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白素注意红绫比我早,她早看出了红绫的行为有点异常,她不让我出声,是怕打扰了红绫。那么,红绫在做甚么呢?

  红绫在客厅的一角,背靠著墙,站在那里不动,可是神情却很是紧张,她双眼目光炯炯,盯著那只盒子可能已盯了很久了,在她的眼光和那盒子之间,像是已有了某种实质上的联系。

  这时,盒子正由白老大处,交到了小郭的手中。白老大在交出盒子前,曾将盒子向上一抛,抛高了少许,再伸手把盒子接往由于盒子重,他虽然接住了,可是身子也不禁向前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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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盒子到了小郭手中,小郭吸了一口气,他想一只手拿盒子,另一只手伸手入袋,要去取东西。

  我知道他的习惯有不知名的东西到手,他一定要尽可能弄个清楚。而在他的身边,也确然带著不少精密的微型检查仪器。

  他这时,一定是想取出其中的一件检试仪器来,所以必须腾出一只手来。

  他却未曾料到,那盒子实在太重了,他两只手捧著,尚且吃力,只用一只手,一个抓不住,那盒子便跌倒了地上。

  自从花五取出了盒子之后,打开盒盖,盒子在各人之间传来传去,也就一直是打开盖子的状态。这时跌到了地上,发出了一下重物坠地的声音之后,盒子的盖子,仍然打开看。

  小郭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立时俯身想去把它拿起来,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得红绫急叫一声:“别碰它!”

  红绫的声音很是宏亮,这一下陡喝又来得突兀之极,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为之一怔,小郭立刻停止了动作,他半俯著身,看来很是怪异。

  各人在一怔之后,自然而然的反应,是向红绫望去。我和白素,一直在注意红绫的行动,所以也比各人早一点把视线投向她。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她在甚么时候,已把崔三娘给她的那只环,握在手中。

  红绫那时的情形,当真是怪异莫名,她紧咬著牙,脸也开始涨得通红,那只环,她握在右手,而她的左手,又握住了右手的手腕。

  在她的四周三公尺之内,没有任何人(她已退到了客厅的一角),可是她的样子,却分明显示她正和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在角力!

  我和白素一看到这种情形,自然知道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了,可是却一点也没有头绪那会是甚么性质的事。

  而就在那一刹间,还不待各人问红绫发生了甚么事,事情又有了变化。

  我相信人人都想向红绫问,发生了甚么事,可是事情突然又有了变化,自然有一股力量,使人气为之窒,当然也问不出来了!

  只见红绫在“角力”之中,分明落了下风,她竟然脚步一个踉跄,向前跌出了一步,脸也涨得更红,连脖子都粗了,太阳穴上,青筋暴绽,样子看来很是骇人,一看就知道她正用尽了气力在苦苦支撑怪异之处是,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和甚么力量在对峙。

  我不禁心头狂跳红绫这女野人,力大无穷,这是我素知的,温宝裕的令堂大人,体重超过一百五十公斤,给她一下子当作吹气人抱了起来。

  可是如今,她却不知在和甚么力量对峙,也竟然支撑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红绫在向前跌出了一步之后,略一吸气,再向前跌出了一步,看来在她的身前有甚么巨大的力量,正在拉扯她,令她站立不稳。

  而她的脸也涨得更红,叫人看了心痛之至!

  我首先大叫了一声,连我自己也很意外,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发出的,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呼叫声,我叫的是:“金福!”

  在那刹间,我的思绪紊乱之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想甚么才好,时间也不允许我去细想。我只是看出,红绫在“角力”中要失败了,而我不想她失败,她需要一个气力大的人帮助循这个思路想下来,自然就想到了曹金福这个大力士,所以才脱口叫了出来。

  别看曹金福这大个子愣头楞脑的,这时还真不含糊,我才一叫,他就像猛虎出柙一样,带起一股劲风,“呼”地扑了过去,一下子就到了红绫的身后。

  这时,红绫又已向前跌出了半步,而曹金福一到了红绫的身后,双臂一伸,已把红绫拦腰抱住。只见他沉腰坐马,宛若一根铁桩也似,钉在地上,立时将红绫向前跌出之势阻住。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也够叫人吃惊的,曹金福加入了“战团”,虽然有好转,可是顷刻之间,曹金福脸也开始发红,可见他也正用全力在应付。

  而直到这时,我们竟然无法知道,他们是和甚么力量在对抗!

  而接下来的情形,更是怵目惊心,红绫本来是左手紧握住右腕的,这时,她身形稳住了,不再跌向前,可是她的左手,却难以抓住右腕,以致她的右臂,挣脱了左手,直勾勾地向前伸出。

  这时,我已经看出来了,和红绫对峙的力量,来自她的右手之中!

  她的右手中,握著那枚环!

  一定是那枚环上发出巨大的力量,要把她拉向前去!

  我的推测,立刻就得到了证实,只见红绫紧握著的右拳,也握不住了,她的五只手指,正在渐渐松开来,现出了那环来。

  红绫显然不甘心失败,她用中指和食指,紧勾住了那环,不让它脱手而出,以致令她的指节骨,发出了可怕的“格格”声来。

  就在那时,我和白素、白老大,可能还有别人,一起叫了起来:“放手!”

  红绫还不肯放手,可是看来她再不放手,纵使不致于整条手臂被扯断,断指之祸,必不可免!

  白素在和各人一起叫了一声之后,又再大叫:“放手!放手!”

  红绫也发出了一声大叫,手指松开,那环以极高的速度,脱手飞出,竟如子弹射出了鎗口一样,发出了“嘘”地一下破空之声,以向下倾斜三十度的角度,直射向仍然半弯著身子的小郭郭大侦探!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呆了。红绫和曹金福两人离小郭远,没有话说。离小郭近的各人,都是在武学上有极高造诣的高手,反应身手,都极灵敏,可是在那电光石火之间,也都无法作出任何行动。

  我在那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之中,全身血液如同停止流通,不能有任何动作,可是脑部活动却仍然在进行可笑和可怪的是,也不受控制了,在那刹间,我所想到的,竟然是物理学上物体运动的速度和力的关系。

  物体的运动速度和力成正比速度越高,力也越大。用手抛出一颗子弹,难以洞穿一块木板,但通过鎗管中的来复线,高速射出,就可以射穿铁板。

  我也想到,物体的本身,重量越重,所产生的力道也越大,那只环极重,重得异乎寻常,所以在这样高速的行进中,所产生的冲击力之大,也必然非同小可,郭大侦探的血肉之躯,被那环急速撞上去,会形成甚么可怕的后果,可想而知!

  这时候,我实在是连开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不然,一定会闭上眼睛,不忍看小郭粉身碎骨,血肉横飞的惨象!

  在那极短的时间中,最镇定、最不知害怕的,反倒是小郭本身。他在事后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耳中听得呼啸声,一股大力压了过来,连气也透不过,眼前已一阵发黑,还没等到定过神来,一切都已过去了!”

  是的,一切发生得快绝,那环脱离了红绫的手,激射而出,各人的心向上一提,眼看那环射向小郭,眼前一花,却也听得“叮”地一声,那环在小郭的身前掠过,射开那只盒子,不偏不倚,齐齐正正,落入了盒中的那个环形的凹痕之中!

  原来环是射向那盒子,不是射向小郭的!

  当时,由于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所以不及细想。后来细想一想,郭大侦探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觉得情形实在是危险之至,堪称九死一生!

  因为盒子一落地,他俯身去拾,身子弯到一半,就被红绫喝止,没有再弯下去,若是他再弯得多些,那环必然撞中他,穿过他的脑袋,才落入盒中,郭大侦探自然再难在人间风光了!

  突兀的变化,接踵而来,环落进了盒子,那“叮”的一声,犹自悠悠在耳,盒盖陡然一跳,“拍”地一声合上,把那环装进了盒中。

  那环和盒,本是联在一起的,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是环和盒,在近距离出现,会有那样古怪的变化,那是人人都料不到的事,盒盖会自动盖上,当然也怪异之至,人人一颗心刚往回沉。又听得红绫大叫一声:“别动!”

  随著她的叫声,人影一晃,红绫已经一跃向前,来到了盒子之前,双手齐伸,把盒子捧了起来。

  她捧盒子的手势相当奇怪,双手手心,贴著扁平盒子的两面,看起来是把盒子夹在手心之中。

  而且,她的神情,也很是怪异,她眉心打结,像是正在思索甚么深奥的问题。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首先大吃了一惊我明知那盒,那环,都能和人的脑部活动起作用,那环甚至还能夺魂取命。看红绫,像是正和那盒环有了脑部活动的联系,谁知道是吉是因,我第一个念头是:必须制止!

  所以我疾声叫:“红绫,放下它!”

  红绫虽然极其入神,可是我一叫,她也立刻有了反应,她抬眼向我望来,虽然没有说甚么,可是眼神之中,表示了充份的自信,也传达著叫我别害怕的讯息。

  这时,不单是我紧张,白素伸手过来,按住了我的手背,手也是冰凉的。

  我们夫妻二人,一生之中不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单是为了这个女儿,也经历了不知多少奇异怪事,可是发生在红绫身上的事,越来越是古怪,越来越使我们难以理解,所以也格外令我们心惊肉跳。

  像现在,她双手夹住了从阴间来的两件宝物,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们连作出一个设想,也在所不能!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红绫的身上,客厅之中,静到了极点。在寂静之中,忽然有一阵听来很诡异的“格格”声传来,各人又有紧张的神色。等到弄清楚了那声响,是小郭把微弯的身子挺直时,由他的骨节所发出来时,各人都有啼笑皆非之感。

  白素抢到了红绫的身边,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可是红绫却立刻侧身子,避了开去,不让白素碰她。白素失声道:“孩子”

  红绫以极快的语气道:“妈,别理我!”

  白素又疾声问:“你感到了甚么?”

  白紊的这一问,问得极好她已肯定,从阴间来的“宝物”,已和红绫的脑部活动发生了作用,所以她才会这样问的。

  红弦摇著头,神情严肃之极,说的话仍是那一句:“妈,别理我!”

  我在一旁,又是著急,又是生气,大声道:“红绫,这不像话!”

  红绫向我望来,父女之间,凭眼神也可以沟通,一和她的目光接触,我就感到她正面临一件重大的事,这事,需要她全部脑力活动去解决,所以,她暂时不能回答我们的任何问题。

  而在她的眼神之中,我也看出,她面临的事,虽然严重,但是对她并不构成危险。

  我吸了一口气,向白素道:“由得她去!”

  在我说出了这四个字的同时,白老大和我不约而同,也道:“由得她去!”

  白素叹了一声,返到了我的身边,红绫在这时,仍然双手紧夹著那盒子,却转过身,向楼梯上走去。

  这时,反应强烈的是花五,他急叫:“小姑娘,你有甚么发现?”

  另一个是曹金福,脸涨得通红,想问甚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我忙道:“放心,红绫不论有甚么发现,一定会让所有人知道的!”

  曹金福结结巴巴道:“实在是因为和我血海深仇有关。唉!刚才,那力道好大!”

  刚才,在那环上,发出巨大无比的力量,要离开红绫的掌握,向前飞去,合曹金福之力,红绫的身子才能不被扯向前,但终于把握不住,那环脱手飞出,经过的情景,惊心动魄之至。

  当时只顾心惊,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时被曹金福一说,我才陡然想起一个奇怪,而且极不合理的现象来。

  那环会被一股大力所吸扯,飞向盒子,可以说是盒子对环发出了极大的吸引力。可是两个物体之间产生吸力,必然应该是互相的。

  也就是说,盒对环有巨大的扯引吸力,环对盒也一样,看哪一方面固定的力量大而决定物体行动的去向。

  那环受到了这样巨大的拉力,何以那盒子竟然在地上一动不动?

  并没有甚么人按著那只盒子不让它动,为甚么只是环飞向盒子,而不是盒子飞向环?

  这现象岂不是古怪之至?

  我想到这里,刚把手向地上指了一指,还没有开口,白老大已然道:“盒子和环,是子、母关系,盒是‘母’,环是‘子’。”

  所谓“子母关系”,就是主要和附属的关系那环是盒子的一部分,所以只是环飞向盒,而不是盒投向环。

  白老大的说法,听来虽然很玄,但在场的全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在许多传说的“神仙法宝”之中,都有这种类似的从属关系。

  白老大说了这一句话之后,苦笑道:“再进一步,是甚么样的子母关系,有甚么作用,我全说不出来!”

  在红绫上楼时,白素跟了上去,她立刻又下来,袖情疑惑:“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像是在打坐!”

  我飞快地掠了上去,曹金福跟在我的后面。我发现他虽然个子大,可是行动之间,却很是轻巧灵活。我们来到了红绫的房门口,向内看去。

  只见红绫盘腿而坐,半闭著眼睛,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双手仍然来看那只装有催命环的盒子。

  我不知道红绫在做甚么,但是这时,不适宜去打扰她,却显而易见。所以我看了一会,轻轻地把门拉上我知道一有结果,红绫会立刻向我们报告的。

  回到了楼下,各人正在七嘴八舌讨论,温宝裕平日好作惊人之言,但这时,他的分析,倒和我意见一致:“那环装进了盒子之后,一定可以起奇妙的作用单是环,可以把人的灵魂夺走,单是盒,也有这个功能,两者合一,当然更加奇妙,红绫此刻,一定正在接受来自阴间的讯息,正在和阴间的力量作沟通!”

  曹金福和温宝裕的作风截然不同,可是他对温宝裕也十分佩服,他急著问:“是不是红绫姑娘可以和阴间通消息了?”

  温宝裕大胆假设:“我看是这样,当然详细的情形,要问她才知道。”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和阴间通消息”,听来像是无稽之极。但是有阴间双宝在手,谁又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呢?红绫的遭遇奇特无比,她既然可以有接收外星人一切知识的机缘,又为甚么不可以再和阴间有联络根据我的假段,阴间,正是外来力量所形成的另类空间,我和白素都留去过的!

  曹金福很是兴奋,因为这一来,对他的“报仇大业”来说,又多了一分指望。

  花五却有些失魂落魄,喃喃地道:“早知双宝合一,会有那样的功能,我早向三阿姐要了那环来!”

  白老大冷笑一声:“会发生甚么事,现在还不知道,你先别眼红!”

  花五一听,陡然打了一个寒战,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想,他就是不敢冒险再试灵魂出窍,所以才会有了宝盒那么久,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如今红绫双手夹紧了那只盒子,会不会也使她灵魂出窍,归不了位?

  一想到这里,我又抬头向上看去,却正好看到红绫自房中走了出来,神情很足安详,她走了几步,一耸身,已自楼上飞跃而下,人还没有站定,就大声道:“妈妈爸爸,妈妈,爸爸”

  她这样的叫法,已是古怪得很,第一个“妈妈爸爸”是叫白老大,第二个才是分开来的“妈妈”、“爸爸”,可是在古怪的称呼之后,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出人意表之至!

  红绫说的是:“阴间要请我去,要我去当阴间使者。”

  这句话,连我、白老大和白素在内,听了之后,也要想上一想,才能明白。

  我想,我明白得最后阴间使者,那是替阴间工作的一个身分,大美人李宣宣就是这个身分,好色如命的阴差,也是这个身分(他恰好姓阴)。

第八部:有缘人接受讯息

  阴差和李宣宣,是怎样获得“阴间使者”这个身分的,一直是谜,怎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如今,这个身分轮到了红绫身上,或者说,阴间的力量,不知通过了甚么方式,邀请红绫去当这阴间使者。

  当阴间使者,是一个甚么样的情形,我所知也少之又少,相当于一片空白。

  以我曾见过,且曾和白素十分投契的李宣宣来说,她这个阴间使者,似乎并不可怕,利用“许愿宝镜”的功能,可以自在来去阴间(阴差也一样),她在阴间做甚么事,全不可测,但在阳世,却与人无异,而且,白素一再说,她不是鬼,是人!

  如果红绫当了阴间使者,那么,她当然也不是鬼,是不折不扣的人。

  可是,人又怎能长期在阴间“工作”呢?“工作”的范围和性质,又是甚么?

  听红绫说来如此自然,像是普通有人请她去工作一样,可是实际上,事情的神秘莫测,怪异不可思议,真是至于极点!

  我自认一生,几乎甚么怪事都经历过了,可是这时,也不禁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我和白素,是红绫的父母,在听得红绫这样宣布之后,自然震惊(白素的感受和我一样),就算是别人,也都惊讶莫名。

  主要的惊讶,自然是出于无知究竟那是怎么一回事,人人都一无所知。

  都只知道事情和阴间有关,就算都接受了我对阴间的解释,那仍然是虚无飘渺之极的一个模糊概念而已。

  而且,阴间又必然和生命的一个历程死亡有关。人对死亡这种在生命历程中必然会发生的现象,都怀有一种异样的恐惧,自古以来皆然。

  座中有老人,像祖天开,已享有百岁高龄了,像白老大,也早已过了古稀之年,但是一样对死亡怀有莫名的大恐惧。

  形成这种恐惧的主要原因,也是无知人对于死亡之后的情形如何,一无所知。

  正由于一无所知,所以才产生恐惧人处在陌生的环境之中,容易产生恐惧感,死亡之后会怎么样,太无知,太不可测了,所以恐惧感在人的感觉中也属于顶级。

  而红绫竟把如此神秘、如此牵涉到人类有史以来心理上最大的恐惧,如此轻描淡写,若无其事地说出来,怎不令人震惊?

  人人心中都有很多疑问,可是却不知从何问起才好。静默维持了足有一分钟之久,白素才问了一个听来很是可笑,但是却没有人笑得出来的问题:“你答应了没有?”

  红绫倒并不觉得这问题好笑,她很是认真,先吸了一口气,才道:“我还没有决定,又想去,又不想去。”

  花五在这时,陡然叫了起来:“你不去,我去!我去!我去!”

  他连叫了三声“我去”,叫到后来,不由自主,喘起气来,可知他的心中是如何急切。

  红绫向花五望去,她待人诚恳,虽然花五为人卑鄙讨厌,但红绫却并没有轻视他的意思,她“啊”地一声:“你有兴趣,不妨试一试。”

  花五兴奋得胖脸通红:“怎么试?”

  红绫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手中一直拿著那盒子应该是极重的盒子,但是她却只是随随便便,拿在手中。这时,她把那盒子放在桌上:“你双手手心,紧贴著它,就会有感应。”

  刚才,大家都见过红绫用双手夹住那盒子的情形,也都推测,她正通过手心紧贴盒子的两面,正和不可测的阴间作沟通。这时,她又这样说,可知那盒子真有和阴间沟通的功能!

  这是何等吸引人的事,令得每一个人,都心痒难熬,温宝裕甚至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已经向那盒子,伸出了手去。

  但是他手才伸了一半,却又缩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花先生先试,我们大家轮著来,我排第二。”

  熊和阴间沟通,虽然不知是甚么样的沟通,但那总是极奇妙的经历,谁都想试一试,温宝裕好奇心强,自然希望有这样的经历。

  花五唯恐再有人和他抢,急急叫了一声:“我先来!”

  他说著,一伸手,就去抓那盒子,可是一下子却未能把它抓起来。

  花五呆了一呆,一只扁平的盒子,又那么重,要一下子就抓起来,确然不是太容易的事。他吸了一口气,双手齐出。

  可是,仍然未能把盒子取起来。

  花五伸手在自己的头上用力拍了一下,他去推那盒子,用意很明显,把盒子推到桌子的边缘,让盒子的一小半移出桌面,那么,要取起它来,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他双手用力一堆之下,那盒子,竟然纹丝不动!

  这一来,不单是花五,连旁观者也大是惊讶那盒子再重,以花五的力量,也断然没有推它不动之理!

  当花五双手齐出,也未能把那盒子取起来时,我想到的是,桌面是玻璃的,盒子的表面十分平滑,那就可能造成一种现象在盒面和桌面之间,没有空气,那么,大气压力加上盒子本身的重量,就可以使得花五取不起盒子来。

  可是在这种现象之下,推盒子在桌面上滑动,却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何以花五也难以做得到呢?

  花五看来在一再发力,但是那盒子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在经过了努力而没有用之后,花五竟然向红绫怒目而视他的用意很明显,是以为红绫做了甚么手脚,好以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红绫还没有反应,我已勃然大怒,斥道:“你可别小人之心!”

  花五双手一缩:“那是为了甚么?”

  红绫大是惊异:“我也不知道,我还感到环进了盒子后,分量反倒比以前轻了许多,正在奇怪哩!”

  红绫的话,立时各人都呆了一呆,因为这话,实在是不合逻辑之至。

  那盒子极重,约有十公斤,环也极重,约有五公斤,两者相加(环装进了盒中的凹痕中),当然应该重十五公斤左右,断无反而轻了之理。

  可是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反驳红绫的话,连温宝裕那么喜欢表示相反意见的人,都没有说甚么。那自然是由于眼前的情景,所发生的事,越来越怪异,越来越震撼人心之故。

  在那样的气氛之下,人人都感到,真的没有甚么事是不可以发生的!

  红绫一面说,一面伸手出去,一下子就把那盒子取了起来,她拿著盒子,望向花五,花五急叫:“给我!”

  红绫就把盒子递给了花五,花五伸手接了过来,就看到他的手向下一沉,他连忙再加上一只手,可是竟然一样捧不住那盒子,盒子自他的手中,跌了下来,落到了地上。

  这情形已经够怪的了,更怪的是,盒子落地,发出的声响并不大,而且,看那速度,也不像是很重的物体坠地,和一只普通的金属烟盒跌在地上一样!

  盒子虽然脱手,可是花五仍然不由自主喘著气,向后跌退了半步,可知刚才盒子在他手中之时,实是沉重之极,远超他的体力所能负担!

  这一来,连红绫也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向我望来。我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红绫显然想求教于我,但是我却一无所知红绫所知,肯定比我更多,她自然而然向我望来,只是基于女儿对父亲的崇仰而已!

  这时,人人盯著那盒子看,直把它当作了怪物一样,不明白刚才亲眼所见的现象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此际,白老大忽然纵声大笑:“老五,你和它没有缘!”

  花五喘著气:“你是说”

  白老大指著那盒:“这宝物是活的,有灵性,你和它没缘,根本拿它不起!”

  白老大这话,真是玄之极矣那盒如果真像传说中的宝物,那么具有灵性,也正是宝物的特性,那盒子真有这样的灵性?

  花五涨红了脸:“我不信!”

  白老大作了一个手势:“只管再试,可是要小心,惹恼了它,你可能会吃亏!”

  白老大这话更玄了,简直把那盒子当成活物了!

  花五不出声,俯身下去。那盒子落在地毯上,照说,就算有一百斤重,花五一用力,也把它取起来了。可是眼看他双手紧抓住了盒子,咬牙吸气,挺腰发力,硬是不能挪动分毫,彷彿在地毯之上的,并不是一只小小的盒子,而是一副千斤重担!

  这种情景,真是诡异之至,我不由自主摇著头一个物体,是多重就是多重,又不是忽然到了引力不同的另一个星体,怎么会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发生!

  这时,满脸疑惑之色的,当然不止是我一个人,我只觉得脑际“嗡嗡”作响。也不知道循甚么途径去设想这么怪异的情形。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红绫“哈哈”一笑,大声道:“我明白了!”

  她是向著白老大这样叫的,白老大神情嘉许,作了一个手势,鼓励她说下去。

  红绫指著那盒子:“它有和脑部活动产生联系的力量,能影响脑部活动,它若是令脑部活动感到它沉重无比,自然再也取不起,若是使你觉得它轻,自然一下子就可以把它取起来!”

  白老大笑:“说得对,这就是有缘无缘了!”

  他说到这里,抬起头来,对各人道:“它愿意让人取起它,就取得起,它不愿意,就绝不能动它分毫!”

  说实话,当时白老大和红绫的话,说得虽然明白,但我还不是十分明白。

  事后,我和白素讨论,白素道:“一切自然全是脑部活动在作怪,你忘记了,干扰脑部活动,可以使人看不见自己又可以使人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和现象!”

  我为自己辩护:“可是能使物体一下子轻,一下子重,这也难以想像!”

  白素破例讥嘲我:“难怪小宝感叹‘卫斯理老了’不是物体忽轻忽重,而是脑中感到那物重得绝拿不起 自然就拿不起了!”

  我作了一个怪脸,没有再争辩下去。

  当时,花五神情难看之至,温宝裕大声道:“等我来试试!”

  他两步跨向前,可是用尽了气力,也取不起那盒子来。红绫拍手笑:“小宝,阴间不要你去,怕你去了捣蛋,再无宁日!”

  温宝裕“呸”地一声:“我还不想去呢!”

  我心中一动,问红绫:“是不是能和阴间沟通的,才取得起这盒子?”

  红绫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刚才,那环才一飞过去,盒盖合上时,我就感到,如果双手手心,紧贴盒子两面,就能得到一些讯息。”

  我再问:“有声音告诉你?你感到有人向你传达了这个讯息?”

  红绫想了一曾:“我说不上来,只是感到可以这样做,就做了!”

  白素沉声道:“自然是有某种讯号进入了她脑部的结果!”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在过往的经历中,我也有过同样的情形:不是“听到”有人说话,而是“感到”有人说话。

  红绫的双手,夹紧了那盒子之后,她又获得了甚么讯息呢?

  我没有问出来,只是望向红绫,她并没有回答,神情很是惘然。白素低声道:“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甚么!”

  红绫忙道:“不,我知道,可是……请让我整理一下,先弄清楚了,再告诉你们!”

  我连声道:“慢慢来!慢慢来!”

  我想,不久之前,她还是一个女野人,而如今,遭遇如此之奇,那么多新奇的事,都需要经过脑部活动的“消化”,不是一吞下去就可以明白的。她这时正在努力,这一点大家都可以理解。

  温宝裕拿不起盒子来,祖天开一声苦笑,虽然他老得叫人感到衰弱,但是那一下长笑,还是很有气派,他双手发力,也未能拿起那盒子来。他自嘲道:“真想不到,快死的人了,还和阴间无缘!”

  白老大一伸手,他仍然坐著,并不离座,只伸一只手去取盒子他这样做是对的,要是取得起,一只手就够了,取不起,两只手也没有用。

  看得出,他在暗中很用了些力,但盒子一样不动,白素踏前一步,在白老大一缩回手来时,她去搬了一搬,随即摇头,向我望来。

  其余人争著去试,我却在这时,集中注意力,使我的脑部活动,只环绕著一点,只想一件事:我能搬得动它,我能!我一定能!

  这种集中精神的自我催眠,不但可以使人充满信心,而且也确能实际上,产生很巨大的力量。

  同时,我也盯著那盒子看,不断告诉自己:我可以取起它!

  然后,在各人都失败之后,我稳稳地一步,跨向前去,蹲下身子,完全把那小小的一只盒子,当作了最难对付的对手。

  我想,我已有了充份的思想准备,在这种情形上,盒子就算能影响我的脑部活动,影响力也必然减低到最低程度,而且,我已没有任何感觉,感到自己的脑部活动,正受到干扰。

  我也不理会别人,吸一口气,双手齐出,十指抓住了盒子,一发力,向上一提。

  可是,信心和我发出的气力,一点作用也没有,那只不起眼的小盒,竟然一动也不动,我再试,三试,结果仍是一样。

  白素伸手,在我肩头上轻拍了一下,我只好放弃,但仍然极不服气,盯著那盒子看,过了一会,我才道:“看来只有红绫一个人才和阴间有缘了!”

  白素道:“金福还未曾试过!”

  曹金福不好与人争先,虽然他不是不想试,但一直没有动手。

  这时白素一说,他双手搓著,粗声道:“好家伙,我就不信它有多重!”

  曹金福力大无穷,这一点毫无疑问。我正想告诉他,那不是用力的事,而是那盒子是不是肯给你取起来的事。它要是“不肯”,只怕搬一座起重机来,还是不能把它挪动分毫。

  不过,我的话还未出口,曹金福已然出手,只见他扬起了一双蒲扇也似的大手,伸向那盒子,同时,看到他含胸拔背,全身蓄满了劲力,连小臂上,也有条理分明的肌肉坟起,壮观之至。

  若说世上能有十个人可以有这样的劲力,曹金福毫无疑问,会在首三名之列。

  接著,他大喝一声,力道发出,在耳朵被他的大喝声震得“嗡嗡”作响之际,脑中所有有关大力士的记忆,一起涌了上来,想起来,当年霸王举鼎,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武松高高抛起大石,裴元庆勇托千斤闸,气概也无非是如此而已!

  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却叫人感到意外之至随著那一声大喝,曹金福的双臂,向上一抬,那一抬,当真可以把千斤以上的重物抬起来。然而料不到的是,那盒子在那一刹间,竟然变成了一点重量也没有!

  本来,他只要手指轻拈,就可以取起来的物体,曹金福却发了千斤巨力去抬。结果是他发出的力量,全无著落,一起作用在他自己的身上。

  只见他先是一个踉跄,身子后仰,站立不稳,双手抓住了那盒子,一个倒栽筋斗,翻了出去。

  一个觔斗之后,并未能止住速度,又连翻了三个,撞得客厅中的陈设家俬,稀里哗啦,倒的倒,碎的碎,像是遭到了一大群野牛的冲撞。

  三个觔斗之后曹金福一起身,居然站立了起来,神情迷惘之至,显然在那一刹间,他全然难以了解发生了甚么意外!

  他虽然站了起来,可是后退之势仍然未止,他再跌退了一步,背部重重地撞在墙上,不但发出了“蓬”地一声巨响,而且绝不夸张,整幢屋子都震动,墙上挂著的饰物,全部跌了下来。

  这一下,曹金福的退势,才算是止住了,他一个人造成的声势之猛烈,令得所有的人,都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曹金福看到造成的破坏,张大了口,也不知说甚么才好。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自厨房中冲出来的老蔡,他狂呼乱叫:“辣块妈妈,大地震了!”

  红绫首先又笑又叫:“曹大哥,撞伤你了没有?”

  曹金福这才定过神来,举起手中的盒子:“这玩意轻得像一条毛,我……瞧瞧我做了甚么傻事!”

  我由衷地道:“那不算甚么,你可叫我们开了眼界!”

  曹金福靦腆地笑,白老大摇头:“这小伙,像一头犀牛,就差鼻子上那只角了!”

  白老大用“犀牛”来形容曹金福,倒也别致他敲门会把门敲出一个大洞,倒跌出去,使客厅如同战场,一头犀牛闯过来,后果至多也不过如此了!

  红绫高兴之至:“曹大哥,原来除了我之外,只有你和阴间有缘!”

  一听得红绫那样说,各人才又想起那盒子的神奇,红绫向曹金福走过去,曹金福大声道:“好极,可以到阴间去把阴差找出来,碎尸万段!”

  他的“血海深仇”在他的脑中盘踞得实在太深,所以使他一提起来,就失去理性他若是在阴间找到了阴差这个仇人,自然是阴差早已死了,自然也就没有身体可供他“碎尸万段”了。

  红绫来到了他的身前,道:“你用手把盒子夹在中间,一定可以和我一样有感觉我有点说不上来那是怎样的情形,等你也有了同样的经历,我们一起向大家说,就容易说得明白。”

  曹金福听了,立即照做,他才将盒子夹在双手之中,就现出了讶异的神情。

  接著,他就背靠著墙,在地上坐了下来,同时垂下了眼,一如打坐一般,红绫站在他的面前,像是守护著他。

  我们都知道,曹金福这时,正和“阴间”在进行沟通,那种情形,一定极其特别,不然红绫有了经历之后,也不会说不上究竟来,要等曹金福来一起说明了。

  从红绫的经过来看,和阴间沟通的时间,不会很久,各人都耐心等著。

  花五不断在喃喃道:“不公平!不公平!那阴间宝盒是我的!”

  白老大压著怒意:“是你偷来的!”

  花五却道:“那也是我的!”

  白老大冷笑:“你很想到阴间去吗?要不要我送你上路?”

  白老大一生气,自有威严,花五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言语。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起。

第九部:带路者出现

  由于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等曹金福和阴间沟通的结果,气氛很是紧张,所以门铃声虽然不惊人,可是听起来,也很是刺耳,人人都不想有人来打扰,可是也非开门不可。

  温宝裕打开了门,怔了一怔,我看过去,没见到门外的是甚么人叫温宝裕的身子遮住了,可是却看到了一根极高的龙头拐杖。

  我立时向白老大望去,白老大一挺身,站了起来一看到了那根拐杖,自然知道,那是催命三娘崔三娘到了!温宝裕虽然没有见过崔三娘,可是崔三娘身边,还有一个人,却和他大有关系,是他认识的,那就是黄老四上了身的陈安安!

  温宝裕将身一让,崔三娘手中的拐杖,先向白老大,再向花五一指,冷侧侧道:“瞒了老兄弟,躲起来商量事,这可不对劲啊!”

  她一面说,一面走了进来,对客厅中的凌乱情形,似乎一点也没有注意,满是皱纹的脸上,一双眼晴,目光如雷,一下子就射向靠墙而坐的曹金福身上,也立即看到了曹金福手中的盒子。

  一看到了那盒子,崔三娘立时发出了“咦”地一声。

  别看她进来的时候战巍巍地,老态龙钟,可是这时的行动,却捷逾猎豹,随著“咦”的一声,身形一闪,已到了曹金福的身前。

  她的行动快,红绫的反应也不慢,一横身,就拦在崔三娘和曹金福之间若不是红绫这一拦,崔三娘只怕已一出手,把曹金福手中的盒子夺下来了!

  被红绫一阻,崔三娘陡然站定,声音尖厉,喝道:“让开!”

  红绫并不出声,只是挺立在崔三娘面前。就这一下耽搁,白老大、花五,我和白素,都已有了行动,一下子全到了崔三娘的身边。

  崔三娘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声音更尖:“那么多人,想对付老婆子一个么?”

  白老大叹了一声:“三阿姐,你甚么都好,就是太小器,好猜疑,我们都是行将就木的人了,还有甚么好争的?值得生那么大的气?”

  崔三娘闷哼一声:“正因为行将就木,所以才有得好争的,能和阴间主人打上交道,就等于永生不死!”

  白老大听得崔三娘这样说,也不禁“嗖”地一声,吸了一口凉气。

  几乎自从人类开智以来,“长生不老”,“永生不死”,就是人类追求的梦想。偏偏死亡又人人难免,所以那种梦想就格外吸引人。

  越是接近死亡的人,就越是向望“永生不死”。崔三娘忽然提了出来,白老大自然也难免心动事实上,白老大会应邀出山,离开法国隐居之地。也就是为了事情和阴间有关,和生命的奥秘有关。

  只不过他虽然有这个愿望,却并没有像崔三娘那样直接地说出来而已。

  白老大的这种心态,我和白素都很明白,他一直豪气干云,不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怕死的话来。像崔三娘那样,直截了当道出对死亡的恐惧,希望永生不死,白老大是做不出来的!

  这时,白老大一时之间,没有了言语,崔三娘手中的拐杖一横,已待向曹金福伸去。我、白素和红绫三人一起出手,抓住了她的拐杖。

  事实上,我们三人之中,任何一个人出手,都足以阻止她的进攻。三人合力,她自然更难有所行动。我道:“请放心,要是真能藉此解决生命之谜,你必然能享受到成果,现在,请别捣乱!”

  陈安安在一旁,见了这等阵仗,又参不进来,正在急得团团乱转,这时也尖著声叫:“我也有份!”

  白老大也缓过了气来:“人人有份,可是先别乱!”

  崔三娘身形一晃,退开了几步,仍以拐杖指著曹金褐:“这大个子手中的盒子,是阴二哥的,他在给我催命环时,曾给我看过。”

  我心中一动:“当时,阴老二对你说甚么话来?”

  崔三娘柱杖落地,神情茫然。显然,那对她来说,是太遥远的记忆了。

  我非逼她回忆当年的事不可,因为阴老二对那盒子,那环的所知,远比我们为多!

  所以我疾声道:“你好好想想,他当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极重要!”

  崔三娘冷笑一声,神情又变得阴险:“何必细想,我每一个字都记得!”

  她说看,深深吸了一口气:“阴二哥说,环盒合一,就能和冥主通灵!”

  崔三娘口中的“冥王”,自然就是阴间主人,也就是我假设的建立了阴间的那力量。而“通灵”,当然是指讯息上的沟通。

  这些,我们早已知道了红绫已经做过,曹金福如今正在做。所以我们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

  崔三娘以为她的话石破天惊,一定能令我们大吃一惊,我们的反应,令她发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道:“这我们早知道了,阴老二还说了些甚么?”

  崔三娘又乾又扁的口唇,颤动了几下:“他还说,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和冥主通灵的。”

  我点头:“是,若是没有缘,根本连盒子也拿不起!”

  崔三娘神情黯然,过了一会,才道:“是。”

  她的这种神态,使人很容易知道,当年阴老二是给她试过了的。也由此可知,是不是能和阴间沟通,决定权完全在阴间。也就是说,是阴间的力量,选择阳间的人,当作是沟通的对象。

  我这时的思绪十分乱现在,我知道,在我们这些人之中,阴间力量选择了红绫和曹金福。我不知道阴间力量决定有缘与否的标准是甚么,红绫和曹金福倒颇有相似之处,他们正直、豪爽、有为。大美人李宣宣就和他们不同,至于那个阴差,简直是另一种人,好色卑鄙,下流不堪,怎么也会和阴间力量有缘呢?

  我略定了定神,进一步问:“他还说了甚么?这盒子还有甚么功用?”

  陈安安(黄老四)也跟著我,尖声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崔三娘摇头,叹了一声:“他没说甚么,那时候,他对我倒真是好的,他把那环给了我,那是阴间至宝,使我报了深仇……”

  崔三娘越说越是低声,到后来,声音细不可闻,显然完全沉湎在往日的回忆之中了。

  我向陈安安(黄老四)望去:“你想在阴间宝物中得到甚么好处?”

  黄老四的回答,乾脆之至:“还阳!”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所有听到的人,一时之间,都感到诡异之极,我就感到了一股寒意。

  还阳这件事,虽然神秘,但也不至于可怕。王大同死了,就是他的妻子李宣宣在阴间,向阴间力量请求,又让王大同还了阳的。

  (已死的人,又活转来了。)

  然而,那和黄老四的情形不同,王大同“死亡”不足二十四小时,而黄老四已死了好多年了,他的身体早已化为尘土了!

  温宝裕首先失声叫:“你连身体也没有了,怎么还阳?还是乖乖当你的小女孩吧!”

  陈安安一听,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叫声,向温宝裕冲了过去,目露凶光,一拳打出。

  黄老四运用了陈安安的眼睛,可以发出凶狠无比,令人心寒的眼神,由此可知眼睛确是人体器官中很是奇特的一个部分。相形之下,拳头就没有这个功能黄老四无法通过陈安安的拳头,令温宝裕受创。

  温宝裕伸手抓住了陈安安的手腕,然而,“小女孩”的那种目光,令他也感到害怕,他忙道:“好!好!算我说错了,总有办法的……这里那么多人,三个臭皮匠,等于一个诸葛亮,总可以有办法的!”

  温宝裕不断在安慰陈安安,可是陈安安的神情,越来越是沮丧,双眼之中,凶焰渐敛,代之以绝望的悲哀。

  这种情形,也很令人同情,我吸了一口气:“总有办法的我曾通过努力,使一个唐朝的美女复活!”

  陈安安眨著眼,不出声。温宝裕趁机道:“你父母肯让你出来?”

  陈安安闷哼一声,向崔三娘指了一指,崔三娘的儿子是商界名人,崔三娘以老夫人的身分,带陈安安出来,陈氏夫妇还有甚么不放心的?只怕敲碎了他们的头骨,也想不到事情竟会有这样的曲折!

  就在这时,听得曹金福呼出了一口气,他个子大,气息也格外粗,就像是陡然之间,扯了一下大风箱一样。各人都向他望去,崔三娘和陈安安已急不及待地问:“有甚么发现?”

  曹金福并没有回答,他的行动也很奇怪,他不望各人,只是用询问的目光,望定了红弦,显然他是在向红绫问些甚么,或是他心中有疑难,要红绫代她决定。更奇怪的是,他一言未发,可是红绫却居然明白他的意思,正皱著眉,在很认真地思索。

  在他们两人无声对望的过程之中,曹金福也有一些动作,他先是不经意地,把那只盒子,随手放到了身边的一只小角几上,陈安安立刻飞快地向小角几扑过去,可是还是慢了一步。

  崔三娘人没有动,一伸手,手中老长的拐杖伸将过去,拐杖上的龙头,便压到了那盒子上。陈安安赶到,伸手想移开拐杖,去取盒子,可是却移不动。

  崔三娘冷冷地道:“老大说过,好处人人有份,你心急哪门子!”

  崔三娘说著,走了过来,一把推开了陈安安,伸手就去取那盒子。

  我和白老大互望了一眼,并没有阻止她。曹金福就在旁边,他却也只顾望著红绫,连看也不看崔三娘一下。崔三娘抓住了盒子,不一会,便见她满是皱纹的脸,涨成了紫姜色,可怕之极。

  白老大这时才提醒她一句:“三阿姐,人老了,别逞强,小心用岔了气,死不死活不活,才叫受罪!”

  崔三娘闷哼一声,缩回手来,不住喘气,陈安安立时补了上去,双手齐出,当然也不能动那盒子分毫。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所有人中,和阴间有缘的,只有红绫和曹金福两人。

  这时,温宝裕首先沉不住气,大声问:“喂,你们两个在打甚么哑谜?该说话了!”

  曹金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向各人望来:“阴间主人,要我和红绫姑娘一起到阴间去,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想听红绫姑娘的意见。”

  虽然曹金福所说的话,有几成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听了之后,我还是吃了一惊,也就在这时,红绫已经大声道:“去!”

  我迟了百分之一秒,叫的是:“别去!”

  红绫和曹金福都向我望来,我又重覆了一次:“别去!”

  红绫讶道:“为甚么?爸、妈你们都去过!”

  我连连摇头:“那不同,我们去,有人带领,也不去当甚么阴间使者。而你们的情形太不可测了,不能去冒有那么多未知数的险!”

  红绫扬眉:“就是因为太不可测,有太多的未知数,所以才要去冒险。”

  我是因为要到阴间去的是自己女儿,关心则乱,所以反对,可是那几个不安好心的人,像崔三娘、花五、陈安安等人,一听得红绫这样说,推波助澜,大声叫起好来,崔三娘更是火上加油,大声道:“小姑娘说得好,豪气干云,有令父大探险家之风,我一见你就把催命环给了你,没给错!”

  我早就说过,红绫的学识丰富,地球人之中,只怕无人能及,可是人情世故,她却一窍不通,给几个人一赞,满脸红光,兴奋莫名。

  白老大冷笑一声:“三阿姐,我孙女儿到阴间去,也请你一个儿孙作陪如何?”

  崔三娘倒是一个厉害脚色,不动声色:“我倒是想,不过没有那么大的福份,没有缘,哪里去得成阴间?”

  他们这几个人,竭力想红绫和曹金福去涉险,用意很是明显冒险的是别人。若是有了甚么差错,他们并无损失,但如果有了甚么好处,他们却可以分享!

  所以,我和白素,都对他们怒目而视。红绫在这时,也有点看出我们不是很愿意她去冒险,她来到白素的身边:“我从小在苗疆,也没有事。”

  我抢著回答:“苗疆再凶险,还是人间!”

  红绫举起手来:“照假设,阴间是由外来力量所设立的,妈妈的妈妈,就成了外来力量,外来力量就是神仙,不会对人有恶意!”

  我吸了一口气:“不一样,建立阴间的外来力量,专搜集人类的灵魂,也能致人于死,看来不能算甚么神仙!”

  花五插嘴:“冥仙,当然也是神仙!”

  他提出了“冥仙”这个名词来 倒亏他想得出。确然,传说的神仙分类中,有大罗金仙,有天仙,有地仙,也有冥仙、鬼仙。

  红绫立即接了一句:“只要是神仙,都不会对人有甚么恶意!”

  红绫竟然有这样的“大胆假设”,那令我吃了一惊,刚想反驳,红绫又已道:“神仙就是外来力量,外来力量比地球力量进步不知多少倍,实在没有必要靠损害地球人来得到甚么好处。”

  白素轻碰了我一下:“好,这正是卫斯理对外星人的一贯说法!”

  当红绫的话,说到一半时,我已经呆住了正如白素所说,那是我对外星人的一贯态度。我曾一再说过,“外星人侵略地球”只是小说或电影中的情节,实际上,外星人的科学文明,远在地球人之上,而高度的科学文明,又必须建立在高度的道德文明的基础上,所以,我曾举过一个例子,说明外星入不会对地球人不利。我的例子是:一个亿万豪富,绝不会觊觎乞儿瓦钵中的几枚硬币!

  这是我一贯的想法,可是事情一和至亲至爱的女儿有关,我也就乱了套,反倒要红绫来运用我的理论反驳我!

  一时之间,我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温宝裕替我解围:“那阴间力量,总有点鬼气森森,可怕得很,叫人不放心!”

  红绫笑:“觉得它可怕,就是因为对它不了解,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就不可怕了!”

  我和白素互望著,仍然作不了同意红绫到阴间去的决定,我们两人竟在这件事上如此没有决断,自然是由于事情和红绫有关我们实在不能再失去她,想起她忽然飞上了天的那一段经历,我和白素都仍然手心发凉!

  红绫望著我们笑,她也没再说一定要去,可是她的神情却分明在笑我们太傻。

  曹金福忽然道:“或者红绫姑娘不必去,可是我非去不可!”

  我忙问:“为甚么?刚才你得了甚么讯息?”

  曹金福的话,听来不可思议之至,可是他却说得很是正经,他道:“讯息说,我的爷爷,我的父亲,他们都想见我。”

  这句话一出口,最吃惊的人是祖天开,他发出了一下可怕的呻吟声,发起抖来,老大的骨架子,抖得发出“格格”的声响。

  人人都张大了口,看来有一个同样的问题,但都没有问出口:“你祖父和你父亲都死了那么多年,就算他们的鬼魂都在,又如何和你‘相见’?”

  这个问题,想必也在曹金福自己的心中,他接下来就道:“我也不知道如何和他们在阴间相会,想来,去了之后,总能知道的!”

  红绫兴高采烈:“那情景一定有趣极了!”

  对红绫的说法,我完全同意如何和自己的祖先在阴间相会,当然有趣之至,是任何人一生之中,极有价值的经历。

  温宝裕想来也有同感,他掩耳挠腮,羡慕之至,一顿足:“页可惜,我没有缘,去不了!”

  白老大也伸手一拍大腿,虽然他没说甚么,但用意明显若是他能去,他必不会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去丰富人生经历。

  我望著红绫,不由自主摇头:她的经历太丰富了,才上过天,又要落地(习惯上的想法是神仙在天上,阴间在地下),丰富多姿采的生活经历,当然对她不会有伤害,看来我实在没有阻止她的理由。

  一想到这里,我低叹了一声。白素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握住红绫的手:“到阴间去一次,是一回事,要去当阴间使者,又是另一回事!”

  红绫点头:“我明白。”

  白素又道:“不论是甚么事,若是导致你会和父母长期分离的,都要得到父母的同意。”

  红绫很是听话:“我一定做得到这一点现在我对阴间一点也不了解,但是相信去了之后,一定会弄明白它的内容!”

  我没好气:“去!去!你们怎么去?据我所知,必须有一个能突破空间限制的仪器,才能进入,这装了催命环的盒子,能有这个功能?”

  曹金福道:“不能,但是也可以使阴间使者知道我们愿意去,就会来接我们。”

  曹金福说著,又把那盒子随手取了起来,这一次,他和红绫两人,一人伸一只手,夹住了盒子,各自吸了一口气,看神情,两人像是许了一个愿把他们的意愿,传达了出去。

  意愿由脑部活动产生,化为讯号传达出去,由阴间接收,听来很简单,但其中是一个甚么样复杂的运作过程,人类根本无从想像!

  只有几秒钟,两人就不约而同,抬头向楼上望去。这时,所有人都在注视著他们,两人一抬头,所有人也都跟著抬头向楼上看去。

  一看之下,各人都呆住了,连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白老大,也霍然起立。

  其实,看到的情景,普通之至,人人看到的都一样一个人,一个身形窕窈的绝色美人,正自楼上,姿态优美地向下走来。

  令得各人感到突兀的,是这美丽的女人的突然出现,而更令人愕然的是,见过她的人也好,没见过她的人也好,一看到她,就都认出了她是甚么人!

  白素首先迎上去,叫:“宣宣!”

  对了,她就是李宣宣,身分神秘莫测的阴间使者,为了寻找阴间宝物“许愿宝镜”来到阳世。又和王大同医生有过一段姻缘,上次我和白素到阴间去,就是由她带去的,这时她突然又出现,自然是为了带红绫和曹金福到阴间去了!

  白素和李宣宣在楼梯上相遇,经轻相拥各人由于都看过我“从阴间来”、“到阴间去”的记述,所以她一出现,神秘而又美艳,都立刻知道了她是甚么人。

  白素挽著李宣宣款步下楼,李宣宣先和我点头:“好久不见了!”

  接著,又向小郭打招呼当年追查她的来历,小郭也出了不少力。

第十部:请阎王

  然后,李宣宣向白老大行礼:“这位一定是白老爷子了”说著,转向祖天开,“白老爷子身子,比祖爷壮健多了!”

  祖天开很是激动,发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声音,也不知道他想说甚么。

  自从她一出现,我就一直在打量她这时,我当然可以知道她是人,不是鬼,因为红绫和曹金福,也可以有她的那种奇特的身分。

  她身上的衣著,看来也很普通,一条连身裤,就像寻常工人所穿的那种。腰际围著一条相当宽的腰带李宣宣是一个标准的大美人,自然腿长腰细,所以那种阔腰带围在她的纤腰之上,也就令她看来格外婀娜多姿。

  不过这条腰带,她显然不是用来增加美态,而是另有作用的,在腰带上,挂著不少形状古怪,无以名之的东西。在那么多的东西之中,我只认出了一件,那看来类似半球体,样子和一面古铜镜差不多的仪器。我也知道这仪器的功能众多,不可思议。若是她腰间所挂的那些东西全是法宝的话,那么,这就是阴间第一至宝。

  这东西在阴间的名称叫“西卜拉达”,多年之前,被阴差带到阳世来,称它为“许愿宝镜”我喜欢后一个名称。反正名称对一个物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物件本身的功能。

  李宣宣的突然出现,既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在我的意料之外,我的思绪,在那一刹间,变得很是乱。因为我至少知道,李宣宣的出现,是和曹金福和红绫刚才表达了他们的意愿有关,也就是说,她是来带两人到阴间去的单是这一点,已足以令我感到紧张的了。

  所以,我自然而然,迎了上去,李宣宣神态自然,和我握手,然后,身子一闪,在我身边经过我在感觉上,感到她像是飘过去的。

  等我转过身来时,李宣宣已来到了红绫和曹金福的的面前,她一伸手,就从曹金福的手中,接过了那盒子来,我注意到,她在接过盒子之前,有一刹间,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有相当程度的紧张。

  但是等到她一接过盒子之后,那种神情已消失,而代之以柔柔地一笑,接著说了一句:“幸好你们没有打开盒子来!”

  曹金福愣头楞脑问了一句:“打开了会怎么样?”

  这个问题倒是人人心中都想问的,因为在人类的传说之中,因为打开盒子而形成巨大灾祸的那个故事,太使人吃惊了。

  可是李宣宣却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她先向曹金福看了一眼,略有讶异之色,接著又向红绫看去。

  红绫就站在曹金福的身边,我相信自从李宣宣一出现之后,她就一直在注视著。

  我也可以料到,她一见李宣宣,就知道对方的身分,也一定运用了她超人的智慧,去分析、了解李宣宣神秘的身分。

  只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有了结论。

  当李宣宣向红绫望去的时候,红绫也正直视著李宣宣,两人的眼神都一样,直接之极,像是都想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对方看穿看透。可是在神情上,浓眉大眼的红绫更直接一些,李宣宣的秀丽,使她看来,好像含蓄了几分。然后,两人的反应,居然也一致,一起现出惊讶的神情,而且,不约而同,发出了“咦”地一声。

  这时,李宣宣已把盒子顺手往腰带上一按,那盒子就附在腰带上了,我留意到那腰带上本来有一个空位,恰好可以放下那盒子,由此可知,那盒子是来自阴间的宝物,殆无疑问。

  接著,红绫和李宣宣同时伸出手来,一个手粗糙壮大,一个柔腻雪白,两只手握在一起那是一个很热烈的握手,不但握得紧,而且还自然地摇动。

  白素在这时,开口介绍:“这是我女儿红绫,在她身边的是曹金福。”

  温宝裕不甘寂寞,大声叫:“我叫温宝裕!”

  李宣宣略转头,向温宝裕嫣然一笑温宝裕后来向我们说他当时的感觉:“天地良心,她是美女,那是她的事,我对她没有半分的意思。可是她对你浅浅一笑,那一刹间,就能叫你身心俱畅,知道了甚么叫如沐春风,那会成为一辈子的记忆!”

  温宝裕这样说的时候,蓝丝也在,听了之后,非但不生气,而且还大是神往。

  却说红绫和李宣宣,双手相握,至少有半分钟之久,才松了开来,李宣宣神情诚恳:“难怪!难怪!难怪阴主催我立刻动程!”

  李宣宣出现之后,除了向我们打招呼之外,其余所说的话,都叫人不很明白。

  但是也没有人发问,因为人人心中的疑点,实在太多,根本不知从何问起!

  所以,人人的神情都迷惑得很,只有红绫例外,她像是完全明白李宣宣的话,嘻嘻笑著,天真有趣。

  李宣宣伸手指著红绫:“你真是……真是……真是……”

  她连说了三声“真是”,也没有说出真是甚么,竟像是没有适当的词汇可以形容红绫!

  我不禁大是紧张:“她真是甚么?”

  李宣宣皱了皱眉,又很开心地想了一想,才道:“很难用一句话说得明白。”

  我叹了一声,那是“急惊风遇上了慢郎中”之叹:“那就请你详细说!”

  李宣宣抱歉地笑了一下:“可以这样说,人脑中储存的记忆,就是知识,衡量知识,有一个数值,初生婴儿只有本能,没有任何知识,这个数值就是零。”

  李宣宣说到这里,我已经放心,因为我已经知道她要说的是甚么了,她绝不是说红绫有甚么不正常。

  李宣宣接著道:“而红绫的这个数值,我敢说在所有地球人之上,超出许多许多,根本不是地球人所能达到的那个数字。”

  红绫咧著嘴笑:“妈妈的妈妈在给我许多知识的时候,也这样告诉我!”

  李宣宣扬了扬眉,白素压低了声音:“我妈妈成了外星人!”

  李宣宣陡然吸了一口气,向红绫望去,说了一句有五个音节,谁也听不懂的话,带著询问的语气,听来那是一个专门名词。

  我立时猜想到,李宣宣说的,是一个星体的名称她一听到白素的母亲成了外星人。立时就向红绫发问,所说的,自然是那个外星的名称了。

  红绫听了之后,略有讶异之色,但立即点了点头。

  白素的记性极佳,她立时把李宣宣刚才所说的那五个音节,重覆了一遍,然后问:“我妈妈成了这个星的人?”

  红绫吸了一口气:“是的,那些神仙,来自……”

  她再一次重覆了那五个音节,然后向我望来,我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你喜欢称那些外星人为神仙,就称那星体叫‘神仙星’好了!”

  我说了之后,立即向李宣宣望去:“请问,建立了阴间的,又是甚么星?”

  李宣宣气定神闲:“照你的办法,就称之为‘阴星’好了名称没有特别的意义。”

  得到了李宣宣这样的回答,我的身子不禁一阵发热我一直在假设,所谓“阴间”,是由一股外来力量建立的。如今,李宣宣的话,证实了我的假设,确然有来自外星的力量,来为了对付地球人的力量,而设立了阴间!

  这类来自阴星的力量,为甚么要在地球上进行这种活动?这种活动,触及地球人的生命奥秘在地球人对自己的生命奥秘还一无所知的情形下,阴星力量的作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无法使地球感到愉快。

  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感到心情沉重,面色自然也不会好看。

  李宣宣像是未曾觉察这种气氛,她继续著她的话题:“知识的数值越高,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也越强 所以,她能轻而易举,和阴主作讯息交流,而在座各位,虽然大都是地球人之中的佼佼者,但总和她相差太远了!”

  各人对李宣宣的话都能接受,只有崔三娘和陈安安不服,各自发出了一声冷笑,崔三娘抢先一步,向曹金福一指:“这傻大个儿,难道智力也在我们之上不成?”

  李宣宣微笑:“他比你们不如,但是红绫告诉阴主,她一个人不去阴间,有他作伴,她就会去!所以阴主给了他这个能力!”

  我大是讶异:“红绫,你是甚么时候对……阴主说的?”

  白素瞪了一我一眼:“你真糊涂,还用说吗?只要她想一想,人家就知道了!”

  我的话一出口,也就知道自己问了一句蠢话当她双手夹著那盒子的时候,和阴间作讯息的交流,那自然是直接的思想沟通,又何用发声?

  李宣宣这样说了,崔三娘和陈安安不再出声,两人的神情都古怪之至,想来他们对阴间都关心之至陈安安想“还阳”,崔三娘且曾拥有催命环,都和阴间有过一定程度的联系。

  李宣宣又向红绫道:“你答应了?”

  红绫向曹金福望去,曹金福再傻,这时也不会不明白红绫的意思,他立时道:“我陪你去。”

  李宣宣很高兴:“阴主等著见你,这就走吧!”

  她说得轻松之至,像是到对面街上去买一瓶啤酒一样。可是事实上,却是要到阴间去,照传统的说法,那是幽冥人鬼殊途的异域!

  一时之间,好几个人都出声阻止,几个老人叫的自然而然是“且慢”,年纪不大的叫“等一等”。我一急之下,伸手拉住了红绫,白素则拉住了李宣宣我们都知道,李宣宣腰间的许愿宝镜,有突破空间的功能,到阴间,说去就去,我和白素,都曾有过这个经历。而还有太多的疑问要解决,哪能就这样叫她走了?

  李宣宣知道我们的用意,忙道:“有关阴间的一切,将来你们必能在他们两人处知道!”

  我大声道:“不行,甚么叫‘将来’,是多久以后的‘将来’?”

  李宣宣呆了一呆,一时之间,答不上来。白老大声若洪钟:“大美人,你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叫我们多少明白一些事!”

  白老大气概非凡,李宣宣笑:“怎么老爷子这样叫我,我叫宣宣!”

  白老大呵呵笑:“我没叫你老大美人,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李宣宣怔了一怔,才道:“老爷子真是法眼无虚!”

  他们的对话,虽然有点像打哑谜,但大家都明白李宣宣在阴间,成为阴间使者,可能已有许多年了,她的外表,和她的实际年龄当然不合衬,实际上,她可能比这里每一个人都要老!

  祖天开喃喃道:“你至少该去看一看大同!”

  李宣宣在人间,曾和王大同有一段姻缘,祖天开的要求也不算过份。

  我又道:“虽然要解决的事情不少,可是至多一天半天,就请阴主等一等他要是心急不愿等,请他移驾前来,也无不可。”

  我这句话,颇具石破天惊之效。别人吃惊倒也罢了,连来自阴间的李宣宣,当日祖天开把她当作了妖魔,要挥动大环金刀,把她劈成两半时,她也未曾有半分惊恐的神情,可这时也睁大了眼睛望著我,显然是觉得我的话,不可思议之至!

  说实话,我那句话,冲口而出之后,自己也不免好一阵心跳,感到吃惊这一切,自然是所有人,从小起就接受的观念,已极其根深蒂固的缘故。

  在传统的观念之中,阴间的主人,就是阎王。我刚才说请阴主前来,也无不可,那等于是要阎罗王到我家里来!这似乎是自有这种传说以来的创举,从来也没有人这样做过,当然难免令人吃惊。

  但是我随即镇定了下来,觉得我的话,并没有甚么不对阎罗王要请我的女儿到阴间去,如果我不愿意的话,反邀阎王来,有何不可?

  自然,我心目中的阎王,并非传说中的那个阎王,而是已确知是外星力量建立的一个空间,那么,阴主(阎王),也就只是一个外星人。

  我是地球人,他是外星人,虽然他的智力体能,超过我万倍,但是我们的地位,还是对等的,我自然可以请他前来!

  况且,我不是第一次和外星人打交道,形状再古怪的外星人也曾见过第一次见到“红人”的时候,几乎没吓昏过去,也没有甚么大不了!

  所以,当李宣宣用她美丽的大眼睛惊诧地瞪著我的时候,我挑战地问:“怎么?请不动他?”

  李宣宣吸了一口气,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见过阴主。或许,红绫邀请他,他会答应。”

  李宣宣的话很不可理解她没有见过阴主,已有点不能想像,难道红绫反倒可以见到那外星人?反倒有力量请这外星人现身?

  大家听了李宣宣的话,都向红绫望去,红绫的神态很佻皮,她一面摇头一面笑:“我刚才,也和爸一样,想请他来,可是他说不能来我也不知道‘不能来’是甚么意思。”

  白老大由衷叹服:“古今中外,敢请阎王在阳世现身的,怕只有你们父女两人了!”

  红绫伸了伸舌头,我叹了一声,向李宣宣作了个手势,指了指她腰间的那只盒子:“你先说若是打开了这盒子,会有甚么结果?”

  李宣宣一手按在一张沙发的背上,姿态优雅,她侧头想了一想,才道:“这盒子之中,有一只环”

  崔三娘抢著道:“是,那本是属于我的,催命环!”

  李宣宣对于崔三娘的话,感到讶异之极,她只是“啊”地一声,失声道:“原来盒子被打开过了!”

  我吸了一口气,岂止被打开过,盒子和环,还分开了好多年!

  李宣宣的神情更是讶异,她喃喃地念了两遍“催命环”,然后问:“环在人间叫催命环,那么盒子叫甚么盒?”

  我道:“没有名字,因为不知道盒有甚么功能!而那环,确能取人性命!”

  这时,有两个人最是紧张激动,一个是祖天开,一个是曹金福。

  祖天开声音发颤,显然六十多年之前,那神秘而不可思议的一幕,仍然令他心悸,他道:“是真的,我见过,我亲眼见过这盒子中的环……杀人……杀过许多……许多人……可怕……”

  曹金福双手紧握著拳,面涨得通红,吼叫著:“被杀的全是我的亲人!我的爷爷,我的伯父伯母,我的堂兄,全是我的亲人!”

  李宣宣双眉紧蹙,我补充了一句:“当时使用这环杀人的那个人,自称叫阴差,相信他是你的前任,偷了阴间宝物到阳世来胡作非为!”

  曹金福又发出了一下吼叫声:“这……阴差……现在在哪里?”

  他哑著嗓子吼叫著,双眼之中,像是要喷出火来,样子很是骇人。

  李宣宣的反应,更是古怪之极,她并不害怕,只是惊讶,像是我们的话,每一句都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先向曹金福作了一个“请安静一些”的手势,然后才道:“那个阴差,确实是我的前任。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当年离开了阴间之后,没有再回来过!”

  李宣宣的话,令得所有的人,都静了好一会她说得如此肯定,那阴差自然尚在人间了!

  阴差还在人间,他当然也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情形会和祖天开差不多。

  曹金福的反应很正常,他大喝一声:“好!”

  接著,他又和祖天开互望了一眼,齐声叫道:“太好了!不能让他死得太容易了!”

  我不禁抱怨:“像这种随意可以取人性命的东西,阴主怎么可以随便交给阴差这种奸人保管,由得他带到阳世来害人?”

  我的指责,可以说合情合理之至,但是李宣宣的反应,仍然是惊讶。

  我再把话说了一遍,李宣宣才挥了挥手:“事情太复杂了,请听我慢慢说,对不起,我要使用大家都听得懂的语言,这……这……”

  她迟疑了一会,才一挺胸:“这盒子和环,都具有强大的能量。环在盒中,可以由盒子取得能量,和它本身的能量结合之后,环的能量就能把人的脑能量引离人的身体能把人的灵魂摄走!”

  李宣宣的声音再动听,可是听得她居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来,也无法不令人遍体生寒!

  那环,竟用这样的方法取人性命!

  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曹金福把牙咬得格格直响,李宣宣略停了一停,又道:“可是,虽然那环有这样能力,但并不杀人,仍然可以使灵魂回到身体之中!”

  我感到十分混乱,失声问了一句:“人在灵魂被环摄走之后,不是死了么?”

  李宣宣“啊”地一声,彷彿是我说了之后,她才明白了这一点,当真岂有此理之至!

  红绫却意外地代回答了我的问题,虽然她说来,语气也不够肯定,她道:“是不是看起来,那人就像是死了一样?”

  李宣宣用力点了点头,肯定了红绫的话。

  祖天开立时哑著声叫了起来:“不,那些人全死了!我从小干的就是杀人放火的勾当,岂有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之理?”

  崔三娘也曾使用过催命环,所以她也尖著声道:“不是看来和死人一样,根本死了,环一飞近,立刻死亡!”

  李宣宣却自顾自摇著头,像是她的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崔三娘又道:“虽然全无伤痕,可是没气息,心不跳,那不是死了?”

  她曾用催命环来报仇,自然要详细检查是不是真的杀死了仇人。

  李宣宣叹了一声:“是的,没气息,心不跳,可是那不是死,只是看来像死了一样

  你也曾用过这个环,你对那些人怎么样了?”

  崔三娘年事虽高,可是慓悍不减,她厉声道:“那些人都是我家的世仇,自然挥刀把他们的头,割了下来!”

  李宣宣苦笑:“那当然是死了!”

  我思绪更乱,运用我的“科学知识”:“人要是停止呼吸,三分钟,脑部没有氧的供应,也就会死亡!”

  李宣宣向我望来,神情带著责备:“卫先生,王大同停止了呼吸多久?他是不是活回来了?”

  我震动了一下,王大同“死了”何止三分钟,二十四小时也不止,还不是活回来了,虽然他成了疯子,但那是另一回事。

  李宣宣先说了一句:“有一些事……我不明白。那环在摄走灵魂的同时,也对人体起保护作用,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内,灵魂随时可以回来!”

  七七四十九日!

  这一直是一个神秘的日子,传说中的“还魂日”,就是七七四十九日!

第十一部:并不取人性命

  李宣宣又道:“而且,被灵环摄走的灵魂,都归阴主亲自处理,只要一对阴主表示想归体,阴主万无不准之理,那可怪了”

  他说到这里,望向祖天开,祖天开老了,反应有点迟钝,不知李宣宣是甚么意思。我提点他:“你见到的那些人,身体怎么处理了?”

  祖天开神情悲愤:“附近乡民,以为曹家大宅中发生了可怕的瘟疫,放了一把火,连人带屋子,一起烧成灰了!”

  李宣宣再追问:“那是多久以后的事?”

  祖天开呆了一呆:“我不知道,我当时就急急走了,那也是事后听说的。”

  曹金福声如闷雷:“是第二天一早的事我父亲说的,当时,父亲七岁,阻止不了百来个放火的乡民!”

  李宣宣秀眉打结:“那更令人……不解了……”

  我竭力理一个头绪出来:照李宣宣的说法是,只要身体在,被催命环摄了魂的人,都可以复生,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死,只是灵魂离开了身体。

  当然,若是身体被烧成了灰,或是被砍下了头,那自然不能再复活了。

  曹家大宅中的那些人,是在第二天才被乡民放了火的,那么,问题的症结,就在于灵魂到阴间丢,再从阴间来,需要多少时间!

  我立即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李宣宣沉声道:“只是一刹那间!”

  我感到焦躁:“请你说具体一些,一刹那,究竟是多少时间?”

  李宣宣道:“一弹指顷有六十刹那,你说是多少时间?”

  我不禁陡然一怔“刹那”本来就是极短的时间,不过我没有想到李宣宣真会引用佛经上对于“刹那”的解释!

  《仁王护国般若经》中说:“一念中有九十刹那”。《华严探玄记》中说:“一弹指顷有六十刹那。”

  一弹指要不了半秒钟,那么一刹那,就是一百二十分之一秒,李宣宣是在告诉我:灵魂被摄走到阴间,再回到身体中,只要百分之一秒时间就够了!

  也就是说,灵魂被摄的人,灵魂到阴间去打一个转,一眨眼间,就可以回来。也就是说,催命环只能令人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灵魂离体,根本不能杀人!

  可是,它又确曾杀人,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别说曹家大宅中的那些人了。就算是崔三娘的仇人,灵魂一被摄走,崔三娘就算自立刻挥刀,也必然超过一秒钟,那些人早应“复活”,又怎会听凭崔三娘把头割下来?

  一时之间,人人都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各人的神情,也都怪异莫名。

  李宣宣缓缓摇头:“我也想不透其中有甚么蹊跷。”

  她再望向祖天开:“当时的情形怎么样?”

  这个问题,听来很简单,可是要回答,真的不容易。因为“当时的情形”,前因后果,复杂之至,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

  (“当时的情形”都记述在“阴差阳错”这个故事中。)

  我道:“还是先请崔三娘说说她利用催命环报仇的情形,照说,崔三娘出手再快,也无法在一刹那之间,把仇人的头砍下来。”

  这时,崔三娘的神情,也疑惑之极,她乾瘪的口唇,一直在颤动,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听仔细一点,才听清她是在问自己:“难道我没有杀死他们?他们……究意是怎么死的?”

  我提醒她:“不是教你割下头来吗?”

  崔三娘震动了一下,抬起头来:“催命环一出,仇人立时死亡,我向仇人吐口水,践踏他的身体以泄恨,然后再割人头这其间,至少有半小时。照大美人的说法,仇人早该还魂了!”

  我的语调也十分迟疑:“你的仇人当然仍可以算是叫你杀死的,因为半小时之后,你割下了人头,就算灵魂想回来,也回不来了,可是曹家大宅中的那些”

  我才说到这里,就听到“蓬”地一声巨响,循声看去,只见曹金福的身子,还在摇晃,那一下声响,是他刚才一个踉跄,背撞在一个柜上所发出来的。不消说,柜中所放的东西,该倒的倒,该碎的也都碎了。

  曹金福神情怔呆,脸色苍白,像是受了重大的打击我知道,他确然是受了重大的打击!因为曹家大宅中那么多死于催命环的人,当时都没有死。阴差放出了催命环,事实上不能杀人,而只能令人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灵魂离体,那么短的时间,甚至连身受者,也可能不知发生甚么事,只当时忽然出了一下神而已这种感觉,人人都有。

  那些人,也没有在半小时之后被割下头来,而是在超过二十四小时之后,才被焚化了的。

  在这二十四小时之内,每一个人都有近一百万次“醒”过来的机会,为甚么他们不“醒”过来呢?

  (当然,只有曹金福的祖母例外,她因为性格贞烈,是自尽的。)

  这个问题,令曹金福震动,因为那牵涉到了他的“血海深仇”!

  阴差用催命环杀死那么多人,和阴差用催命环使那些人的生命暂时停顿,当然不同,在罪恶的程度上,有很大的分别。

  当然,阴差见色起意,设下了这样的圈套害人,又逼得一个贞烈女子自尽。一样罪大,可是对曹金福来说,和他脑中,根深蒂固的那种“血海深仇”,就有了差别。他觉察到了这一点,他自懂事以来,就以报仇为人生目标,忽然之间,这个目标的重要性大打折扣,他当然会感到极度的震动!

  曹金福如此失神,红绫极关注,可是她却不知道是为了甚么。我提高了声音:“金福,情形究意怎样,你在到了阴间,见了阴主之后,必可明白,到时自有分晓!”

  李宣宣也道:“是,被催命环摄走的灵魂,全由阴主亲自处理!”

  温宝裕忽然怪声叫了起来:“大事不好,如果是阴主不让那些灵魂回身体去,那岂不是阴主成了曹大哥的仇人,这……这……”

  李宣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阴主断然不会那样做,阴间的灵魂,不计其数,留那百来个作甚!”

  温宝裕苦笑:“那就当我没说过。”

  曹金福的神情略镇定:“那阴差逼死我祖母,也罪不可恕!”

  他说了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李宣宣手按在那盒子上:“环若离开了盒,过一个时期,摄魂的功能就会消失,要再放入盒中,功能才会恢复。所以,现在打开盒子,环就能摄魂幸亏你们没打开它来!”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若是刚才,红绫或曹金福打开了盒子,现在情形如何,当真不敢想像。

  我惧意未退间,忽然听得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道:“大美人,请你放那环出来!”

  那环能摄人魂魄,已是肯定了的事,居然还有人作这种要求,而且还是一个童稚之声,乍一入耳,自然难免令人惊奇。

  但当明白了说话的是陈安安时,大家也就了然黄老四对陈安安的身体太不满意了,他希望灵魂被摄走,再去找一个合适的身体。

  李宣宣还没有回答,崔三娘也厉声道:“不行,我不能带一个活的出来,送一个死的回去!”

  陈安安怒叫了起来:“我做厌了小女孩!”

  李宣宣叹了一声:“世上合心意的身体并不多,借尸还魂,总是不如意的居多你也不必急,一时,看来阴主急于和红绫会晤,必有求于她,阴间和灵魂的奥秘,红绫此去,必大有所获。各人有甚么心愿,只管说了出来,好请他们两人向阴主代求!”

  陈安安立时道:“我要一个好躯壳!”

  他第一个许愿,我听了忍不住笑了一下,因为他的这个愿望,阴主未必有能力令他如愿。

  试想,所谓“躯壳”,就是人的身体,每一个身体,都有一个灵魂,谁肯让出来?

  等到这个人死了,必然是这副躯壳已残坏不堪,不能再有生命,或因病,或因伤,或因老,要来又有甚么用?

  唯一的可能,是如陈安安这样的情形,找一个壮年,百分之百脑部组织败坏的男性,这是黄老四能够实现愿望的唯一途径。

  (当然另外还有一个更好的途径,就是请勒曼医院给他一个身体,但是我不会提出来,因为我不是很喜欢黄老四这个人。)

  李宣宣望向红绫,红绫却很是正经地提出了另一个出路,她道:“我一定会提出,但是你不妨考虑一个机器身体,可以持久!”

  陈安安转过身去,看来他对红绫的提议,十分愤怒。但是她又要红绫把愿望带到阴间去,所以又不敢发作。

  李宣宣望向祖天开,祖天开不暇思索:“愿阴主能使大同早日康复,聪明才智,一如往昔!”

  祖天开许了这样一个愿,确然令人感动他和王大同父亲的关系亲密,他爱护王大同,出自真心。

  李宣宣也默然不语,红绫又点了点头。李宣宣再望向白老大。

  白老大“哈哈”一笑:“我的愿望,不说也罢,说了也没有用!”

  李宣宣道:“阴主确然不是万能,但也极具力量,老爷子就许一个愿,又有何妨?”

  白老大双臂一张,声若洪钟:“好,但愿我到阴间之后,能成为阴间之主!”

  在所有人愕然之中,只有我和白素,觉得有趣,白素莞尔,我则哈哈大笑这才是白老大的豪情胜概!

  接下来,白老大又说了一番话,那番话却说得很是严肃:“人总要死,不过我在阳间,为所欲为,从来也没有受过任何力量的羁绊,死了之后,我的灵魂,也不会到阴间去听甚么阴主的命令!”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向陈安安望去:“老四,你不到阴间去,宁愿做孤魂野鬼,很好,很好,我死了之后,也会和你一样!”

  由于白老大说得如此认真,说的又是生死大事,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不出声,气氛很是沉重。

  白老大望向李宣宣,目光之中很有挑战的意味。李宣宣笑:“自然,人各有志,老爷子怎么样就怎么样!”

  白老大一扬眉:“不是人各有志,是鬼各有志!”

  温宝裕大声附和:“对,老爷子,我做鬼,也和你一样,和你作伴!”

  白老大向温宝裕竖了竖大拇指,又向李宣宣腰际那只盒子一指:“这盒中的环,有摄魂之功,那是阴间至宝,我想我也没有力量抗拒,但若是把我的灵魂摄到了阴间去 我必然大闹阴间,再无宁日!”

  温宝裕又凑趣:“阴间阴气森森,哪有天日,应该是再无宁夜!”

  白老大说得很是认真,我和白素互握著手,都很了解老人家的心理人总难免一死,到了白老大这个年纪,自然必要想想死亡之后的事了。

  白老大一生豪侠,经历又多,他所想的“身后事”,当然和一般人大不相同。他想的是灵魂的出路,因为人死之后,灵魂以何种方式存在,人类一无所知,也无从想像!

  这自然也是花五一通消息,说黄老四的灵魂,进入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子,他立刻就离开法国隐居生活的原因。

  而当他知道了真有一个阴间,而这个阴间有一个神通广大的阴主,代表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他的性格,绝不会甘心归那种力量所管束李宣宣的身分,代表了这神力量,所以他才对李宣宣表明态度。

  这时,我和白素,也相当紧张。因为我们不愿受任何力量管束的意愿,和白老大完全一致。若是阴主真有传说中阴世阎王的“权力”,那是我们无法接受的事!

  李宣宣的声音柔和,她道:“老爷子误解了,那环绝不应该用来随便摄入灵魂以前发生过的事,全是那个阴差的胡作非为!”

  白老大闷哼一声,没有再说甚么。李宣宣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也不再向别人要许甚么愿了。却见崔三娘向红绫一拍手:“小姑娘,过来!”

  红绫答应了一声,可是才跨出了一步,就被她的外公喝阻:“红绫,别过去,她要把愿望悄悄告诉你,就该让她走过来!”

  崔三娘“哈哈”一笑:“老大甚么时候,小器起来了!”

  白老大冷笑:“从你把那环给她,不安好心的时候,开始小器的!”

  崔三娘不再言语,站起身,走向红绫,在红绫的身际,低语了几句,红绫点头答应。

  陈安安尖叫:“我要离开这鬼身体!”

  花五也到了红绫面前低语了几句,我和白素齐声道:“我们不想许甚么愿,生命应该听其自然,不必靠任何力量帮助!”

  小郭和温宝裕鼓掌,那是表示同意我们的说法了!

  李宣宣收了一口气,望向我:“我可以带他们启程了?”

  她已经解释了很多事,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例如那盒子和环怎么会分开的。

  但那都不是李宣宣所能解答的了,我已没有理由再阻止她把红绫和曹金福带到阴间去。

  可是我又实在不舍得,心情犹豫间,自然而然,叹了一声,红绫忙道:“爸,别担心!”

  我望向她,父女二人,目光交投,我发现她的目光之中,充满了信心。我也自然而然,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李宣宣一见我点头,就向两人招手,两人到了她的身边,我在这时,陡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我忙道:“等一等,你肯定阴差没有死?”

  李宣宣道:“我肯定他的灵魂不在阴间!”

  当李宣宣上一次那样说的时候,每个人想到的是:“啊,作恶多端的阴差,居然还没有死!”

  除了作如是想之外,不会再有别的想法。

  可是现在,我们对阴间又有了新的资料,新的理解,再听得李宣宣那样说,也就有了新的理解,一听就听出问题来了。

  白老大首先向陈安安一指:“老四的灵魂也不在阴间!”

  李宣宣应声道:“是,很多很多的灵魂,不在阴间。”

  她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或者应该说,不在我所属的那个阴间阴间,人类灵魂的去处,可能有好几个,我也无法深知。”

  温宝裕道:“他可能活著,可能死了!”

  温宝裕的话,听来多余,但当时倒不是他一个有这个想法的。

  我忽然想起:“李小姐当年艳名远播,只怕也是有用意的吧!”

  我并没有轻视李宣宣的意思,只因念头突如来,所以除了“艳名远播”这样现成的句子之外,也想不出别的说法。这句子其实并无贬意,可是听来总有点碍耳。

  李宣宣先是一怔,接著,神情大是叹服:“卫先生果然了得,叫你想到了!”

  我想到的是:阴差带了阴间三宝逃走,阴主命李宣宣来追寻,李宣宣没有理由成为大明星,那样故意用她的美丽来招摇,自然大有目的。

  目的是甚么,以前怎么想也想不出,一分钟之前,才突然想到:阴差好色如命,李宣宣是想利用自己的美色,把阴差引出来!

  我的一问,李宣宣的一答,立时也叫各人都明白了。曹金福声如闷雷:“你有将他引出来?”

  李宣宣答得很快,也很认真:“没有,虽有几个上年纪人的人有意追求,但都不是他。”

  我忙道:“人的容貌外型,可以彻底改变,你有甚么方法可以知道一定是他?”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向花五望了一眼他在偷盒子的时候,与现在相比,就完全是另一个人。

  李宣宣不说她有甚么法子,只是道:“总之,如果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定可以知道!”

  曹金福恨恨地道:“那样说,这贼……早死了!”

  李宣宣道:“我不能肯定。”

  李宣宣的美艳,天下知名,当年,阴差若是在生,一定会设法接近她的。

  (后来,弄清楚了当年,阴差曾远赴湖北,去找曹普照,为的就是和他在杭州争粉头的那商人的一句话。那商人争不过阴差,就说了如下的气话:“我看阁下也不像见过真正的美人,哼,这粉头是还可以,可哪里算得上是美人?真正的美人在湖北,武林大豪曹普照的续弦夫人,只怕你一见之下,会闭过气去!有本领的,少在堂子里和人争,去和曹大豪争去!”)

  (阴差竟然真的为了这一番话而到湖北去的,以致生出无数事来,祸延至今,大事由小事衍化,这桩事可说是典型了。)

  而李宣宣艳名远播的那几年,阴差居然没有出现,当然可以说他老了,对女色不再有兴趣,但是他早已死了的可能更大。

  红绫看到曹金福悻然的样子,安慰他道:“就算他死了,鬼魂还在,你向阴主要捉鬼的法子,把他捉了来,报仇,岂不是好!”

  红绫的这番话,小孩子气之至,但曹金福居然大声道:“说得是,要把他”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就算他有了捉鬼的本领,捉住了阴老二的鬼,又能把鬼怎么样?“碎尸万段”是断断不能的了,还有甚么可以报仇的!

  李宣宣笑:“这等见了阴主再说吧!”

  她一面说,一面解下了腰际的“许愿宝镜”来,作了一个手势,曹金福和红绫在前走,她跟在后面,红绫倒退著走,向各人挥著手。

  我和白素紧握著手目送女儿到阴间去,这滋味并不好受,若不是我和白素曾去过一次的话,我决不再让红绫去的。

第十二部:看是谁来了?

  眼看三个人快到楼梯顶上,眼前陡然一花,三个人已一起不见了。

  温宝裕喃喃地道:“时空转移,奇妙之至!一下子就到了另一个空间!”

  他又忽发奇想:“有一些出色的魔术家,也能造成同样的‘消失效果’,是不是他们也掌握了时空转移的方法,或者是有甚么仪器法宝在帮助他们?”

  小郭应声道:“当然不是,魔术家只是制造幻觉而已。”

  对于那个“阴间”的探索,小郭和我是同时开始的,可是他所得甚少,所以不免惆怅。我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几下:“人各有缘,有许多事,是不能强求的!”

  温宝裕又提出了问题:“他们要去多久?”

  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回答。刚才,李宣宣曾说,灵魂来回阴间,一刹那即可。他们是连身体一起去的(情形与我和白素上次去阴间一样),是不是也那么快就可以回来呢?

  他们在阴间,肯定可以看到上次我们看到的情景,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和“阴主”会晤不论称他是阴主、冥主,甚至阎王,他是建立阴间的“外来力量”,假设他是一个外星人,对红绫和曹金福来说,自然是一个非凡的经历。

  那需要多长的时间,也没有人知道。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崔三娘甚至在角落处,找了一张安乐椅,坐了下来,把她瘦弱的身子,埋进了椅子之中,闭上了眼睛,看来她准备等红绫和曹金福出现,第一时间了解阴间的情形。

  崔三娘的这种心理甚具代表性,因为那和生命的奥秘有关,而对任何人来说,也没有甚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了对于生命已到了尾声的人来说,自然更焦切地希望突破。各人之中,白老大看来最潇洒,若无其事,但是我相信他内心的焦切,一定不在崔三娘、祖天开和花五之下。

  而所有的人中,最尴尬特别的,自然是陈安安了黄老四如今的处境,比死亡好,还是比死亡更糟,当真难下断论,用“啼笑皆非”这句成语去形容他的处境,再恰当不过。

  所以,陈安安也表现得最是焦躁不安,她先是远离各人站著,可是又想靠近别人,先在崔三娘身边站了一阵,崔三娘连眼都不睁一下,她又来到了花五的身边,花五却立刻避开了他。

  白老大看到了这等情形,向他招了招手,陈安安对白老大像是很忌惮,迟疑了一下,才来到了白老大的身前。白老大想了一想,很是认真地道:“老四,你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人中最特别的了!”

  陈安安苦笑:“我不是人,是鬼!”

  白老大沉声道:“这才奇绝,你明明是鬼,可是和人无疑。你如今的烦恼,是进入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子,若是你进入了一个壮汉的身子,那岂不是再世为人了,独一无二,世上再没有同样的例子!”

  受了白老大的鼓励,陈安安神情略为开朗:“绝不会是独一无二,这种情形,必然很多,只是当事人都秘而不宣,被人知道自己是鬼不是人,总不是好事!”

  我在一旁,听了这样的对话,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陈安安所说的情形,我也相信存在,那是很可怕的情形,在我们身边的任何人,我们竟没有法子知道他究竟是人还是鬼!

  一想到那么诡异的事,根本存在于生活之中,我的神情,自然不免怪异,白素首先觉察,她低声道:“不致于那么可怕!”

  她知道我想到了甚么,所以才这样说。

  我道:“怎么不可怕,陈安安的父母,就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女儿是人还是鬼!”

  白素一听,也不禁脸上变色。这时,白老大说了几句大有哲理的话,他道:“人心难测,身边的人,是人是鬼,本就难料,是鬼未必可怕,是人也未必可亲!”

  陈安安补充:“世间,人害人的事例多,鬼害人的事例少!”

  两个饱经世故的老人,意见一致祖天开和崔三娘,也在这时,齐声长叹,可见他们也有同感。

  我看出温宝裕的神情,像是想找些话来反驳,可是他显然找不出话来!

  陈安安又失声笑了起来:“世人多怕鬼,其实更应该怕人!他妈的,老子做人的时候,虽说不上杀人如麻,手上也有三五十条人命。如今做了鬼,反倒成了早睡早起的好宝宝!”

  陈安安的话,又叫人感到可笑,也叫人感到极度的震撼,但说明了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死在人手下的人,一定比死在鬼手下的多!

  各人又静了片刻,白老大又道:“老四,你是先过来的人,能不能说一说,死的情形是怎样的?”

  陈安安神情阴沉,并不言语。白老大叹了声:“我是快死的人了,很想知道这情形。”

  陈安安的声调缓慢:“老大你学贯中西,识通阴阳,一定早已知道,何必问我?”

  这时,我感到黄老四这人,很是刁恶。

  关于死亡的经过情形,虽然已有许多记述,但总不如听一个曾经死亡的人亲口来讲述的好!

  (在许多有关死亡经历的记述之中,死亡的情形,颇有不同。极值得注意的是,有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会有不同的经历。)

  (例如基督徒在死亡时见到了天使,中国佛教徒见到牛头马面之类。)

  (这种现象,其实很容易理解假设有许多不同的外来力量在处理人类的灵魂,那么,个别的人,自己按照他记忆组中的知识去寻找灵魂的归宿。)

  (这更进一步说明了“阴间不止一个”说,可以成立。)

  对一个已死了的人来说,对他人讲一讲死亡的经历,或许会不很愉快,但也决计不会有甚么损失,可是黄老四却推搪著,不肯说,这岂非可恶?

  黄老四一支吾,白老大的性子何等高傲,自然再不会问,花五失声尖气地道:“四哥,不见得你没有要问我们的事!”

  陈安安叹了一声:“实在是无从说起!”

  我立刻冷冷地应了一句:“当然不是无从说起。”

  陈安安再不言语,直走到屋角,面壁而立她的这种神态,令我对她更生厌恶,一直到了若干时日之后,我才知道,他确然有难言之隐。

  这时,人人都看陈安安瘦小的背影,还想听一听她说死亡的经历,和灵魂是一种甚么方式的存在,做一个孤魂野鬼是甚么滋味这一切,都是极之引人入胜的事,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而就在这时,只听得楼上传来了极其宏亮的“哈哈”一笑,突兀之至虽然我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红绫的声音,也不禁震动了一下。

  紧接著,又听得红绫大声道:“大家看看,谁来了?”

  她这一嚷,自然人人抬头向上看去,只见楼梯口站著两个人,红绫正摆出叫人看的手势,指著另一个人。照她说的话,那人应该是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陌生人才是。可是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大家一点也不陌生,那人身形如铁塔,壮健无比,正是曹金福!

  曹金福来了,有甚么稀奇,何必大呼小叫?

  红绫先急急走下来,曹金福的神情,有点犹豫,但是也跟著走了下来。

  这时,我首先听到白素父女,一起发出了“咦”地一声,接著,我自己也发出了“咦”地一声。

  从楼上走下来的,毫无疑问是曹金福,每踏下一步,楼梯就像是不胜负荷,发出轰然的声响。但是我又觉得事情不对头,觉得向下走来的,不是曹金福,而且越是接近,这种感觉,越是强烈!

  曹金福的外形,没有丝毫改变,变了的,是很难以捉摸,但是却又可以感得到的神态,就像陈安安虽然是小女孩,可是眼神中都会流露出凶狠狡猾的神色一样。

  曹金福的憨厚、老实、不通世务的神态没有了,而代之以沉稳、老练,慓悍、老于世故,自然而然,有一股慑人的气派!

  我脑中一片混乱,正在思索发生了甚么事,只见曹金福大贝威势的目光,在各人身上扫了一扫,停到了祖天开的身上。

  向祖天开看去,只见他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神情激动之极,竟然把不住在发抖,口唇颤动,喉际咯咯作响,难以出言成句。

  还是曹金福先开口,他叫了一声:“天开!”

  这“天开”两字一出口,至少白素、白老大和我,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果然,祖天开口中,已迸出了两个字来:“大哥!”

  声才出口,他老高的个子一矮,已经直挺挺地向著曹金福跪了下来。

  一个将近百岁的老人,忽然向一个小伙子下跪,这本来是十分怪异的现象,可是曹金福居之安然,像是理所当然。祖天开才一下跪,就扬起右掌,“啦”地一声,重重一掌,掴向自己。

  那一掌下手还真重,他满是皱纹的一张老脸,右半边立时又红又肿,痛得他眼泪鼻涕一起涌出。可是他又疾扬起左手来,又待向自己的左脸掴去。

  曹金福身形一晃,已到了他的身前,扬手格开了他的左手,又抓住了他的右腕,皱著眉。祖天开声音呜咽伤心,听来令人难过:“大哥,我该死,我罪孽深重……我引狼入室,我重色轻友,害了大哥全家……”

  他断断续续,为往事在后悔,看起来更是又老又窝囊,哪里还有半分江湖大豪的气概!

  曹金福先是一声长叹,接著,“哈哈”大笑了起来,指著祖天开道:“你看看你,像甚么样子?你这臭皮囊,多用了几十年,又怎么样?不如我早早舍弃了。何等自在,比你强多了!”

  曹金福一开口叫祖天开,我们已知究竟在这里许多人,他只认得祖天开一个,那么,他自然就是当年祖天开的结义兄长曹普照,也就是曹金福的祖父。

  具体在阴间发生了甚么事,我还不知道,但是眼前的情形,却可以肯定,是曹普照的灵魂,进入了曹金福的身体之中!

  红绫当然是早已知道此事的,所以她才会叫大家看“是谁来了”。

  这时,我担心的是,曹普照的灵魂,进入了曹金福身体,是暂时的,还是长久的?

  我立刻向红绫望去,红绫低声道:“曹爷爷听说老朋友在,一时兴起,想来看看,交代了一些往事就走!”

  我呼了一口气这时,人人都站了起来,连白老大也不例外,因为论江湖上的资历,曹普照还在他之上!

  当然,各人也都想知道曹普照想要交代的是甚么往事,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往事,可以说错综复杂,至于极点,他要交代些甚么呢?

  祖天开当年确然引狼入室,而且,出其不意,猝然攻击曹普照,虽然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帮凶,曹普照会不会报仇呢?

  但是听曹普照一开口,说出了这番话,听来倒像是他庆幸自己比祖天开早死了六十多年世上人无不贪生怕死,曹普照的话,叫人难以接受!

  祖天开红肿了半边脸,神色惘然。

  白老大一提气,扬声道:“曹兄,莫非阴间岁月,大是适意?”

  曹普照向白老大望来,点了点头,神情很是敬佩,他侧头想了一想:“也不能这样说,但绝不会为当年的决定后悔。”

  曹普照的话,听来有点玄,但我们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知道,听得他那么说,几个老年人更是心痒难熬。崔三娘失声问:“你当年的决定是放弃还阳?”

  崔三娘的语音虽然刺耳,可是她的问题,正是我们都想问的。

  当年的情形是:催命环摄走了曹普照的灵魂,但根据李宣宣说,灵魂到阴间打一个来回,只是一刹那间的事,立时可以还阳,但曹家全家,都没有复生,如今曹普照又这样说法。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骇人之极,也出人意表之至!

  那结果是:当年自曹普照以下,灵魂被摄到了阴间之后,都自愿留在阴间不回来,都舍弃了身体,选择了灵魂单独存在的那种方式说通俗一点,就是宁愿做鬼,不要做人!

  一时之间,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曹金福的身上,他回望了各人一遍才开口:“我是老派人,学识也不足,就请红绫姑娘来解释。”

  此言一出,我和白素更是大奇那么古怪的事,红绫怎么解释得清楚?可是红绫却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居然先轻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喉咙,我注意到,这时候,在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半丝半毫的野人影子了。

  红绫微昂著头:“生命的存在,有各种不同的形式,地球人和外星人的生存方式就不同,外星人和外星人之间,也不同。”

  红绫竟然从这样由“大题目”开始,更是叫人摸不著头脑。幸亏她很快就切入了正题:“不管是甚么人,对于他与生俱来的生命形式,总是特别珍重、宝爱,而视之为那是唯一的生存方式地球人的观念就是如此,只有极少的例外。”

  崔三娘喃喃地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红绫吸了一口气:“人类珍爱原来的生命形式,是个好现象,人类的进步,也端赖于此。可是事实上,生命还有另一种形式!”

  陈安安只叫一声:“做了鬼,那不能叫生命!”

  陈安安自然最有资格反驳,因为他已经是一个鬼,而且,渴望变人,和曹普照以及另外许多人甘于做鬼的情形,大不相同。

  这时候,我的思绪也乱到了极点,满脑子在想著人和鬼的关系,可是又一点头绪也没有。其余人可能也和我一样,所以只有红绫一人在侃侃而谈。

  红绫扬了扬手:“人死了之后嗯,地球人死了之后,灵魂和身体分开,鬼魂的单独存在,那确然不能算是一种生命形式,灵魂的游离状态,只是一种存在,不完整,不能算是生命,像你那样,也须附上一个身体。这种情形,对地球人来说,并不愉快,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很是悲惨,这就是人恋生怕死的原因。”

  红绫的话并不很深奥,可是却也不容易明白,陈安安立时一伸手,指向曹金福:“那么他何以宁愿做鬼,不愿做人?”

  红绫微笑,像是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胸有成竹:“他和别人不同,你是怎么死的?”

  陈安安闷哼了一声:“一不留神,中了叛徒的暗算!”

  红绫说得安祥:“不管你是伤死、病死,那是一个死亡的过程,可是曹爷爷的死,却并没有死亡过程当时以为他死了,但实际上,只是他的灵魂,被那环摄走了!”

  听到这里,我已经听出一些名堂来了,陈安安还在问:“反正都是灵魂离体,有甚么不同?”

  红绫举起手来,加强语气:“大不同了,首先,他的身体还在,你的身体不在了。其次,那环摄了灵魂之后,立即被带引去和阴主会晤,立即明白可以进入另一种生命形式,在百分之一秒的短时间内,就可以明白自己有机会作生命形式的转换,开始新生命!”各人都不出声,因为在红绫这样说之前,绝无人想得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存在著。

  好一会,崔三娘才颤声道:“那种新生命……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这一次,回答这一间题的是曹普照,他道:“无忧、无苦、无病、无老、无欲、无求、无生、无死的全无境界,和神仙相仿,堪称冥仙。”

  这一番话,把我们听得目定口呆,脑中嗡嗡直响。也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接上了曹普照的话:“无喜、无悲、无痛、无痒、无乐、无趣全无境界,就是甚么感觉也没有!”

  说这话的,却是白老大。曹普照向白老大望去,缓缓地点了点头:“是,就是那样,所以有时也不免怀念原来,但现在看到天开这种情形,我也并无后悔。”

  他只是并不后悔当时的决定,那并不代表他如今很是满足,很是快乐,因为他如今的生命形式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类的感觉!

  白老大转而向我:“小卫,你不应该感到奇讶,在你的经历之中,接触过的外星人之中,就有这种形式的存在!那是外星生命形式中很常见的一种!”

  我勉力使自己思路集中,白老大的话,起了提醒的作用。我道:“是,我曾遇到过一种生命形式,全无形体,只是一束思想波!”

  白素补充一句:“只是一个灵魂,看来阴主的生命形式,正是那种!”

  红绫点头:“正是,那环能在刹那之间,摄入灵魂,阴主又使被摄出的灵魂,明白生命形式的转变。本来,那是外来力量研究人类灵魂的仪器,若是被摄的灵魂,不愿接受新形式,立刻可以复生。那环叫阴差偷掳到人间,阴差也不知道这其正的功用,只当是杀人的工具,却不知道那是可以把人生命形式在刹那间转变的宝物!”

  曹普照有点激动:“当时,突然之间,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可以超越生老病死,可以摆脱七情六欲,进入新的境界,不论男女老少,再没有愿意在世上做个凡俗之人的了。没有人还生,自然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情形。”

  他说到这里,向崔三娘望去,笑著:“那些叫你‘杀死’了的仇人,也超越了凡人的境界,你反倒成全了他们!”

  崔三娘闷哼一声:“我只是杀了他们,你说的话,我不懂,也不想懂!”

  她说著,站了起来,向陈安安伸出手,陈安安犹豫了一下,过去牵住了她的手。崔三娘走到了门口,才转过头来:“我不欣羡你的冥仙境界,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地球人算了!”

  陈安安欲语又止,终于长叹一声,被崔三娘牵著手,走了出去。

  很明显,黄老四虽然绝不喜欢目前的处境,可是他一定更不喜欢曹普照的那种“全无境界”。我向曹金福望去,只见他神色一片安详,他道:“不是亲历那境界,很难理解,总之,我并不后悔。”

  白老大沉声道:“人各有志!”

  曹普照一笑,突然转过身去,等到他再转回身来时,人人都可以知道,曹普照走了,曹金福回来了。

  傻大个子神情焦切,一叠声地道:“我爷爷甚么都说了?他成仙了,他甚么都说了?我上代全都成仙了!那个阴差不安好心,可是反倒成全了我爷爷全家!”

  他有著掩不住的喜悦,我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血海深仇”也不再存在了!

  我道:“恭喜你,再也没有大仇了!”

  曹金福大大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抖了抖身子,开怀地笑了起来。

  红绫来到我的身旁:“爸,你真了不起,早就作了‘外来力量’的假设,可不真是如此?”

  我很感动,知道红绫已到了真正了不起的阶段只有真正了不起的人,才能称赞他人了不起。浅薄的人,都总以为他是天下第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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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