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时道:“或者我们之间,互补短长,可以把谜团解开来?”

  白老大立时点头:“好!”

  我吸了一口气,心中很是高兴,因为有了白老大的这个承诺,他自然不会再对目下的行动保守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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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老大答应了之后,也看出了我的心意,他笑道:“说,盒子中是什么?”

  我和白素齐声道:“是一个环比戒指大,比手镯小,是一个环……”

  红绫首先神情讶异,白老大则神情很是严肃,他道:“你们以前见过?”

  白素道:“没见过,可是在一桩往事中听到过这样的一个环出现!”

  如果已知道了我那一段经历的,自然会明白何以我和白素都会一下子猜到盒中会是一只圆环。就算不知道,只要经过简单的介绍,也会明白,那会很快就介绍。

  红绫动作快,一掀盒盖,果然,盒中是一只圆环。我伸手去摸了一摸,也大是骇然

  小小的一只环,重量至少有五公斤!

  这时候,我已经毫无疑问可以肯定,红绫所得的那份“见面礼”,出自一个叫崔三娘的江湖人物之手,那只重得不可思议的圆环,就是那只扁平盒子的东西,扁平盒子中的那个环形凹痕,正是用来放置这圆环的!

  一肯定了这一点,我的神情很是异样,白老大立时觉察,他沉声问道:“你说曾在一个故事中知道这个圆环,能不能说来听听?”

  多半是他自己有太多的事瞒著我们不说,所以他怕我也不肯说,在那样问了之后,又对红绫道:“有故事听了!”

  白老大的意思是,就算我不愿意对他说,若是红绫吵起来,要听故事,那我自然也会说出来。

  他弄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狡猾,令我叹了一声,因为他大可不必如此,这样子,反倒显得生疏了。白素在一旁,立即知道了我叹气的意思,她道:“爸,我们的故事太长,能不能听听你的故事?你一定知道这个古怪圆环的来龙去脉!”

  白老大望向白素,白素举起手来:“我一定会把知道的一切全告诉你!”

  白老大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我们一共是五个人结义,在结义那年,崔三娘只不过十九岁,她在我们五人之中,又恰好排在第三,她年纪轻,人又长得娇俏,但是大伙还是对她十分尊敬,都叫她‘三阿姐’,连我这个老大,也这样叫她。”

  我闭上了眼睛一会,眼前浮起在餐厅中看到崔三娘左右有人扶持,又扶著拐杖,颤巍巍走进来的情形,怎么也难和“娇俏”这样的形容词发生联系。

  但是白老大说她娇俏时,那是六七十年之前的事了,任何老态龙钟,满面皱纹的老妇,都必然经过她娇俏的少女时代。岁月不留情地雕刻、改变人的外形,每过不经意的一天,岁月就留下看不见,或不易觉察的工作成绩。久而久之,任何人的外形都会变,毫无例外地变得苍老,没有人可以逃得过去!

  白老大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很是感慨,沉默了一会。我和白素也同样感慨,只有红绫,她的年纪使她难以了解这种情形叫人欷觑,她还伸了伸舌头,当然是在想:那个老婆婆,怎么会好看?

  白老大吸了一口气:“崔三娘虽然年纪轻,可是她已有了‘催命三娘’这个外号,你们猜一下,她是如何会有这个外号的!”

  我道:“多半是说她武功高强,下手狠辣,那个外号,在江湖上不算是特别。”

  确然,“催命三娘”这样的外号,在文明社会中听来,是杀人,但是在武林人物,各凭武功身手,纵横江湖的年代之中,那也不算什么,只要出手杀过人,谁都可以有这样的绰号。

  红绫在听到这里时,感到了极度的兴趣。她的脑中,充满了外星人给她的知识,可是大半个世纪之前,江湖人物争雄岁月中的一切,对她来说,却又陌生之极,是她知识领域中的空白,所以她才有兴趣。

  我还没有说完,她已迫不及待地悄悄在问白素:“什么叫外号?”

  白素也低声告诉了她,她提高了声音问:“那么我的外号是什么?”

  我恰好说完了那段话,闻言哈哈大笑:“你的外号是‘超级女野人’!”

  红绫很是高兴,念了几次,向白素看去,白素忙道:“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外号的!”

  白老大等我们的纷扰告一段落,才道:“不是,是因为她有这圆环。这圆环,曾被叫作‘催命环’,有极不可思议的事,发生在这小小的环上它能取人性命于顷刻之间!”

  一听得白老大这样说,我不由自主,感到了一股寒意!白素立即捏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

  我们的神情,自然瞒不过白老大,他暂不往下说。向我们望来。我和白素同时做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手势,我还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曾被叫作’催命环?”

  白老大又停了一会,才道:“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是有人见过,很多人见过,我至少听超过十人以上,说是见过。崔三娘十五岁那年,初涉江湖,被一帮恶人所迫,走投无路,眼看要被那帮恶徒糟蹋时,那环忽然出现,歹徒一共是七个,六个当场命丧,留下一个,大约是留著他做这环有催命夺魂之能的见证,所以没有死,但也变成了呆子,除了翻来覆去说当时那环一现,旋转如飞,接近的人立时丧命之外,别的什么话都不会说了,这是催命环第一次被人提及。”

  我想问些问题,但是白老大作了一个手势,不让我说话,他大大喝了一口酒(红绫趁机,也大大喝了一口):“我第一次听说这类事,自然好奇,别说那时年轻,就是年老了,听了也一样好奇。那时,江湖上沸沸扬扬的传说,都说崔三娘的那环,是神仙的法宝,不然,哪有这样的威力?”

  红绫听到这里,大声道:“我知道‘神仙的法宝’,就是外星人留下来的东西!”

  我和白素都一起点头,表示同意红绫的话,说得虽然冒失,但却是我们一直在主张的一个看法:许多传说中和神仙有关的事和物,其中“神仙”和“外星人”是可以画上等号。

  最近的例子是,在苗疆被认为是“神仙所养的灵猴”,证明曾被外星人在脑部植入软件控制行动。“会发光的神仙”是穿了飞行衣的外星人。

  我在苗疆的连带经历,可以证明这一点。

  而且,那圆环,我和白素,曾在一个叫祖天开的老人的叙述中,知道那是一个自称来自阴间的阴差的物事,而我也早已假设“阴间”是来自地球之外的力量所设置的一个空间。

  所以,红绫的话,正合我意。

  白老大先是一呆,但接著,缓缓点了点头:“后来,我也设想过那和外星人有关,但当时,我们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外星人’还根本没有那样的概念,只知道神仙,法宝!”

  我道:“只是叫法不同,其实是一样的!”

  白老大笑了一下,笑容很是惘然:“那环跟住了崔三娘,每当崔三娘有危急,它就飞起来取敌性命,有一次,取了四明山黑风寨二十多人的性命,眼见催命环大展神威的,也不下十数人,事情更是传了开去,崔三娘有这样的法贾,也就无人不知了。”

  我运用我的想像力,尽量设想当时的情形一个少女,闯荡江湖,而有了这样不可思议的“法宝”在身,那种所向无敌的无限风光,可想而知。

  这少女自然可以为所欲为,是祸是福,那全得靠她的性格行为来决定了!

  白老大又喝了一口酒,红绫再陪了一口。白老大道:“崔三娘是个孤儿,不知身世,她有了这样的法宝,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之后,想要快意恩仇,但是收养她的一个道姑,说什么也不肯把她的身世告诉她,怕她去找仇家报仇,滥杀无辜。崔三娘放出风声,说是她已知仇人是谁,叫仇人最好自行了断,不然,死在她催命环下,鬼魂必下十八层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若是自行了断,还可以有再世为人的机会!”

  我听到这里,骇然道:“她……这也霸道得可以了。她是就这样说说,还是……她真知道催命环会有这样的作用?”

  白老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不出一个月,有浙东双虎之称的两兄弟,果然自尽,立下遗言,说崔三娘的父母是他们所害,与他人无尤这催命环的威力,竟到了这一地步,那两兄弟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是泛泛之辈!”

  虽然白老大说的是陈年往事,他用的口气也很是平淡,但是我和白素,还是听得心惊肉跳,连红绫也停住了酒杯,一声不出。

  确然,那“催命环”的威力太大了,竟能在千里之外,迫人自杀!

  自杀的人,当然确知崔三娘一找上门来,必无幸理,为了避免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所以才自杀的!

  那催命环,真是名副其实的催命环根本不必放出来,只要崔三娘说一声想取什么人的性命,那人除却自杀之外,再无生路!

  江湖上稀奇古怪,骇人听闻的事情虽然多,可是像这种事,单是听听,也足以令人头皮发麻了。

  我和白素都半晌不语,红绫则紧蹙著眉,显然她在运用她已知的知识,在苦苦思索这个“催命环”究竟是什么东西。

  看到了她这种神情,我心中一动我早已经假设“阴间”是一种“外来力量”所建立的,那么,来自阴间的一切,自然也属于“外来力量”,而我所说的外来力量,就是外星人的力量。

  红绫的知识来自外星人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就这种奇异的现象,作出我们所能明白的解释呢?

  我望向她,停了一会,才问她:“你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红绫摇头,伸手指敲著自己的头:“不知道,找遍了,找不出来!”

  她用的句子很是特别,我可以明白,“找过了”的意思,就是她把脑中所有的资料都找了一遍,可是仍然不明白那是什么现象那情形就像是电脑运作时搜寻资料的过程一样。

  我常说电脑的运作过程和人脑是一样的,这种说法,在红绫的身上已得到了证明,红绫的思考方法,和三晶星机械人康维十七世,就完全一样。

  红绫这个“超级女野人”,也不明白那种现象,我也不觉得奇怪。因为红绫的全部知识来自她外婆所属的那个外星人。而宇宙之间,不知有多少种外星人,建立了“阴间”,收留了那么多地球人灵魂的,是另一个外星人,两者之间的知识,不可能互通。

  (想到这里,我忽发奇想:若是宇宙间所有高级生物的知识可以互通,那将是什么样的局面?)

  (地球上所有人的语言相通,就可以建这一个高塔上天堂,耶和华为此才使地球上的人各自讲不同的话。但如今,地球上的电脑语言却是一致的,而且可以互通,是不是人类已和上天快联在一起了呢?)

  (胡思乱想,虽然“不切实际”,但单是想想,也是一种乐趣。)

  在红绫处没有答案,我也没失望,我向白老大望去,示意他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何以他说那催命环“曾经可以催命夺魂”。

  白老大又连喝了几口酒,神情沉思,我和白素,真怕他说著往事,酒意涌了上来,就此睡著了。过了一会,白老大才陡然伸了一个懒腰,骨节发出“格格”的声响,大声呼了一口气,继续他的叙述。

  他道:“催命环的威力如此之甚,闻者丧胆到了这种地步,自然也不必经常使用了!”

  我大是感叹:“自然,不待她出手,个个退避三舍,谁敢惹她?”

  白老大一拍腿:“所以,我认识崔三娘之后,没有见她用过那催命环,也没有目睹过那环如何取人催命,致人于死的经过。”

  白素迟疑地问:“那环……已没有了催命夺魂的能力了?还是使用的方法失传了?”

  白老大一字一顿:“是丧失了能力,那是一次,崔三娘在酒后向我说明的,她说这是一个秘密,除了她自己之外,只告诉了我一个人。我当时就吓了一大跳,因为这秘密若是传出去,崔三娘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仇人杀的,她用催命环杀了不少人,仇人越结越多,为了怕她那法宝,这才不敢报仇,若是知道了她法宝失灵,那还有不立刻向她下手的吗?”

  白老大说到这里,忽然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她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也就等于是把一条命交在我手上了!”

  我和白素,听到此处,已明究里,但红绫却不明白,她张口想问。

  白素不等地出声,就伸手掩住了她的口,不让她问出声来。

  红绫想问的间题自然是“那崔三娘为什么要把命交在你手上”,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再简单不过白老大外形俊朗,为人行事,豪迈豪直,英气迫人,这样的英雄豪杰,最能令女性心仪,他这一生之中,也不知曾惹得多少女性伤心过,蛊苗的公主金凤,哥老会的铁头娘子,督军的千金……这些还全是我们知道的,像崔三娘这样,尘封在她的记忆之中,偶然透露了一下的,只怕还不知有多少个!

  白素不让红绫问,自然是怕白老大伤感那至少六七十年之前的事了!

  白老大再长叹一声,伸手摸了一摸头,一面喝酒,一面低吟:“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白素柔声道:“爸,六七十年了!”

  白老大感慨:“恍如昨日啊!”

  老年人感叹起时光飞逝来,都这样说,我补充了一句:“人生若此,可以无憾!”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一身是憾,你偏说我无憾!”

  我吐了吐舌头,不和他争辩。

  白老大又停了一会,才道:“我听了大吃一惊,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才告诉我,那环的夺魂功能。只持续了一年,便已失效那正是赠环之人告诉她的。当时,她根本不信小小的一枚环,可以杀人于顷刻之间。后来,她也不相信一年之后会失效,但事实证明,那赠环人的话,一一实现了!”

  红绫听到这里,忽然很是正经地道:“我知道,赠环结她的是神仙,神仙是什么全知道的。”

  她这样说了之后,我们大家还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她又补充道:“妈妈的妈妈成了神仙,她就教了我很多东西,我相信她的话,每一个字都相信!”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红绫在她的外婆处,究竟得了多少好处,我们一直不知道具体的情形。这时红绫这样说法,看来所传的“好处”,远在我们想像之上。

  白老大听得红绫这样说,只是默默地喝著酒。我倒感到红绫的话,逻辑性很强那环既然是外星人(神仙)的东西,那么,把环给崔三娘的是神仙,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吗?

  等了一会,还是白素先问:“爸,是谁给了崔三娘那环的,真是神仙?”

  白老大答非所问:“当时我听了崔三娘道出了这个秘密,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也知道她实在摆了几年空城计,心理上的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她根本一无可恃,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怎能长久过下去?所以我劝她立刻退出江湖,改名换姓,再也别见任何熟人,连我们四个结义的兄弟,也不必再见了,不然,就算我们再神通广大,也挡不了那么多人的报仇!”

  我听到这里,突兀地加了一句:“崔三娘听得你这样劝她,一定勃然大怒了?”

  白老大望向我,神情奇特,奇怪我何以能料到当时的情景。

  其实,那再简单没有,一个在江湖上也有极高声名的妙龄女性,忽然向一个英伟俊朗的男性,透露了这样性命交关的目的,那根本已是很直接的示爱和愿意把她的终生相托了。

  可是白老大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竟然劝她立刻去隐名埋姓,再也别见熟人,她在失望之余 还有不老羞成怒的么?

  白老大望了我好一会,才道:“是,崔三娘听了我的话之后,勃然大怒,喝令我再说一遍,我说了,她取出那只环,向我抛了过来。我一见那环的来势极凶,蓄定了速度,伸手接住了,但是未曾料到这环如此沉重,她在抛出之际,又用足了力道,所以力道一下子接不上,虽然接住环,可是腕骨也被震脱了骱!”

  我和白素听得大是骇然,以白老大之能,尚且如此狠狈,崔三娘盛怒可知。

  白老大续道:“当时我左手接过了环,顺手一托,已经接上了骱,表面看来,若无其事,但是也痛得可以,崔三娘厉声咒骂,说……说好恨那环已然失效,不然,就走当取了我的性命,夺了我的魂魄!我仰天长笑,把环抛还给他,又把劝她的话,一字一顿,重覆了一遍,这才离他而去。”

  红绫对那些经过没有兴趣,她追问著白素曾提过的问题:那环是不是神仙给她?

  白老大仍然不回答,自顾自地说著:“自那次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再见过她,只知道她当时虽然盛怒,但还是听了我的劝告,果然自此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何处。若干年之后,她的仇家,也看出些蹊跷来,有几个胆子大,又报仇心切的,就放出消息。说是要找她算帐,她也没有露面!一直到不久之前,我忽然接到了黄老四的一封信,问我是不是想见一见故人,我想起我们五人结义,已超过了一个甲子,居然还都在世,可说是难得之极,这才来了。”

  白老大的这一番话,听来像是平平无奇,但如果知道黄老四早已死了,是他的鬼魂附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发出邀请的,那就怪异莫名了!

  白老大陡然一挥手:“我们老兄弟相会的事,和你们无关,你们说曾在一个故事中知道有这样的催命环,现在该轮到你们说了!”

  我和白素,都明白他的意思,是不让我们过问黄老四何以要把旧相识聚在一起的事,他这样说了,我们自然不会再问,我问的是另一个问题:“是什么人把那环给崔三娘的?”

第八部:细说往事

  这个问题,白素问过,红绫问过,我再次提出来。红绫问了,可能只是好奇,可是对我和白素来说,这个问题,重要之至!

  在我立刻就会告诉白老大的那个“故事”之中,这个催命环的持有人,担任著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腥风血雨,结义兄弟反目,武林大豪全家一百余口惨死,一段血海深仇,都是由那个催魂环的持有人生出来的祸事!

  所以,弄明白崔三娘是由什么人的手中得到那个环的,重要之至,因为虽然事情超过了六十多年,还有一个极出色的青年人,正被当年那血海深仇所纠缠,不摆脱那段血仇,难以过正常的生活!

  在我又一次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我们一起静了下来,等白老大回答。

  白老大扬了扬顿:“我不是十分确知,因为崔三娘只提了一些,语焉不详,她只是说,是一个异人给他的当然那是异人,不然怎会有这样的法宝?”

  他这样的回答,自然令我们大失所望,白素要求:“爸,你和崔三娘还会相见?”

  白老大一听就明白了:“这事那么重要?要我去求人家找答案?”

  白素立即道:“是不是重要,你听了我们的‘故事’之后,由你来决定。”

  白素这样说了之后,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开始叙述。

  我想了一想,才道:“整件事的牵涉范围极广,可以从一个叫祖天开的人说起,这个人已极老”

  我说到这里,白老大就震动了一下:“这人和怪事有关!这人是一条汉子,我曾向阿素说过这人的往事!”

  我点了点头,白老大知道祖天开是何等样人,我叙述起来,就容易多了。

  我道:“这祖天开好男色,他结识了一个名叫王朝的男子,关系亲密”

  白老大闷哼一声:“没听说过!”

  他自然是说没听说过王朝这号人物,那含有相当程度的轻视。

  于是我再说祖天开和王朝,在武昌黄鹤楼,遇见了一个人,自称从阴间来,就叫著“阴差”,那阴差说是有一宝物,能叫人许愿如愿,是他从阴间带出来的,已托了一个人送回阴间去,那个被托者的名字是曹普照,恰好是祖天开的把兄

  这其间的经过,极其复杂,主要记述在“阴差阳错”这个故事之中,我这里只是简略地一提而已当然,我在告诉白老大时候,要详细得多。

  白老大一听到曹普照的名字,又道:“这姓曹的,更是一条汉子,他续娶了一个大美人,大宴群豪,那时我还够不上赴宴的资格!”

  那场婚宴,祖天开已也曾说起过,白老大对于江湖上的事,熟到了无所不知的地步,他又道:“大美人之美,据说是男人一见,就难免要魂飞魄散的,所以曹老头新婚一夜之后,销魂真个,就觉得人生除了娇妻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之处,所以就宣布退出江湖了!”

  这一段经过,祖天开也说过。白老大在说了之后,定定眼望住了我,像是要我肯定他的话一样。白素啧道:“爸,你怎么啦!他又未曾见过那大美人!”

  白老大笑了起来:“照我看,那大美人未必能比得上我的女儿!”

  我抓紧机会:“这个何消说得,祖天开当年就对那个大美人不屑一顾,可是他一见令嫒,就说她美得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

  “祖天开真的曾这样说过。”

  白素微笑:“别肉麻了!”

  红绫也来凑趣,高举著手,大声道:“是,妈妈真好看!”她说了这一句之后,忽然又顿了一顿,再道:“妈妈的妈妈也好看!”

  此言一出,白老大笑容顿凝,红绫也有点知道,她向白老大扮了一个鬼脸:“可是我不好看,应了遗传学上的公式”

  接著,她就背了几个公式遗传学的公式很是复杂,连她外公如此博学,都无法听得懂,但我们三人,都异口同声:“你一点不难看,好看得很!”

  我们这样说,都由衷之极世上少有在父母眼中难看的女儿,更少有在外公眼中难看的外孙女儿!

  红绫咧著嘴,笑了起来,她的好奇心强(我的遗传)。忙催:“说下去!”

  白老大道:“可是过不几年,却听说他全家大小,近百余口,一起遭了瘟疫,死得不明不白。附近的人怕瘟疫蔓延,把他那十进十出的大宅,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我摇了摇头 惨事发生之后的情形,祖天开没有说过(他不是不对我说,而是连他也不知道),我当然也没有听说过。

  白老大感慨起来:“听说其人,高有八尺,天神一般,武功绝伦,未曾见他一面,倒是憾事!”

  他说到这里,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他还在恼我刚才曾说他一生无憾,所以我笑:“若这也算是憾事,那三万八千件也不止!”

  说了之后,我又补充一句:“不过,他的孙子在,身高超过两公尺,壮健无比,你有机会见到他。”

  我说著,站起身来,比了一个高度,那是我记忆之中,曹普照的孙子,曹金福的高度。

  红绫也站了起来,看看我所比的高度,大感兴趣:“真有那么高的人?”

  我点了点头:“就有,他说他有一个姐姐,也高,比你还高!”

  红绫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我顺口道:“你一定有见到他的机会!”

  我之所以如此肯定,是由于曹金福身负“血海深仇”,非报不可,唯一的线索。就是仇人从阴间来,根本无从寻找。而今,红绫所得的那只圆环,正是来自阴间的异物,崔三娘也在世,那是极重要的线索,我已经准备通知曹金福了。

  曹金福前几年,在和祖天开见了面,向祖天开谢了恩之后,曾乐观地说:“恩人已出现了,找到仇人也就不难了。”

  可是,一直以来,我也在帮他留意,却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在我的力劝之下,曹金福虽然仍以报仇为己任,但是心态也正常了许多,能够在社会上周群体生活,而且,也听我的劝,把一身武功,隐藏得很好事实上,他根本不必展示自己的武功,单是他的身型,已足够令任何人在他面前,不敢妄动的了。

  曹金福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中,曾和奇怪俊俏的原振侠医生,有过一些离奇的经历。至于他和祖天开之间的古怪恩怨,都记述在“阴差阳错”这个故事之中。

  由于这个人在以后的故事发展中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所以才简单地介绍一下。

  白老大皱著眉:“不是说全家都遭了瘟疫吗?怎么还会有孙子?”

  我叹了一声:“不是遭了瘟疫,有一个十岁的孩子,幸免于难”

  接著,我便将阴差、祖天开、王朝三人,如何到曹家大宅去,王朝想夺那许愿宝镜的经过,较详细地叙述了出来,那一段经过,很表现人性的卑劣面。

  所以,白老大越听越气,一生气就骂,既然是骂人,措辞自然不会典雅,红绫也就听不懂,所她一直在问:“人怎会是龟蛋”、“兔二爷是什么”、“什么叫屁精”,白老大没有即时加以解释,我假装听不见,白素则皱眉不已。

  后来白素埋怨我:“爸说这种粗话,你也不阻止他,叫红绫听了多不好!”

  我并不气恼,只觉得好笑,我给白素的回答是:“老人家的心理,有时和小孩子一样,争胜性很强。你有没注意到,红绫虽然从来也没有卖弄她的知识,但是老人家却在有意无意之间,说一些在红绫知识范围之外的话,来引她发问你没见红绫在问的时候,老爷子充满了喜悦的表情吗?”

  白素想了一想,也不禁笑了起来,因为我的分析,很是正确。譬如说,听到白老大说了“龟蛋”这个词,红绫的脑细胞立即开始活动,她可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把龟蛋的化学成分一一背出来,可是她却找不到何以可以把人称为“龟蛋”的资料,她不知道那是一句传统的骂人话,当然感到奇怪,要发问,白老大就感到了满足,白素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了!

  这些都是题外话,说过就算。

  且说我当时,把自祖天开处听来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白老大,同时,也希望红绫能听得懂,在讲的时候,遇有我认为红绫不明白之处,白素都会立刻加以简单的解释。

  当我说到在曹家大宅之中,祖天开看到二三十个人,突然死亡时,连我也感到了一股寒意,因为当年发生的事,实在太怪诞了!

  白老大紧抿著嘴,红绫张大了眼。我继续向下说,说到了祖天开看到,那个自称阴差的神秘人物,在控制著一个圆环飞行,或是那个圆环在自己飞行当时的情景,事隔多年,祖天开虽然一再强调“历历在目”,但是我相信在当时,在狂乱的恐惧之中,根本已失去了判断的能力,所以那环是在什么样情形之下,盘旋飞舞,取人性命的,他也说得不是很清楚。

  白老大听到这里,陡然睁大了眼,双目之中,精光大盛,他取过了那只圆环来,向上抛了一抛,再接在手中,疾声问:“就是这只圆环?”

  我迟疑了一下:“如果这圆环,也有杀人于顷刻之间的能力,那么,至少是同类。”

  白素扬了扬手,她说得很是缓慢:“说那圆环,能取人生命,比说它杀人更恰当!”

  我和白老大异口同声:“有什么不同?”

  白素摇头:“我也说不上来,那只是我的……一种感觉!”

  白素的话,说得很是模糊,可是我却可以明白她的意思。看起来,“取人性命”和“杀人”像是同一件事,但是在感觉上,却略有不同。

  “取人性命”倾向于无声无息之间,就使人丧失了性命,几乎没有过程那口环卷起一团阴风,致人于死时,就是取人性命。

  而杀人 都有过程和动作,会有血肉横飞,呼叫哀号的场面出现。

  虽然结果同是死亡,但略有不同。

  我认同了白素的说法,所以道:“那圆环,在取人性命之后,被阴差收回去,收进了一只扁平的盒子之中我见过那盒子!”

  我说完了当年在曹家大宅中发生的灭门大惨案之后,又说了在那个“爱酒人协会”一年一度的品酒大会上发生的事。事情忽然一转转到了看来绝然无关的另一桩事上,一开始,自然令白老大和红绫两人感到了诧异,但是他们一样听得兴致勃勃。

  因为我知道在那次事中,都有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之处。吸引了红绫注意的,自然是盗墓专家齐白,自古墓中找来的那两坛酒,实在太精采了,听得她眉飞色舞,砸舌不已,后来连连叹息,深恨当时自己在苗疆当野人,偷苗寨的酒喝,没能赶上这个盛会。

  是我看到了她的这种情景之后,我说了一句:“这种古酒,当然再难有了,但是每年的品酒会还是在不断地召开,会有机会!”

  红绫一听,高兴得连话也不会说了,只是咧著嘴笑。

  而在那个酒会之中,能吸引白老大注意的,是到最后,那几个没有醉倒的人。

  我先提出了曹金福来,因为曹金福是曹普照的孙子,他一出现,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就联在一起了。

  白老大听到曹金福是雷九天这个武林高手的弟子,也不禁“啊”了一声:“雷九天是一个人物,虽然曾投靠权贵,但是最后也没有再去当那芝麻绿豆官!”

  我强调:“曹金福是一个很单纯的孩子。”

  (那个酒会中发生的一切,也在“阴差阳错”这个故事之中。)

  我又提到了那个受亚洲之鹰罗开所托,把一个据称是从阴间来的盒子带给我的那个怪人,详细地形容了他,等白老大说出他是什么人来。

  白老大皱著眉:“罗开未和蛮苗打交道,这人应该是西藏西康一带出来的,我看和连天峒有点关系。连天峒与世隔绝,武术自成一家,很是神秘,可以不理那盒子呢?当然就是放圆环的了!”

  我苦笑:“盒子叫人偷走了?”

  白老大一怔:“就在你们的眼底下叫人偷走的。”

  想起当时的情形,我仍然气愤脸红当时,自然更是尴尬,虽说下手之人手段高强,但我也始终有阴沟里翻船之感。

  我就把当时就在我们眼底下,失去了那盒子的情形,说了一遍,才说到那乾瘦老头子哼著朝鲜民歌“阿里郎”时,白老大就跌足:“他已摆明了自己是金取帮的人,你们竟一无所觉,这江湖阅历也……也……”

  他当然是想批评我们江湖阅历太浅,但是总算顾我的面子,没有直说出来。

  我只好道:“当时人人都醉了,只有那老头,只怕是装醉!”

  白老大大声道:“当然是,只是奇怪,金取帮自名是天下妙手空空的组织,向来不盗无名之物,那盒子除了沉重之外,别无奇处,难道他竟已知道了奥妙了么?”

  白老大的这个问题,也没有人能回答,他摊开手,盯著手中的圆环看,喃喃自语:“这样的一个小环,竟能取人性命于无形,真不可思议!”

  我趁机道:“崔三娘曾用过它,由她亲口来说其中奥秘,一定可以多点理解!”

  我极想和崔三娘直接交谈,问她这催命环自何而来,问她如何使用这催命环,以解心中之疑。

  白老大对我的话,不实可否,只是问我:“这些日子,失去那盒子,一直没能找回来?”

  我支吾了一下:“也没有倾全力去找!”

  白老大瞪了我一眼:“要找金取帮的人,得到韩国去找,不能哭著等!”

  我漫声以应:“一有机会我就去。”

  白素接著问:“爸,你看那美妇人,是什么来路?”

  白老大凝神想了一回,忽然长叹了一下:“天下之大,能人之多,如恒河沙数,我竟说不上那是什么路数来。不会是木兰花,穆秀珍姐妹?”

  我向白素望去,穆家姐妹,我只见过秀珍,没见过木兰花,白素是两个都见过的。

  白素摇头:“我早已想过了,不是她们!”

  白老大一摊手:“那就不知道她是谁了,天下卧虎藏龙,能人多的是,越是久历江湖,越是小心谨慎,就是这个缘故。”

  红绫自白老大的手中拈起那个环来,皱著眉,沉吟不语,我们都知道,她不能有特殊的见解发表,可是等了一会,只见她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白素望向我,缓缓地道:“多年之前,你曾有一宗奇遇,有一类外星力量来地球上找寻地球人的灵魂”

  我“啊”地一声,记起了那件事来,那件事超过十年了,曾记述在“搜灵”这个故事之中。此际令我发出惊呼声的是,那个故事之中的外星力量,在视线的接触上,是一个圆形的光环,而且这个光环,曾经出现而令一艘大军舰上的两千多士兵全部丧生!

  这情形,和祖天开所说,在曹家大宅中的“催命环”取人性命的情形,很是吻合我当时在听祖天开说的时候,就觉得这种情景,我应该很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直到此时,经白素提及,这才想起。

  我忙又把那个故事中圆环出现取人性命的经过,也简略说了一下。

  红绫用很低沉的声音道:“这圆环有一种力量,可以把人的灵魂在刹那之间,驱离身体,集中起来,人没有了灵魂,自然生命也结束了!”

  红绫的话,一下子并不容易明白,她在我们三人的注视之下,双手乱摇:“我也只想到了这些,别再问我,我不知道!”

  我握住了她的手:“你刚才所说的,对于解开谜团,已经很有点用处了!”

  红绫受了鼓励,很是高兴。

  白老大一口喝完了杯中的酒,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指著那圆环:“小心收好,这东西,虽然已没有了催命夺魂之能,但总是神秘莫测,说不定有朝一日,它又复活了,会恢复功能!”

  白老大把“复活”这样的词句加在一个圆环之上,听来不免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想想那是“催命环”,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他说一句,红绫答应了一句。说完之后,白老大站起身,用手拍著口,打著呵欠,上楼去了。

  听到了楼上传来了关房门的声音,我向白素传了一个眼色,表示有话要对她说,白素却已急急向红绫道:“这环很是沉重,你还是不要带在身边的好!”

  红绫却不经意地道:“我不觉得重!”

  她说著,就把那环,穿进了颈炼之中,和降头师猜王所赠的那块琥珀,挂在一起,白素看得皱眉,明显不以为然,但是也没有再说什么。

  寻常人,要是在颈际挂上了超过五公斤的重物,那是一种刑罚了,古代的“枷”就是以重物加诸颈的。可是红绫力大无穷,挂上了之后,若无其事,跳跳蹦蹦,也就上了楼。

  白素压低了声音:“那圆环说是从阴间来的,大是诡秘,又能取人性命,孩子带在身上,会不会阴气太重,引来鬼魅作祟?”

  白素平日,绝不是讲究这些过节的人,但事情和女儿有关,她自然小心了起来。

  我说了一句话,就释去了她的疑虑:“我看不要紧,那崔三娘和这环在一起,超过一甲子了,也不见有什么灾祸临身。”

  白素呼了一口气:“说得也是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也压低了声音:“老爷子有事瞒著我们。”

  白素怔了一怔,不说什么。我又道:“说了大半天的话,都是我们在说,他什么也没说!”

  白素不同意:“他也说了崔三娘和那催命环的事。”

  我用力一挥手:“他们五个人,当时是在什么情形之下结义的?相互之间的关系怎样?最重要的是,黄老四如今的身分如此异特,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地求聚会?黄老四给了老爷子一张纸,纸上写的是什么?这一切,他连一点也没提起!”

  白素苦笑:“你不是想他把一举一动全部告诉你吧?”

  我吸了一口气:“至少我要知道他在做什么。黄老四也好,崔三娘花老五也好,都不是等闲人物,黄老四更是一个鬼,老爷子要是一不小心,有了什么失闪,那我可担待不起!”

  白素笑了起来:“这话要叫爸听到了,他不笑个半死,也会气个半死!他一生闯荡江湖,什么时候曾吃过亏来,你倒替他担心!”

第九部:谁是那个“老二”?

  我望了白素片刻:“一来,他年事已高。二来,他拉著红绫一起行事,我总有点不放心!”

  我的后一句话,倒是打动了白素的心,她沉吟了一下:“我们继续跟踪!”

  我还是这个意思:“我们轮流,在暗中保护、观察,总不会有坏处的我看今晚上老爷子就会有行动!”

  白素大讶:“何以见得?”

  我道:“中午在餐厅中,黄老四只是递了一张小纸 没有机会和任何人说话,那纸片上极可能是约会的时间、地点,以‘陈安安’现在的身分,能自由活动的时间,就只是夜阑人静了!”

  白素连连点头:“会和红绫一起行动?”

  我点头:“大有可能!”

  白素有点伤心:“红绫竟不告诉我们?”

  我笑:“和妈妈的爸爸有密约,不告诉父母,这是正常的童年行为,普通得很。”

  白素无可奈何,接受事实,我道:“今晚仍然由我来出马!”

  白素没有异议,只是道:“没有听爸的分析当年阴差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了无进展。我道:“还怕没有讨论的机会吗?”

  我们也上了楼,红绫在这几句话间,已经酣睡,面色红润,气息均匀,略有汗珠,白素替她轻轻抹了去。

  我和白素虽然都不出声,可是心中都感慨之极,因为发生在红绫身上的事,实在太不可测了,在那么短的时间之中,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变化,谁也无法在以后的日子中,又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我们看了红绫好一会,白素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和我悄然退了出去,她却推开了书房的门,等我也进去之后,她反手关上了门,轻靠在我的身上,这动作温柔之极,使我的心中,感到了一阵温馨。可是她接著说了一句话,却令我吓了一大跳。

  她道:“这孩子,在装睡!”

  我怔了一怔,白素又道:“她不会使奸,不知道人在酣睡之中,鼻息的长短是一定的,所以装睡要控制气息,她就不懂!”

  我已经定过神来,先说了一句:“别教会她,不然,她再装睡,会把我们骗过去了,你别紧张,必然是一老一少,在今晚就会有特别行动,我得去准备一下了。”

  我早已料到过白老大今晚会有行动,也料到红绫和他之间,可能有某种默契红绫在装睡,自然是想摆脱我们去行事。

  白素仍有点气恼,可是一转念间,她又不禁笑了起来:“老的比小的还淘气,我们该怎么办?”

  我道:“我尽快去准备一下,然后我们也装睡,以方便他们行事。”

  白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家人竟然要弄到尔虞我诈过日子,真不知从何说起。”

  我却觉得有趣,推著白素进了卧室,到书房略事化装,又带了一些“夜行”的必需品,也进了卧室。

  我们把门虚掩著,睡不著,也不出声。

  至少过了两小时,我似乎真的要睡著了,才看到房门被悄悄推开,红绫探进头来,鬼头鬼脑地张看了一下,她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之中看来,也很是明亮。

  然后,她仍把门虚掩,退了出去,行动之间,当真是一点声息也没有。

  一等她退回去,我就一跃而起,向窗口指了一指,在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内,我已经从窗口窜出去,离开了屋子。

  在我迅速行动中,好像听到白素发出了一下低叹声她自然对这种情形,不是很满意。可是她白发苍苍的老父,结褵多年的丈夫,以及百劫余生的女儿,都喜欢这样,她又有什么法子。自然在无可奈何之下,只好长叹息了。

  离开了屋子,转过屋角,就看到有一辆车子,停在斜路口上,虽然熄著灯,但是车中分明有人。

  那时,白老大和红绫多半还在小心翼翼地自楼梯上走下来,要不发出任何声息把门弄开。

  我看了看时间,是凌晨两时,要跟踪他们,我完全处于上风。

  我已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这样的勾当了,连自己也觉得好笑。我利用了路旁树木的掩遮,很快就到了离车子不远处。

  这时,我已经可以看清,在那车子中,开车的是一个胖子,正是在餐厅中曾见过的花老五。而坐在后座的,则是崔三娘如今大可称她为“催命三婆婆”了。

  他们当然是在等白老大,我在离车子约有五公尺处,挥了两次手。当然不是在和他们打招呼,而是在第一次挥手时,把一个会发射无线电波的跟踪器,贴到了车身上,使我可以舒服地跟踪他们。

  而第二次挥手,需要很高的技巧,我把一个高度灵敏的窃听器,贴上了车后窗的玻璃。这种窃听器,能捕捉极微弱的音波震荡,灵敏之至,车中别说有人讲话,就算有一只豆娘在振翅,也会被记录下来。

  在我完成了这两件事之后,白老大和红绫,也到了车子的旁边。

  白老大在打开车门的时候,我听到崔三娘失声说了一句:“怎么把小丫子也带来了?”

  白老大的回答是:“带她去见识见识其实,她懂的比你我加起来这多!”

  崔三娘当然不信,发出了一下冷笑声。

  白老大自己坐在花老五的身边,命红绫坐在崔三娘的旁边,我听得他在吩咐:“孩子,向崔三婆婆说说你的经历,简单一点就行。”

  我听得白老大这样吩咐,不禁皱了皱眉老人家也真是,红绫是猴子养大的,曾是野人,这又有什么值得逢人便说的?

  不过红绫看来并不在乎,爽朗地答应了一声,就简述了起来。

  所以,当我上了车,开启了仪器,确定了他们的去向,窃听器也发生作用之际,红绫还在叙述她的经历,不过已说到尾声了,说到她见到了妈妈的妈妈之后发生的事,以证明白老大刚才对她的评价。

  在她说完了之后,有好一阵子的沉默,才是崔三娘的声言,她的声音发颤:“如此说来,人竟真的有不死之道,不老之道……”

  人老了,最希望的是离死亡越远越好,崔三娘的反应,很是正常。

  但白老大的回答却很令她泄气:“人没有不死的,能不死的,已经不是人!”

  崔三娘的吸气声清晰可闻,白老大又道:“那可不是人人能有这种机缘的,我们还是努力一下,弄清楚自己死后的情形,实际一点。”

  白老大的话,很是骇人听闻,也著实吓了我一跳。一时之间,分不清白老大是在说气话,还是在说真的。

  若是他真的想弄清楚人死了之后的情形,那岂不是要到阴间去才行。

  在白老大说了之后,又是一阵沉默,才是花五的声音,他说起话来,仍然大有“旦腔”,阴声细气:“要说人百年之后的事,四哥应该最清楚他早已死了,却还能再在阳世活动。”

  白老大和崔三娘一起闷哼了一声,那明显地表示他们虽然对黄老四大有不满,但也同意花五的说法。

  那时,我的车子和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会被他们发现。但是我却可以清楚听到他们的对话。

  崔三娘忽然又笑了起来:“黄老四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女孩,照我看来,还不如做鬼了!”

  花五叹了一声:“虽然我一直相信有鬼,可是一个熟人,死了之后的鬼,上了小女孩的身,这样的事,一到临头,也够骇人的了。”

  崔三娘又问:“你整个样貌都改变了,他怎么还能认出你来?”

  花五道:“你忘了我手臂上有刺花了吗?一朵莲花,金取帮的标志,终生不褪。那次,她由人带著来餐厅,给他看到了,她仰著头对我说那几句话的时候,我几乎没昏了过去。”

  白老大冷笑:“就算叫人认出了,也不值那么害怕。”

  花五连声道:“老大,意外啊……太意外了……一个小女孩,忽然对我说:‘我知道你是金取帮的,向你打听一个人,是我老相识,姓花,名旦,行五,你可知道他现在的下落。’当时,我张大了口,盯著她,差点没连眼珠都掉了下来。她又道:‘你别大惊小怪,答我的问题。’我这才出气多入气少地回答:‘我……就是花旦,可你阁下是谁?怎会和我是老相识?’”

  花五和“陈安安”那次相遇的过程,很是有趣,花五在车中讲起来的时候,语音之中,仍有余悸,可知他当时的震撼,是何等之甚。

  当时,他盯著眼前的那小姑娘看,心头的骇然,难以形容,虽然他在小姑娘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不应属于小女孩的神采,也竟然很有点熟悉,但是随他怎么想,也想不到黄老四的身上。

  而“陈安安”已经给了他回答:“我是你四哥,黄豪,黄老四。”

  这句话一入耳,花老五的口张得更大,喉间发出可怕的、怪异的声响。这时,幸而他们的身边没有别人,不然,真还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黄老四也显然知道自己情形的怪异,所以他急急道:“我本来是孤魂野鬼,暂借了这个身体,图的就是想能有机会和你们相见。”

  花五虽然震撼莫名,但是他毕竟久历江湖,见多识广,在黄老四的话中,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一时之间,他还是出不了声,只是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黄老四立即问:“白老大呢?最要紧是找到他,有了他之后,事情就好办。”

  (花五说到这里的时候,白老大发出了一下乾笑声:“承他看得起。”)

  花五这才开始喘气:“不是很清楚,听说早已退隐,在法国隐居。”

  黄老四急道:“去找他,至少,传讯息给他,告诉他我现在的情形,再告诉他,我知道老二的一些事,太奇特了,只有他能……能……”

  黄老四没能说完,就被陈太太牵走了,花五用力拍打著自己的脑袋,像是做了一场恶梦。

  他并没有立即开始找白老大,因为事情太奇怪,到了不真实的地步。

  到了大半个月之后,“陈安安”又出现在餐厅,严厉指责他不去找白老大,他才接受了这个怪异的事实,千方百计,找到了白老大的所在处,写了一封信,把见到了黄老四的情形,告诉了白老大。

  这自然就是白老大忽然出现的原因了。

  我心中在想:白老大肯再度出山,不是为了黄老四的怪异现状对白老大来说,“鬼魂上身”这种事,他不会大惊小怪。

  能使他再度出山的,只怕还和黄老四所说“他知道老二的一些事”有关。

  那个“老二”,是他们结义的五人之中的一个神秘人物,连白素也不知那是谁,白老大只告诉过她,那老二是一个当官的,官还当得不小而已!

  而凭“知道老二的一些事”,就能得到白老大出山,可知,“老二的一些事”,一定是白老大早想知这,事关重大的当年隐秘。

  花五在停了片刻之后,又道:“老四一定要见了老大,才说老二的事,也不知为了什么。”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可能有点怪,所以我听到了崔三娘的声音:“你盯著我干什么?这要问老大。”

  白老大却突然转变了话题:“老五,我也向你打听金取帮的一个人。”

  花五像是吃了一惊:“这……我和帮中人物,久不来往了,只怕说不上来。”

  白老大却不顾花五的推搪,迳自道:“这人,在不几年之前,是一个乾瘦老头儿”

  白老大接下来所说的,使我知道,他打听的那乾瘦老头,就是我对他说起过,在古酒大会中,窃走了那只怪异盒子的那个老头子。

  白老大一路说,我就一直听到有古怪的人声,那是花五听了白老大形容之后的反应。等到白老大上下说完,就是一下车子陡然刹停的声音,和崔三娘的詈骂声,我也立即看到前面的车子,陡然停了下来。

  我忙趁黑暗,也把车子停在路边。

  另听得白老大在骂:“老五,你怎么了,有老鼠窜进了你的裤裆?”

  花五一发急,说话之中,带了一口的东北腔(他在韩国长大,那里的华人,多的是东北老乡),他很是吃惊:“你……咋问起这个人来了?”

  白老大冷冷地道:“那人是谁?”

  花五的声音发著颤:“是……我久已不问帮事,我真的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等我……去打听一下……老大你问起这个人……是为啥?”

  我听到这里,心中暗笑,因为花五的掩饰功夫太拙劣了。他的反应,说明他完全知道那人是谁,可是他却说不知道。

  而白老大的回答,也令我一怔,他竟然也不说真话,只是道:“没啥,随便问问。”

  这两人是在六十年前的结义兄弟,久别重逢,尚且互相之间这样不诚实,正合上了“白首相知仍按剑”这句诗所写的情景,难道江湖上行事,正应如此?

  这时,前面的车子继续前驶,我又跟了上去,车中有好一会沉默,才听得白老大又问:“对老二的事,你该特别关心点,对不?”

  我正不确定白老大在对谁说,就听崔三娘道:“是,三倌对我特别好,人非草木,总多点关心。”

  崔三娘称那个老二为“二倌”,这是在江南的一个很是亲匿的称谓,一般来说,称呼男孩子叫“小倌”,若是用来称呼年纪大的异性,那就得是亲昵了。由此可知,崔三娘和那老二之间,很有点特别关系。

  白老大乾笑了一声:“说真的,我们一直不明白,你们何以没能成其好事。”

  向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问及当年的情事,应该是一件好有趣的事,但是我却感到了一股寒意,因为自窃听器中传来的白老大的声音,很是阴森,显然在往事之中,很有点恩怨在。

  崔三娘的回答,也很是针锋相对:“若不是有了几个好兄弟,事情是怎么样,也真难说得很!”

  从崔三娘的口气听来,她那“好兄弟”三字,分明是反语,我心中更是好奇,因为听起来,倒像是她和“二倌”之间的“好事”,是叫她的“好兄弟”破坏了的。她的“好兄弟”指什么人而言?就是白老大,黄老四和花五?

  我越听他们的交谈,越觉得往事之中,很有可供探索之处,而又听得红绫用不耐烦声调问:“到了没有?那小女孩的家,到了没有?”

  红绫的话,叫人再明白也没有一行人等,是到“陈安安”家中去的,我不禁暗暗心惊,心想这一干人找上门去,陈先生和陈太太可有难了,现代人几曾见过这等阵仗!

  白老大随即安慰:“快了,一到,就由你施展本领,把那小女孩带出来那小女孩的情形,我已对你说过了,不必对她太好!”

  红绫道:“是,我知道,那小女孩是一个鬼,一个又凶又猾的鬼!”

  我更是吃惊,白老大竟然叫红绫去做这样的事,要是在行事之际,有了什么失闪,虽然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也当真无趣之极了!

  白老大说了之后,崔三娘闷哼一声:“小丫子说得好,那老儿,确是又凶又猾!”

  从崔三娘的话中,听出崔三娘和黄老四之间,也有过节,白老大冷笑:“三阿姐,我也一直以为老二突然不知所终,是叫老四暗中下手害了的,也曾深入查过,却查不出什么来”

  崔三娘打断了白老大的话头:“老四又凶又猾,下手乾净俐落,我们发现二倌突然不见,已有大半年没有人见过他,有足够时间,消灭证据,神仙也查不出了!”

  我听得心惊,因为当年的事,竟包括了怀疑老四杀了老二在内,可知这五个人之间的恩怨纠缠,牵涉到的事,很是广泛。

  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之中,红绫却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句:“不,神仙什么都会,叫神仙去查,一定查得出来!”

  她的话,充满了孩子气,而且叫人也难以领会她心中的“神仙”的崇拜,所以并没有人理会她的话。

  白老大又闷哼一声:“三阿姐,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也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了老二的一些事,那些事,连做了鬼的老四都未必知道。告诉我,何以当年你们竟未成好事你何以坚拒他的殷勤?”

  白老大的这几句话,一入我耳中,我不禁讶异莫名:他说关于老二的事,他“到今天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过去二十四小时之中,不是在我监视范围之中,就是和我在一起,能有什么遭遇,使他知道了多年来一直不知的老二的事?

  我首先想到的是,有一段短时间,我离开了白老大和红绫,没有和他们在一起,那是从餐厅分头回家的那一段时间。可是这段时间极短,不像是曾发生了什么要紧事的样子。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和我们的长时间谈话之中,知道了那老二的事。

  我和白素向白老大详细叙述了一段往事,这段往事发生的年代,大约是在他们五人结义的几年之后(十年之内),是不是在我的叙述之中,出现了那个老二?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心头剧跳。那些往事,全是祖天开告诉我的,难道祖天开是那个“老二”?

  我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白老大早已知道祖天开还在人间,若是昔年的结义兄弟,早就加以注意了。那么,难道是王朝?

  也不会是,因为提到王朝时,白老大说“没听说过”。是曹普照?不会,曹普照年纪大,续弦的时候,白老大甚至还不够资格参与其盛。

  那么,只剩下一个人了!自称从阴间来,行为怪异,行事目的不明,用催命环取了过百人性命的阴差!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但心头狂跳,连手心也在冒汗!若是白素在旁,我会紧握她的手,或是互相拥抱!

  白老大与五人结义,其中的老二,就是阴差!

  一想到了这一点,有很多疑点,已经可以迎刃而解。例如崔三娘的催命环是谁给的,当然是阴差给的。阴差和崔三娘,曾有十分亲匿的关系,把那宝环相赠,也是很普通的事!

  而何以窃盗之王,金取帮的高手,竟会看中一只毫不起眼,只是沉重的盒子,也很容易明白花五曾是金取帮的人物,阴差有那宝环的事,他很可能知道了,向帮中通风报讯的。

  (这一点,我只猜对了一半,真正的情形,很出人意表,后面自然有交待。)

  而更重要的是,本来我以为是风马牛不相干的几桩事,竟是自然而然,联在一起了!

第十部:阴间异宝能收魂

  世事之奇,无过于此!

  若是白老大和阴差竟是旧相识,那事情更是有趣得紧,我立即又想起了曹金福,他寻找仇人的目的,有了突破性的线索!

  同时,我也不禁暗怪自己观察力太差,虽然说那是再也想不到的事,但是白老大在听我叙述时,多少应该有点异样的反应,只是我没有注意而已!

  一时之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令我的思绪紊乱之极。我只听得崔三娘在十分焦急地问:“你知道了什么事?你怎么会知道的?”

  白老大道:“纯是意外,等黄老四来了,先听他的,再听我的!”

  崔三娘冷笑一声:“你少卖关子,事情和我,已经关系不大,和你的外孙女儿,倒是很有关系!”

  我一听这话,又大吃一惊事情当真是变化多端,复杂之至,怎么又和红绫扯上关系了?

  红绫立时问:“和我有什么关系?”

  崔三娘冷然:“我也等黄老四说了再说!”

  白老大沉声道:“孩子别急,我什么都知道,会告诉你的!”

  说话之间,车子已到了陈家屋子附近,在围墙的一角,停了下来。我忙也找了一个隐蔽处停了车。

  这次跟踪,收获极大事先,我再也想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曲折!

  只是前面的车子停下之后,车门打开,人影一闪,一个人已窜上了围墙,在围墙上身形一弓一弹,就越过了至少有五公尺的空间,一下子就扑上了建筑物的二楼之外,这种凌空向上斜扑的身手,好得惊人。

  我心中喝了一声采,却听得车中崔三娘和花五,也齐声喝采,花五还说了一句:“三阿姐,你当年,只怕没有那么好身手!”

  崔三娘回答得很是实在:“非但没有,差之远矣!”

  这时,掠上屋子的红绫(当然就是她),沿著外墙,斜揉身到了二楼的一个窗外,用手在窗上轻敲了几下,窗子打开,“陈安安”探出了头来。

  黄老四当然是早在等候的,但是他多半也想不到带他出屋子会是红绫,所以呆了一呆。

  不等黄老四发问,红绫已出了手。

  白老大曾吩咐过红绫,对“陈安安”不必太客气,因为她看来虽然是一个小女孩,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又狠又猾的老儿。

  可是,我还想不到,红绫的“不客气”,竟然到了这一地步陈安安才一探头,红绫一手就抓住了她的头发,把她自窗口直拉了出来。

  其时我已经运用了可以夜观(红外线设备)的望远镜,所以看得很是分明,看到“陈安安”的神情,又惊又怒,张大了口想叫,可是又不敢出声她若是一叫,惊醒了屋中的人,就不能和旧相识见面了,以她如今的处境而言,只好忍受。

  我因此也想到,黄老四要和各人见面,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不然,他为何要忍受红绫的粗鲁对待。

  红绫当真是粗鲁之至,如一下子将“陈安安”自窗中抓了出来之后,动作更是惊人,竟顺手一挥,把“陈安安”整个人,向围墙摔了出去!

  这一下,连我也大吃了一惊,可是红绫在摔出“陈安安”之后,身子一个倒翻,也向围墙翻出,竟是在“陈安安”的前面,落脚在围墙之上,一伸手,又已抓住了“陈安安”的头发,动作不但乾净俐落,而且赏心悦目之至,至少在车中的崔三娘,就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崔三娘和黄老四,多半有点过节,所以才幸灾乐祸的。

  红绫抓住了“陈安安”的头发,自围墙上跳了下来。我看得很清楚,“陈安安”在一刹间,手脚并用,至少向红绫发出了四下攻击。

  这四招,手法又快又狠,攻的全是红绫的要害,我一时之间,由于关心太甚,有了错觉,以为红绫会吃大亏,几乎忍不住要冲了出去!

  当然,我立即想到,黄老四这时,只不过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手脚拍打在红绫的身子上,不论他的招式多么狠辣,也如同蜻蜓之憾石柱,必然不能伤害红绫分毫。

  可是我的心中,也不禁十分愤怒黄老四虽无伤人之力,可是却有伤人之心,一样不可饶恕,这老儿,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绫一落地,把黄老四塞进了车子中,她自己也进了车子。

  另听得黄老四一进了车子就怒叫:“老大,你……这欺人太甚了!”

  “陈安安”是童稚之声,可是语气之愤怒、阴森、怨毒,却又到了极处,产生了一种诡异莫名的效果。

  (若干时日之后,我和几个对灵魂很有研究的人说起这段经历,我发表了一项意见:鬼上身之后,灵魂虽然能指挥这个身体行动、说话,可是也还受这个身体的限制。像黄老四,他要发力,就只能用陈安安的拳头,陈安安没有力,所以他是发不出力来。他要说话,就要通过陈安安的声带来发声。陈安安的声带,只能发出童稚的嫩声,所以他纵使怒发如狂,发出的还是小女孩子的声音。)

  (我的这项心得,说明了有些对鬼魂侵入人体的描述是不正确的,这些描述,往往说到被侵占的身体发声改变,女性发出男性的声音等等灵魂没有声带,只好借人体出声,所以才会有黄老四发怒也是童声的情形出现。)

  当下白老大“呵呵”笑著:“小孩子家,出手不知轻重,你可别计较!红绫,叫黄四叔!”

  红绫“哈哈”一笑:“黄四叔!”

  她叫是叫了,可是语气之间,连半分敬意也没有!

  我看到“陈安安”夹在红缓和崔三娘之间,她个子小,一下子站了起来,崔三娘一按她的头,把她按得坐了下去。

  崔三娘的动作,惹得红绫又笑了起来,“陈安安”大怒:“你们这样子对我,这就告辞,让你们在世一日,都解不开心中的谜团!”

  崔三娘冷笑道:“照你这样说,死了做鬼,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我倒并不急!”

  黄老四“哼”地一声:“也说不准,像我那样,一直在做糊涂鬼。要是什么都明白,也不必找你们出来了!”

  我听到这里,不单由于黄老四的语调阴恻恻地,听了令人很不舒服,而且由于他所说的话,内容也令人感到不快人的观念,一直以为死了之后,一了百了,先前的一切问题,也都解决了,再也不会有什牵挂的事,不会有什么疑惑的事。

  可是,听黄老四如此说,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生前的感觉、痛苦、疑惑,解不开的谜,竟然一直延续了下来,并不因为由人变成了鬼而获得解脱!

  像黄老四那样,他的处境,死不如生,他忍受著乖乖小女孩的生活,那对像他这种凶狠惯了的江湖人物来说,真不知是什么样的活受罪,可是他强忍著,就是为了想弄明白一些他生前不明白的事!

  只怕他那么容易和温宝裕的脑活动能量接触,进入陈安安的身子,也是为了他一直想再投人身,可以和旧相识见面之故!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可是也并不能舒缓胸中的闷郁。

  另听得白老大道:“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了,别再说废话了,我们有很多不明白的事,你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就来一个了断吧。”

  “陈安安”重重一顿足,发出了“蓬”地一声响:“还是老大痛快,我当小娘货也当得够了,宁愿再去做孤魂野鬼,我不明白的是,阴老二第二次失踪,你们都怀疑是我做了手脚,我没有做,不知他去了何处,我想知道,他究竟去了何处?”

  黄老四的这番话,听来很简单,可是却听得我心惊肉跳。首先,我第一次知道那老二,竟真是姓“阴”。姓阴的人不是太多,那么,那老二就是阴差的可能性,又大大地增加了!

  而这一番话之中,又透露了一些往事,这个阴老二,曾两次失踪,第一次失踪的情形不知如何,第二次失踪,黄老四被怀疑杀了人,他就是想知道阴老二去了何处照我的设想,这是他的第一个谜团,若单是为了这一点,他不会如此“死不甘心”!

  他这样说了之后,一时之间,汽车中很静。黄老四又道:“三阿姐,我们五人之中,你和阴老二的关系最好,要请教。”

  崔三娘语音冰冷:“你少嘴里不乾不净,他第一次失踪,去的地方,应该是你现在所在之处。”

  崔三娘这句话一出口,我心中雪亮,那阴老二。果然就是那阴差那在阴间之中,充当过阴间使者,却又偷了阴间的“宝物”,逃回阳世来,行为怪诞之极,由于他的怪诞行为而衍生出了那么多曲折离奇的事的阴差!

  黄老四早已死了,死人的灵魂,应该到阴间去,所以崔三娘才会这样说。

  听到这话的人之中,白老大因为才听我说起过阴差的事,所以他并不吃惊。

  可是花五却立时发出了一下怪异的声响。花五吃惊不意外,意外的是黄老四也吃惊,也发出了一下惊呼声,立时道:“三阿姐,你开什么玩笑?”

  白老大接上了口:“不,她不是开玩笑,老二确然到阴间去了,他到阴间去,当阴间使者!”

  白老大得知阴老二的去处,当然是我告诉他的我猜想,我一向他提到那个阴差的外形时,他就知道那是什么人了。

  白老大的话,令得崔三娘怒骂了一句粗话:“原来他也对你说了,这王八蛋,还说只对我一个人讲,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他的秘密。”

  白老大悠然道:“那么别冤枉他,他没有对我说,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嗯,他第一次不见,时间是三个月”

  崔三娘低声纠正:“九十七天。”

  我心中闷哼了一声崔三娘把日子记得那么清楚,自然是她和阴差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之故。

  白老大和黄老四同时开口:“他回来之后”

  白老大只说了五个字就住了口,黄老四继续问下去:“只见过你一个人,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崔三娘并没有立时回答,但是汽车之中,也不是完全寂然无声,窃听仪器十分灵敏,我可以听到,至少有两个人的呼吸不是很正常,正在喘气。

  过了一个,才听得崔三娘用装出来的很是平静的声音道:“他说,他到阴间去了。”

  “陈安安”的声音很尖厉:“你就信了?”

  崔三娘的回答很妙:“你现在已经是鬼,当然知道,有阴间这回事。”

  黄老四被崔三娘的话,一下子堵得出不了声。

  崔三娘又自顾自道:“他还告诉我,阴间的冥主,准他自由来往阴间阳世,他要对我说起了他的一个……骇人的……计划!”

  我听到这里,心情也很是紧张,因为事情是如此离奇而不可测,多少年之前的隐秘,正在逐步揭露。许多惊心动魄的事情之所以发生,都和那些隐秘有关。

  我在崔三娘那几句听来很简单的话中,已经有了很多的设想。

  崔三娘提到了“阴间冥主”,那是传统的通俗说法,用我的说法,那就是“建立了阴间的外星力量”。而从阴老二得到的待遇来说,那种外星力量,对他很是友善,竟准他自由来往阴间阳世!

  一个地球人,可以得到这样的待遇,那足以证明那种外星力量的宽容,因为我知道,自由来往阳世阴间,突破空间的限制,必要依靠一具多功能的仪器的帮助,那仪器,先在曹普照手中,后来又成了争夺的目标,落入祖天开和王朝之手,被他们称之为“许愿宝镜”的那一件东西。

  这“宝镜”,我知道,已通过了从阴间来的大美人李宣宣的努力,又回归阴间了!

  那“宝镜”会在阳世出现,自然是阴老二当年从阴间把它带出来的。

  那种外来力量,竟能容许阴老二把阴间重要的仪器带到阳间来,不但可以说明他们对地球人友善,而且,也可以说明,他们对地球人不是很了解别说阴老二这种江湖人物,就算是不欺暗室的道德夫子,在那样的大诱惑之前,是不是能把持得住,不起贪念,也难说得很。

  阴老二得到那种外来力量的信任,可是他显然早已心怀鬼胎了!

  我有了那些设想,很是兴奋,因为许多不相干的事,都逐渐被一条线在串起来,渐渐地可以真相大白,作一个了断了!

  崔三娘接下来所说的话,证明我对阴老二“心怀叵测”的推论是对的。

  崔三娘这样说:“他的计划……他对我说,阴间不可思议,连他也根本不知那是什么,和传说中的阴间,大不相同……这些话,他说了我也不明白。他说,阴间之中,宝物极多,有的威力之大,匪夷所思,若能得上一两件,足以在阳世雄霸天下,他更偷一两件出来,与我共享,他就用这话……诱我”

  崔三娘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心中感到好笑,古今中外,浪荡子弟,要讨美女的欢心,令美女投怀送抱的方法,都是一样的。阴老二想用共享阴间法宝的诱惑,来令崔三娘入彀,这种经过,崔三娘不必说下去,也人人都能知道。

  只有红绫,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他是骗你的?”

  黄老四已尖声道:“你也不是好吃的果子,就那么容易上当。”

  崔三娘这次反应快:“看到了他从阴间带出来的宝物,谁都不免心动。”

  白老大像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第一次看的宝物,是许愿宝镜,还是催命环?”

  崔三娘发出了一下吃惊的声音,过了一会才道:“是许愿宝镜,他一面向我说这宝镜的神奇之处,一面又甜言蜜语,可是说著说著,一下子忘了形,就说出他生平最大的愿望来了。”

  一直不是很出声的花五,这时忽然笑了一下:“二哥的生平大志,我们全知道,只有你不知。”

  黄老四在这时,也发出几下阴森的笑声,示意花五所说属实。

  崔三娘很是恼怒:“为什么你们全知我不知?”

  花五道:“那是男人之间的话题,自不便在你面前说,二哥真是得意忘形了,才会说给你听的。”

  我听到这里,心中大是疑惑,阴老二的生平大志是什么呢?

  黄老四很快就解决了我的疑惑,他一面笑,一面道:“真是壮志凌云,他立志要娶绝色美女为妻,三个五个不嫌多,十个八个不嫌少,若真有国色天香,一个也就甘心为她死,为她亡。”

  “陈安安”的女童声,说这几句似歌非歌,似口诀非口诀的话,听来令人极不舒服。可是说的人,却说得顺口之至,那显然是黄老四听惯了阴老二常这样说,所以才背得出来。

  花五闷哼了一声:“阴二哥好色如命,这是天下皆知的事。三阿姐,当年二哥他对你献殷勤,我们都替他捏一把汗,也曾切实警告过他,可是总不好意思对你明说,幸好你没上他的当!”

  白老大则沉声道:“大英雄大豪杰,尽有好色的,但贪色也要有道。老二虽然不致于下三滥到去采花,但是他勾引良家妇女,甜言蜜语骗女人,那和迷奸也相差无几,给他看上的,千方百计要弄上手,很是不堪。”

  在这三个人肆意批评阴老二的好色如命的不堪行为之中,我隐隐约约感到,在我心中的一个谜团,可以循这个方向去解决。

  可是一时之间,我捕捉不到头绪我知道,许多事,都已经被线串起来了,只要我找到这个线头,向上一提,所有的事,就会清清楚地挂在我的面前了。

  这时,我听不到崔三娘的反应,只是听到她的呼吸声越来越是沉重,反倒是红绫大是感叹:“怎么你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白老大闷哼一声:“不必懂,听了就行。”

  红绫没有再出声她虽然拥有电脑式的“资料”,但是要了解刚才那一番对话,确然不是易事。

  过了一会,崔三娘道:“原来是这样。你们该早告诉我……只是……唉,告不告诉我……都一样……都一样……都一样……”

  她连说了三声“都一样”,声音一次比一次低。一听就知道,她和阴老二之间,后来仍然发生了一些事。白老大、花五和黄老四,都没有追问下去,那种男女之间的事。又过去了那么多年,自然不必再问了。

  崔三娘陡然提高了声音:“那次他酒后吐真言,表示了他的志愿,我自此有了提防,但是他……我看他却不知道,还是将我当作了他的猎物,还在甜言蜜语,但不论如何,他运用冥府异宝,却十分惊人,那宝镜……真能叫人看到自身的将来,我身负血仇。你们都知道,但仇人行踪隐秘之极,本领又高,势力又大,他算准了我能运用宝镜的时间,使我在宝镜之上,看到了所有仇人的样貌,并且看到他们一个个死于非命的情景,使我知道,我大仇可以痛快地了断。”

  崔三娘一口气说下来,语意之中,对阴老二,颇有感激之情,那是谁都听得出的。花五和黄四齐声道:“他给你的那催命环,就是阴间的异宝。”

  崔三娘道:“是,他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为了我能报仇,他特地冒险在阴间偷出来给我的,那环一放出来,就能取人魂魄,致人于死。”

  我听到这里,不禁闭上了眼睛,耳际一阵轰然作响崔三娘的催命环,是阴老二给他的。那么阴老二就是阴差,再无疑问了。

  这时,在我思绪中激起来的疑问是:所谓“阴间异宝”究竟是什么?

  崔三娘也曾将之称作“冥府异宝”,那是一样的,阴间自然就是冥府,就是我曾去过,人类死亡之后,数以亿计的灵魂的所在之处,以一个小亮点的形式存在著。

  那还能收人魂魄,是“阴间异宝”,我立刻又有了假设那种外来力量既然设置了“阴间”,把地球人的灵魂,尽可能集中起来,不管外来力量怀著什么目的,他们必须有集中人类灵魂的工具。

  那催命环就是外来力量集中人类灵魂的工具。

  它的功能,不但能集中孤魂野鬼,而且,能把人的灵魂,从活生生的人身中吸走。

  这就是祖天开当年在曹家大宅看到阴差行凶的情形催命环化为一团阴风,把人的魂魄拘走,人的生命,也为之丧失。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那种外来力量,竟然神通广大到了这一地步。他们的一个工具,落在地球人的手中,尚且有这样的威力,若是由他们来使用,岂不是要全人类都死亡,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外来力量岂不是太可怕了?

  那是真正的死亡之神。

  这死亡之神,在地球上已有多久了?

第十一部:如何安排身后事

  我本来就极想知道有关“阴间”的一切一切,这时,想到了如此可怕的情形,更是急切想知道阴间的一切全人类的生命,都在外来力量的控制之中,作为一个地球人,决计无法容忍这种情形的存在!

  我感到事态极严重,事先,再也想不到在一些江湖人物的恩怨之中,会牵连出那么严重的问题来!

  在我耳际嗡嗡作响时,车中的人,除了红绫之外,显然也处于极度的震骇之中,所以有好一会没人出声,还是崔三娘首先打破沉寂:“他没骗我,当时他就说,这环在他手中,只能使用七次,不像在冥主手中,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他自己已用了两次,还剩五次,足够我报仇雪恨的了。”

  她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果然我不但报了仇,还赢得了人人闻之丧胆的外号:催命三娘!”

  黄老四冷笑:“老二向来不会白便宜人,三阿姐,你让他……”

  黄四的话还没有说完,白老大已厉声喝:“那是他们两人之间你情我愿的事,与你无关,你只说和你有关的事情好了!”

  黄四虽然是鬼,可是对白老大也相当忌惮,他没有再说下去,闷哼了一声:“老二第一次失踪之后出现,他可没告诉我们,他有了这样的奇遇!”

  他们五人是结义兄弟,在对天发誓之际,必然有“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之类的誓言,所以黄四以这标准责备阴老二,也无不可。

  崔三娘却为阴老二辩护:“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留些私心,也是人之常情!”

  白老大没有出声(他是不是在神情上有反应,我不得而知),花五则发出了一下冷笑声,显然不同意崔三娘的说法。

  黄四接下来的话更直接:“他能自由来去阴间,而且,阴间的异宝,他可以随意取携,哼,他得了这样的好处,除了到处去找绝色美女,花言巧语骗了三姐你”

  崔三娘当声叫:“他没有骗我!”

  白老大再一次阻止黄四:“老四,再要提这种无趣的事,我可也要不念旧情了!”

  我听到这里,心中雪亮:崔三娘必然是在心切报仇,求得异宝催命环的情形下,让阴老二占了大大的便宜,付出了对女性来说,极其高昂的代价。

  黄老四一再提及这种情形,目的可能是想引发起崔三娘对阴老二的恨意。可是女性的心理很是难以捉摸,更不是一生在刀头上舐血的粗汉黄老四所能明白崔三娘对当年付出代价,才得到了催命环一事,似乎并不后悔,也并不因之而恨阴老二,反倒在感情上,远黄四而近阴二。

  黄四闷哼了一声:“他不详细说也算了,有一次,和我在堂子里,喝醉了酒,却露了一点口风给我听,听得我心痒难熬,可是在酒醒之后,不论如何向他追问,他都不肯再露半点风声,这就不该了。”

  他在责备阴二,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花五就怪声叫了起来:“好哇!原来你早知二哥有过奇遇,可你却也未曾对我提起过。”

  白老大用极不屑的口气斥:“都不是东西!”

  他这一骂,连崔三娘也骂在内了,因为五人之中,只有他和花五,是什么也不知道的,黄四在知道了一点消息之后,也奇货可居,引以为秘由此也可知这所谓“结义”,儿戏得很,那使我对他们都有了轻视之心,白老大后来,少提及这段经历,自然也是看穿了那些人的真正面目之故。

  这时,红绫忽然问了一句:“在‘堂子里’,那是在什么地方?”

  汽车中没有人回答她,若是我在,我一定给他很实在的回答:“堂子,就是妓院。”

  或许她再会追问下去:“妓院是什么?”那我也会解释给他听那是地球人生活内容的一部分,没有理由对她忌讳不说。

  红绫得不到回答,也没有再问下去。黄四“嗖”地吸了一口气:“他第二次失踪,自然又是到阴间去了,这一次,他离开了多久?有些人以为是我暗害了他,三阿姐你应该最知道内情了,何以不替我分说分说?”

  黄四问得咄咄迫人,崔三娘暂不回答,我在那时,想到的却是黄四刚才所说的一些话,他说阴老二拿了阴间的异宝,花言巧语引诱美丽女人,又说阴老二在堂子里喝酒,可知这阴老二真是好色如命,我隐隐感到他的这种性格,一定影响他的行为。

  从这一点出发,我像是又朦胧地捉摸到了一些什么,可是仍没有具备的设想。

  崔三娘亦没有回答黄四的第二个问题,旦是喃喃地道:“他第二次,离开了六个半月。”

  黄老四冷笑:“不过,他再到阳世,好像不是立刻就和日夜盼望地出现的人会面。”

  黄四没有指名道姓,可是话中的讥讽之意,却是人人都可以听得出,也没有人搭腔。

  黄四再道:“很奇怪,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之后,不到浙江来见老朋友,却到了湖北三阿姐,自你得到了催命环之后,那环取人性命于眨眼之间,这种情形,和湖北的武林大豪曹普照全家百余口突然死亡的情形很是相似,所以兄弟我就作了一番调查,这才知道了老二的行踪。”

  崔三娘的声音,已大是愠怒:“你这番找我们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快些有屁请放,有话请说,转弯抹角,老说旧事干什么?”

  黄四嘿嘿冷笑:“话旧,话旧,旧相识聚在一起,总得先说往事,什么事,弄明白了来龙去脉,这才有趣,是不是?”

  崔三娘连声冷笑,没有再说什么。

  黄四又道:“阴老二确然曾在湖北出现,而且,曾两度去见曹普照,曹普照遇害当日,也有人在附近见过他出现,和另一个叫祖天开的人在一起”

  我听到这里,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真一点也不差。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仍然难免被人知道。

  崔三娘冷冷地道:“那和我们更没有关系了,你要是再这样啰嗦不已,我可要失陪了。”

  白老大对阴老二自称“阴差”,在湖北的活动,在我处知之甚详,所以他也有点不耐烦:“快点说你想见我们是为了什么。”

  黄老四沉默了片刻,呼吸声急促:“我们要合力把阴老二找出来。”

  他先是兜来兜去不说,忽然又石破天惊,说出了要行动的目标,连我都不禁呆了一呆他要把阴老二找出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他要找阴老二,若是白老大他们帮著他找,那对身负血海深仇,以报仇为人生唯一目标的曹金福来说,倒是大大的好事。

  因为有这几个人的努力,把阴老二找出来的可能性,总比曹金福一人努力的好,而且,祖天开若是知道了,也必然全力以赴。

  只要阴老二还没有死,总可以把他找出来的就算他已经死了,也可以把他的鬼魂找出来,黄老四不是死了的吗?还不是一样在和老相识叙旧。

  花五先问:“你要找阴老二作什么?”

  崔三娘也道:“你已经是鬼魂了,还找他干什么 7 难道想在阴曹地府,搭个一官半职?”

  白老大最后发言:“连他在阳世,还是在阴间都不知道,怎么找他?”

  黄四的话,出人意表,他语气坚定:“我在阴间找,你们在阳世寻,上穷碧落下黄泉,说什么也要把他找出来!”

  一听得黄四怎样说,我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疑问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已有了疑问,可是一时之间,还未能把这个疑问具体化。

  白老大果然机敏异常,他却已把我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是鬼魂,便能自由来去阴间了吗?若是如此,亿万鬼魂,怎肯长在阴间?”

  崔三娘也阴森森地道:“奇怪得很,何以别的鬼魂,要聚集在阴间,你却可以例外,当孤魂野鬼,还可以自由上身,在阳世为祟?”

  崔三娘这个人,为人如何,不去管它,她很有胆色,殆无疑问,竟敢这样责问一个鬼魂,其胆量可想而知!

  黄老四沉声道:“这其间另有道理,在阳世游荡的鬼魂,无千无万,岂止我一个。”

  崔三娘追问了一句:“什么道理?”

  “陈安安”陡然提高了声言:“你是人,不是鬼,对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崔三娘却坚持:“说了不明白是我的事,说不说,是你的事。”

  这时,我也很是紧张我对灵魂学有浓厚的兴趣,那是由来已久的事了。我和世界各地的灵魂专家都有联系,交流和灵魂沟通的心得。我和世界上最出色的灵媒,有过一起和灵魂沟通的经验,早已肯定了灵魂的存在。

  可是,像如今的情形那样,灵魂如此实在地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这种例子,还是未曾经历过。

  人世间,许多人都努力在想探索阴间的奥秘(包括我在内),可是所知少之又少,我算是到阴间去过的,仍然几乎一无所知。

  看来,人想了解阴间,难之又难(王大同、李宣宣都这样表示过),那么,最理想的,自然就是由鬼来说阴间的情形了。

  黄老四就是这样一个突出的鬼,可以通过他,来探索阴间的奥秘!

  这个小女孩“陈安安”,简直是灵魂学研究上的无价之宝,我完全可以想像 在伦敦的普索利爵士,如果知道了有这样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一个鬼在,会如何兴奋,那是划时代的发现!

  我在胡思乱想,希望黄四快点多说些阴间的事时,汽车内先是没有声音,但忽然有人发言,出乎意料之外,竟然是红绫的声音。

  那当然是红绫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可是,我却又同时觉得陌生,因为她说话的语气,充满了自信,而且,听来很是成熟,和她平日纵笑无忌,不断问问题时的情形。大不相同那使我很是欣慰,因为始终于自然而然,显露了她充满智慧的一面。

  红绫一开口就道:“他不是不肯说,而是他自己都不明白。‘阴间’这种现象,人确然难以明白,因为那是人死了之后,灵魂聚集之所,是生命的最大奥秘。事实上,阴间不只一个,所以更引起混乱,令多少年来,人类一直各凭自己的想像在渲染。”

  这一番开场白,出自红绫之口,当真把我听得目定口呆。我相信汽车中的所有人,一定也意外之至,绝想不到刚才纵跃如飞,动作粗鲁的小女孩,会有那样胸有成竹的一番话。

  黄四首先不服:“我是鬼,反倒不知道什么是阴间,你这小娘货倒知道。”

  白老大和崔三娘异口同声地喝:“听她说!”

  黄四没有再说什么,红绫继续说,居然一开始就提到了我,若不是我身在车中,又正在偷听他人说话,我真要大叫著跳起来,以表示我心中的高兴。

  红绫说的是:“我爸已经对‘阴间’作了一个假设,他的假设是,那是一股外来力量建立的空间,运用了他们的力量,聚集了许多地球人的灵魂,目的不明。他的假设是可以成立的。”

  听得红绫这样说,我才知道“心花怒放”这个形容词的形容的意境。

  黄四这次没有异议,只是发出了一下闷哼声。

  红绫又道:“其实,‘阴间’不止一个,也就是说,许多外来力量,都对地球人灵魂有兴趣,他们都建立了灵魂的聚集所,向人类的灵魂招手,希望人类的灵魂归向他们的建立的空间。”

  听到这里,我心中已忍不住连珠价喝起采来后来我转述给白素听,白素也在听到这里时,连连叫好。

  红绫所说的,虽然还不够具体,但是主要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这时,听得花五问:“你能不能说得实在一点?”

  花五看来年纪不大,但是那是他经过整容的结果,他属于老式人,所以讲的话也老式,换成比较现代一点的语言,就是:“请你说得具体一点。”

  我有点代红绫担心,怕她难以说得具体。可是接下来,她侃侃而谈,比我想像的还要精彩,她自成了“仙”的外婆处得来的知识,她已能熟练地运用了。

  红绫说的是:“好,举例来说,把阴间当成十八层地狱,有十殿阎王,那是从佛教故事化出来的。那是阴间的一种。再一种灵魂的归宿处,是上帝的怀抱或地狱,那又是另一种力量对灵魂的聚集。那些,都和宗教有关,而宗教和外来力量有密切的关系,每一种宗教,也都有各自对地球人灵魂的安排。如果说,灵魂的归宿处,可以称为阴间,那么,就有许多阴间。”

  红绫的话一住口,我就听到了鼓掌声,那掌声铿锵,听来震耳,可以料想是白老大所发。

  红绫吸了一口气:“各种外来力量建立了阴间,聚集人类灵魂的方法,各有不同,但极少有强迫灵魂非到他所设立的阴间中去不可的例子。我妈妈的妈妈,和许多苗族的烈火女,都成了仙,也都是自愿的。黄四先生的灵魂,不愿到阴间去,他也可以自由在阳世作祟你虽然是鬼,可是对阴间的所知,一定不如我,我所说的那种情形,你就想不到,是不是?”

  她最后几句话,是针对黄老四而说的,说得黄老四哑口无言。

  过了一会,黄四才道:“你说得精彩,可是对我们在商量的事,一点作用也没有。”

  红绫笑了起来:“你们在商量的是什么事,我根本一点也不懂,可是刚才我听你说,你要到阴间去找老二,不知你要到哪一个阴间去找,阴间既然是外来力量建成的,自然有主理的力量,只怕也不会容你乱闯!”

  黄四再次说不出话来,白老大又鼓了几下掌,问:“老四,你劳师动众,把我们全找了出来,自然是想大家合办法找阴老二,可是,找阴老二,又有什么目的?”

  黄四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孤魂野鬼,无趣得很。而进入人身,偏偏又成了一个小女孩,苦不堪言,生不如死”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又改了口:“我想,你们虽然还在生,可是也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了……”

  他的这两句话,可以说犯了天下所有老年人的大忌,是以白老大,花五、崔三娘,都不约而同,发出了一下闷哼声来。

  黄四却阴阴地冷笑了一下:“将来百年之后,我看你们也不会心甘情愿,找一个阴间去作归宿,我辈全是桀傲不驯的野人,我是前魂之鉴,闹得像我这样,阴魂不散,人不人,鬼不鬼,可是无趣得紧了又不比做人,还能等到死的一天,这魂,怎能令之消散?”

  黄四的这一番话,听得人遍体生寒,连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他说得对,我们这种性格的人,死了之后,灵魂未必愿意去找一个阴间作归宿,那么,该怎么办呢?黄老四的情形,确然可以说是“前魂可鉴”了!

  当日,我分析假设阴间的情形时,陈长青、小郭等都在,连他们也认为是灵魂在强迫的情形下,非向阴间集中不可,那是很可怕的情形,陈长青甚至宣称说,他要争取灵魂自由。

  如今的情形,即使没有强迫性,也不会情愿成为阴间的一个小亮点,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连我都感到这个问题严重之极,那三个老人,自然更有切身的体会。

  其中,白老大的性子最洒脱,也最不服气,他打了一个“哈哈”:“看得准些,投进一个壮年或青年之身,就可以再世为人。”

  黄四立即笑了起来,他“嘻嘻”、“哈哈”、“格格”、“呵呵”笑之不已,像是白老大的话,是天下最有趣的笑话。

  白老大沉声道:“若我说得不对,还请你这个老儿,多多指教。”

  黄四忽然止住了笑,而立时发出了一下哀伤之至的长叹声来,转变之奇特,令人感到极度诡异,他道:“老大,你学问好,博览群书,可是自古以来,有关鬼魂的书,全是人写的,所以也全是想当然的胡说八道,你上了这些书的当了,以为鬼魂可以任意寻觅人身?像我这种情形,已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遇上,要当机立断,哪里还显得去想那人身是老是嫩,是男是女,一闯而入,可以再度为人,再想离开这个躯壳,可非我这个老鬼的力量所能及的了!”

  说到后来,在“陈安安”的童稚口音之中所透出来的那股苍凉无尽之意,令人心寒。

  这时,我已经知道黄四要把阴二找出来的原因了。

  果然,在长叹声中,黄四再道:“我想,要改变这种情形,只有向阴老二求助他曾到过阴间,又有阴间的异宝,也和阴间的主人接触过,一定能知道如何使我们的灵魂有很好的处境。”

  各人仍然不出声,黄四一字一顿:“说真的,这不是我一个的事,和大家都有关系。阴间的异宝多,据我所知,那催命环外,有一只盒子,看来是放置催命环之用,但实际上,也是一样异宝。”

  黄四这句话一出口,各人(除了红绫之外),都有相当强烈的反应,连我也不由自主,“啊”地一声。

  崔三娘的反应最强烈:“胡说,他怎么没向我说过。”

  白老大则闷哼了一声他刚在我处,得知有这样的一只盒子,本来稳稳是我的,可是却给金取帮的一个乾瘦老头偷了去。

  这两个人有适当的反应,我很容易理解。使我一时之间,难以明白的是,花五在听了之后 发出了一下如同抽噎的声音一般来说,只有在出乎意外的吃惊时,才会有这样的声音。

  老五为什么一听到了还有一件阴间异宝,就有那样吃惊的反应?

  我一时之间,没有答案,只听得黄四冷笑道:“他没告诉你的事多著呢。”

  崔三娘怒:“全告诉了你?”

  黄四道:“没有一个人会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告诉另一个人,但是,我们五人结义,老大是顶天立地的好汉,不沉迷女色,三阿姐是女流,花五当花旦久了,有点不男不女,只有我和老二,是真男人,我虽不如老二那样好色如命,但是他也就自然而然,和我最谈得来!”

  黄老四这番话大是合情理好色的男人,在猎艳有成之后,总喜欢口沫横飞,在他人面前炫耀一番,阴老二的最佳渲染对象,自然是黄四了!

  而在淫亵下流的对话之中,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容易拉得近,也就可以到无所不谈的程度。

  白老大“嗯”地一声:“那应该是他第二次去阴间又回来的事了?”

  黄四道:“是,他从阴间来,这次,据我所知,他一共带了三件阴间异宝,是否还有别的瞒住了没对我说,我就不知道了。”

第十二部:卑鄙下流的阴谋

  如果我可以插言,我一定会问:“你遇到阴老二时,是在他到湖北之前,还是之后?”

  我正在想著这个问题,白老大已代我问了出来。黄四道:“是在他去湖北之前,嘿嘿,他到湖北去,嘿嘿……”

  他怪里怪气连连冷笑,但是话却没有说完全,又收了口:“我和他又是在堂子里相会的,在杭州,那堂子里有一个粉头,艳美绝伦,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阔客争那粉头,是人家先到,他非要强占”

  崔三娘听道:“这种脏事,少说点吧,你不怕污了口,我还怕脏了耳朵。”

  黄四怒道:“少打岔,老二凭著他做过大官,仗势欺人,硬把人家挤走了。那人临走时,说了一番狠话”

  白老大也不耐烦了:“长话短说。”

  我也大有同感,因为这种在妓院中争风吃醋的事,无聊之至,有什么好听的。

  黄四听了白老大的呼喝,不能再就这件事说什么了。

  当时,我只觉得很痛快,不必听黄四说无关紧要的话。后来,才知道白老大打断了黄四的话头,没让黄四说下去的话,不但不是“无关紧要”,而是关系重大之极!

  日后,又费了许多曲折,才知道了那一番话的内容,这才使整件事的关键之谜,迎刃而解这是当时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事!那可以说是世事难料的一个典型例子。

  黄四闷哼了一声:“那粉头确然艳光四射,兼且嗲劲十足,啧啧,阴老二几杯酒下肚,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时,连花五也忍不住了:“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啊?”

  黄四用陈安安的小女孩声音,叙述著风月场中的事,听来很是怪异,可是接下来他所说的,由于内容吸引,也就叫人顾不得那是大人的声音还是女孩的声音了。

  他道:“阴老二就把他从阴间带来的宝物取了出来,说那是三件宝物,一件看来像是一面铜镜”

  白老大插了一句口:“是,那玩意后来被称为许愿宝镜,很是神奇!”

  黄四很是吃惊:“老大,你……知道?”

  白老大只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花五忽然用很是紧张的声音问:“老大,你……知道多少?”

  白老大又是“哼”地一声,声音之中,大具威严:“我什么都知道!”

  一听得白老大那样说,我就好笑。因为白老大所知的,全是我告诉他的那些,资料不多,谜团累累,他说“全知道”,自然是他充大头,用岭南粤语来形容,叫作“抛浪头”,以显自己之能。

  在我觉得好笑时,听得花五又发出了一下如同抽噎也似的声响我已是第二次听得他发出这种由于吃惊而发出来的声响了。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就心中起疑,这一次,更是大为疑惑。

  白老大说他“什么都知道”,花五为什么要因为吃惊而害怕。唯一的答案是,他有不可告人的亏心事,以为白老大真的知道了!

  我正得出这样的推断,已听得花五乾笑了两下,尴尴尬尬地道:“怎么会,你怎么会什么都知道?”

  他这两句话一出口,更可以肯定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了,那是心虚之至的说法,标准的“此地无银二百两”,欲盖弥彰。

  白老大当然也觉察到了,有一阵子没有声音,才听得花五的声音紧张:“老大,你别这样望著我,你的眼光……好吓人!”

  白老大道:“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有什么吓人的。”

  崔三娘催道:“一件是宝镜,另外两件是什么?”

  这一打岔,白老大也没有再迫花五了。

  黄四道:“一件,就是后来给了你的那催命环。”

  红绫想是扬起了她挂在颈间的那环:“就是这个。”

  崔三娘忽然叹了一口气那自然是她又想起了往事之故。

  黄四又道:“第三件,就是放那环的盒子!”

  崔三娘反驳:“一只盒子,怎能算是宝物?”

  我这时,心中也这样想,而且,很留心黄四的回答,因为那盒子现在虽然不知所终,但是它曾经属于我,是我一时大意,才将它失去了的。

  黄四应声道:“是啊,当时我也这样问老二,他先笑了一阵,才说道:“一盒一环,全是阴间异宝。环能收人魂,魄到阴间,盒却能”他只说到这里,那粉头倒在他怀中撒娇,要和他喝个‘皮杯’,他就没有说下去了,第二天我酒醒,他已经离开了,这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把催命环给了三阿姐,我是事后才知道的。”

  他一口气说下来,其间有红绫的一下声响,我知道那是因为又有了她听不懂的话之故,她不懂的,必然是“皮杯”那是男女调情时口对口哺酒,她当然不明白。不过她并没有问出来,想来是白老大向她作了手势,叫她不要发问之故。

  车子中又静了一会,在那短暂的寂静中,我在飞快地转著念,首先,我想到的是阴老二的行踪,他离开了杭州,看来就是到湖北去了他在湖北,先把那许愿宝镜交给了曹普照,后来又在黄鹤楼头遇见了祖天开和王朝,三个人再赴曹家大宅,酿成了曹家上下百余人死去的惨祸。

  阴老二为什么匆匆离开杭州去找曹普照呢?简直一点来由也没有。按说,他好色如命,在杭州的那个“粉头”,又确然艳丽非凡,他至少该留连几日才是。

  莫非是他酒醒之后,觉得对黄四透露了太多秘密,所以才急急避开的?但是那也无法解释他日后一连串的怪异行为。

  阴老二做那些事,一定有目的,可是那目的是什么?祖天开想了六十年,没有想出来,我也断断续续,想了好几年,也没有想出来。

  我这时,自然一样也想不出,所以我立刻转了思绪,自己问自己:“那盒子有什么用呢?”

  那时,黄四世问了这个问题:“我把阴老二的话,记得很真,一字不漏,我一直在想,那盒子若是宝物,功用是什么?”

  白老大沉声道:“你再把老二的话说一遍!”

  黄四放沉了声,也学著酒后舌头有些大,语调得意洋洋,放慢了来说:“环能收人魂魄到阴间,盒却能”

  花五怪声道:“听起来,盒的功用,和环相反。”

  崔三娘道:“那算什么,那盒子,能把人的魂魄,自阴间放回来?”

  黄四提高了声音:“这正是我所想的,盒的作用,和环相反,环能令人死,盒能令人生。”

  静了一会,三个人一起问:“老大,你看呢?”

  白老大道:“很有道理。”

  黄四的声音变得很是兴奋:“环能把人变鬼,盒能把鬼变人,那才是真正的宝物!有了后,我可以不必再做鬼,你们也可以爱做人多久就多久。”

  白老大冷笑:“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黄四坚持:“只要找到阴老二,对我们仍然大有帮助,这是可以确定的事!”

  白老大沉吟道:“虽然那盒已不在阴老二手中,但功用只有老二知道,确然该把他找出来!”

  黄四吃了一惊:“怎么盒子不在老二处了?”

  白老大便把亚洲之鹰如何托人把一只怪盒子交给我,又被金取帮的一个乾瘦老者偷了去的经过,说了出来。

  黄四和崔三娘一起叫:“去找亚洲之鹰,他一定曾见过老二。”

  白老大比较镇定:“至少鹰知道那盒子怎么来的不过这个人也不好找。”

  黄四提出:“令婿卫斯理,好像和他有点交情。”

  一听得黄四那么说,我就叫苦不迭这老儿,我第一次见他,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这句话,可能会害我东奔西走一年半载而没有结果。亚洲之鹰罗开,是一个异人,行踪无定,如神龙见首,我总是只在很偶然的情形之下,见过他一次,连话也未曾说过,要是白老大一声令下,我上哪儿找他去。

  白老大沉吟了一下:“好,对他说说看,有名有姓,要找,总找得到的。”

  他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找罗开固然重要,把那盒子找回来,更加要紧。老五,盒子肯定是被金取帮的人偷走的,你要负责。”

  花五道:“我……我……”

  崔三娘怒道:“别推搪了,你本来就是金取帮的人,这事自然落在你的身上。”

  花五这才勉强答应了一声,过了几秒钟,他想是觉察到自己的态度不对,所以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尽力。”

  我一直感到花五的态度很可疑,他一定有些事在瞒著人,正在竭力掩饰,而且他掩饰的伎俩并不高明白老大一定也早已觉察了。

  黄四松了一口气:“旧相识见面,还是有用,今晚就理出一个头绪来了,如果顺利,几位身后大事,都靠今晚的聚会了。”

  崔三娘闷哼了一声,白老大叹了一下,黄四又道:“我现在处境很是尴尬,连一步路都有人跟著,我们要联络,还是和今晚一样。”

  红绫首先响应:“好!”

  黄四大是恼怒:“可不能再扯我的头发。”

  红绫的声音很诚恳:“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感到痛楚的。”

  黄四听了,长叹一声,大是凄苦,可见他如今变作了小女孩的处境,很是可怜。

  汽车中又静了一会,黄四又道:“老五,我会时时和你联络。”

  崔三娘冷冷地道:“打个电话总可以吧,何必要转弯抹角。”

  黄四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是!”

  不一会,车门打开,红绫抱著“陈安安”出来,身形拔起,已到了围墙,把“陈安安”自窗中塞了进去,再一个后翻,超过了围墙,落到了车旁。

  看到这里,我知道他们的聚会完了,为了避免被发现,我先驾车离开今晚的收获之丰,远超乎我的想像之外,实在令人高兴。

  一回到家中,白素一瞧我的神情,就道:“大有所获。他们在商量什么?”

  我想简单一些,抢著告诉白素,可是事情实在太复杂,不是一下子说得完的,所以我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声音发出来。

  白素笑:“慢慢说,我们的女儿怎么样?”

  我想起了红绫分析理解阴间的那一番话,立时感到心头发热:“太出色了,她太出色了!”

  说了之后,我略顿了一顿,才又道:“可惜她不知道什么是‘堂子’,多半也不懂‘粉头’是什么意思。”

  白素皱眉:“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我感到好笑:“全是江湖草莽,连令尊在内,说说这些,有什么稀奇?”

  于是,我就开始叙述我听到的一切,说不多久,就被白素伸手按住了口她的感觉真是敏锐,一面在仔细听我的叙述,一面仍能留意周遭的细微动静。

  她才伸手按住了我的口,就看到房门慢慢被推开,红绫像她偷出去时一样,探头进来看我们。

  她总算知道一回来就先来看我们,我们自然装睡,她看了一下,立时退了回去。

  白素问我:“明天,她会不会对我们说?”

  我笑:“一定会,要她忍住不说,只怕会把她难过死,她岂是藏得住话的人。”

  我料得不错,知女莫若父,第二天一早,红绫就一直在找机会想和我们说话,我和白素商量好了,故意逗她,装著很忙,不肯听她说话。

  不到一小时,她就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全屋为之震动,接著就大声道:“昨晚,我和妈妈的爸爸一起偷出去了,遭遇奇绝,怪不可言”

  她话还没有说完,白老大的声音已自楼上传了下来:“傻瓜,还要你说!你爹娘早就知道了,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你爹娘都知道,早已合计了整夜了,还等你来说?”

  随著语声,白老大自楼上,精神奕奕地走了下来。果然姜是老的辣,我和白素一起鼓掌。

  红绫也明白了,“啊”地一声:“爸在跟我们。”

  白老大向我们望来:“你们讨论下来,有什么结论?”

  昨晚,我化了近一个小时,才把事情说完,也确然曾讨论过。

  我先回答:“黄四的想法有理,那盒子对揭开生命的奥秘,可能有很大作用,他把改善环境的希望寄托在那盒子上,很有道理。还有,红绫对‘阴间’的分析,中肯之至,可以成立。”

  红绫听得我盛赞她,高兴之至,手舞足蹈。白老大也由衷地道:“的确,经过她妈妈的妈妈替她开窍之后,她确然非同凡响。”

  白老大把红绫的脑部接受了外星人输入的许多资料一事,用“开窍”这个词来形容,倒也很是贴切。

  而且,在白老大的口中,居然也出现了“妈妈的妈妈”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可知他对往事,也不是那么执著和介怀了。

  他高举双手,伸了一个懒腰:“昨天,我听你说许愿宝镜和催命环的事,一提到那个自称阴差的人,就知道那是阴老二,又想到晚上和黄四有约,可以得到阴二更多的消息,所以即时不动声色,现在,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我也不必重述了。”

  我道:“是,可是我心中,有两大疑团。”

  白老大应声道:“第一个是:阴老二是怎么和阴间搭上关系的,他凭什么和阴间主人有了联系,以及那个阴间的主人,究竟是一种什么力量,聚集人类的灵魂,目的可是为了什么?”

  白老大说出了我心中的疑团,我连连点头。白老大摇头:“我不知道,不能帮助你。你的第二个疑团是”

  我把第二个疑团提了出来:“阴老二到湖北去,生出那么多事来,不知为了什么?”

  白老大一个劲摇头,显然他也不明所以,白素向红绫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红绫立时大声说:“我已是大人了,什么都懂,连什么叫‘粉头’都懂,没有什么话不能听的。”

  白素刚才,明显地略有顾忌,一听得红绫这样讲,她笑了一下,握住了红绫的手:“是,你不再是孩子了阴老二到湖北去,先去见曹普照,把那许愿神镜给了曹普照,我料他的用意,卑鄙之至,他是要藉宝镜的吸引力,接近曹普照说什么要曹普照带著宝镜送回阴间去,那藉口拙劣之极!”

  我和白老大异口同声:“他想接近曹普照,又有什么目的呢?”

  当我问出这个问题时,我心中陡然一动,几次朦胧想起,但又说不出具体的事情来的那种感觉,一下子明朗化我也想到了阴老二的目的了!

  而白素在这时,已讲了出来:“阴老二的目的,是想见到曹夫人,曹普照的续弦妻子,那个绝色美人,看看是不是有机会勾引上手,甚至强占。”

  白素一说明,白老大也明白了,刹那之间,他神情暴怒,大喝一声:“太无耻了,真是可惜,白某大好男儿,竟曾和这等下流畜牲称兄道弟。”

  阴老二好色如命,见了美貌的女人,千方百计要勾引上手,曹普照的续弦妻子美艳如仙,众口一词,使他闻而动心,这才找上门去。

  他第一次见曹普照,可能根本没有见到曹夫人,他倒真有放长线钓大鱼的耐心,放下了许愿宝镜离去。他明知那宝镜吸引人,他随时可以回去。

  而他在黄鹤楼上,见到了祖天开和王朝,一看到两人,他就觉得可以利用,再知道了祖天开和曹普照竟然是结义兄弟之后,更是顺手推舟,已经有了完善的对付曹普照的阴谋诡计。

  那时,听说曹普照不知道会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连祖天开也不知究里,甚至王朝,只怕也不明白阴差的真正目的。

  在曹家大宅发生的事,祖天开被利用,王朝也被利用,祖天开虽然只好男色,不好女色,不知道曹夫人竟美到了何等惊心动魄的程度,但是他在叙述之中,说到了阴差一见丽人,便失魂落魄的情形,倒也十分生动,而且阴差用催命环取人性命,直闯内室,想把曹夫人强抢走,这种种行为,都说明了他卑鄙下流的目的!

  曹夫人贞烈无比,自杀而死,香消玉殒,阴差用尽心计设计的一个阴谋才落了空,但曹普照一家,就这样不明不白送了性命,还形成了一直到六十年后,在一个出色的青年人身上,还负著“血海深仇”这样的重担!

  白老大双手握拳,恨声不绝:“单是为了这件事,也要把他找出来小卫,如你可以找到亚洲之鹰,你要多出点力。”

  我立时大声答应,白素呆了一下:“阴差好色,如果他还活著,只怕是老色霉,循这条路去找他的下落,只怕更容易些。”

  白素一言提醒了我们,使我和白老大同声叫“好”连红绫也叫了一声“对”,表示她对我们商量的事,全都明白。

  大约在几天之后,我和白素在楼上,红绫在楼下听音乐,她很喜欢大锣大鼓的敲击乐,神情怡然自得,不时喝上一大口酒。

  白素看著,忽然叹了一声,我立即知道她为什么叹息,就问她:“为女儿的事耽心。怕她没有异性追求,没有爱情生活?”

  白素苦笑:“你看她这样子,哪一个青年敢向她表示爱意?她其实什么都懂了,总有一天,会为感情而烦恼,那时,别说我们,连她妈妈的妈妈都帮不了她。”

  我们总是随便说话,可是由于楼下锣鼓声喧天,也得提高声音。

  我对白素提出来的事,也很担心,但也没有办法。白素忽然道:“好像有人按门铃……还在敲门……”

  我也隐约听到有人在敲门,可是全被乐声盖了过去,我刚得大声叫红绫去开门看看,忽然“蓬”地一声,门上竟穿了一个洞,一只醋钵也似的大拳头,自洞中直插了进来,看来是这大拳头敲门太用力,把门敲穿了!

  这一下,惊动了红绫,一跃而起,在那拳头刚缩回去时,就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她先是一呆,接著,后退了一步,打量著门外结实高大无比的一个青年人。

  那青年人浓眉大眼,正望著自己的拳头,神情不知所措,一看到红绫,也是一呆。

  两人就这样互相监视著,谁也不说话。

  白素突然在我耳际低声问:“曹金福。”

  我连连点头,那不是曹金福是谁。也只有他,才比我们的女儿还高一个头。

  突然之间,我和白素都“哈哈”大笑了起来真正的开怀大笑,一面笑,一面间接走下去。

  为什么要笑,不必再明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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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