就算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也必然当他是成年人一样,明打明地和他商量。白素用我的行事方法进行,本来很不错,但是她犯了一个错误。
当时,她用十分诚挚的语调说道︰“这两头银猿,一定曾被……神仙在头部留下了甚么,那留下的东西,可能对它们有害,可能对……我们很重要,我要把它们带到医院去,好好检查。”
红绫双眼圆睁︰“怎样检查?”
白素想了一想︰“当然先照X光那是一种设备,一照就可以看到骨头,或许,会把它的头部再揭开来,看个究竟。”
白素这时所谓“在它们脑中留下了的东西”云云,只不过是想说服红绫而讲的,绝没有甚么具体的概念,而以后事情的发展,居然大是相类,那是她在事前完全想不到的。
红绫大摇其头︰“不必了,它们好好的,没有甚么必要去照……那甚么光,更不能把它们的头打破。”
良辰美景听红绫说得有趣,她们本就爱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把它们的头打破,是用外科手术把头骨揭开,没有危险的。”
红绫一听,更是大为不满︰“你们喜欢怎么弄你们自己的头,只管去弄。”
白素这时,渐渐焦躁起来,她感到这两头银猿的关系十分重大在那山顶,外星人、陈大小姐和银猿,曾一起生活过。多发掘一分银猿的秘密,就等于多明白一分陈大小姐过去行为的秘密。
所以她皱著眉︰“你看她们多有知识,你就甚么也不懂。听妈的话”
她的话还没有讲完,红绫已大叫了起来。
我听得良辰美景说到这里,也不禁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白素犯了一个错误,这个错误,一般来说,只有很无知的人才会犯。白素聪明绝顶,应该知道不能这样说的为人父母者,千万要注意的是,不能当著自己儿女和外人的面,说人家的儿女如何如何好,自己的儿女如何如何不是,这是最伤自己儿女自尊心的行为。
白素岂有不明白这道理之理?实在是她精神上的压力太重了,所以才会脱口这样说,红绫一叫,她就知道自己不对了。
她想立时改正,可是已经迟了。红绫一面叫,一面直跳了起来,身在半空,就指著良辰美景,神情十分古怪,也不知她是怒是喜,可是确然有著笑容。她身在半空,向后翻了出去。
那两头银猿和红绫之间的动作,配合之佳,不亚于良辰美景,也同时向后翻了出去。红绫在翻出去的时候,不但指良辰美景,也指白素,一下子就翻出了十来公尺。白素自知自己要追,万万追不上,所以她急叫︰“良辰美景。”
她叫的意思,再明白没有,是要藉良辰美景的绝顶轻功,先把红绫拦住了再说。
良辰美景的反应,算是快到了极处,一掠而起,向前直扑了出去。
可是两条红影甫起,两道银影,就对著她们,激射迎了过来。只见那两头银猿,在月色之下,张牙舞爪,竟迎面直扑了过来,攻向良辰美景。
它们的来势虽快,可是看得十分清楚,它们的指上,有著银光闪闪的利爪,长达两三公分。
良辰美景一见这个情形,她们赤手空拳,自然不敢硬拼,立时一个扭身,打横窜了开去,两头银猿也立时再度后翻,倏来倏去,快疾无伦。
等到白素赶到良辰美景身边时,红绫和两头银猿,早已看不见了。
白素沉声问︰“红绫临走时,所做的手势,算是甚么意思?她为甚么要笑?”
良辰美景苦笑,一时也答不上来。
关于这个问题,后来温宝裕的意见,最是中肯。
温宝裕说︰“孩子听自己的父母这样说,必然起反感,第一个反应就是︰‘你既然说别的孩子好,那你就把别的孩子当儿女好了。’红绫先后指了她们,就是这个意思。”
我道︰“说得有理,可是她为甚么要笑呢?”
温宝裕道︰“这就比较复杂,普通的孩子这样想,只不过是想一下而已,事实上,他的父母也不能把别的孩子当儿女,就算能,自己也不能割断和父母的关系。所以接下来的神情,必然是生气,不可能笑。”
我点头,鼓励他说下去,因为我同意他的意见。
温宝裕大是高兴︰“可是红绫不同,甚么叫父母,甚么叫儿女,只怕她在很长一个时期内,都并不明白。她感到自己做女儿的蜜月好奇期已过,母亲越来越好要她做她不愿做的事,成为她的一副重担,而她是想随时放弃女儿这个身份的,只是想不出办法而已。忽然有良辰美景做她的替死鬼,她如何不高兴?所以才忍不住现出欢容来。”
我同意温宝裕的说法,后来转述了给白素听,白素真有怒意︰“这小鬼,竟然用了‘替死鬼’这样的说法,太可恶了。”
吓得我连忙替温宝裕打圆场︰“当然那只是顺口说的,不是说你真的会逼死”
说到这里,我感到很尴尬,发现自己正在越描越黑。所以也只好住口不言了。
当晚,在火堆之旁,白素默然不语,良辰美景也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她们才道︰“都是我们不好,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吧。”
白素摇头︰“不能太迁就她,她不能一辈子当野人。”。
良辰美景更不敢说甚么。其时,三人都想,第二天就会没事了。可是第二天,红绫和那两头银猿并没有出现。其他和红绫玩成一团的猿猴,也踪影不见。
一整天不见红绫,白素已急得团团乱转,当天色黑下来时,她驾了直升机出去,不断地在低空兜圈子,可是到天亮回来,她一言不发,显然没有结果。
良辰美景只见她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去找十二天官,良辰美景跟在她的身后。
白素和十二天官,说的是“布努”苗语,良辰美景能说德、法、英语,可是不通苗语,所以听不懂他们在说甚么,只知道白素在问,十二天官在答,讨论的问题很是严重,因为人人越来越是神色紧张。
良辰美景以为白素和十二天官商量完了,一定会把谈话的内容告诉她们。
可是大出她们的意料之外,白素没有说,她们忍不住问,白素的回答竟然是︰“没有甚么,我只是问了他们一些问题。”
白素的这种回答,简直令良辰美景伤心欲绝直到她们向我讲起的时候,兀自眼泪汪汪。可是当时,观察精细如此的白素,居然未曾觉察,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之后,逞自走了开去。
我听到这里,也不禁大是讶异。因为若不是白素心乱如麻,根本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便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固然,表面看来,红绫不见了,白素的心很乱。但我知道不是如此,因为红绫自小在苗疆长大,又有银猿为伴,不会有甚么危险,那情形,和少女在大城市离家出走,大不相同。离开了蓝家峒,对红绫来说,和回家一样,白素纵使关心则乱,也不会那样子。
一定另有事情,令白素失常。
第八部:白素发现了发火人
良辰美景事后也想到了这些,但当时她们想不到。她们自然的反应是︰白素生她们的气了,因为她们令红绫出走,所以白素生气了。
她们甚至想不告而别如果不是身处万山千峦之中,她们已经这样做了。而且,白素离开之后,竟没有理会她们。两人生了一上午闷气,到了中午时分,才见到白素和十二天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十二天官一面吵著,一面指著停在草地上的直升机,白素却一个劲儿摇头。
良辰美景赶了过去,白素见到了她们,向她们一挥手道︰“我去找人,你们在这里等我。”
良辰美景这才估计到十二天官和白素争执,是十二天官主张她利用直升机,而白素却不愿。良辰美景也不知道白素为甚么不愿意用直升机,说到这里,她们望向我。
我也不明白,只好猜测︰“她是想向红绫展示她有能力凭自己的本事把她找回来?”
良辰美景惘然︰“也许。”
我发急︰“先别讨论,她徒步去了?”
良辰美景咬著下唇,点头︰“看来十二天官扭不过她,有一个把一柄很锋利的苗刀给了白姐姐,她收了,可知她去独闯,会有危险。”
我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更是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