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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突然又想起了一些甚么,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良辰美景不要打扰我的思索我想到的事,还十分模糊,所以要静下来想一想。
我想到的是︰白素离开蓝家峒,并不是为了去寻找红绫,而是另有目的。
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白素是为了甚么弃直升机而不用,要徒步去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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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良辰美景看了一眼,又和蓝丝联络,把我的想法,大声说了出来,良辰美景和蓝丝立即有了回答︰“不会吧。不是为了找红绫,她去找甚么了?”
我道︰“这正是我要找你们商量的原因。事情一定十分严重,不然她不会这样做”
说到这里,我陡然提高声音叫︰“红绫,你来,我们一起讨论。”
良辰美景说红绫可能就藏身在附近,我相信她们的判断,也相信红绫一直在听我们谈话。只要她和白素有微妙的天性联系,我深信虽然她和白素之间有意见不合之处,但仍然一定关心白素。
所以,我才出其不意地大喝一声,要她现身出来,那会使她措手不及,应声而出她绝不是甚么奸猾之徒,只是一个想按照她自己喜爱的方式生活的半野人。
我陡然一喝,良辰美景先是愕然,随即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互望一眼。而我在一喝之后,立时四面打量著,想看看红绫究竟用甚么方法现身。
就在这时,只听得就在离得极近处,传来了“哈哈”一下笑声,这笑声听来再熟悉没有,却不是红绫是谁?我定眼循声看去,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红绫躲著的地方,离我和良辰美景,不足五公尺。
老实说,当我们料定她就在附近的时候,我们一面说话,一面已不住在打量著周围,想用眼光把她找出来。我的观察力可说很是锐利,但若不是她自动现身,只怕和她只相隔五公分,也一样找不出她来。
原来她竟然懂得“伪装”那是生物保护自己的本能,在大树上,有许多藤蔓,绕著树干、树枝,她就利用藤蔓来掩护自己,找了一大把藤,把她从头到脚包了起来,然后,斜斜地站在大树的主干上。
那样,她看起来,就是树干上斜生出来的一根树枝,我肯定我的眼睛,曾不止一次扫过那“树枝”,却绝未想到过那是一个人的伪装。
这时,红绫自树杆上落下,向前走来,一面扯脱身上的藤蔓她气力很大,那些藤,都有手指粗细,却被她随扯随断,落了一地。
我向她望去,接触到她的眼睛,在闪闪生光、满是佻皮得意之情,我想,若是天下要选顽童冠军,那一定非她莫属。
对付顽童,有对付顽童的法子,原则之一是让他多于责他。何况她在一喝之下,就肯现身,可知她的本性还是很好的。所以,我先鼓起拿来,表示说她藏身巧妙,人所难察。
良辰美景也跟著鼓掌一来,她们明白了我的意思,二来,她们对红绫上等巧妙地伪装,也著实佩服。
在一阵掌声之中,红绫满面都是欢容,一下子跳到了我的身前,伸手勾住了我的颈,表示亲热。
我在她宽厚的背部,拍打了两下︰“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全听到了?”
红绫点著头,望向我︰“若是有人要摸你的头,我也一样会生气。”
她念念不忘的,还是良辰美景摸了银猿的头。这又使我心中一动银猿自身,绝不会立下一个规矩,说是自己的头不能被人摸。
那么,这规矩又是谁定下的?何以红绫会知道这个规矩?
我隐隐感到,事情可能和银猿头顶上有动过手术的痕迹有关,可是一时之间,也不得要领。
红绫在一本正经,把我这个父亲视同如银猿同一地位来爱护的时候,我不会受宠若惊,但是也绝不会生气。因为我明白这种事发生在红绫的身上,是顶顶自然的事。
红绫对我说了之后,又向良辰美景望去,良辰美景的反应极快,是立刻向她狠狠地作了一个鬼脸。
红绫先是一怔,但是立刻,她也回了一个鬼脸。
良辰美景再做,红绫也不甘后人,于是你鬼脸来,她鬼脸去,到后来,单靠面部肌肉的活动,已经不足够,于是又出动双手。
这时,通讯仪中传来了蓝丝的声音︰“发生了甚么事?怎么忽然没有声音了?”
我笑道︰“她们正在互扮鬼脸,良辰美景虽然是两个人,可是吃亏在扮起鬼脸来也一摸一样,而且她们多少有点顾忌,不像红绫,肆无忌惮。”
我竟然做了鬼脸比赛的评述员,再加上她们三人的样子,实在有趣,所以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笑,她们各人也忍不住了,先是各管各笑,接著是良辰美景,笑成了一团,红绫大叫一声,扑了上去,三个人笑成了一堆。
多了笑声,自然也少了嫌隙,蓝丝的笑声也传了下来︰“我要是也能参加,那有多好。”
我知道蓝丝在降头术上已大有成就,但是她毕竟也是少女,自有她醉心嘻戏的一面。
良辰美景和红绫还在笑著,我喝道︰“三个鬼丫头,快来和我一起商量正事。”
三个人这才算分了开来,红绫笑嘻嘻,一边一个,拉著良辰美景的手,到了我的身旁,我也不说要她们“以后要做好朋友”这类废话能成为好朋友,不说也能。不能成为好朋友,说也不能。成年人很多时候,在少年人面前大说废话,那是最令少年人反感的事。
我先望向红绫︰“你娘亲只带了一柄苗刀,在她不熟悉的环境之中,随时会有危险。”
红绫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她才道︰“你们刚才说了,她不是为了找我。”
我叹了一声︰“是,我认为她第一次,驾直升机离开,是为了找你,一定是她在那次飞行中有所发现,所以才会再次徒步出发。”
良辰美景问︰“她发现了甚么呢?”
我道︰“我们在这里讨论也没有用,她曾和十二天官讨论、争吵过,在十二天官那里,一定可以问出名目来。”
蓝丝的声音传来︰“对,我正想那么说。”
良辰美景也叫︰“回蓝家峒去!”
我问红绫︰“你那两个银猿朋友呢?”
红绫翻著眼︰“它们……不会喜欢被人把头打开来,我让它们回去了。”
我试探著问︰“那个山顶?”
红绫点了点头,我没有再问甚么,只是向上指了一指,良辰美景的轻功虽然好,但是红绫的爬树本领,是自小跟灵猴学的,所以三个人一起到了树顶,我反倒落后了一步。
蓝丝已驾著杜令的直升机下来,缒下了吊索,把我们都吊了上去,留下了借来的直升机在山顶,直飞蓝家峒。
在途中,我问红绫︰“灵猴的头除了会冒火的神仙之外,谁也不能摸,这规矩是谁传下来的?”
红绫惘然︰“不知道……怕是神仙传下来的吧?”
我追问︰“神仙是甚么时候告诉你的?”
红绫的神情更惘然,过了一会,她居然叹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你们问我的那些,我都不知道。”
我也叹了一声︰“那全是发生在你很小很小时候的事,你太小,只有印象,想不起事情的过程来了你想不想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知道得多一点?”
红绫不但立时点头,而且现出十分殷切的神情。
于是,我就从她出生之后说起那是一个极长,而且复杂之极的故事,再加上有许多事,她根本无法明白,还要详细解释。
所以,究竟是甚么时候,才把整件事向她说明白的,我也记不清了,总之一有机会就说,也说了至少有半年之久。在直升机飞赴蓝家峒途中,我只是向她说了一个开始而已。
后来,我发现向红绫说和她有关的故事,她十分有兴趣听,而在说故事的过程之中,她吸收的知识之多,远在白素替她编排的课程之上。
直升机在蓝家峒下降,十二天官围了上来,我第一句话就问︰“白素回来了?”
十二天官愁容满面地摇头。我直接地问︰“她到哪里去了?”
这时,红绫、良辰美景和蓝丝也全部离了机舱,十二天官见到了红绫,很是高兴,并没有责备的神色,这更使我肯定,白素的离去,并不是去找红绫的。
十二天官道︰“她上次……驾机去找红绫,说是发现了会……发火的人,要去找他们。”
这句话,令得所有的人都意外之极,一时之间,谁也不出声,却不约而同向红绫望去。红绫也吃了一惊︰“神仙?”
十二天官的神情更是凝重︰“身上有火冒出来的,那是神仙,我们苗人,从祖宗传下来,都是那么说的。神仙不能接近……裸裸人更说,神仙不单自己的身子会冒火,还能叫人的身体也喷火……烧死……他们的烈火女,就是那么来的。裸裸人不信有神仙,所以神仙才在他们之中,立一个烈火女,一年一度,叫他们信有神仙……”
十二天官十二个人,说话你一言,我一语,但幸而他们自小在一起,又有生死相共的信念,所以虽然乱一些,倒也还能听得明白。
我听到这里,思绪紊乱之极,只感到许多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又凑到一起来了。而每逢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必然有十分惊人、意料不到的事发生。
我先抛开了所有疑问(太多了),问了一个最主要的︰“她为甚么要徒步去?”
十二天官苦笑︰“她说那地方……直升机下不去,地形太险了。”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地形太险峻,这等于说白素危险程度又增加了。
我明知道事情已糟糕到了这种程度,埋怨也没有用,可是我还是埋怨︰“你们明知她对苗疆的地形不熟悉,就算不能劝阻她,也不该让她一个人去涉险。”
十二天官一听得我这样说,都现出委屈的神情,那小老头道︰“我们怎阻得住她?也提出了我们陪他去,可是给她拒绝了,她说事情有点很特……很特别之处,我们去了只有坏事,她也说,若是我们跟了去,就和我们翻脸,再也不踏入蓝家峒一步。我们曾和她有过剧烈的争吵,这两个小姑娘也看到的。”
良辰美景听到这里,点了点头︰“是,白姐姐的态度坚决之至。”
我叹了一声︰“你们明知扭不过她,她一走,也该有人悄悄跟在她的后面才好。”我在这样说的时候,感到我这样说十分有理。可是十二天官一听,却现出了十分惊讶莫名的神情,望定了我。我苦笑,立刻知道自己做了一件笨事苗人性子直,从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有这种悄悄跟踪、鬼头鬼脑的事,何况他们十二天官,行动一致,十二个人跟踪白素,焉有不被白素发觉之理?
我挥了挥手︰“算我没说过那险峻的地方,怎么去?她说了没有?”
我在这样问的时候,本就没有寄以多大的希望,所以十二天官一起摇头时,我也没有进一步失望,只是道︰“方向呢?她是从哪一个方向去的?”十二天官也是大眼望小眼,答不上来,十二天官虽然各有一身超群的武功,可是头脑简单,生活质朴,却是和别的苗人无疑的。
蓝丝在这时道︰“她第一次驾机出去,是去找红绫的,那不会离蓝家峒太远。她既然可以在飞行途中有新发现,我们绕著蓝家峒打转,也一样可以发现她所发现的。”蓝丝的办法,听来是笨办法,却实在是在茫无头绪之中,唯一可行的办法。
我自十二天官之一的手中,接过一竹筒酒来,大口喝了两口,一挥手︰“走。蓝丝,你对附近的地形熟,和我一起去。”
红绫叫︰“我也去,良辰美景也去。”她竟然说在良辰美景之前,令两人十分高兴。我想了一想,知道眼前这四个女孩子,别看她们年轻,可是各有各的能耐,在蛮荒探险,都是极好的帮手。所以我点头道︰“好,这就走。”
我和蓝丝,是在清晨时分见到了良辰美景的,在林子中听她们叙述经过,红绫现身,又来到了蓝家峒,直升机飞行快速,也就是正午时分,烈日当空,苗疆可能由于拔天而起的山峰多,气象方面也比较古怪,日头附近常有日晕,有时,日晕一层又一层,色彩鲜明。
这时就是那边,太阳的旁边,像是有环形的彩虹围著,十分美丽。
我吸了一口气,已经向直升机走去,十二天官的神情,十分沮丧,个个低头不语,我想安慰他们几句,可是自己也心乱如麻,不知怎样开口才好。
正在此际,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呜呜声,传了过来。十二天官和蓝丝一听到,面色立即剧变,变得紧张警惕之至,个个凝立不动。
面前我眼晴范围之内,所有看得到的蓝家峒人,也个个凝立不动。
那“呜呜”声维持了十来秒,竟是人人不动。这种情形,一望而知,是有重大的变故发生了。
我向蓝丝望去,蓝丝沉声道︰“有陌生人来了。”蓝家峒和别的苗峒一样,不是很欢迎陌生人前来的。尤其是蓝家峒,由于收留了老十二天官的缘故,更是小心敏感。这时,竹子制成的号角声略停之后,又响了起来,十二天官和蓝丝的面色更难看,我也不禁紧张︰“来的是甚么人?军队?”
蓝丝作了一个手势,竹号声起伏不已,那显然是一种“语言”,我却不懂。红绫看到人人不动,很是不耐烦。我抓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乱动。
蓝丝压低了声音︰“有三个蛊苗,求见峒主。”十二天官在这时,竟然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可知他们心中,何等恐惧。
这时,又看到身形又高又瘦的峒主,正在几个人的拥簇下,向我们走了过来。
我本来还不知发生了甚么大事,也著实紧张。知道了只不过是三个蛊苗来造访,自然大大松了一口气。
蓝家峒中所有人,连十二天官和蓝丝也紧张,自然有理由,因为蛊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如果是敌非友,那是天大的麻烦,虽然蓝丝的降头术,也出神入化,但双方争斗起来,总不是好事。
峒主很快来到近前,神情极其惶急。我本来还想先问明白他们何以这样紧张,再说自己和蛊苗之间的关系,可是看到他们这等情状,我就道︰“不必怕,我和蛊苗有交情,他们的族长猛哥,是我的好朋友。”
此言一出,十二天官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定了我,蓝丝必然会在温宝裕处听到过我的那一段经历,所以立时欢呼起来,峒主立时大声欢呼,在他身边的一个人,取出竹号来吹,声音嘹亮。一时之间,刚才彷彿是僵硬了的整个苗峒,又活了过来,由此可知,这蛊苗的神通,是如何令人震撼。
后来我问了蓝丝,蓝丝道︰“没有人敢得罪他们,他们来了,就算没有敌意,也会有点要求,有些要求十分难做到,又不能不答应。所有苗砦,一听到蛊苗来访,都很害怕,都愿意敬鬼神而远之。”
我道︰“你精通降头术,也正是蛊术的范围,也会怕他们?”
蓝丝道︰“我自然不怕,可是全峒那么多人,防不胜防,也是麻烦。”
当我和蓝丝讨论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了。
当时,眼前的苗人吹著竹号,传播喜讯,峒口处的竹号声也传来,蓝丝道︰“他们来得好快。”她望向我,“我们迟一会出发,先由你出面接待了他们再说。”
我心中再不愿为此耽搁时间,但在这样的情形下,也无法拒绝蓝丝的要求,所以点了点头。当下我仍然握著红绫的手,峒主、蓝丝在前,十二天官在后,一起向峒口走去。
苗峒大多数都有一个十分险要的入口,有的还隐蔽之极,那是为了不轻易被人发现,打乱了平静的生活。蓝家峒若不是自天而降的话,就要通过一道很狭窄的峡谷,才能到达。在这峡谷之中,只要有少数人守卫,千军万马,也冲不进去。
我们一行人到了峡谷口,有一道水流很急的溪水横过,这时,已看到三个人,正涉水过溪来。在水花四溅之中,看出这三个人,都穿著蓝底白花的印花布所制的衣服,那正是蛊苗最喜欢的衣料。
那三个人的身手,都十分敏捷,他们在宽阔的溪涧上窜来跳去,落脚之处,都踏在溪中的石块上。凡是溪中有石块处,水流也格外急,看起来,就像他们到哪里都溅起老高的水花一样,很具气势。
不一会,三个人已过了溪,一人在前,两人在后,向前大踏步走来。在相隔还有六七十公尺之际,我已认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不是别人,正是蛊苗的族长猛哥。
我和猛哥已有好多年没见了,他自然变了很多,可是精悍依旧。我心中暗暗惊异,不知是甚么事,要猛哥亲自出马?
这时,在猛哥身后的两个人,已各举起了一支竹竿,竹竿上绑著几条颜色灿烂的丝带,峒主一看,就失声道︰“是他们的族长。”
我这才知道,那是猛哥表示身分的标志。刹那间,和猛哥相识的过程,一起涌上了心头,光阴如箭,竟过去了那么多年。
第九部: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我十分激动,大声叫著︰“猛哥!”
一面叫,一面我就向前奔了出去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行动十分不合规矩,猛哥打出了他族长身分的旗号,就该由峒主隆重迎接。
我奔出去的时候,蓝丝拉了我一把,却没有拉得住。当然,后来谁也没有见怪,因为猛哥一认出了是我,那是意外之喜,谁还去理会规矩是怎样的?
我叫著向前奔去,来的三个人都呆了一呆,接著,猛哥也大叫了一声︰“卫斯理!”
他也向我奔了过来,我们飞快地拥在一起,互相拍打著对方的背,然后,分开来,互相仔细看著对方,再拥抱。好几次,都各自激动之至,才吁了一口气。
猛哥的汉语,说得流利之极︰“真是神了,卫斯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笑道︰“说来话长。”
猛哥一沉脸︰“你到苗疆来,也不来看老朋友。”
我摇头︰“这里离你们那边,少说也有三百里,没事,来打扰你干甚么?”
峒主和十二天官围了上来,这时他们才真的相信我认识蛊苗的族长,而且关系非同小可,可以完全不照规矩来行事。他们的神情,自然也佩服之至。
我替猛哥引见峒主和十二天官,十二天官的来历,很是隐晦,我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喜欢人家提起他们的来历,所以只说他们是峒中十分重要的人物,从十二天官的神情看来,对我的介绍,相当满意。
接著,我向蓝丝招手︰“小蓝丝,你过来,你在外国学降头,非好好向猛哥叔叔请教不可。”
我这两句话虽然简单,但是已把蓝丝的姓名、身分,全都介绍了出来。蓝丝笑容满面,来到了近前,向猛哥行了一个礼︰“所有降头师,都知道猛哥叔叔的大名,而且衷心佩服。”
猛哥一面打量蓝丝,一面回答︰“降头大师大客气了,我们相传的蛊术,远不及降头术的博大精深”
猛哥打量蓝丝,当真是由头到脚地打量!以他的身分年纪,也不必对蓝丝太客气,所以他一面说,眼光自上而下地移动。
当他的视线,落到蓝丝的大腿上的时候,他陡然住了口,在那一刹间,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来。虽然那种古怪神情,一闪即逝,可是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相信也没有逃过蓝丝的眼睛。
由于猛哥那种古怪的神情来得如此突然,使我相信,他是看到了蓝丝大腿上的刺青的缘故。
猛哥虽然立刻把他的话接了下去,可是我却没有听进去,因为那时我正在想︰“猛哥看到了蓝丝大腿上的刺青,为甚么会那么惊讶?是不是他知道甚么内情?”
蓝丝大腿上的刺青,一边是一条蜈蚣,一边是一只蝎子,衬著她白生生的腿,看来虽然十分怪异,但是猛哥的吃惊,当然和温宝裕第一次见到蓝丝时的吃惊不一样。
蜈蚣和蝎子,全是蛊术的主要内容,猛哥身为蛊族的族长,若是见了它们会吃惊,那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十二天官在河上发现蓝丝的时候,也曾因为她腿上的刺青,说她是蛊神的女儿。那么,蓝丝和猛哥之间,是不是有些关系?
猛哥的突然出现,已经是意外之极的事,他一见到了蓝丝之后,反应如此奇特,更使我的心中,充满了凝问,以致令得脑中发出“轰轰”的声响来,没有听到猛哥接下来所说的客套话,只是看到蓝丝在刹那间,也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显然她心中也有许多话要问。
我向蓝丝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我所觉察到的和你一样,请她稍安毋躁,一定会在猛哥口中,问个水落石出,但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蓝丝接受了我的眼色,她俏脸煞白
因为猛哥奇怪的反应,可能和她的身世有关,那是她一直在耿耿于怀的事,自然难免紧张之极。她脸发白,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来也就格外漆黑。
我再向猛哥引见良辰美景,猛哥大是奇讶。良辰美景人见人爱,猛哥向她们伸出双手来,她们连想也不想,就各自伸出手来,和猛哥相握。
猛哥握住了她们的手,用力连摇了三下,大声道︰“太有趣了。”
等到猛哥松开手之后,仍然在啧啧称奇。我心知猛哥不会无缘无故和她们握手,必然是在握手之际,替她们下了甚么对她们大是有利的蛊,令她们得到了大大的好处。
可是问良辰美景有甚么感觉,她们却也说不出来,问猛哥,猛哥只是笑而不答,默认了之后,却不说出详细的内容来。只说︰“她们明知我是蛊族的族长,向她们伸出手去,她们半分犹豫都没有,就和我握手,这份勇气就很惊人了。”
我不禁哈哈大笑︰“这也值得称赞?有我在一旁,你会把她们怎么样?”
猛哥坚持︰“她们连想都没有想,那就不容易。”
我没有和他再争下去。
却说当时,我最后招手,令红绫走过来,对猛哥道︰“你再也想不到,这是我女儿,自小被人带到了苗疆,是由一群灵猴养大的。”
猛哥听了我的话之后,一开始的反应,在我的意料之中,现出难以相信的神情,接著,他问︰“灵猴?就是在高山绝顶生活的那种?听说是神仙蓄养的?”
猛哥的这一句话,令得红绫大是高兴,连连点头。
猛哥向我望来,显然是想知道进一步的情形,我不禁长叹一声!发生在红绫身上的事,何等复杂,怎能一下子说得明白。我叹了一声之后,摇著头︰“一言难尽,但总会说给你听你迟来一步,也见不到我,我有极紧急的事,赶著去办。”
猛哥一伸手,拉住了我︰“我的事也很紧急,你可得帮我。”
猛哥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很是焦切,而且,又不由自主,向蓝丝望了一眼,蓝丝的反应是表面上装著若无其事,可是分明震动了一下。
我心中的疑惑更甚,猛哥身为蛊苗的族长,在幅员千里的苗疆之中,可以说是任他驰骋纵横的,他会有甚么困难的事?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他竟然也一声长叹︰“说来话长。”
刚才我说“一言难尽”,他这时说“说来话长”,看起来,我们两人难兄难弟,竟像是约定了的一样。
峒主直到这时,才插上了一句话︰“请进峒喝酒。”
猛哥点了点头,仍然拉著我的手不放︰“我在找一个人,找了很久很久了。你要帮我。”
我很想听听令猛哥为难的是甚么事,也想知道他要找的是甚么人,更肯定他和蓝丝之间,必定有点关系,这一切,我都想弄清楚。可是这时,我最心急要做的事,就是去找白素。所以我道︰“好,可是我也要找人,事情更急,你和我一起去。”
看来,猛哥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别的都没问题,所以他连连点头。
我于是有了新的部署︰“蓝丝对附近的地形熟,和我一起走。良辰美景和红绫留在蓝家峒,意见不合,尽可以吵架打架,可是不准说走就走,要等我回来。”
我以为我的分配很具权威,却不料良辰美景首先叫了起来︰“不行,我们本来就只说来几天的,还要赶回去上课。要是你像白姐姐那样,一去……好几天,我们怎么办?你要带我们走。”
我双手一摊︰“没有交通工具,你们怎么走?”
良辰美景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你带我们到那山头去,那里不是有一架直升机吗?我们就驾那架直升机离开,也耽误不了找人。”
我一想,她们的话有道理,就点了点头。那时,我看到红绫嘟起了嘴,一脸不情不愿,我指著她︰“你又有甚么话要说?”
红绫道︰“我也要去。”
我沉声道︰“你去干甚么?”
红绫说了一句我再也想不到的话,却令我绝对无法再拒绝她,不让她去。
红绫说的是︰“我要去找我的妈妈。”
刹那之间,我鼻子有点发酸,天下决没有不让女儿去找妈妈的道理。而且,白素若是看到了她,一定会十分高兴。所以,我又点了点头。
在我又点了头之后,我才发现我的“新部署”一点用处也没有,这些小女孩,都各有自己的想法,绝不容人越俎代庖。
当下,我们一起向峒内走去,我告诉猛哥,我们要去找白素。当猛哥看到停在空地上的直升机时,并没有甚么奇怪他近年来常离开苗疆,见识和一般苗人不同。猛哥带来的两个随从,无法挤得上直升机,只好留在峒中,峒主和十二天官自会殷勤招待。
挤进了直升机,猛哥在我的身边,四个少女挤成一团。蓝丝显然心事重重,一言不发,良辰美景也很沉默,红绫一向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对她来说,语言其实还不是她的生活内容。所以,在飞到那个山顶的途中,只有我一个人在说话,说的是我何以要去寻找白素的来龙去脉,那是说给猛哥听的。
我尽量用最简单的话来叙述,把一些枝节,都略了过去,猛哥听得十分用心。
我还没有讲完,就到了那山顶,直升机还在。放下了良辰美景,看她们驾机离去,又跟了她们一会,估计没有问题了,猛哥反倒关心︰“我们怎么开始找?一点头绪也没有,唉,再没有比甚么头绪也没有,却要找一个人更麻烦的事情了。”
猛哥曾说过,他在找一个人,已找了很久,要我帮助,可知那找人的事,给了他不少困扰,所以这时,才有感而发。我顺口问了一句︰“你要找的是甚么人?”
猛哥苦笑︰“一个男人。”
他略停了一停︰“我只知道自己要我的,是一个男人,那也是我估计的,应该当然是一个男人;可是这男人是长是短,是圆是扁,是老是少,我一概不知。”
猛哥的话,听得叫人糊涂之极,我知道其中必然有一个十分曲折的故事在,就再问他︰“你找这个男人,找了多久了?”
猛哥苦笑︰“超过十年了。”
他这个回答,倒令我著实吃了一惊,我吃惊的理由,并不是他找了那么久还找不到
莽莽撞撞的苗疆之中,毫无头绪地找一个人,只怕一百年也未必找得到。
令我吃惊的是猛哥的毅力找了十年都没有找到,可是还在继续找。由此可知,他要找的这个人,关系重大之至。
心中疑问再多,也不如当务之急重要,所以我决定暂时别问,只是驾著机绕著蓝家峒飞,蓝丝全神贯注,用望远镜向下搜寻。
猛哥见我没有再问下去,他也不出声,过了一会,才道︰“这些年来,我每年有一大半时间,在苗疆周游列国,到的地方可真不少,也曾和裸裸人打过交道,听说过烈火女的事。”
我吸了一口气︰“已经好久没有烈火女了。”
猛哥皱著眉︰“可是,不但是上了年纪的,连年轻的裸裸人,都相信烈火女是神仙指定的,会给他们带来好运气去年,我就在一个很隐秘的山谷,看到裸裸人把许多十五岁的少女,集中在一起,希望在她们之中,有一个会忽然身上冒出火来,可是没能成功没有神仙施法,人身上哪能无端冒火?”
我听得心中一动,我曾假设所谓“冒火的神仙”是外星人,那么,烈火女的交替转换仪式,根本就是外星人所安排的了。
如今这种现象不再出现,唯一的解释,就是外星人已经离去了。而外星人的来去,使用的交通工具,就是那种扁圆形的宇宙飞船。
白素告诉十二天官,说她发现了会冒火的人,是不是她又发现了外星人的行踪呢?
如果是,那就难怪她涉险也要弄个明白这外星人,和陈大小姐的下落有关,而陈大小姐是她的母亲。猛哥对苗疆的事所知极多,我要他再多说引进有关烈火女的事,猛哥的话,当然是出于我的意料之外,至于极点。
他道︰“我和裸裸人没有甚么来往,裸裸人相信他们自己的烈火神多半就是会冒火的神仙,也就不像其他苗人那样热中于蛊术,我对烈火女所知有限,只知道……知道……是听我父亲说的”
猛哥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说出了我再也意想不到的话来︰“我知道有一双汉人男女,曾在烈火女的山洞中住过一个时期,好像还生了孩子”
我一听到上半句,整个人已经直跳了起来,头撞在直升机的舱顶上,发出了老大的巨响。
这时,在机舱中除了我和猛哥之外,还有蓝丝和红绫。事情和红绫有更大的关系,但是她由于生长环境的缘故,对自己的身世,并不十分重视。倒是蓝丝,是知道了所有经过的。
所以,在我大吃一惊之际,蓝丝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来。
猛哥大是诧异︰“怎么了?我说错了甚么?”
我喘著气︰“不。不。你没有说错甚么,只是我感到太意外了。”
当时,事情突如其来,所以我才感到意外,后来静下来想一想,也就知道,那是必然的事。阳光上司当年在苗疆威名赫赫,猛哥是苗人,听他父亲说起过阳光土司,也不是甚么奇事。
当时,我大口喘了几口气之后,就反问︰“那汉人叫阳光土司?”
猛哥“啊”地一声︰“你也听说过?这人姓白,是一个大大的好汉。”
我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背,刚想告诉他,我和阳光土司的关系,他又叹了一声︰“唉,再也想不到,这个人会累得我在苗疆奔波了那么多年。”
猛哥的这一句话,当真听得我如同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猛哥口中的“这个人”,自然是指阳光上司,也就是白老大而言。白老大带著一双子女离开苗疆的时候,猛哥就算和我同年,那年他也不过三岁。
而白老大自那次离开苗疆之后,好像再也没有再来过,那么,又何以能累得猛哥在苗疆奔波超过十年呢?
猛哥应该是连白老大都没有见过的,真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猛哥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事情大有意料之外的地方,他盯著我,再问︰“有甚么不对?”
我吸了一口气,示意蓝丝过来驾直升机,又教红绫怎样使用望远镜,告诉她一有发现,就应该怎么做。红绫很高兴她有事可做。
我钻到了舱后,示意猛哥来到我的身边,我道︰“有些事,太凑巧了,一定要弄清楚。”
猛哥看出事情严重,所以速速点头。
我先道︰“猛哥,你说的那个阳光土司,姓白的,是一条好汉,那是我的岳父。他的女儿,就是红绫的母亲,白素,也就是我们正在寻找的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猛哥听了,张大了口,神情如在梦幻之中。
我又道︰“他带著儿女离开苗疆很久了,怎么会累你在苗疆奔波了那么多年?”
猛哥又呆了半晌,才感叹了一句︰“世界真是小,真的,世界真小。”
我催他:“先别感叹,快说究竟。”
我这时实在心急无比,因为我以为在“探险”和“继续探险”之后,白老大的角色,应该已经淡出了,怎么还会有他的份儿?
猛哥又叹了一声︰“事实上,不能说是他累了我,可是事情和他有关。”
我吸了一口气,等他作进一步的解说。
他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的五只指甲,竟然呈现五种不同的颜色。
他道︰“这姓白的好汉。”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江湖上都尊称他‘白老大’。”
猛哥点了点头︰“白老大早年,曾到过苗疆,想寻找传说中的苗疆宝藏。”
有这件事?我并未听说过。可能是由于后来,在苗疆发生的事,实在令他大伤心,所以他一并不愿提了,而所谓传说中的“苗疆藏宝”,那和传说中的所罗门王宝藏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事,不必深究。
我有兴趣知道的是︰“这是哪一年的事?”
猛哥连想也不想︰“是我出生那一年。”
他望向我︰“我和你同年,当年在苏州,我们曾经说起过。”
(我和猛哥相识是在苏州是的,就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那个苏州,想不到吧,那是许多年之前的事,记述在“蛊惑”这个故事之中。)
我迅速地想著,原来在白素出生的三年之前,白老大已经进过苗疆,那应该是他大闹哥老会总坛之前两年的事,可知他对苗疆十分熟悉。一想到这里,我又陡然想起一件事来。白老大有一只翠绿色的甲虫,说是蛊苗的东西,他把那绿色的甲虫送给了陈大小姐,陈大小姐又让人把它带到了成都,给她妹妹当五岁的生日礼物。
我曾见过那只甲虫陈二小姐带著它来看我们,请求我到苗疆来帮她找陈大小姐。由于当时,我们怎么也无法想到陈二小姐和白素之间的关系,所以就没有答应,陈二小姐和那位姓何的壮士,不告而别,后来也就没有了他们的音讯。
那只不知名,也不知有甚么用途的翠绿色甲虫,白老大一定是得自蛊苗的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道:“白老大有一只绿色的甲虫,好像是你们那里来的?”
猛哥先是震动了一下,然后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只白铜盒子来,打开给我看。盒子中就有一只翠绿色的甲虫在,和陈二小姐曾展示给我看的那只一样。
我点头道︰“对,就是这一种。”
蓝丝正在驾机,转过头来看了一下,却失声道︰“啊,这是……这是‘一愿神虫’?”
我曾问过蓝丝,那种翠绿色的虫代表甚么,她的回答说是不知道,因为各种各样的昆虫,应用在降头术和蛊术中太多了。这时,她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叫甚么“一愿神虫”,那一定表示这种虫大有来历。我知道蓝丝是这方面的行家,她自己就曾送过“引路神虫”给温宝裕。
猛哥扬了扬眉,赞上一句︰“好眼光。”
蓝丝望了我一眼,欲语又止。猛哥道︰“不是‘就是这一种’,而是‘就是这一只’。”
第十部:陈二小姐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怔了一怔,蓝丝已在一旁道︰“这种一愿神虫,极其罕见,猛哥叔叔的意思是︰‘只有这一只,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只。’”
我立时向猛哥望去,猛哥没有纠正蓝丝的话,可知蓝丝所说是实情。
我脑际“轰”地一声响,一时之间,纷至沓来的念头,令得我有天旋地转之感。
就是这一只。
就是这一只白老大给了陈大小姐,陈大小姐给了她妹妹,陈二小姐带入苗疆,现在又在猛哥之手。
那说明了甚么呢?说明陈二小姐进了苗疆之后,曾见过猛哥。
可是,这虫既然如此罕见,陈二小姐又如何肯把它给了猛哥?
陈二小姐(韩夫人)进入苗疆之后的行藏,我们一无所知,是不是可以藉此揭开?她是白素的阿姨。当年我们拒绝帮助她,所以一直耿耿于怀,自然十分迫切想知道她的消息下落。
我指著那虫︰“据我所知,这虫,最后落在一个少妇的手中,那少妇是……。”
要解释陈二小姐和我之间的关系,又复杂无比,所以我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
猛哥疾声问︰“你认识那女人?”
见猛哥问得如此急,我点了点头,猛哥的反应很怪,他向蓝丝盯了一眼那不是随便地望一眼,而是极有用意地盯了一眼。
那时,蓝丝正在驾直升机,我和猛哥在她的背后。照说,蓝丝的背后没有生眼睛,绝不可能知道猛哥有这个特殊动作的。
可是,我确是看到了蓝丝的背部,耸动了一下那还是一种努力克制之后的震动。由此可知蓝丝的感觉,一定极其敏锐,在那一刹间,她一定感觉到了一些事。
然而,她震动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异样,甚至没有转回头来。
我心中知道,其间必有极大的蹊跷在,可是又不知如何问起。
看红绫时,她只是全神贯注地在看望远镜,对我们的说话,听而不闻,全无兴趣。
再向猛哥望去,他已然收回了那种异样的眼光,这时,轮到我的目光异样了,而且,我那种疑惑之至的神情,谁都看得出来。
猛哥自然也体察到了,所以我也立刻明白了他接下来的一些动作,是甚么意思,他的口角,动作的幅度极小,向著蓝丝,呶了一下,接著,又向我使了一个眼色。
他是在说︰“等蓝丝不在眼前的时候,再告诉你。”这令我摸不著头脑了,照说,蓝丝和猛哥之间,是八辈子也扯不上关系的,何以猛哥在蓝家峒外一见蓝丝就神情大异,而此时又说话如此吞吐,神情这样暧昧?
难道在蓝丝和猛哥之间,又有甚么牵连?
正在这时,蓝丝并不转过头来,可是忽然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红绫“啊”地一声︰“为甚么要说话?”
她浑然天成,根本不知道在机舱中发生了甚么事。我首先笑了起来,刚才的那种异样的气氛也就暂时消失。猛哥问道︰“告诉我那个……少妇的事。”
我想了一想︰“她是红绫的阿姨……”
我把和陈二小姐(韩夫人)会面的事,简略他说了一遍,最后我道︰“我告诉她,只要一入苗疆,不论见到甚么苗人,只要一取出这只虫来,就一定会有人帮助她她找上门来了?”
猛哥却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你是说,她是和一个男人一起上路的?”
我扬了扬眉︰“是,那男人是她亡夫的手下,叫何先达,会武术,是一个江湖人物。”
猛哥的眉心打著结,看来,他又像是要忍不住有甚么神情显露,而又不想被人觉察,所以,他双手按住了脸,足有好几分钟,这才说话。由于他双手按著脸,所以他发出的声音,听来就有点怪,他道︰“那……陈二小姐没有找上门来,却在临死之前,叫我撞见了。”
一听到“临死之前”这四个字,我不禁“啊”地一声,叫了出来,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并没有留意其他人的反应如何。
我只是见过陈二小姐一次,她年轻貌美,又早已丧夫,谁都会同情她。我对她的死讯这样震动的原因,是我想到,要是白素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一定会极其伤心。为了红绫的事,她情绪已经极差,再受到这样的打击,事情就可能相当严重。
要是在别人的口中,说出了“临死之前”这四个字,还可以怀疑,而猛哥绝不会说谎;而且,如果陈二小姐在遇到猛哥的时候可以救得活,猛哥一定会出手。以他对蛊术出神入化的造诣,只怕没有救不活的病。
那么,陈二小姐又是怎么死的呢?
我心中本已全是疑问,这时,疑问又膨胀了一倍。我大大深呼吸了几下,视线落在直升机下,绵延起伏的山峦,和在山峦间缭绕的云雾,心想在这一片神秘的大地上,不知有多少不可测的事发生过、正发生和将会发生。我觉得自己的发声器官又恢复了功能之后,才问︰“当时的情形怎么样?”
猛哥道︰“那一次,我才从昆明回来,经过”他才说到这里,红绫的叫声陡然打断了他的话头,红绫一手高举,一面叫︰“我看到一些东西了。”
我虽然亟急于想知道陈二小姐的情形,但红绫说有了发现,也不能不理出来找白素,毕竟是我们身在直升机上的原因。
我忙道︰“教过你怎么做的,你忘记了?”
红绫大声叫︰“没有忘。”
她双眼离开了望远镜,双手在面前几个按钮上按动著,一个萤光屏上,立时现出了原始森林的画面那是望远镜中可以看到的画面。
下面的森林十分茂密,而且那是一个四面被山峰包围的山谷,直升机难以降落。
蓝丝已经尽量把直升机飞行的高度减低,但是离地面还有两百公尺左右。
透过浓密的树叶,我们甚么也看不到。红绫解释著︰“我看到有人在追逐,真是看到的。”
我刚安慰她没有人会怀疑她,她已叫了起来︰“看。”
她指著萤光幕,老实说,要不是红绫如此肯定,谁也发现不了下面有人在追逐。
只见在浓密的树叶之中,先是有一个人影,闪了一闪,立时不见,连是人是猴都看不清楚。紧接著,又有一个人在树叶的空隙中现身出来。那个人,也在急速地前进中,可是他却双手向上一举,跳了一下,接著,又被树叶遮住,看不见了。
我和红绫一起叫了起来。我叫的是“白素”,红绫叫的是“妈妈”。
若不是有红绫的那一下叫唤,我还不能肯定那是不是白素。所以我立时向红绫望去,她神情肯定,用力点了一下头,表示她不会弄错。
下面森林中的情形,十分容易推断︰白素正在追逐一个人,这个人一定很重要,白素非捉到他不可,所以白素看到了直升机,知道必然是来找她的,她也只能匆匆打一个招呼,而不能停下来。
一时之间,连在驾直升机的蓝丝,都转过头向我望来,他们都在问我︰“怎么办?”
我则望向猛哥,徵求他的意见,因为若论对苗疆的熟悉,自然以他为最,连蓝丝也远不及他。
猛哥连想也没有想,就道︰“下去。”红绫立刻叫︰“我也去。”
(她性喜凑热闹,在语言之中,把“我也去”“我也要”的“我也”运用得极好。)
我自然也是非下去不可,蓝丝没有说甚么,只是把直升机再降低,由于气流的影响,直升机晃动不已,我站起身来,舱底的一个门打开,钢索缒下去,我首先出了舱,红绫跟著来。
在这时候,猛哥也快出舱来了,我彷彿听到,蓝丝大声说了一句甚么,猛哥抬头,向上看了一看。
但由于机声轧轧,风声呼呼,我并没有听到蓝丝说的是甚么,只见红绫也抬头向上看了一下。
我到了钢索的尽头,双手松开,向下落去,离树顶还有十来公尺,红绫跟著落下。
我双足踏中了一根树枝,那树枝“啪”地一声,竟然断折,我身子一歪,就要跌倒,就在这时,红绫赶到,一伸手,扶住了我。
刹那之间,我只觉得一股暖流,流遍全身行走江湖,冒险生活那么多年,第一次尝到了被自己女儿扶了一把的滋味。
我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两人互望了一眼,红绫显然十分明白我的感受,她想说甚么而没有说。
这时,猛哥也下来了,我们三人向上略挥手,就飞快地向下落去。
估计我们从看到白素到落下来,花了超过十分钟。而以白素和那人的追逐速度来看,他们早已奔得老远了。所以我立刻和蓝丝联络。
怪的是,我叫了几次,蓝丝才有回答,我道︰“请你在空中留意,一有发现就通知我们。”
蓝丝答应著,我们可以听到直升机在上面盘旋的声音,三个人向著白素追出的方向,奔了出去。
三个人奔出几百公尺之后,红绫就越过了我和猛哥,奔在最前面。我灵机一动,大声道︰“红绫,叫妈。”
她这一吼叫,当真不失女野人的本色,林中的小动物,纷纷乱窜,连四面峭壁,都隐隐起了回音。
我想,白素追的人虽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先和她会合再说,所以才叫红绫大叫
我知道,白素一听到了女儿的叫唤声,必然会赶来和我们相会的。
林中树木紧密,可以落脚之处也是高低不平,红绫却像是知道白素的去向一样,在林子中左穿右插,一面叫,一面飞快地向前奔著。
不一会,就在红绫的叫声中,听到了另一股声音,叫的是“红绫,红绫。”两股声音,迅速地自远而近,紧紧拥抱在一起。
尽管她们两人在意见相左的时候,各不相让,但这时看她们这样紧紧相拥的情形,却绝不会有人怀疑她们是血连血肉连肉的母女,这情景,也十分叫人感动。
红绫一面紧拥著白素,一面道︰“妈妈,我来找你,我找你来了。”
白素没有出声当然是由于心情激动得出不了声。
后来,白素对我说︰“我正在追赶那个人,知道这个人关系极其重大,非追到他不可,也知道这次若是叫他走脱了,再追他就很难,所以看到了直升机,我也只是挥了挥手。可是一听到红绫叫我……唉……。”
她略顿了一顿才继续︰“原来真有类似‘呼魂大法’的法术一听到她的叫声,我就自然而然停止了追赶,转过身,迎声飞奔,甚么也顾不得了。”
我笑︰“在正常的情形之下,所有的儿女对父母的呼叫,都应该是‘呼魂大法’。你和红绫相拥的情形,动人之极。”
白素现出极满足的笑容。
却说当时,我和猛哥到了近前,白素和红绫才分了开来,我指著猛哥,只说了他的名字,白素便立即知道了他是甚么人了。
我知道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经历,要说,得花不少时间,所以我道︰“先不说我如何会和猛哥相遇猛哥有些经历,和你有关,先不说这些。你发现了甚么?”
白素听说猛哥的一些经历,和她有关,不禁惊讶之至。
但是白素深得住气,同样的情形,若是换了我,不立刻说给我听,我会憋死。白素却点头,先一挥手,示意我们跟著她。
她和红绫手拉手向前走,我和猛哥跟在后面,她一面走一面道︰“上次,我驾直升机出来找红绫,在这一带附近,发现了一个人,那人的身上……会冒火……”
白素在这样说的时候,语气有点迟疑。我忙道︰“你在半空之中看得清楚?有可能是一个人,站在一堆篝火之旁,看起来就有点像。”
我就会在到蓝家峒途中,发现了一堆篝火,也看到一个一闪即逝的怪人,不知道为了甚么伤心事,稳居在一个山洞之中。
白素想了一想,语气肯定得多︰“是那人身上冒火,一下子有,一下子没有,我想起了红绫的话。嗯,我不认为那是神仙,我认为,那是外星人,在许多谜团之中,起著重要作用的外星人。”
猛哥皱著眉,他不是很听得懂我们的谈话,因为所有一连串发生的事,实在太复杂了后来我详详细细地告诉了猛哥,猛哥在听了之后,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说了一句︰“真是稀奇古怪,到了极点。”
当时,红绫问了一句︰“甚么是外星人?”
我和白素,竟然异口同声地回答︰“就是神仙。”
在“外星人”和“神仙”之间,划上等号,叙述起来,就可以方便得多了。
白素继续说道︰“我驾机追逐了一回,那人时隐时现,有时身上冒出一大团火,有时又连烟也没有一丝。我心知追不上他,就先回蓝家峒去。”
我失声道︰“你把这情形对十二天官说了,他们认为你不应该去冒犯神仙?”
红绫现出惭愧的神态来,把头靠在白素的肩头上,她身量其实比白素还高,又粗壮得多。可是这么一靠,她的浓眉大眼,看来也就妩媚娇柔得很。
白素伸手在她的脸上轻拍了两下︰“我离开了蓝家峒,认定了方向,倒也顺利,一直找到那片山崖,在那山崖之中,发现了一个山洞”
白素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向前一指,循她所指看去,已可以看到一片拔地而起的山崖。白素向猛哥望了一眼︰“苗人可有集体葬在山峒之中的习俗?”
猛哥苦笑︰“苗疆之中,有上千种苗人,各自有不同习俗,我也弄不清那么多。”
我忙问︰“怎么?那山洞中,有许多骸骨么?”
白素点头︰“详细的情形,我也不形容了,反正立刻就到。我进了那山洞,正在诧异,忽然觉出另外有人正进洞来,回头一看,就看到了一团火,而在火光之中,分明有一个人。”
红绫也听得入神,叫道︰“会冒火的人。我早就说过,有会冒火的人。”
白素继续说著︰“我一回头,我想那人也看到了我,他转身就逃,等我追出去的时候,他身上已没有了火,只是奔得飞快。我当然不肯放过他,就追了出去”
说到这里,一行人已到了山崖之前,在白素的带领下,仍上攀去。
在向上攀的时候,我也知道何以白素会发现那个山洞的原因了。在那山崖,离地大约十来公尺处,有一株大树,斜斜地伸出来,在那大树之上,竟然搭了一间竹、木相杂的屋子和当日红绫在大树上搭成的住所相仿。
红绫看到了,也不禁发出了“咦”地一声,去势加快,一下子就窜进了那屋子之中。
就在那屋子(那株树)之旁,有一个山洞。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点了点头,表示我想得对,她是先发现了那“屋子”,再发现那山洞的。
红绫赶在前面,进了“屋子”之后,又探出头来叫︰“甚么也没有。”
她说著,又窜了出来。这时,白素也到了,就和红绫一起进了山洞,我和猛哥,都听得红绫才一进去,就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
我和猛哥快步抢进去,白素正著亮了强力的电筒,光芒所到之处,可以看到有三四十具骸骨,相当完整,可是全是焦黑色的。那些骸骨,整齐地平躺著,看来都很细小,像是少女的骨骸。而那种焦黑色,显示她们全是烧死的。
猛哥一看到这种情形,立时就问了一句︰“甚么火能把人烧成这样子?”
他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好,苗人中也有火葬的习俗,猛哥自然看过火焚后的尸体,我一看到那些骸骨,也有同样的疑问。
如果把一具尸体火化,结果一定是烧成一团焦炭,骸骨不可能保持完整,有一部分骸骨完整,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情形之下,是烧成了骨灰。
如今,那三四十具骸骨,连手指骨都是完整的,如果她们的身体曾经过火焚,那么,猛哥的问题,就问出了关键的所在。
我吸了一口气︰“那是温度极高的火,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人体的柔软部分,都化成灰烬,但是骨骼部分,却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我说了之后,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又一起叫了起来︰“烈火女。”
那些骸骨,看来都属于少女所有,而烈火女在十五岁当选,十八岁就要被火烧死,那么,这些骸骨,是不是就是经过火焚的烈火女?
又不知这里离烈火女交接仪式的山头有多远?何以旧的烈火女被烧死之后,骸骨会被完整地运到这里来安放?那有甚么作用?
白素望向我︰“我想的和你一样,那是历代烈火女的遗骸。”
就算肯定了这一点,接下来的问题,也实在太多了。白素比我早发现这个山洞,所以她可以思考的时间也比我多,她已有了一些想法。
她道︰“那个人……那间在树上的屋子,是那人居住的,那人可能是偶然发现了这些骸骨。也有可能,他一直负有看守这个山洞的责任。不论如何,那个人和烈火女,有十分重大的联系。”
我吸了一口气︰“你准备怎么办?”
白素道︰“我准备在这里等他出现。”
我想了一会,对著通讯仪叫︰“蓝丝,你听到我们所有的对话吗?”
蓝丝立刻有了回答︰“听到。我可以在附近找一个山头停下来等你们。”
蓝丝十分聪明,知道如果白素要在这里等的话,我和红绫一定会陪她,猛哥也不会走,所以她才提出了这个办法来。
她在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可是我要一直能够参加对话。”
我道︰“那当然,你等于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蓝丝忽然叹了一声,这时,我也看到猛哥有难以形容的异样神色。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第十一部:一家人都和苗疆的事有关
已经有好几次,我都发觉在猛哥和蓝丝之间,有这种古怪的情形出现,可是究竟为了甚么原因,我却一点也说不上来。
我吸了一口气说︰“好,我们一起在这里等,蓝丝,你找到地方停机之后,和我们联络。”
蓝丝的声音在十五分钟之后传来︰“已经飞出了通讯仪可以传送的距离,还没有找到可供降落处,这样吧,我不参加对话了,你们要我来接的话,请按通讯仪上的那个红色按钮。”
那红色的按钮,能发射强力的无线电波,不能通话,但只要一按钮,十公里的范围之内,蓝丝在直升机上,都可以收到信号。
我说︰“那好,你自己小心。”
蓝丝回答了一句,那句话,只听到了一半,也是模糊不清,显然直升机已飞远了。
那时,猛哥忽然吁了一口气,大有如释重负之感。在过去十五分钟之中,我已向白素说了猛哥的经历,和那只绿色的虫又到了猛哥手上的事。
白素听得俏脸煞白,望定了猛哥︰“她……你在她临死之际见到她的?”
白素是遇事再镇定不过的人,可是这时,却声音发颤,神情惶急。我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给她可以支持下去的力量。
猛哥听得白素这样问,反应奇特之极。
“临死之前”的说法,本来就是猛哥自己提出来的,当时情形怎样,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这时,猛哥站了起来,仰头向天,口中发出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用力摇著头。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下头来。“太可怕了,当时我见到的情形,太可怕了。唉,她能忍住了那一口气不死,只怕全是为了那小生命,她是很伟大的母亲,很伟大……”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猛哥的那儿句话,虽然无头无脑,可是也不难明白那“临死”的情形,是在生育婴儿的情形下,也就是说,是难产致死的。
我立时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表示了我心中的疑惑。
陈二小姐嫁过人,可是我们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她进入苗疆之前,她已经丧了夫,那个韩正堂主已经死了。
自然,陈二小姐可以另有情人,但那使得本来就很曲折的事,更曲折了。
白素颤声问︰“她……死得很惨?”
猛哥又沉默了片刻,才叹了一声︰“事情很复杂,我必须从头说起。不然,讲到了一半,又要解释这个,解释那个,我怕连我自己也会混乱,把事情弄……乱了……”
听得猛哥这样讲,我和白素,不禁大是骇然,一时之间,也难以想像究竟是甚么样的一种复杂情形,难道复杂得过白老大当年在苗疆三年的行踪那花了我们许多年的时间才弄清楚。
而如今,看猛哥的情形,整件事,他全知道,只不过由于太曲折,所以他才要求从头说起,免得混乱。虽然苗人的思想方法比较简单,但猛哥不是普通的苗人,因此可知事情必然极其离奇。
这一次,由于事情和陈二小姐有关,而陈二小姐已可以肯定,是白素的阿姨,所以白素竟破例,比我还心急,她提出了异议︰“是不是可以先拣最重要的说,其余的慢慢再补充?”
猛哥想了一想,向我望来,我也同意如此,不然,他要是从早年白老大第一次进苗疆说起,不知要说多久,才说到正题上去。
所以,在猛哥向我望来之际,我向他点了点头,表示我同意白素的提议。
猛哥没有说甚么,忽然双手在面前挥动了几下,那时,在那个山洞之中,并没有甚么昆虫在飞舞,猛哥这种动作,也不是想赶走甚么昆虫,而是他思绪十分混乱,想赶走一些杂乱的想法的下意识动作。
可是他这个动作不是很有效,因为他一开口,说的是︰“那次,我从昆明回来,唉,在昆明的事……嗯,在昆明的事,和整件事并没有甚么关系,不提也罢……”
我和白素相视苦笑,因为猛哥的话,简直没有条理之极要是用这样的叙述法,想说明一椿简单的事,尚且困难无比,何况他一再强调事情曲折复杂无比。
我著意地咳嗽了一下,用意是在提醒猛哥,拣重要的事情说。
猛哥住了口,有点不好意思,接著,却石破天惊,说了一句我们再也想不到的话来。
他道︰“蓝家峒那个会降头术的蓝丝姑娘,是我接生出世的。”
这句话,他说得相当急,可是说得很清楚,我和白素可以肯定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一时之间,却也不容易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我先是在心中迅速地把这句话想了一遍,仍然不明白,猛哥又不是接生婆,怎么会接生蓝丝出世呢?接著,许多问题,一下子却涌了上来︰若果蓝丝是猛哥接生出世的,那么他必然知道蓝丝的母亲是谁,知道蓝丝的身世秘密。难怪在蓝家峒外,他一见了蓝丝,就有那么古怪的神情。
这真正是再也意想不到的事。本来,事情再复杂,也只是环绕著白老大、白素、陈大小姐、烈火女、红绫、灵猴、外星人等等在进行的,蓝丝可以说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局外人,扯不上关系。
可是如今猛哥一开口,就说蓝丝是他接生出世的,那么,蓝丝也和整件事有关了!
我和白素张大了口,刹那之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们那时的神情,一定古怪之至,吸引了红绫。红绫望了望我,又望了望白素,也学著我们,在脸上现出那种惊愕古怪之极的神情来。
白素比我先从错愕之中惊醒过来,她先是“嗖”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疾声问︰“蓝丝的妈妈是”
猛哥道︰“我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她身上有那只一愿神虫。”
这一次,我和白素一起发出了“啊”地一下惊呼声。这一下惊呼声,简直是我们两人胸口遭到了一下极重的打击之后发出来的,所以声音响亮,令得山洞之中,响起了轰轰的回声。
猛哥自然不知道那产妇是谁,但是我和白素却知道︰“那是陈二小姐。”
除非陈二小姐把那只一愿神虫给了别的女人,那么这产妇才不是她。但是那虫子对于一个深入苗疆的汉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不可能随便给人。而且,那是她姐姐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必然宝爱之至。她进入苗疆,在穷山恶水之中涉险,目的就是为了要寻找她的姐姐,又怎会把这虫子随便送人?
就算再作假设︰有人偷了,抢了那虫子,可能性也少之又少那是蛊苗的东西,持有人和蛊苗必有渊源,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起邪心?
所以,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分析,身怀一愿神虫,在苗疆产女的产妇,除了是陈二小姐之外,不可能是别人。
刹那之间,我和白素,也不由自主,伸手在眼前挥动了几下,因为想到的一切,实在太乱了,我不知道白素先想到了甚么,我首先想到的是︰“蓝丝是陈二小姐的女儿,那就和白素,有极亲近的亲戚关系她是白素的表妹。”
我又想到,我们设计,要把蓝丝当作是大豪富陶启泉的乾女儿,介绍给温宝裕的母亲,以促成温宝裕的好事之际,还很为一个苗女忽然会和豪富扯上关系而骇笑。
可是,如今这个苗女的身世一揭露,她竟是白素的表妹白素的一家子,和苗疆的关系太密切了。当然,那都拜白老大当年屡次深入苗疆所赐,可是事情也确然离奇到了极点。
算起来,红绫和蓝丝又是甚么关系呢?很容易算出来,蓝丝是红绫的表姨蓝丝年纪比红绫小,可是辈份比红绫大。
在我和白素,思绪乱如麻,各种杂思,纷至沓来之际,红绫骇然叫︰“怎么啦?发生了甚么事?”
猛哥只不过才说了两句话,已经牵出了那么复杂的事情来,我叹了一声,在红绫的手背上,拍了两下︰“没有甚么,全是一些……旧事,我会向你详细说,不过你不容易明白。”
红绫睁大了眼,大声道︰“我会努力。”
这时,白素定过神来,伸手指著猛哥,不知如何开口才好,我忙道︰“还是让猛哥照他自己的方法来说,看来事情真的十分复杂。”
猛哥忙道︰“是啊,是啊,得让我从头说。”
白素无可奈何,点了点头。虽然她心急知道更多,但也怕猛哥急然又冒出几句石破天惊的话来,那就会令事情更乱了。
猛哥吸了一口气,一开始,竟又是那句话︰“那次,我从昆明回来唉,在昆明的事和……事情无关,可以不必说它了”
猛哥从昆明办完事回来,他是蛊苗的族长,可是出门的排场,也不是太大,只带两个随从。他在旅途上,也和其他人赶路不同,遇有甚么和蛊术有关的物事,他一眼就可以看出用途,自然也沿途收集,收获甚丰。
那一天,天色已晚,他们已在一道河边扎好了营,准备过夜了,两个随从下午时分就打了一只獐子,生起了火,准备烤獐子当晚餐,就在篝火火舌乱窜时,猛哥一眼瞥见附近的草丛中,有一条鲜黄色的小蛇在迅速游走。
那种鲜黄色的小蛇,十分罕见,对某种蛊术,大是有用,猛哥一见,就直跳了起来,追了上去。
那小黄蛇游走十分迅疾,猛哥身手虽高,但一时之间,也追不上。
而甚么蛇虫,既入了猛哥的眼,想要逃出去,也不是容易的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可是这次,猛哥才追出了不到十分钟,就陡然停步,任由那小黄蛇在草丛中消失。因为他听到了一阵十分凄厉的呻吟声。
呻吟声而一入耳,就给人凄厉的感觉,那一定是发生了很不平常的事。猛哥一定神,立即发现那是一个女子所发出来的声音。
他精通蛊术,有许多极奇妙而且敏锐的感觉,所以他又立即听出,那女子正在极大的痛苦之中,而且,正面临生死的关头。
一辨明了这一点,猛哥立时循声扑了出去,才穿出了一小片林子,就看到两棵大树之中,搭著一个极其简陋的草棚,一望而知,不会是苗人所搭。
猛哥奇怪之极,直趋草棚之前,那呻吟声已是出气多入气少了。
猛哥一掀草棚门口的一排草廉,向内看去,映著月色,他看到的情景,真是奇特之极。
他看到一个半躺半卧的女子,躺在一些乾草上,乾草上全是血,月色下,血红得惊人,那女子全身近乎赤裸,下半身完全在血泊之中,有一蠕动的东西,在她满是鲜血的双腿之间。
就算猛哥是蛊苗的族长,见多识广,但是这种情景,也不是一个男性能常看得到的。猛哥怔了一怔,才算是明白︰一个妇人正在产子。
他先撮唇,发出了一下尖啸声,召唤他的随从踏进了草棚,看出婴孩是逆产,并不是头部先出娘胎。
他不禁摇了摇头。这婴儿,真是命不该绝,这种情形,他只要迟来半步,就绝无活命的可能。
而对他这个蛊苗的族长来说,要令逆产的婴儿顺利出世,容易之至,当真只是举手之劳,他伸手在那产妇的脸上轻抚了一下,婴儿便已离开了母体,而且立刻发出洪亮之极的啼哭声。
那两个随从赶到,陡然听到了儿啼声,自然意外之极。猛哥挥动苗刀,割断了脐带,提起婴儿来时,听得产妇发出了一下呼吸声猛哥听出,那是结束生命的最后一口气。
他心中不禁叹了一声,这时,他看出那产妇年纪不大,虽然污秽无比,可是仍难掩她的美丽,就这样来历不明,死在苗疆,自然可惜;而且,人一死,她是如何来到苗疆的,也就永远成谜了。
猛哥一手提著婴儿,一手去探产妇的鼻息。她已经没有了气息了。产妇的双眼睁得极大,眼光也已散乱,一缕芳魂,已不知飘向何处了。
猛哥一开始“从头说起”,叙述的经过,很有条理,他这段奇遇,听得我和白素,目瞪口呆。
我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心中就陡然一动,隐隐感到,我的记忆之中,有一些事,应该可以和草棚产妇这件事搭上关系的。
可是一时之间,却又难以在千头万绪的记忆之中把这件事找出来。
白素由于一上来就知道了那产妇是陈二小姐,是她的阿姨,一听得她死得如此之惨,已是眼花乱转,同时,向我怒瞪了一眼。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在怪我,当日陈二小姐找上门来,要我帮她到苗疆去找人,我没有答应如果我答应了,陈二小姐可能不会死。
我不禁苦笑,几乎想大声叫︰“关我甚么事?”
当时,她带著何先达,携同四色名贵礼物来找我的时候,不论我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到她和白素有那样的关系,也绝想不到事情会有那样的发展。
当然,我并没有分辩甚么,只是苦笑了一下。红绫看到白素想哭,只是呆呆地望著,不知发生了甚么事。
白素也立刻知道怪错了我,长叹一声,反而握住了我的手,向猛哥道︰“请说下去。”
猛哥苦笑了一下,想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不免有狼狈之感,他以一族之尊,居然挥苗刀,断脐带,接生了一个婴儿来世上。
这时,他已看清,自己接生来世上的,是一个女婴,那女婴十分强壮,啼声宏亮,手脚乱舞。
猛哥倒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去想如何处置这女婴,因为蛊苗世世代代规定,连带外人入砦,都要有极特别的情形才行,当然绝无收养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之理。
猛哥已打定了主意,怎样处置那女婴,所以他向两个随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把那产妇埋了,他向外走去,打算去做他要做的事。
谁知他才跨出了一步,忽然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叫︰“让我看……看。”
同时,两个走向产妇的苗人,也大惊失色,一个倒退,几乎没把草棚撞塌。
猛哥也大吃一惊,立时向那产妇看去,只见那产妇睁大了眼,手发著颤,正待吃力地扬起来,指著他手中的女婴,要看一看。
母亲要看才出世的女儿,这事情平常之至。可是这个产妇,却千真万确是断了气,死了的。猛哥若是连人的死活也分不清楚,还说甚么精通蛊术?
他在吃惊之余,勉力令自己镇定,心念电转,知道在几种情形之下,会有这种死而复苏的情形发生。这时,他也不及去研究发生的是哪一种情形,连忙走近那产妇,把女婴凑到了她的面前。
说也奇怪,本来在不断啼哭的女婴,一到了母亲面前,就不再哭,睁大了一双乌漆漆的眼睛,只是望著那产妇。那产妇的神情,悲痛莫名,用手勉力在婴儿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再想摸第二下时,却已没有了力度,软垂了下来,落在胸前。
她急速喘著气,手伸入怀中,像是想取甚么东西。猛哥看出她虽然一下子又活了回来,但是实在已到了生命的尽头,非死不可,他有一些问题想问那产妇,可是话还没有出口,却见那产妇在胸口,摸出了一只白铜盒子来。
猛哥一见那盒子,就心头乱跳。这盒子,就算我一看,就知道那是属于蛊苗的物事,可是也不知道那是甚么用途。可是猛哥却是一看,就知道那是种甚么东西的,同时他也知道了产妇何以会死后复苏的道理。
那盒子之中,那只碧绿的昆虫,叫作“一愿神虫”,那意思就是,能使拥有它的人,实现一个有关自己身体行为的愿望。
蛊术本来就和降头术一样,神秘而古老,不可思议,绝不能用现代实用科学的观点和逻辑去解释理解,它属于玄学的范围。
像蓝丝会送给温宝裕的“引路神虫”,和猛哥叙述的一愿神虫,我只能接受那是事实,却也无法理解。
据猛哥说,拥有一愿神虫的人,可以使自己的身体行为,达到一次愿望只能是一次,所以叫“一愿”。例如面对一条水流湍急汹涌的大河,一个根本不会游泳的人,是绝对无法渡过河去的。可是如果有一愿神虫,只要心中想要过河,就会产生力量,使他能泅过河去。
同样的,也可以在神虫处得到力量,攀上耸天峭壁去。只能是一次,在一次之后,那神虫对这个人,就再也没有用处了。
猛哥明白,那产妇一定是在临断气之前的一刹那,心中起了愿。
她起的愿,或许只是想看一看才出世的女婴,或许另有目的,那是不会有人知道的了。
而令猛哥吃惊的是,这一愿神虫,极是难得,在整族蛊苗之中,多少年来,传来传去的,也就只是那一只而已,猛哥对它的来龙去脉,再清楚不过,所以突然看到在那产妇的手中出现,他吃惊之后,失声问了一句︰“你丈夫……姓白?”
猛哥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向白素望来,不等他开口,白素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神虫本来是白老大所有,经过曲折,才到了陈二小姐手上的。
猛哥不知道那些曲折,只知道神虫在白老大处,所以他一看到神虫就这样问,他想的是︰“那神虫罕见之极,珍贵无比,白老大断然不会给不相干的人,只有给了自己的妻子,才说得过去。”
他再也想不到,白老大意气豪迈,根本不把身外之物,放在心上,随随便便就把神虫送给了陈大小姐,而陈大小姐又将之转送给了她的小妹妹。
那产妇可能根本没有听到猛哥的那一问,只是盯著女婴看,大约有十来秒,才把视线移向猛哥,用极虚弱的声音道︰“去找她的父亲”
这一句话,一个“亲”字才出口,她就再度咽了气,这一次,不论她在临死之前,又想到了要怎么样,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她人死了,手臂一软,那盒子落了下来,盒盖打开,现出了盒中的一愿神虫出来。
世上的事,也真是阴错阳差,凑巧起来,可以巧到极处。那产妇若是对猛哥的两个随从说了那句话,两个随从可以不理。
可是她却是对猛哥说的,猛哥是蛊苗的族长。
这一愿神虫,也不知道是在多少年之前,由哪一位蛊苗的族长施了蛊术的,有一句话和神虫一起传了下来︰“不论是谁,有神虫在手,向蛊苗的族长有要求,族长必须做到,不得推搪。”
所以猛哥一听,呆了一呆,就义无反顾,必须尽他的一切力量,去找这女婴的父亲。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猛哥的苦处了。
他说得对。他要找一个人或许范围可以缩窄一半︰他要找一个男人。
上哪儿找去?那男人是甚么样的?他完全不知道。
第十二部:是朝霞还是腐叶?
猛哥已经找了超过十年超过十年有多,蓝丝今年有多大,他就找了多久!
当然没有找到,这种茫无头绪的事,神仙也难以办得到!猛哥毕竟不是神仙!
也是阴差阳锗,那产妇当时说的如果是“带她去找父亲”,一样的一句话,猛哥就非把女婴带在身边不可了!
事实上,后来猛哥在积年累月,找不到那个要我的人之后,虽然埋怨,可是也很庆幸,因为那产妇临死时若是说“我不想死,你救我”,那他更不知如何才好了!
当下,猛哥抱著女婴,出了草棚,向河边走去,到了河边,拔了一把草,替女婴洗乾净了身子,那女婴不再啼哭,只是小嘴开合,猛哥试著把手指放近她的口,他就出力地吮吸著,小眼乌溜溜地转,十分有趣可爱。
猛哥叹了一声︰“若不是祖传的规矩,我真想把她带回去收养!”
我和白素,都是知道了后来情形如何的,当时吃了一惊︰“你……把她放在木板上,在河上放了下去。”
我和白素齐声表示吃惊还不稀奇,在我的腰际,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脆的女音︰“猛哥叔叔,你不怕我会淹死,或是叫大鱼吞了去?”
那竟然正是猛哥所叙述的往事之中的主角当年的女婴,如今的蓝丝的声音。声音是从通讯仪中传出来的!
我和白素,一听之下,也有极短时间的错愕,但立即明白了是甚么原因。猛哥却意外之极,张大了口,合不拢来,指著我腰际的通讯仪,不知说甚么才好!
我和白素在那一刹间,心念电转,想到了许多事,我们所想的显然一致,因为我们互望了一眼,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我们都没有把想到的事说出来,只是第一时间,叫了一声︰“蓝丝,我们是自己人!”
我们想到的是蓝丝驾著直升机,刚才她说,在通讯仪可以运作的有效范围内,找不到降落的所在,所以她要飞得更远这一番显然是谎话。
她说这个谎,目的是要我们认为她已听不到我们的交谈,那么,猛哥才会毫无顾忌地把一切全说出来!
猛哥一见蓝丝之后,神情古怪,好几次又有奇怪的动作,这一切,细心的蓝丝,自然都看在眼中,她可能已向猛哥问过甚么,但猛哥却有顾忌,没有回答,所以蓝丝才设计使猛哥以为她听不到,而把一切都说出来。
果然,她的目的达到了。
而令我和白素大有感触的是,想不到蓝丝小小年纪,竟然这样沉得住气。在我相识的人之中,不论男女老幼,在听到了自己的身世秘密之后,能一直忍著,到听完了才出声,怕只有她一个人了!
绝大多数人,必然在听到猛哥说第一句“蓝丝是我接生出世”时,就已经怪叫起来了至少,温宝裕必然如此,良辰美景也必然如此!红绫那更不必说了!
由此看来,蓝丝的年龄和他们相仿,但是性格大不相同,要深沉得多了!
我和白素叫了一声之后,蓝丝的声音又传来,这一下,她内心的喜悦激动,却表露无遗,简直分不清她是在哭,还是在笑︰“那我们是甚么关系?我可不会排算!”
白素叫了起来︰“亲如姐妹,我是你表姐!”
蓝丝先喃喃地念了几遍︰“表姐!表姐!”然后又大声叫︰“表姐!”
我也呵呵笑著︰“我呢?”
蓝丝又叫︰“表姐夫!”
我咯咯大笑,深觉人生可爱,因为奇事之多,简直层出不穷,叫人应接不暇,哪有半分冷场?不久之前,苗疆认亲,认回了一个女儿来,现在,又多了一个表妹。
蓝丝声音大乐︰“哈哈,红绫,我比你长一辈,我是你表姨!”
红绫却不明白甚么叫“长一辈”,只是她也感染到了我们的兴奋,所以她也高高兴兴地叫了一声︰“表姨!”
猛哥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他笑道︰“看来我这个猛哥叔叔,也要降一级,变成猛哥大哥了!”
蓝丝打蛇随棍上,立即改口︰“猛哥大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猛哥笑︰“我不怕你会有意外,我替你洗乾净身子的时候,已经占算过,你一生之中,只有出生那一刻有凶险,以后,无往不利!”
蓝丝吸一口气,她自己是学降头术的,这样的一句话,出自蛊族族长之口,她自然深信不疑。
猛哥道︰“我在你腿上,刺上了蜈蚣蝎子,表示你是由蛊苗救下来的,任何苗人发现了你,都会欢天喜地收留你,不过我却想不到,你会在蓝家峒长大,真是好福份。”
蓝丝的声音变得很沉︰“我妈临死前要你找我爸爸,找到了没有?”
蓝丝这是明知故问了,他要是找到了蓝丝的爸爸,也不会在苗疆到处奔驰了!
蓝丝是知道过去在苗疆中发生的一切事故的,记述在“探险”和“继续探险”中的种种情节,她全都知道,所以她说了一句我和白素在心中想了好几遍,但是没有说出来的话。
她道︰“当年,我妈妈进苗疆,不是一个人来,是有人陪她来的!”
我和白素,同时一凛,红绫却在这时,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我忙道︰“红绫,你困了,只管睡去,但若是有精神,最好听著。你现在听到的事,和许多事,有千丝万缕的关连!都是你需要知道的。”
红绫眨著眼,连连点头,表示愿意听下去。
我和白素,也早已想到了那个关键,陈二小姐是由一个人陪到苗疆来的。那个人姓何,名先达,是袍哥,也有可能是军官,相貌堂堂,谈吐得体,对陈二小姐(韩夫人)恭顺之至,是他陪著陈二小姐一起到苗疆来的。
那么,这个人在哪里?进入了苗疆之后,这个人扮演了甚么角色?
我想到的问题,蓝丝立刻就问了出来︰“这个人在哪里?他扮演了甚么角色!”
猛哥抓著头︰“我连有这个人都不知道!”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都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蓝丝的声音听来苦涩︰“猛哥大哥,这个人,可能就是你要寻找的那个!”
猛哥张大了口,“啊”地一声,事情太复杂,他有点弄不清楚。我接口道︰“这是可能之一。”
蓝丝表现了她出色的分析力︰“青年男女,相处久了,容易生出情意。有可能是两情相悦,那就美丽,一如群山之上的朝霞。但如果一方面是冰清玉洁,一方却起了歹意,弱女难敌强男,那就丑恶,一如山谷底的千年腐叶。”
蓝丝说得这样老成,我和白素,都大是讶然,仍然不知如何反应,因为说的是有关她父母的事。
蓝丝问︰“表姐,表姐夫,照你们看来,事情是如朝霞,还是如腐叶?”
我和白素都是一样的意思只怕事情还是如腐叶的成分居多,因为陈二小姐的草棚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居住过的痕迹,如果她和何先达两情相悦,那么何先达怎会不在她的身边?
这其间,不知有多少种曲折变化可供设想,我沉声道︰“有可能是他们在苗疆中遭到了不测,何先达不幸遇难,所以陈二小姐才变得一个人流落在苗疆了!”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心中又是一动,又感到了在我的记忆之中,应该有一件事,是和目前在讨论的事有关的,可是却又没有具体的概念。
白素长叹了一声︰“好些年之前发生的事了,蓝丝,你总不能一下子把所有事都弄清楚的!”
蓝丝也叹了一声︰“说得对,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谁,应该高兴了!”
一时之间,大家都不出声,又过了一会,蓝丝问︰“猛哥大哥,我娘葬身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猛哥长叹一声︰“记得的,我会带你去!”
蓝丝再叹了一声,白素和我齐声道︰“我们一起去!”
当日韩夫人和何先达找上门来,相隔若干年,韩夫人埋骨荒山,何先达不知所踪,也真够令人唏嘘的了。
猛哥的一句话,引出了那么一大段事来,我们这时,还都以为事情只和蓝丝有直接的关系,怎知在静了片刻之后,猛哥忽然又冒出了一句话来,事情却变得和许多事,都有了直接的关系!
猛哥冒出来的那句话是︰“那神虫,落在白老大的手里,是我姑姑给他的!”
一句话,听得我和白素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反应才好。猛哥的姑姑,为甚么要把那么珍罕的一愿神虫送给白老大?莫非白老大早在和陈大小姐并辔进入苗疆之前,已和蛊苗的老族长妹妹有过情缘上的纠缠?
一时之间,我们的神情,不免有点古怪,猛哥倒也看出来了,他道︰“不是……不是……是白老大救了我姑姑一命,所以姑姑谢他的,也难怪你们那么想,我姑姑是族中的美女,你见过芭珠,就像她姑姑,那年,我姑姑才十八岁……”
我听他一直啰里啰嗦说下去,忙举起手来︰“好了,你姑姑的事,可能很有趣,但是可以慢慢说,现在要理的事实在太多了!”
猛哥神情讶异︰“你们不是想研究身上会冒火的……神仙的事吗?我姑姑当过三年……嗯,三年不到的烈火女!”
这句话,更是匪夷所思之极,我不但满脸疑惑,而且,不由自主,伸手指抚我自己的耳朵!
红绫在一旁,看了我的动作,觉得有趣,她也学著我的样子,用手指抚耳朵。
白素先有了反应:“你姑姑当过烈火女?不是只有裸裸少女才能当烈火女吗?”
猛哥搓著手,现出十分扭捏的神情,他犹豫了好一会,才道︰“这是我们族的一件丑事,从来不对外人说起的,我全当是自己人,这才说的。”
蓝丝的声音先传了过来︰“愿意给你下蛊,若是外传,就会发作!”
蓝丝的态度,令我和白素,都感到了一股寒意,猛哥也道︰“那倒没有……那么严重,我姑姑的名字是金凤。那时,我父亲是族长,她在族中,地位很高,可是她个性极野……老是在外面闯,她十五岁那年,忽然说,要去当裸裸人的烈火女,说当了烈火女,可以号令大批裸裸人。管的人,比十族蛊苗还多!”
这金凤姑娘,是一个具野心的人物,可是,烈火女说当就能当上了吗?
猛哥道︰“当时,父亲就这样问她,可是姑姑却说,她早有了计划,上一届烈火女交替的时候,她就混在裸裸人之中,在那个大石坪上观看”
裸裸人烈火女的新旧交替仪式,我和白素都知道,也作过种种设想,都对这种神秘现象,觉得难以解释。
所以,我们很容易想像金凤混在裸裸人之中的情形。
苗人性直,又绝不会有甚么身分证明,裸裸人又散居各地,三年一次聚会,谁也不能全部部认识。
猛哥补充了一句︰“她早已学会了裸裸语。”
那样子的话,要冒充裸裸少女,更是容易了。
白素缓缓地道︰“她的野心,只怕不单是想有几万人供她指挥吧!”
猛哥望著白素,神情很是佩服︰“是,都说裸裸人的烈火女是神仙……册封的,能见到神仙,和神仙在一起,所以她……老实说,不但是她,我们全都希望,也能见到神仙。”
猛哥的那一句话,把当年金凤冒充裸裸少女的事,弄得更明白了。
事实是︰不单是金凤一个人的野心,而是蛊苗全族的野心,想和神仙有所接触,只不过派了金凤出马而已。
本来,那只是蛊苗和裸裸人之间的事,我和白素都不会十分有兴趣去听。可是,事情和白老大有关,也和“神仙”有关。
那苗人口中的“神仙”,我们早有分析的结论,就是那种扁圆宇宙飞船中的外星人,这种外星人,和灵猴有关,和烈火女有关,也和陈大小姐有关。这种神仙的特点是会冒火!
而如今,我们又在一个神秘的山洞之中,有著许多可能是烈火女的骸骨,白素又曾发现追逐一个会冒火的人。种种已知的、已发生的事加在一起,都说明很多年前在苗疆进行的,蛊苗觊觎裸裸人烈火女位置的这桩阴谋,都和我们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所以,那就非听个仔细不可!
猛哥在说这件“丑事”“确然不是很光明正大”的时候,多半很是心虚,所以不断察看我们的神情。他当然不能在红绫脸上发现甚么,因为她浑然天成,根本不知道猛哥在说些甚么。
而我和白素,也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情,以免猛哥尴尬而不肯说下去。
猛哥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又道︰“那次,她回来,对大家说,大家都对裸裸人能有神仙庇护,感到羡慕不已只是我们贪心,上天赐我们蛊术,本来已经是够幸运的了。”
我忽然插了一句口︰“你们的蛊术,我相信根本是很多年之前,来自天上的神仙所传授的。”
猛哥并不反对我的意见︰“可能是,也正由于如此,我们就更希望能再见到神仙。”
我和白素仍然现出一副淡然的神情,红绫对“神仙”很有兴趣,睁大了眼听著我相信她在幼婴时期,是见过“神仙”的,可能在她的记忆之中,有“神仙”的印象在,只是无法取出来而已。
猛哥续道︰“过了一年,她又离开了我们”
我又插了一句︰“烈火女不是三年才作一次替换吗?”
猛哥道︰“是,她需要时间,使自己更容易成为烈火女,她去生活在裸裸人之间,使她看来,完完全全,是一个裸裸少女。”
白素轻拍了一下我的手,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打岔。
可是我还是又说了一句︰“新的烈火女,由旧烈火女指定,那么多裸裸少女在场,她有甚么把握,可以使旧烈火女指向她?”
猛哥深吸了一口气︰“别忘了她是蛊苗族长的妹妹,精通蛊术,只要她有一个机会接触到旧烈火女,她就可以成功,可以影响旧烈火女的心意,使旧烈火女在火光熊熊之中,伸手指向她,令她成为新烈火女。”
我发出了“啊”的一下低叹声我绝不怀疑蛊术有这种奇妙的作用,在蛊术之中,这种情形,甚至不是甚么高深的学问。
猛哥道︰“烈火女居住的山洞,是不准人进去的,可是她既然有心……自然不会去顾及甚么规矩,就偷进去了三次,也见到了烈火女,她在那段时间之中,也不断和族里有联络,族里派人和她会面,她把事情的进展传话回来。据她所说,烈火女居住的那个山洞,深不可测,一般人居住活动,都是在外面两三层,她曾冒险进了第五层,就无法再前进了。”
猛哥停了一会︰“究竟有多少层,是等她当了烈火女之后才探明白的。”
我想问︰“究竟有多少层?”但是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另一个问题所占据︰“白老大和陈大小姐当年在烈火女的山洞中,住了那么久,是住在第几层?”
在烈火女的历史之中,居然有一位是由别有居心的蛊苗冒充的,这事情本身,已是怪异莫名,更何况事情和我们大有关系。
猛哥又叹了一声,久已不作声的蓝丝,传来了一句话︰“猛哥大哥,这事情发生的时候,你根本没有出世,不关你的事,你不必一面说,一面唉声叹气!”
猛哥笑了起来,神情开朗了许多,连连点头他为人正直,总觉得自己族人当年的这件事,做得不是很光采。蓝丝又道︰“她终于当成了烈火女,那山洞之中的所有秘密,她自然是全知道的了?”
猛哥道︰“是,她全知道了,那秘密……是她几乎用性命换回来的。”
蓝丝的声音听来很平静︰“听说在那山洞有传说中的苗疆藏宝,是不是?”
猛哥叹了一声︰“没有,但是山洞最深处,是神仙常出没之处!”
这一句话,又令得我和白素紧握住了手,我们一起想起,当年,白老大、铁头娘子和大满老九,都看到两个“神仙”飞向烈火女居住的山洞,原来“神仙”是一直在那里出没的!
猛哥双手挥动︰“让我从头说,别打乱我!”
我、白素和蓝丝齐声道︰“好!”
红绫顿了两秒钟,她也大声道︰“好!”
红绫的样子,可爱在她一本正经,一点也不知道她自己在逗人发笑。
猛哥道︰“三年之后,新旧烈火女交替,族里派了重要的人物去参观,看到金凤姑姑在旧烈火女伸手一指之下,全身火光出现,成为新烈火女,回来报喜,全族都兴奋莫名,只等好消息。可是她当了烈火女之后,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派出去的人,到了烈火女居住的山洞,就算混了进去,也见不著她大家都记得她说过,那山洞深不可测,连她也只进了三层,里面的情形如何,不得而知,那时,全族上下,都大是焦急!”
我扬了扬眉,对的,随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蛊苗全族都焦急,那是可想而知的事。
要知道三年届满,旧烈火女是要在火堆之中焚身的!
神仙的好处没到手,反倒陪上了金凤的一条命,这不是太不值得了吗?
我想了一想,道;“你们也不必急,到时候,可以设法把金凤从火堆中抢救出来蛊苗的旗子一打出来,裸裸人还有不望风而逃的吗?”
猛哥苦笑︰“听我爹说,他们确然有这样的打算,但是事情到后来,又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还有两个月才到三年,金凤姑姑就从烈火女居住的山洞之中,逃了出来。”
我实在想问为甚么她要逃走,可是给白素一个严厉的眼色,把要问的话,压了回去。
猛哥道︰“金凤姑姑在回家途中受了伤,她遇上了山崩,碎石像瀑布一样动下来,把她的身子,埋了一大半在碎石堆中。”
听到这里,我也不禁有点不寒而栗蛊苗的神通再广,遇上了山崩地裂,也难以和大自然的力量相抗衡。
像这种山崩之后,大量的碎石,夹著泥沙,自高处向低处冲泻而下的灾难,叫作“泥石流”,无可抵挡,甚么东西遇上了都得毁灭,破坏性之强,无出其右。
金凤所遇到的,当然是泥石流中小之又小的一股,不然,哪有命在?而被泥石流埋了一大半身子,那自然也凶险之至。
猛哥望向白素︰“她被埋了整整一天,才遇到了救星,救她的,就是白老大,令尊。据她脱险之后留下来的话,说是白老大花了足足两天两夜时间,挖掘埋住她的大小石块,才把她救了出来,多么强壮的一条汉子,也累得几乎没昏死过去!”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白老大在苗疆的经历,可以说多姿多采之至,像这种舍命救苗女,救的苗女又是身分特殊的人物,我算是古怪的事见得多的了,也未曾有过那样的经历过。
猛哥续道︰“金凤姑姑一脱险,就搂住了白老大,说明了自己的身分,要以身相许。”
第十三部:神仙改造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哈哈”一笑,神情不免有点古里古怪,白素瞪了我一眼,可是神情和我相同。
这一段经历,出自猛哥之口,自然不会是假的,可是白老大从来也没有对我们说起过那当然是由于后来在苗疆发生的事太惨痛了,所以他一并不提。
想想看,那时白老大正当盛年,血气方刚,一个十八岁的美丽苗女,投怀送抱,而他居然能拒绝,这份定力,也就无人能及了。
他当然是拒绝了的,不然,他当了蛊苗的郡马,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不会有白素,不会有陈二小姐苗疆寻亲,也不会有蓝丝了!
一个人的一念之转,竟可以连带影响甚至决定那么多人的命运!
猛哥叹了一声︰“他当时若是答应了,事情自然会不大相同。可是他却一口拒绝,说他不能娶苗女为妻,也有许多事要做,更不想姑姑感恩图报。姑姑问他单身到苗疆来办甚么,他说是来寻找传说中的苗疆宝藏。姑姑说可以告诉他有关裸裸人烈火女的秘密,条件是要娶她为妻。”
我又笑了一下苗女热情起来,很会缠人,白老大的定力少一分都不行!
猛哥再叹一声︰“谁知他还是不答应,姑姑无法可施,把他带了回来,把珍藏的一愿神虫送了给他,他住了三天才走。那三天,姑姑打扮得老树见了也会动心,和他寸步不离,可是他只是豪饮纵笑,绝不轻薄,令得合族上下,都对他敬仰不已。最后,他认了金凤姑姑做乾妹子,这才飘然而去。等他走了之后,姑姑才向族人说起她要逃走的原因白老大竟连这一点也未曾多问,虽然他知道姑姑当过烈火女!”
猛哥说了之后,不由自主再加了一句︰“这人,真了不起,他老人家”
白素忙道︰“他还在,你想见他,我可以荐引。”
猛哥的神情,大是向往,连连点头。
我这才知道,早在我到过蛊苗的地方之前,白老大已经去过,那自然还在年纳教授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提过。我去的时候,也没有听蛊苗提起,想起我曾好几次在白老大面前提及那段经历,很引以为荣,洋洋自得,白老大口中不说,心里一定以为我浅薄了!
白素看穿了我的心意︰“爹绝口不提,是由于后来在苗疆发生的事,太令他伤心了。不过,我相信他在金凤那里,多少知道了一些有关那烈火女山洞的事……”
她说到这里,语音迟疑,向我望来︰“你可记得,当时,爹看到两个‘神仙’落向山洞那一边,他就说神仙到他家里去了,若不是他一直知道神仙会出入山洞,不会立刻有这样的反应!”
我点头表示同意,白素叹了一声︰“可惜他脾气硬,不愿多占人便宜。不然,可以在金凤口中知道更多秘密!金凤要把秘密来换取嫁娶之诺,可知道秘密,必然非同小可,要是爹早知道了,以后情形或许不同。”
猛哥吸了一口气︰“秘密确然非同小可,金凤姑姑是告诉了白老大,有神仙在那山洞的深处出没,别的没有说。”
我和白素都知道,这就是白老大选择了烈火女的山洞作住所的原因。
也进一步知道,白老大在那三年中,并没有见到过“神仙”。
更知道当白老大看到了宇宙飞船,见到外星人出手救了人,又飞到山洞去的时候,他也明白了,苗人口中的“神仙”,就是外星人。
他自然也十分乐意和外星人见面,可是当他赶到,进入山洞时,变故已然发生,陈大小姐,他的爱侣,由于伤心过度而离开了。
白老大后来,虽然又在山洞中住了很久,但是他可以肯定没有再见到外星人外星人住在山洞深处,地球人进不去!
当我们联想到这些事时,使得如谜的往事,更加清楚地重现。那令我们不胜感慨。
猛哥又说了一句︰“秘密真是非同小可,原来,真的有神仙,全身会发光”
红绫一直在用心听,听到这一句,她又高兴起来︰“看,我早说神仙身上会冒火!”
我握住了她的手,纠正她︰“猛哥大叔说发光发光和冒火不同!”
红绫眨著眼︰“发光,就是冒火!”
我伸手自白素的手中,接过了电筒来,著亮,给她看︰“看,这是发光,不是冒火。”
红绫伸手摸了一会,终于点了点头,可见只要有说服力,红绫绝非不讲道理。
猛哥在一旁看了有趣,补充道︰“神仙的身上,会冒火光!”
红绫立时知道了猛哥是在过奖她,扑过去,搂了他一下,神态很是亲热。
我对白素道︰“一个可能是外星人的身体会放火光,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的随身装备会冒火光。”
白素点头道︰“是。”
猛哥的神情,突然变得极凝重︰“金凤姑姑要逃走的原因,是神仙要把她带到天上去。”
他说著,伸手向上指了指,有骇然之色。
我不禁大是疑惑︰这是说不过去的。被神仙带到天上去,也变神仙了,有甚么不好?何必逃走?就算贪恋凡间的生活,向神仙说时就可以了,也不必出逃走的下策。
我还没有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猛哥已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敲了一下︰“神仙告诉她,要上天,这里面,要改一改!”
我和白素更是骇然,一时之间,不明白是甚么意思,就脱口说︰“甚么意思?”
猛哥神情紧张︰“姑姑当时也这样问,当时,是两个神仙对她说的。她当了烈火女之后,进了那山洞,就有声音叫她,直向前走,她曾来过,穿过了五层,就再也没有去路了。
“可是,在当了烈火女之后,竟然大不相同,面前明明已全是岩石,再无去路,可是声音不住在要她向前走,她迈开脚步,竟然就穿了过去!”
猛哥现出极疑惑的神情,显然他对这种情形,一直表示怀疑。
但是我倒反而并不太惊讶,因为我知道,这种穿越固体的能力,很有些外星人是轻易易举就可以做得到的。我以前的一段经历,一个叫贾玉珍的人,通过特殊的办法,修练成仙,他进入神仙洞府,也是穿过了岩石进入的。
我急忙挥手,示意猛哥快说下去。
猛哥道︰“姑姑第一次见到神仙时,高兴得跪下来拜,神仙也没有说甚么,只是告诉她,如果听不到召唤,不可硬闯后来她强闯了几次,就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才知那是仙法!”
我性子急,指了指头,要他先说“这里面要改一改”的情形,猛哥被我一打岔,呆了好一会,我这才真叫是欲速则不达了。
我不敢再催他,过了一会,猛哥才道︰“姑姑当烈火女,倒也当得风平浪静。本来,她也早打定了主意,三年将到,她也没打算被火烧死,准备开溜。可见虽见了神仙,却甚么好处也没有得到,她也有点不甘心。忽然神仙要改她的脑袋,她更是吃惊,忙反问那两位神仙︰‘这……脑袋如何可以改一改?’神仙告诉她︰‘改了之后,你在火堆之中,才不会被烧死。烈火一起,你身躯成灰,灵就上了天,和我们一样了!’”
“神仙”在以前,一定会和许多烈火女这样说过,其他的烈火女只怕都立即听从了“神仙”的意见,由得神仙摆布,因为裸裸少女头脑简单,自然是神仙怎么吩咐,她们就这么做。
如今在山洞中的那十几具骸骨,就是那些烈火一起,身躯成灰的烈火女了。
照外星人的说法是,她们都经过改造,身躯成灰之后,就是她们由地球人转变为外星人的最后程序。
地球人转变为外星人的过程,并非罕见,我认识的一个超级大亨,本来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的混血儿,就经历了相当长的过程,完全变成了外星人。
还有,曾是原振侠医生的密友,身分极神秘的海棠,也下这决心,由地球人变成了外星人,据原医生说,他曾目睹一部分转变过程,可怖之极!
那样看来“脑袋改一改”、“烈火焚身”,只是转化为外星人的一种程序。
金凤若是乖乖听话,自然也没有事了。可是她却不是无知的裸裸少女,而是大有来历的人物,而且知识不凡,自然不肯就范!
所以,她坚持要知道“脑袋里面要改一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猛哥说到这里,神情更是骇然:“神仙毕竟是神仙,竟告诉她,要把她的头盖骨揭开来!”
红绫听到这里,陡然作了一个鬼脸,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我知道,她是想起了白素会要把两头灵猴的脑袋打开来看看那件事。
这令我心中一亮制造烈火女的外星人,必然就是在那山顶上,曾和陈大小姐、红绫在一起的那一类,说不定是同几个。
外星人曾在灵猴的头部动过手术,目的是不是也是“改一改”,他们想把地球猴子也变成外星猴子吗?这真有点匪夷所思了!
匪夷所思的事,很快就有了答案。
猛哥道︰“我们是蛊苗,对人的身体,甚么地方都敢动,可是也不敢动脑袋,这要把头壳揭开来,不是要了人的命吗?姑姑吓得当场就跪了下来,哭著,求神仙不要杀她,她不想死!
“这一下,神仙也大是愕然,可能神仙以前从来也未曾想到过有人会害怕,神仙就叫她下要害怕,一个神仙飞开去,不一会,就带著两头猴子进来,接下来发生的事,姑姑告诉人,她全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已经想到了,用力一挥手说︰“神仙把两头猴子的头壳打开给她看,也当面告诉她怎么改,猴子仍然鲜蹦活跳,甚么事也没有。神仙的目的,是叫她不必害怕!”
我一面说,猛哥一面不住点头,啧啧称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素用力握著我的手,我知道她也想到了这一点的情形,和她交换了一个眼色。
猛哥道︰“姑姑虽然见猴子没有事,但是想到自己就算过了这一关,还要再过烈火焚身那一关,算来算去,都太冒险,所以就逃了出来。她怕神仙追,专择小路走,这才遇上山崩的!”
这时候,我和白素,心中都雪亮和红绫在一起的那两头银毛灵猴,头上的手术痕迹是怎么来的了!
外星人也要替陈大小姐“改一改”脑部组织,陈大小姐有知识,也不肯,外星人就像向金凤示范一样,也在两头灵猴头上先动手术给陈大小姐看,好令陈大小姐相信他们的手段!
问题是陈大小姐看了之后,是接受了神仙的好意,还是也逃走了?
陈大小姐若是接受了改造,那么,她早就变成外星人了这也可以解释何以她会抛下还是婴儿的红绫她心想把婴儿交给神仙,一定再适当不过,而她在极度厌世的心情下,且盼早早成为“神仙”上天。
当然,又不知发生了甚么意外,“神仙”并未能照顾婴儿,红绫是由灵猴照顾大的!
那是当时我和白素在刹那间所想到的。
后来,又经过了许多曲折,才知道事情和我们的设想颇有不同,但那已不是这个故事中的事了。
猛哥看出我和白素的神情有异,所以他定定地望著我们,我真的不知如何向他解释才好,因为事情真的太复杂了,竟不知从哪里说起虽然猛哥已经知道了不少。
我只好道︰“你告诉我们的事,对于解开一些久久存在于我们心中的谜团,有极大的作用,谢谢你。”
猛哥苦笑了一下︰“所以,我在一开始的时候,说道十多年来,在苗疆奔波,可以算是和白老大有关他如果不把那么名贵的神虫乱送人,我已大可不必去找人!”
蓝丝的声音,幽幽地传了过来︰“猛哥大哥、表姐、表姐夫,我求你们,把那个人……把我的父亲找出来!”
我和白素齐声道︰“当然,一定,这还用你说吗?”
白素更安慰她︰“蓝丝,我们的命运一样,都是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而且,再……也见不著了!”
她说到这里,语音大是哽咽,抬头向天陈大小姐若是经过了改造,给神仙带到了天上,现在不知在茫茫宇宙的哪一个角落?
红绫在这时候,又表现了她很懂事的一面,她说了几句很叫人感动的话。她道︰“我比你们好,我有妈妈,妈妈就在我的身边!”
白素一耸身,把红绫紧拥在怀中。
我望著她们两人,心中也有一股暖流在流著。这时,我的思绪很乱,我想到了一点,立刻就提了出来︰“那个陪二小姐进苗疆的何先达,是一个关键人物!”
白素只顾和红绫亲热,一时之间,没有甚么反应,蓝丝道︰“可是……他也可能早已不在人世了……我……始终……只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我用极严肃的语调道︰“蓝丝,话不能那么说,十二天官不折不扣就是你的父母,你是他们的女儿!”
我只有在极认真的情形下,才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蓝丝的反应来得极快,立时道︰“是,我不对,请原谅我一时的伤感。”
我叹了一声︰“你明白就好,不然,十二天官一定会伤心欲绝”
我一说到“伤心欲绝”时,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大叫一声,整个人直跳了起来︰“我明白了。”
我想到的是,我到苗疆来的时候,蓝丝驾机,找良辰美景,我曾在半途,发现一堆不属于苗人的篝火,进入过一个山洞,在那山洞之中,有一些奇怪的发现,也有一个人以极快的身法逃走。
在那山洞之中,有一个祭坛,在洞壁上还刻满了“罪孽深重”等字样,那人分明是处在伤心欲绝的情绪之中。
那个人大有可能是何先达!
正如蓝丝所问︰发生在陈二小姐身上的事,是朝霞还是腐叶要是何先达侵犯了陈二小姐,两人在苗疆失散,何先达找不到陈二小姐,那自然会痛苦、后悔,一直在绝顶伤心中过日子!
我又叫了一声︰“我明白了。”
然后,我急急道︰“我知道那人在甚么地方,猛哥,就是你要找的那人,蓝丝,他可能是你的父亲,那个由‘好人蛇’看守的山洞!你还记得它的方位?”
我只是依稀记得,蓝丝对苗疆的地形,比我熟得多,她立时道︰“记得!”
我吸了一口气︰“我们不必在这里守株待兔,先去找那个人再说!”
猛哥立时同意,蓝丝也叫好,白素神情犹豫,我道︰“那会冒火的人如果负有守护骸骨的责任,他一定会在这里,慢慢来找他不迟!”
说话之间,已经可以听到直升机的声音,自远而近传了过来,可知她根本是把直升机停要极近的山头上!
不一会,我们所有人,都挤上了直升机,蓝丝的记性好,记得上次发现篝火的地方,到了上空,猛哥、我、蓝丝自然要下去,由白素驾机,红绫眼珠转动,吞了两口口水,这才有了决定︰“我陪妈妈!”
白素在刹那之间,所现出来的那种满足感,也只能在一个心满意足的母亲脸上才能找得到。
到了那个山洞的门口,蓝丝和猛哥已齐声道︰“洞里没有人!”
他们分别有降头术和蛊术的本领,一定距离之内有没有人,很容易感觉到。
两人的神情,也极其失望,因为这人如果放弃了这个山洞的话,苗疆之大,又不知上哪儿去找他才好了!
我沉声道︰“进洞去看看再说!”
进山洞,著亮了电筒,我就知道,那个人(我料他是何先达),在我上次离开之后又来过,因为那个“雕像”上的那一幅破布不见了。
猛哥进了山洞之后,迅速游走,绕著山洞转了一转,蓝丝则望著祭坛上的那座雕像发怔如果我的假设是事实,那么,这个祭坛,就是为她妈妈陈二小姐而设的了!
我来到了蓝丝的身边,陪著她站了一回,猛哥在不远处叫︰“卫,有人留字给你!”
我向他看去,他指著洞壁,我道︰“那是我留字给他。”
猛哥道︰“你留字给他,他在你的留字之旁,又留了字给你!”
我“啊”地一声,我和蓝丝一起向前掠去,到了洞壁之前,看到在我所留的那一行大字之旁,有用炭写出的字︰“来者竟是故人,几疑是梦,罪孽深重之人,无颜相见。欲知余所犯何罪,请看这二十年来所书之忏悔录。何先达留字。”
果然是何光达!
而在那洞壁之下,有著一大捆树皮。有的大有的小,形状不是很规则,树皮的一面很是平滑,上面有用炭所写出的字,字迹极潦草。我顺手揭了几页,吸了一口气,望向蓝丝。
蓝丝盯著那些树皮,神情悲伤,她喃喃地道︰“不是……朝霞!”
我叹了一声︰“他痛悔了那么多年!”
蓝丝俯身,把那捆树皮,抱了起来,紧抱在怀中。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道︰“这里,我相信记录著有关你身世的事,你可以拥有它。你看了之后,也可以不把内容告诉我们。”
蓝丝口唇颤动,眼中泪花乱转,过了好一会,她才道︰“我识的汉字不多,而且这些字那么潦草,表姐夫,猛哥大哥,我们一起看。”
我本来想提议回直升机去看,但转念一想,在直升机中,白素和红绫,难得单独相处,就让她们多相处一会,我就用通讯仪,向白素说了山洞中的情形。白素失声道︰“果然是他!你们慢慢看他的忏悔吧,我和红绫有许多话要说。唉,她的问题真多!”
白素的声音竟满了欢愉,可是看忏侮录的我,心情却相当沉重。
在树皮上,叙述当年发生了甚么事,相当简单,绝不多数,却是忏梅自责的句子。
事情的发生,不难想像,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何先达和陈二小姐进入苗疆,当然找不到她的姐姐。陈二小姐那时的身分是韩夫人,而且和何先达有主仆之份,何先达自然对韩夫人很是恭敬。
可是陈二小姐花容月貌,何光达血气方刚,对身边的美人,不能没有爱慕之心,他克制了又克制。却在一个晚上,由于发现了一大竹筒苗人留下来的酒,喝了之后,就再也克制不住了。
他只说二小姐一言未发。想来那时何先达的神情,十分可怕,他有一身武功,是一个壮汉;二小姐只是一个弱质女子,当一个壮汉撕破了主仆关系,一个弱质女子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之外,还有甚么别的方法?
那一晚,何先达得偿所愿之后,酒力发作,昏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就不见了二小姐,只有夜来被他扯破的半件衣服留在他的身下。
第十四部:河水滔滔
那半件破衣服,自然就是我第一次进山洞时,披在雕像身上的破布片了。
陈二小姐不见了!
何先达这才知道自己做了甚么,心头痛悔莫名,他疯狂也似的,在附近找了十来天。他估计,在开始的一两天,二小姐必然在附近,不会走远。可是一任他叫破了喉咙,二小姐也没有出现,可知她是故意躲著不要见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找到二小姐的希望,也越来越涉茫。何先达以为她一定在危机处处的苗疆之中,遭到了不幸,自觉罪孽深重之极,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苗疆,要以有生之年,在苗疆长伴芳魂。
他不知道二小姐并不是立刻就死的,他也不知道二小姐竟然有了身孕,直到十月怀胎,产下了女儿之后才死!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女儿!
在树皮上那些潦草的字迹中,充满了真正的,发自内心深处的忏梅和痛苦。这样深切的痛苦,来自一个身手非凡,本来可以有很好生活的一个青年人,也就格外叫人感到可惜。
我一面看著那些文字,一面把它们读出来,渐渐,也受了感染,声音变得低沉。蓝丝从一开始,就用心听著,咬著下唇,一言不发。
那么多年来,跌进了痛苦深渊之中的人,是她的父亲,虽然她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血缘关系自有它奇妙的感应,所以她的感受,也和我们不同,听到后来,她眼中泪花乱转。
我看完了所有写在树皮上的记述,山洞中显得很静。通讯仪之中,突然传来白素的声音︰“蓝丝,你恨不恨他?”
蓝丝茫然︰“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也不禁叹了一声︰“恨与不恨,都不成问题,何先达和蓝丝,父女两人见面的机会,微之又微!”
猛哥一扬眉︰“谁说的?我既然曾受过委托,还是要把他找出来!”
蓝丝深吸了一口气︰“猛哥大哥,你找人的方法不是很对,且是一个人找不够,你应该把我母亲是怎么死的,我是在甚么情形之下成长的,现在的情形如何,编成故事,或是编成曲子,让人到处去说,让人到处去唱。流传开去,总有传到他耳中的时候!”
蓝丝的话才一出口,我和白素已齐声喝采︰“好主意!”同时我听到通讯仪中有点奇怪的声音传来,我忙问︰“怎么啦?”
白素的回答,声音很甜︰“红绫睡著了。”
蓝丝又道︰“他听到了之后,一定会到蓝家峒来找我,比在千山万水中找他容易多了!”
猛哥也连连点头,蓝丝缓缓转过身,来到那座“雕像”之前,那只不过是一个略具人形的物体,可是蓝丝望著它,神情大是依依。
她喃喃地道︰“他们……两个人不知究竟是甚么……样子的?”
我道︰“你母亲美丽清柔,有九分像你表姐。”
白素则道︰“蓝丝你放心,我会请最好的绘形师,把他们的样子画出来给你。”
我拍手︰“据我所知,最好的绘形师,就是白老大,就请他老人家出手!”
蓝丝忽然问︰“他老人家和我又是甚么亲戚关系?”
我不禁呆了一呆,亲戚关系是一定有的,可是一时之间,又哪里算得清楚我也真是糊涂,白素就一下子说了出来︰“很亲密的关系,他是你的姨丈。”
蓝丝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妈妈早死了,父亲下落不明,但是突然多了那么多亲戚,真是高兴!”
我忽然想起了温宝裕来。温宝裕和蓝丝这一对,是绝对肯定的了温宝裕这小子,若是有甚么三心两意,蓝丝的降头术排山倒海使将出来,有一千一万个温宝裕,也不够蜈蚣蝎子嚼吃!
那么,温宝裕岂不也成了我们的亲戚?
这一点,只怕他的脑袋再古怪,再会作天马行空、匪夷所思的设想,也想不出来!”
我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白素立时知道了我的心意,她问︰“小宝?”
我一面笑,一面道︰“是啊,他再也想不到,我们别告诉他,让他去猜,把他的脑袋猜破了,也猜不到蓝丝和我们的关系!”
蓝丝有点焦急︰“真会……把头想破?”
那真是事不关心,关心则乱,那么聪明伶俐能力高强的小蓝丝,平日处事何等精明,这时,事情一和她情郎有关,她就会怕真的会“想破头”了!
我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她的头顶,用力摇著她的头︰“你说呢?会不会?”
蓝丝也就“咭咭”笑著,“忏悔录”带给她的不快,至少也去了一半!
她道︰“他要真想破了头,倒也好,可以趁机把他的脑部改造一下。”
蓝丝这样讲,自然是说著玩的,可是我心中却陡然一动,一个问题动口而出︰“那批外星人在苗疆活动,他们为甚么要制造一个烈火女出来?”
沉寂了好一会,白素才道︰“我有一个想法,大家上直升机来如何?何先达我看是决不会再在这个山洞之中出现的了!”
蓝丝依依不舍,我道︰“反正你是地头虫,甚么时候想来就来!”
蓝丝用力点头,在出山洞的时候,伸手在那条巨大的“好人蛇”头上,拍了两下,那巨蟒昂起头来,神态仍是十分骇人。
上了直升机之后,白素发表她的意见︰“我相信他们的心地好,感到在地球活动,总要替地球人做点事。裸裸人在地球人之中,又是很落后的一族,所以他们就竖立了烈火女,使裸裸人有地位,也有信仰!”
我想了一想,才点头,可知我虽然同意,但是也还有补充︰“谁知道他们在地球上作了些甚么活动,那可能只是他们在大大损害了地球之后,所作出的小小补偿!”
白素笑了一下,没和我再争下去,忽然,她叹了一声︰“我母亲成了外星人?外星人能力高超,应该知道我……我们都在想念她!”
我道︰“她已经成了神仙,哪会再贪恋红尘?或许,神仙对脑部所作的改造,就是要人完全忘记在尘世间发生的一切一把烈火,早已把一切往事烧得乾乾净净,还有甚么可以贪恋的?”
白素默然不语。
我同时也想到,陈将军的这两个女儿,她们的遭遇,是极其典型的性格决定命运。
要不是她们的性格,都如此刚烈,她们的命运,自然也大不相同陈大小姐可以让白老大解释,陈二小姐可以让何先达在她面前忏悔。可是她们却都如此决绝,所以才形成了事后的命运。
沉默了好一会之后,驾机的白素才道︰“猛哥,你指路,我们到墓地去!”
猛哥“啊”地一声︰“这……在天上认路,我却认不出来,要从陆地去才行!”
猛哥记得二小姐落葬之处,要他在天空上指路,确然大有困难。
蓝丝提醒他︰“是在一条河的旁边?”
猛哥道︰“对,那条河,‘布努’叫‘里流河’!”
蓝丝点头︰“我知道,这河很长,流过蓝家峒的外面,所以十二天官才会发现我,是在这河的上游?”
猛哥道︰“在双头山可以望到双头山的所在。”
他们在讨论著苗疆的地形,我一面注视著睡得极沉的红绫,一面也留意著直升机上的小荧屏通过望远镜头,可以看到下面的情景,而且可以变焦,把要留意的目标,距离拉近,看得更清楚。
那时,已是天色将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分,在我注视的萤屏之上,忽然看到了一团火光,在火光之旁,还有两个人影,在迅速跳动。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大声叫︰“看,有火光,有冒火光的人!”
白素也看到了︰“啊,那就是我看到过的冒火人!”
我迅速地把距离拉近,红绫也被吵醒了,揉著眼。我们一起凝神看去,已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不是一个人身上存有火光,而是有一团火光,有两个人,正在争夺这一团火光。
再看清楚些,在争夺那团火光的,也不是人,而是两头猿猴!
红绫在这时,喉间发出了一阵十分怪异的声响,神情极紧张。
由于她的神态很奇特,所以使我立即想到,下面在争夺火光的两头猿猴,就是和她关系十分密切的那两头银色的灵猴!
白素也立刻想到了这一点,她尖声道︰“难怪我追不上,原来不是人,是灵猴!”
红绫现出洋洋得意的神情,彷彿她的母亲追不上灵猴,她心有荣焉。
再看清楚些,两头灵猴在争夺的,也不是火光,而是一样会发火光的物件,由于银猿的动作快,跳动不已,所以一时之间,看不清那是甚么,直到急夺有了结果,所有人才发出了“啊”地一声响。
争夺有了结果,其中一头银猿一下子把自己的身子,钻进了那东西之中,或者说,是把那东西,套上了它的身子。这才使我们看清,那东西,像是一件背心,穿上了之后,不论是人是猿,看起来,也就像是那个人或那头猿身上会冒火一样。
红绫兴奋得拍手叫︰“会冒火,灵猴身上也会冒火,它们成了神仙了!”
我和白素互望一眼,心中却再明白没有,那“背心”,当然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东西。外星人把历代烈火女的骸骨放在那山洞中,留下一些物件,也留下一对银猿看守,留下的物件之中,有一样是会冒火光的“背心”那可能是一件飞行衣,或者是甚么别的装备,不得而知。
这时,一头银猿穿著那“背心”在前飞驰,另一头在后追,速度快绝,一下于就隐没看不见了。
红绫直到不见它们了,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副高兴莫名的样子。
白素望了红绫一会,红绫却假装看不见。
蓝丝道︰“看来,发光的东西,像是一件火服那是神仙留下来的衣服?”
我点头︰“应该是!”
蓝丝又沉默了片刻,才指著其中的一幅萤屏:“看,里流河,向北飞,就可以到它的上游。”
找到了那条河,溯河向前飞,到天色大明,已经看到了“双头山”,直升机在河边找到了平坦的地方,降落了下来,蓝丝第一个出了机舱。
猛哥跟著出来,长叹一声︰“不远了,当年我从昆明回来,就是沿河向北走的!”
我、红绫和白素,跟在猛哥和蓝丝的后面,一起向前走,蓝丝不时望向河水,像是在想像她才出世,就被放在木板上,顺流而下的情景。
当然她不可能有任何记忆,就像红绫无法记忆起她会和外婆、神仙相处过的日子一样。
河水滔滔,不知流了多少百万年,任何人的生命与之相比,都微不足道,我感慨万千地把突然想到的这种想法讲了出来。
红绫在一旁听了,现出了很怪异的神情,我道︰“怎么样?听不懂?”
我心想,这种话有很深的人生哲理,红绫才脱离女野人生涯,自然是听不懂的。她若表示不懂,我可以趁机解说一番。
怎知红绫咧嘴一笑︰“听懂了,只是却觉得好笑!”
她说到这里,真的纵声大笑了起来︰“河是河,人是人,怎么可以拉在一起?人能像河那样,只是流著,甚么也不用做么?”
我一时之间,不禁讲不出话来,同时,也发现许多所谓蕴藏了人生哲理的话,都可笑得很。或许,所谓人生哲理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步行并没有多久,约莫一小时,沿途风光绝佳,但大家都无心欣赏,河转了一个弯,便有一片满是野花的草地。在草地近河处,有用石块叠成凸起的一堆石块,石块之下,埋的就是蓝丝的母亲陈二小姐陈月梅了。
蓝丝站在石块堆之前,久久不语。我、白素、红绫和猛哥,四人合力砍出了一个木桩,在木桩上刻了“成都陈月梅女士之墓”几个字。
然后,白素来到蓝丝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蓝丝点了点头,白素回来,在木桩下又加上了“女何蓝丝泣立”五个字。
我看了不禁大是感慨,卫红绫、何蓝丝,我才认识她们的时候,谁想到她们各有姓氏,而且和我大有关系?
把木桩立在石块堆之前,猛哥道︰“我回去,吩咐人在这里,好好造一座墓。”
蓝丝神情感激︰“多谢你了,猛哥大哥。”
猛哥十分古怪,挽住了蓝丝的手,忽然视线落在她的大腿上,笑︰“怎么样,刺工还不错吧!”
蓝丝大腿上的刺青,精美绝伦,可是蓝丝却嘟起了嘴︰“不好看,人人都当我是怪物。”
猛哥呵呵笑︰“有了这样的刺青,人人都知道你和蛊苗大有关系,谁都不敢欺侮你,也没有甚么毒虫蛇敢咬你,还说不好?”
蓝丝低声道︰“我是说著玩的,猛哥大哥,你是我的活命恩人,没有你,我出不了娘胎。”
那一边,白素走向红绫,我一看到白素的神情,就知道白素必然又要向红绫提出甚么要求的了,同时,也看到红绫现出戒备神情。
我心中一紧,不知如何才好,只见红绫已换成了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白素神情严肃,来到红绫身前,沉声道︰“你可以找到那两头银猿,把它们找出来。”
红绫嘻著一张阔口,摇了摇头。
白素已沉下脸来,我知道白素想召那两头银猿,目的是想得到那件外星人留下来的背心。我正想去打圆场,已听得红绫一面眨著眼,一面道︰“不,我不要再和猴子在一起,我不会去找它们,我只要和妈妈在一起”
她说到这里,抬头向我望来,又补充了一句︰“也和爸爸在一起。”
一番话,把白素听得心头狂喜,她一直在努力,要和猴子争夺红绫,难得红绫讲出了这样的话来,那表示她成功了。
可是那也表示,她无法找到那两头银猿!
她该如何选择呢?
红绫在这时,又向我望来,我在她的神情上看出,可以肯定,她弄了一个狡猾她始终怕白素要打破银猿的头,所以才这样说的。
她终于不再是女野人了。
我由衷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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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