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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面色苍白之极,一脸的无可奈何。我想了一想那许多资料,是由谁送来给我的,我心中已然雪亮:当然是黄蝉。
黄蝉用尽心思,想和我见面,被我拒绝。她自然知道若是她送资料来给我,我也不会接受。
本来,我立场坚定,黄芳子她再神通广大,也无奈我何。可是我却偏偏不争气,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委托小郭去搜集那屋子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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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郭一到那城市,展开活动,黄蝉当然立刻就知道了,所以她将计就计,冒了小郭的名,送了一大叠资料来。她当然也知道,我在看了这一叠资料之后,好奇心会达到爆炸的程度那就是她出面的时候了,因为这时,她已占了上风。
我应该怎么做呢?最好的应付方法,自然是便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下去。
可是,我才想到这一点,就长长地叹了一声,我太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实难做到这一步。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心中茫然,望著那些资料,竟不知如何才好。
小郭看来和我一样惘然,我吸了一口气:“这些文件,记载著一桩古怪之极的事,你不妨先看一遍,我们再来商量该如何处理。”
小郭点了点头,我把他留在书房,自己离开,满满地斟满了一杯酒,慢慢呻著。
看来,我除了接受和黄蝉见面之外,根本没有别的应付方法,因为对于神木居的好奇心,使我无法抗拒我本来就是好奇心极强烈的人,而在这些事中,疑点一个扣一个,简直如排山倒海一般。若是我不能解开那些谜团,我会被好奇心啮心至死。
黄蝉对我的性格,一定有著很深刻的了解,她知道应该给我什么资料,也知道资料该停止在什么所在。
我心思紊乱之至,在我自己难以作出决断时,我希望白素会在场,可以听她的意见。
可是白素这两天,像是不见人影,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小郭在书房中大约逗留了两小时,他打开门,冲下楼梯,脸涨得发红。一下来,就抓起酒瓶,咕噜咕噜喝酒,然后,急不及待地用手指著我,却又因为太急了,所以发不出声来。
直到他顺了呼吸,他在叫:“天!你还在等什么,谁给你资料的,快去和他联络!”
我苦笑:“你以为我会压得下好奇心?但是就这样中了计,我也于心不甘。我更不想和他们发生任何关系,或被他们利用。”
小郭又喝了一口酒:“可是那屋子的谜团,会把你困扰至死!”
我没有说什么,小郭又道:“还有,那位宋先生,也等著你的行动去救他!他现在终日都在醉乡中忧郁会杀人的。”
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位宋先生,是无药可救的了!就算我肯和黄芳子见面,他又再能见到她,他们之间,也绝无发展感情的可能!”
小郭喃喃地道:“天下可没有绝对的事!”
我心中烦躁,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有的是,像你,郭大侦探,就查不出那屋子的秘密来。”
这句话,大大地伤害了小郭的自尊心,他走开了几步,在屋角的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只顾喝闷酒。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我算什么,善解疑难的卫斯理,还不是一样没办法。”
我冷笑一声:“你错了,我不是没办法,可是不愿意用那办法!”
小部喃喃地道:“也不单是我没办法,我看,卫夫人亲自出马,也未必有结果!”
我一听得他那样说,陡然震动,一口酒呛了喉,一面咳一面问:“什么,白素她……她……也去了?”
小郭显然未曾料到我不知道白素的行动,所以一时之间张大了口,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再疾声问:“你是在哪里见到白素的?”
小郭过了一会,才定过神来:“你不知道她也去了?”
我叹了一声:“我知道她想帮助宋自然,并不知道她采取了什么具体的行动。”
小郭又喝了几口酒:“我第一次去,那屋子,其实只有专家才觉得它如何了不起,普通人眼中,只是一幢很旧的老屋子”
小郭第一次见到“神木居”的时候,尽管已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但是在他看来,那并不属于巍峨辉煌,美轮美奂的建筑物,样子十分普通。
(或许正由于外形如此普通,所以才能平安存在那么多年!)
他在栏栅外徘徊,就遭到了守卫的干涉。守卫的态度很客气,可是却坚决拒绝小郭接近十公尺的范围之内。
小郭提出交涉,说明自己的身分,是外来的观光者,而且对木结构建筑物有兴趣。小郭是有备而去的,拿出来的名片,有什么建筑学会会长的衔头。
交涉之中,一个军官出来,军官的态度更好,笑著说:“怎么对这屋子有兴趣的人,忽然多起来了?对不起,这屋子是国家特级保护文物,不能参观的。”
小郭对我从头说他去调查的经过,我反正没有主意,且听他如何说,并没有阻止他。
小郭交涉无功,正怏怏而退,可是他走出了不多远,那军官忽然追了上来,表示他如果真想参观,可以安排。
小郭也不知道事情何以突然有了这样的转机,高高兴兴,跟军官进了屋子,认识了宋自然。
我却一听就知道,允许小郭进屋子,是黄蝉利用小郭的开始。
小郭冒充的身分,在黄蝉的面前,自然显得再幼稚也没有,让小郭和宋自然见面,当然最终目的,是通过他和我取得某种程度的联络。
小郭见到了潦倒憔悻之至的宋自然宋自然能继续在神木居住著,当然也是黄蝉的安排。
小郭无功而退,第二次再去,他的行动更积极,四出活动。
就在小郭施展浑身解数,一无所获的同时,黄蝉的行动却已凑效她成功地送了一大堆资料给我,引爆了我的好奇心。
小郭活动了两日,没有任何成绩,而且隐隐感到自己处境可能有危险,他已决定放弃了,准备在临走之前,再去看一次宋自然。
于是,他再度来到神木居就在这一次,他看到了白素。
他是在一种相当奇特的情况之下,看到白素的。
他来到屋子前,又受到警卫的挡驾,小郭耐心地表示,上次他来过,他很想再看一看宋建筑师,也和上次一样,那军官出来了。
不过这一次,那军官的态度,却冷冰冰的,开门见山地责斥小郭:“对不起,郭先生,我们已知道了你真正的身分,和你的活动,所以不但请你离去,而且提议你立刻离开本城!”
小郭难过之至,为自己辩护:“我是准备离去了,我只不过想和朋友道别。”
那军官冰冷地说:“不必了!”
就在这时候,小郭看到了白素。
屋子的门打开,白素背向著大门退出来小郭在那时,并没有看到白素的正面,但是他和我们极熟,单凭背影,也可以认出那是白素。
看当时的情形,像是白素要离开,而有人在送她出来,所以她是背退出来的,但由于门内的光源暗,所以看不到送她出来的是什么人。
不过,根据白素的行动来看,送她出来的人,地位一定相当高,不然,白素不会背退出来。
一看到了白素,小郭虽然有点意外,也不会太甚,他一畅手,想要叫白素,忽然又看到白素不再后退,反倒又走进屋子去了,大门也随即关上。
在这个过程之中,小郭想看个清楚,可是那军官却挡在他的身前。
小郭出于无奈,只好离开。
我听他讲完了经过,就道:“你根本没看到白素。”
小部苦笑:“虽然我在调查方面,一无所得,但请别怀疑我的观察力,那确然是尊夫人。”
我吸了一口气,有了主意:我等她回来,等白素回来之后,事情应该可以有进展。
小郭却又贪心起来:“可以让我再仔细地研读那些资料?”
我一口答应:“当然可以,你甚至可以带回去,和你的电脑资料相结合,看看有什么发现!”
小郭大喜:“我正有此意。”
他拿走了所有的资料,我等白素回来,心中焦躁无比,一直到第二天下午,白素才回来。
一听到白素开门的声音,我就出现在楼梯口,见了她,我大叫一声:“到哪里去了?从实招来!”
白素抬头看到了我,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指向她的身后,意思是我不必问,只要看她身后,就可以明白她究竟去了何处。
而且,根据手势来看,她身后,并不是什么东西,而像是有一个人跟著。
我不禁大奇,接著就问:“谁?”
一声才问出口,就听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应道:“卫先生,是我!”
接著,人影一闪,一个窈窕颀长的妙人儿,款步走进了门,站在白素的身边。
白素进得门来,屋子之中,就有亮了一亮之感,这时,那丽人站到了白素的身边,当真如同宝玉,如同明珠,丽光四射,白素虽然不致于被她比了下去,可是能和白素在一起而又不会给白素比下去,也就难能可贵之至了!
这丽人一入眼,我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心头自然升起了一股厌恶之感。
可是在这样美绝的丽容之前,纵使有怒火,也绝难发作得出来。
我沉声道:“怎么有劳黄将军大驾,光临寒舍?”
我知道那一组特殊人物,都有著将军的衔头,所以才这样说的那美女当然就是宋自然在神木居中遇到的黄蝉黄芳子了!
黄蝉的反应,绝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和白素并肩而立,白素带著微笑她当然知道我不愿意见到黄蝉这样身分的人,而她竟然把黄蝉带来了。所以她的笑容之中,含有一定程度的歉意。
但是,又由于她对我的深刻了解,她也知道我必然会体谅她的行为。所以她的笑容之中,也有著自信,和对我关怀的甜蜜人类的脸部真是奇妙之极,竟能把那么复杂的感情,在一刹那之间,无声无息地表达出来。
看到了白素这样的神情,我自然心领神会。
而在我向黄蝉致了这样的“欢迎词”之后,黄蝉的反应,使我难以相信我的眼睛。
她的神情,看来完全像是一个无辜受了责难的小女孩,可她又是属于佻皮的性格,所以,并没有逆来顺受的委曲,反倒是顽皮地眨著眼,悄悄地向白素指了一指,那意思是她来到这里,是白素带她来的,与她无关。
常言道“相由心生”,黄蝉是不是大好大恶,我不敢肯定,但以她所接受的训练来说,她绝对可以做到“杀人不眨眼”。
可是这时,在她那种清甜的神情上,就决计无法推测出她的为人来!
难道严格的训练,竟然使她练就了这样非凡的本领?那真是匪夷所思之至,也令她的可怕程度,增加了百倍!
我发出的“攻击”,变得全然没有著落,一时之间,我也不知如何才好,甚至,显得有些罕见的狼狈。
我吸了一口气:“素,你上来,我有话说。”
白素微笑著,向上走来,更令我瞠目的是,我只叫白素上来,可是黄蝉竟然跟在白素的身后,也向楼上走了上来,而且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
这真使我忍无可忍了,我大声道:“我只请我的妻子上楼来。”
这话,已然不客气之极了,任谁听了,都难免要脸红或尴尬的,白素也立即向我投来了不以为然的目光。
可是黄蝉却仍然满面笑意,还略伸了伸舌头,作了个可爱之极的怪脸,巧妙地掩饰了她的羞涩,然后道:“有‘访客止步’的告示么?我没看到啊!”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子,我自然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更重要的是,白素并没有阻止她跟上来,可知她另有用意,因此我也不再坚持。
事后亦想到黄蝉对我的一再“攻击”,反应如此自若,那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她接受的训练,使她可以应付任何想像不到的恶劣环境,应付我的几句冷言冷语,简直微不足道之至。
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且别和黄蝉为难。我也想到,白素绝不是轻举妄动的人,她又不是不知道黄蝉的身分,把她带了来,必有原因,我又何妨稍安毋躁?
我让她们上了楼,又一起进了书房,黄蝉的声音,竟然充满了由衷:“卫斯理的书房,多少稀奇古怪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我冷冷地纠正:“多少离奇古怪的事,都是在宇宙各处发生的。”
黄蝉立时道:“是是,我说错了。”
我心中叹了一声我由于深知她的来历,所以才对她处处提防,若是不知她身分,再精明的人,也要上当。
白素向桌上一望:“黄小姐说她冒名送了一些资料给你,那份资料”
我没好气:“叫小郭拿走了,他要拿去研究不过肯定不会有结果,黄小姐那里,一定已研究过了。”
黄蝉立时应声道:“是,可是研究不出结果来,所以要来请教卫斯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高帽子人人喜戴,我听了之后,虽然“哼”了一声,但是心中的反感,也消减了不少。
我作了一个请进的手势,黄蝉并不就坐,却自身边取出了一幅照片来:“卫先生,请你先看这相片。”
我先向白素望了一眼,白素的神情,明显地赞成我看,我接过了照片来,一看之下,自然而然,眉心打结。
因为一时之间,我竟然难以说出照片拍的是什么。
照片其实是一看就明的,上面是一个人,一个男人,正盘腿跌坐,从坐姿和手势看来,那是道家的传统打坐的方式。
怪的是,那个人梳著古代的高髻发型,可是却全身赤裸一丝不挂。
“所以一看就知道他是男性。”
那人的样貌,极其详和,在他半开半闭的双眼之中,流露著沉思的睿智。
“眼睛是灵魂之窗”这句话,绝不是新文艺的陈腔滥调人的心情思想情绪,确然可以通过微妙的眼神变化而表达。所以,我可以肯定照片上面这个人,一定是一位智者。
这个人采用道家的方式在打坐,可知他在道学的修为上,一定已达很高的境地。
道家修道的目的是成仙,虽然只是照片,但是我也感到照片上的那个人,大有仙气
全身都焕发著一种难以形容的飘逸和灵秀。
相片虽然不大,但一定是用上佳的摄影机拍摄的,而且技术高超,人身上的每一个皱纹,每一个毛孔,甚至每一根毛发,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定睛看得久了,好像照片上的人,活了一样,会微笑,会说话。
我看了好一会,一点概念也没有我不知道照片上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何以黄蝉要给我看这照片。
我看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黄蝉第一时间问:“卫先生,请你告诉我对这照片的第一印象。”
我“哼”了一声:“照片上的人,如此安祥飘逸,显然是个智者。”
黄蝉紧接著问:“你联想到了什么?”
我的回答来得也快:“看了那种超然物外的神情,就联想到腥风血雨,卑鄙龌龊的权力斗争,是人类行为中最蠢的一种。”
黄蝉再问:“你认为照片上是一个超然出尘的高人?”
我点头,语气肯定:“必然是,你看他的眼神,不是大彻大悟的人,不会有这种眼神,若不是有大智慧的人,是不会彻悟的。”
黄蝉听得认真,又问:“没有别的联想了?”
我笑了起来:“再要我作进一步的想像,那不是我一贯的想法了:这个人的透彻觉悟的程度,已超越了地球人的能力范围就算他原来是地球人,这时的精神状态,也必然超越了地球人。”
我说得很认真,黄蝉也听得用心,她没有立时再发问,却又取出了一张相片来,递给了我。
我一看,又是一呆。
第七部:一对男女的全裸相片
那照片上也是一个趺坐著的人像,也是全身一丝不挂,那是一个女性。
且别说那女性的体型之美,单是她脸上所显示的那种宁静和平的神情,就叫人的心头,再有燥热的情绪,也会一下子宁静下来。再有贪婪的欲求,也会一下子化为乌有,再有凶残的意念,也会一下子变得善良。
我呆呆地望著那美丽之极的裸女相。同样地,照片拍得极好,人体的每一个细微部分,都看得清清楚楚,叫人感叹人体的结构,是何等的细致精密,叫人感到,这才是人的身体,如此完美,如此无懈可击。
而那女性的年纪,也很难断定,总之是成熟的女性。我忽然想到,受世人崇敬的佛教中的观世音菩萨,或是天主教的圣母玛利亚,上千年来,艺术家都通过各种艺术形式表现她们的精神面貌,虽然有不少成功的例子,但是和相片上的那位女性一比,却全被比了下去。
若不是相片上的女性也梳著道髻,我真要疑心她就是观音的化身了。
我看了很久,心中的疑问虽多,但是心境却十分平和。好一会,我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白素和我目光接触,她先道:“太不平常了,是不是?”
我吸了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她的修为,看来还在她的伴侣之上。”
白素扬了扬眉,没有出声,黄蝉却立刻问:“何以见得他俩是伴侣?”
我“啊”地一声,我只是冲口而出,并没有想到为什么,被黄蝉一问,我才想了一想:“道家的典籍上,多有夫妻或情侣合籍双修的例子。”
黄蝉紧盯著我,神情很是异样(是一种由于刺激而带来的亢奋),她又问:“你认为他们是在用道家的方法修炼,目的是成仙?”
我很是肯定:“当然是,而且可以看出,他们的目的已达到了这事很怪”
我连顿了两次,黄蝉的神情更紧张,我道:“我有一段经历,记述著一个俗不可耐的古董商人,变成了神仙的经过”
黄蝉忙道:“是,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任何经历。”
我略感不快,闷哼了一声,这才又道:“这一双男女就算不是神仙,也已不远了。而且,他们本来也一定是极有修养,知识程度很高的人。”
黄蝉向白素望去,白素淡然笑:“我早已告诉过你,我和他的意见,大致是相同的。”
黄蝉感叹之至:“岂止大致相同,简直连用的字眼都一样。”
我和白素,同时伸出手来,握了一下,我们之间心意相同,那是毫无疑问的事了。
我道:“凡人变神仙的过程,可以从两方面理解,白素的母亲‘成仙’了变成了外星人,那是一种情形。另一种情形是人体发挥自己的潜能通过修炼,可以达到这一目的。另不过这种情形,古时多,现今极少,这一双异人,他们是”
我说到这里,向黄蝉望去,当然以为她会立刻说出答案来的,因为是她来找我寻求答案,就应该把所有的资料全告诉我才是。
黄蝉吸了一口气,她先向白素望去,白素大有乾坤地微笑了一下。
黄蝉这才回答我的问题:“卫先生,请你相信我的话,这一双男女,不是人。”
她最后道“不是人”三个字,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我听了之后,第一个反应,并不觉得特别奇怪,“哦”了一声:“他们已经成仙了?可以说不是人了。”
黄蝉秀丽无匹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我说他们不是人的意思是,他们真的不是人。”
我呆了一呆,可是我仍然未曾明白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道:“你是说,我看到的只是相片,不是真人?”
黄蝉又向白素望了一眼,我可以想像,她如今对我说的那些话,一定曾向白素说过,而白素的反应,必然和我如今相同。
黄蝉很缓慢地道:“我的意思是,相片中的一男一女,不是人,也不是说他们已成了仙。相片拍摄的,是两尊雕像,木雕像。”
黄蝉说的话,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可是我却大摇其头,接著,她说完之后,我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黄蝉在这时,低低地长叹了一声,并不作进一步的解释。我止住了笑声,已经明白了黄蝉的意思:她坚持相片上,那天人一样的男女不是人,是木雕像。
她的神情举止,都在努力企图使我相信这一点。
但结果却是使我感到好笑越想越好笑,于是我又大笑了起来,表示我根本不相信。
在我笑的时候,白素也跟著笑,自然,她笑得很含蓄,不像我那样肆无忌惮,可是,不相信黄蝉的话,是一致的。我笑了好一会,才道:“我不知道你目的何在,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相信你的话。”
黄蝉很厉害:“我还以为卫斯理可以接受一切不可思议的事。”
我自然不会因为她这样一说,就改变了自己的认识。我道:“是,如果你告诉我,你只有一半是人,另一半是机械,我也可以接受,可是我仍然不相信相片上的那一双男女是木雕像。”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仍然视线不离照片。因为黄蝉没有理由编一个这样低能的谎话来骗我。只要照片上有万分之一的可疑处,可以看出那确然是木雕像,而不是真人,我都会接受她的话。
可是不论怎么看,相片上的都是真人我一再强调过,相片是用高级摄影器材拍成的,所以影像很是逼真。这时,我甚至可以清晰看到,尤其是那女性,肌肤赛雪,在柔润的肌肤中,淡青色的血脉,隐约可见,把手指轻抚上去,甚至可以感到血液的流动!
我的视觉神经活动的结果,通过我大脑的分析,告诉我那不可能是木雕像我甚至愿意接受那是一种制作极其精巧的假人,类同非生物性新生命康维十七世。但是,木雕像不!
所以,我仍然不住地摇著头。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的反应和我一样,也摇著头。
黄蝉忽然笑了起来:“我们其实是在争论一个根本不需要争论的问题!”
我立时明白了黄蝉的意思事实上,我也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我不愿提出来而已。
果然,黄蝉说了在我意料之中,但却又是我最不愿听的话。
她道:“我代表国家异象研究所,正式邀请卫斯理先生夫人,去研究那两尊木雕像。”
事情看来很是简单:黄蝉说那一男一女是木雕像,我和白素不信,那么,只须去看一看就行了,何必争论?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我不愿意去看。
我以前也略为听说过“国家异象研究所”这个机构的名称。很多国家都有类似的机构,去探索一些不可思议,实用科学无法解释的异象。
我也知道,这个研究所中有不少具有超能力的异人,也有很丰富的资料,以及相当客观的研究态度。
我更知道,在他们的最高层,还接受一个外星人在知识上的帮助。
本来,我只要一点头,首先就可以解决那究竟“是不是人”这个问题了。
可是除了我不愿意去之外,我还想到了别的问题。
黄蝉的外表,虽然俏丽无比,而且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动人之至,但是我却不会为这种表面现象所惑。我极其深刻地知道,黄蝉所代表的,是一股为了达到目的,可以在手段上无所不用其极的势力称那股势力为“邪恶”并不合适,因为在人类的语文之中,似乎还未能找到对这股势力的适当形容词。
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会自我膨胀到认为这股势力会想和我合作,或者专门来对付我。
但是,从宋自然应聘到那城市开始,一直到如今黄蝉到来,确然是一个阴谋。这样处心积虑的布置,目的就是想我进入他们的势力范围。
我一点也不知道他们进一步的目的,但我知道我绝不能让他们的第一步目的得逞。
我迅速转念,立时有了反应:“我不会接受你的邀请。要我相信那是木雕像,再简单不过,把它们拿来让我看就行。”
黄蝉当然是早已料到了我会有这样反应的,她叹了一声:“那是国家特级异宝,最高当局三申五令,绝不能移动丝毫,只有屈卫先生大驾。”
我又纵笑了起来,指著黄蝉:“说来说去,无非是想要我去,告诉你,我不去。”
说到后来,我虽然不是“声色俱厉”,但已不客气之极。黄蝉俏脸一阵红一阵白,但是神情还很镇定。
她道:“我接受失败我以为卫斯理的好奇心一直都那么强烈。”
我再笑:“你不必为自己的失败掩饰,你的失败是,你编了一个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的故事,想使我相信。”
黄蝉睁大了眼:“你以为我的智力程度那么低?”
我一摊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知道我什么样的怪事都见识过,所以才编了一个不可能的事,希望能收到奇效。这方法很不错,可是,很不幸,你,失败了。”
我把最后几句话,提高了声音来说。黄蝉苦笑了一下,显得很是无奈。
她停了一会,很是激动,身子甚至在微微发颤。
白素斟了一杯酒拿给她,她不接酒,一把抓住了白素的手腕。
在那一刹间,我不禁吃了一惊我知道她和她的同类,都受过严格的武术训练,各负一身惊人的技艺,她们的武术师父,是和白老大齐名的武术名家,有“雷动九天”之称的电九天。
我一闪过这个念头,白素的手腕被黄蝉抓住了,白素立时向我望来,微微一笑,表示黄蝉并无恶意。我仍然保持高度的警惕,立刻想到了黄蝉如果制住了白素作要胁,我应变的几个方法。
黄蝉并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她一脸哀求的神色,声音也动人之至:“白姐,你答应过的。”
白素立即点头:“你放心,我答应过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我吃了一惊:“你答应了她什么?”
黄蝉道:“我有一些进一步的资料,是有关神木居和那两尊木雕像的是你已看过的资料的延续,白姐答应我,会让你看。”
我一点也不考虑:“她的承诺无效我根本不怕信那是木雕像,又何必再看什么资料!”
白素却伸手在黄蝉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示意她放心。我转过身,不去看她们。
黄蝉却走到了我的面前,柔声道:“早知要请动大驾,很是困难,但是却想不到,竟困难到这种程度。”
我指著自己的头:“我这个脑袋是花岗石的。”
黄蝉忽然佻皮地一笑,口唇动了动,可是却又没有说什么,神情有点鬼头鬼脑,一下子转过身去,向我和白素挥著手:“再见。”
她竟立即就走了!
等她走了之后,我才看到白素的手中,多了一只很是精致的小盒子。我问她:“你看见了?刚才她想说又没有说她想说什么?”
白素笑:“她想说什么,我怎么知道?”
她扬著手中的盒子:“这里是她刚才所说的资料,全经过微缩处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待我的回答。
我来回踱步,强烈的好奇心,当然命令我立刻去看那些资料。可是我在站定之后,我却道:“我怕看了那些资料之后,会又向她的陷阱更进一步!”
白素淡然道:“那就算了,我倒想看一看,反正我不是人家的目标。”
我陡然一声大叫,向她扑了过去,要抢她手中的盒子,她身形一闪,就避开了我,我疾转过身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一起看。”
白素正色道:“事情怪异,确有价得探索之处,很可以看一看。”
我当然同意她的话,我心中还有疑惑:“你是什么时候决定亲自出马的?又是怎么会认识黄蝉的?”
白素说来很是轻描淡写:“一开始,我不是为了好奇,只是想帮宋自然,宋自然本来是有为青年,不幸成为一宗阴谋中的牺牲品,他所憧憬的‘爱情’,根本不存在,我想去点醒他,使他不要再沉沦下去。”
一想起宋自然那种“冥顽不灵”的样子,我就心中有气:“哼,我也曾结结实实地劝过他,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你又能有什么法子?”
白素道:“我们劝没有用,心病还须心药医,一定要黄蝉亲口告诉他,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才能使他从迷梦之中清醒过来,所以我才去那城市的。”
我听了之后,默然片刻,才道:“你怎能有把握,去了之后,就可以见到黄蝉,她的身分是那么神秘,甚至高不可攀!”
白素笑:“别忘了,我是大名鼎鼎的卫斯理夫人,人家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要请你的大驾,我去了,人家还会不欢迎吗?”
我苦笑了一下:“别调侃我了,你”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还没下火车,在车厢里,就见到了黄蝉虽然我以前从来也没有见过她,可是她一出现,我就知道是她了。”
白素其实是在上车之后不久,就知道对方有了安排不属于普通乘客的车厢中,人本来就不多,而在火车开动不久,就有穿著制服的车上人员进车厢来,在其他乘客的身边低语。
经过这一番动作之后,其他的乘客,都先后离开了车厢,于是,偌大的车厢之中,就只有白素一个人。
白素自然知道接下来会有事发生,她很是镇定,一面喝著茶,一面观看著列车经过的田野。
然后,她就觉出黄蝉出现了她并没有转过头,仍然望著窗外,可是她知道黄蝉来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要感应或知道有另一个人进了车厢,那并不困难。
可是,竟然一下子就知道了进来的是什么人,这就未免有点玄了。
白素的解释是:“当然我是先感到有人来,然后才知道来的人是谁。是时,我没有转移视线,所以我根本看不到来者是谁。可是我却有了强烈的感觉:来的是一个强者,如果这个强者充满敌意,我必须集中精神去应付,那将是强敌。可是我却又感觉不到有敌意,所以我仍然不动,直到来人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
来人在白素的对面坐了下来,和白素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白素略转头,就看到了来人,当然就是黄蝉,黄蝉正用充满了诚意的目光望著白素。
听白素说到这里,我咕哝了几句:“她受过专门的训练,可以通过眼神,表达假的情感,以迷惑对方。”
白素叹了一声:“不管怎样,我和她的目光一接触,就算本来心中有敌意,也在那一刹间,化为乌有了。”
我又喃喃地道:“现代摄魂大法。”
白素再补充:“而且,在那一刹间,列车行进的轰隆声,也像是听不见了,只觉得一片宁静,我们互望著,就像是早已心灵相通的老朋友一样。”
这一次,我提高了声音:“你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一类人心中真正在想什么!”
白素静了一会,才道:“人本来就绝无可能知道另一个人心中真正在想什么的。”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
白素和黄蝉的见面,画面很是动人。她们互相注视了好一会,是黄蝉先开口,她不称“卫夫人”,叫的是“白姐”。
她道:“白姐,欢迎你来!”
白素并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所以她的话,开门见山之至:“好一个出色的人才,难怪宋自然一见钟情,不能自拔了。”
白素和黄蝉,都是何等聪明的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是对方不论说什么,有什么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都可以一说就明。
黄蝉垂下头去:“这是意外,想不到会由此伤害了宋先生。”
白素立即切入正题:“你为什么还让他留在神木居?这可不是能拖得过关的事,你一定要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事情绝无发展的可能,长痛不如短痛。”
黄蝉的头又垂低了些,长睫毛不住颤动,白素心中暗叹了几声,她相信黄蝉对宋自然不是全然无意,而是她的身分,不允许她有任何意思从这方面来看,她似乎比宋自然更加痛苦。
白素人心地好,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她又道:“早些了断,对你来说,也有好处。”
黄蝉向白素投以很是感激的眼光:“我几次要他走,他红著眼,不肯离开,我……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也不必说,不问可知,黄蝉不忍心看到宋自然伤心欲绝的样子,不忍心赶他走。
白素苦笑了一下:“请和我一起去见他,我会带他离开如果你不想害人害己,请你合作。”
白素的这句话一出口,黄蝉的俏脸煞白,咬著下唇,神情有一种深奥无比的痛苦。
白素叹了一声:“你知道你自己不是普通人,你有很多特权,但是在拥有特权的同时,也丧失了作为普通人的权利。”
白素虽然没有直接明言,可是话也再明白不过:黄蝉没有普通少女和异性谈情说爱的权利。
黄蝉紧咬著下唇,白素继续著:“你没有可能放弃特权,而且,我也不认为你有放弃特权的想法。”
黄蝉陡然拿起白素的茶来,大大地喝了一口,可能是由于她心情激动的缘故,竟呛得剧咳起来。刹那之间,脸涨得通红。
白素忙离座,轻拍她的背部,黄蝉的俏脸,红得像是要溢出血来,白素后来的评语是:“凄艳之极。”
黄蝉止了咳,再喝了一口水,抬起头来时,竟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完全恢复了正常。
她先向白素点了点头,表示接纳她的意见,忽然问:“要请卫先生的大驾,真的那么难?”
白素回座坐了下来,她有洁癖,当然不会再去碰那杯茶,她微笑:“卫斯理曾替一家少年芭蕾舞校剪彩,你说他是不是难请。”
黄蝉苦笑,低叹了一声。白素又道:“每个人都有做人的原则,他的原则是,绝不和你们这一类人发生任何关系。”
黄蝉略翻了一下眼,样子很可爱:“也不是‘绝对’,曾有很多次发生瓜葛的记述。”
白素点头:“是,应该说,他尽量避免。”
黄蝉道:“其实,我想求教他的事,和政权无关。”(九)失心疯
白素听了,并没有接腔,她在等黄蝉自己作进一步的解释。
黄蝉道:“事情其实正投卫先生之所好那座神木居,难道还不足以引起他的好奇吗?”
白素微笑:“显然还不够。”
黄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取出了那两张裸体的修道男女相片来。
白素看了相片之后的反应,和我一样,不必覆述了,接著,黄蝉又告诉白素:“那不是真人,只是两尊木雕像”白素也笑,表示不信。
黄蝉趁机提出:“请卫先生去一看就明白,白姐自然也一起去。”
白素意动:“在哪里?”
黄蝉道:“在国家最高机密总部的密室之中。”
白素摇头:“他不会去,他也不会相信那不是真人,他会以为那是你的花样。”
黄蝉叹了一声:“我还有一些资料”
白素不等地说完,就道:“他也不会看。上次,若不是他误以为资料是小郭集来的,他也不会看。”
黄蝉又呆了半晌,才道:“白姐,求你,让他看一看这些资料。”
白素当时的观感是,黄蝉在提出这样的要求时,是有无可抗拒的魅力,所以道:“我一个人只怕不中用,除非你肯和我一起去见他。”
白素的话,令黄蝉喜出望外之至,她双手高举,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于是,就有了白素带黄蝉来见我的那一段经过。
那么,宋自然呢?
白素在黄蝉的带领之下,到了神木居。当她看到宋自然的时候,她不禁大吃一惊。宋自然本来,虽然不如他姐姐那样肥胖,但是也身形健硕,很是强壮。可是此际,却惟悻得不像样子,一身酒臭(喝醉酒,或终日在醉乡中的人,绝不如诗词中所描写的那样飘逸),头发蓬松,胡须邋遢,十足是天桥底下的流浪汉。
白素和黄蝉一起出现在她的面前,可是他却连看也不看白素一眼,视线死死地盯在黄蝉的身上,身子先是发抖,他抓著酒瓶,狂灌了几口,又用力摇著头,叫了起来:“我又看到芳子了,这幻觉真好,我可以看到芳子,又看到芳子了。”
显然是他在酒后,时时发生幻觉,看到了黄蝉,所以这时,黄蝉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以为那是幻觉。
黄蝉也望著宋自然,俏脸之上,神情复杂之至,有很多的惘然和无奈,也有几分爱怜。
白素在一旁,看了这等情形,才知道宋自然的情形,比她想像之中,要严重得多,她虽然曾经历过许多不可思议的历程,但却也未曾有过处理这种场面的经验,所以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这时,黄蝉开了口声音听来很是平淡:“不是你的幻觉,是我真的来了。”
宋自然听了黄蝉的话,反应奇怪之至。他先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大摇其头,惨然而笑,笑容难看之极:“你每次都这样说,可是当我想触摸你,你就不见了,这次我不中计了,宁愿你在我眼前多逗留一会。”
宋自然的话说得很清楚,听来也很有条理,全然不像是烂醉的人。
可是白素听了之后,只感到了一股寒意,自顶至踵而生宋自然的情形,已经绝不是单相思那样简单,他的精神状态,根本是处在病态之中。那是一种虚妄幻想症。他幻觉感到黄蝉出现,甚至还可以和幻觉中的黄蝉作语言上的沟通,那正是妄想症患者的主要症状。
而这一切,全是由黄蝉造成的。
白素这时,想起了我对这一类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评语,她重重地顿了一下脚,以表示她心中的不满。
宋自然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黄蝉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白素的存在。
黄蝉向白素望来,目光凄迷,竟大有请求白素原谅她的意思。白素心中一软,只好低叹了一声。
黄蝉向宋自然道:“我没有骗你,你过来,我们可以握手。”
她说著,就伸出手去,宋自然神情紧张之至,犹豫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去。他的手在剧烈发著抖,等到他的指尖碰到黄蝉的手时,他全身如遭电极,而且大叫了一声,缩回手去,连退了好几步,大口喘气。
黄蝉不知如何才好,向白素望来,白素叹了一声:“我来得太迟了,他已经神经失常了。”
黄蝉连声道:“我立刻召医生。”
白素叹了一声:“你们太过分了。”
黄蝉苦笑:“白姐,他神经太脆弱了。”
宋自然侧著头,用心在听黄蝉的话,大是惘然。黄蝉柔声道:“宋先生,等一会有人来陪你到医院去”
宋自然立时道:“你叫我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只求你常在我眼前出现,我不会再想触摸你。”
黄蝉一面点头,一面长叹了一声,神情更是无奈。
我听白素说到这里,又惊又怒,失声道:“这小子失心疯了。”
白素苦笑:“正是这个病。”
我骇然道:“这……他现在……在医院?”
白素点头:“是,黄蝉保证他可以得到最好的医治和疗养待遇。”
我闭上了眼睛一会,连叹了好几口气。白素道:“我去请教过专家。据说,宋自然这种情形,并不严重,治愈的机会很大。而且,在治愈之后,多数会把发病的原因忘记,形成局部的失忆这对宋自然来说,反而是好事。”
我喃喃地道:“但愿如此。”
等白素说完了宋自然的情况,我也已经摆弄好了观看微型资料的仪器,把白素手中盒内的资料放了进去,和白素一起观看。
才看了一点点,我和白素两人,就面面相觑,感到口乾舌燥。
因为资料的内容,匪夷所思之极,我和白素,都算是想像力丰富的人,可是也感到一阵接一阵的晕眩,有忽然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之感。
等到看完,我和白素都好一会不出声,我取了一瓶酒,就著瓶口喝酒,白素也喝,直到一瓶酒喝完,我们两人才各自长吁一声,两人互望,都在用眼色询问对方:“该怎么样?”
我们看那些资料,算是看得快,也看了超过四小时。资料的内容很是复杂,我把它简化之后,再整理一下,应长则长,应短则短,务使各位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明白资料的内容。
我先从资料之中记载约两个将军的对话讲起。
那不过是几十年之前的事,这个城市被包围,守军在考虑了形势之后投降,成了降军。降军被命令放下武器,出城接受改编,降军之将,和胜军的司令员,以及双方的高级将领会晤。
在那种情形下,胜利者自然意气风发,降军将领,强颜欢笑,气氛很是异样。
胜军司令员在酒过三巡之后,忽然问:“这城是一座古城,名胜古迹极多,若是攻城战一开始,炮火无眼,难免有损毁,贵军放弃作战,保存民族遗产,功不可没,值得称许。”
降军将领听了这样的话,尽管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要连声说“是”,哪敢从牙缝中迸半个“不”字?昔日一样是手握兵符,统率大军,如今启城投降,虽说有“保存民族遗产”之功,但那甜酸苦辣的滋味,也就只有自家心中才知道了。
(要说明的是,在资料的整理和归纳的过程中,我把可以集中的一些资料,都集中在一起,使整件事比较容易了解。)
(这次聚会中的一些对话 就引用了不少资料,对了解整件事,很是重要。)
(发生在后来的一些事,也是一样和神木居无关的一些,全叫我删去了,那是一些很闷人的记载,看起来也很吃力。)
降将军的脸上肌肉挤出不自然的笑容,咳嗽了几声,开口道:“本城”
他一开口,才说了两个字,便觉得不妥当。几天之前,他镇守这个城市,自然开口“保卫本城”,闭口“本城决不可失”。可是现在他已把整座城市拱手送给了敌军,这城市和他可再也没有关系了,再称“本城”,是不是很合适?但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出什么适合的称呼来,一口气憋不过来,又引起一阵呛咳,却也恰好掩饰了他的窘态。
幸好胜军之将作风粗犷,都不是什么咬文嚼字的人也没有听出什么不对来,只望著他,等他介绍本城的名胜风光。
降将军咳了好一会,才涨红了脸,连声致歉,这才道:“古城之中胜迹处处,最奇怪的 当推‘神木居’和那两株‘神木’了。”
说到“神木居”和“神木”,降将军的脸上,有了自信,他又重复强调:“那真是怪得不能再怪的怪异。”
他在一句话之中,连用了三个“怪”字,再加上他是当了许多年将军的人,声音宏亮,人人都听得到他的话,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想听他说究竟是什么“怪事”。
在降军这方面的军官,长驻这个城市,自然深知“神木居”和“神木”怪在何处,但是胜军这方面,却一无所知,个个兴趣盎然。降军方面,也没有人出声,以免打扰了对方听怪事的雅兴。
一时之间 整个宴会厅中,真可以称得上是鸦雀无声。降将军的神情,更和刚才的窘态,大不相同,他清了清喉咙,正准备把那“怪事”说出来。
可是他还没有开口,在他身边不远处,就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叫著降将军的号,道:“友军全是唯物论者,素来不信鬼神之说,以反封建反迷信为己任,这种怪力乱神之事,似乎不宜宣扬,不知钧座以为然否?”
降将军循声看去,只见正在侃侃而谈的,是他手下的一个师长。这个平日见了他,立正报告之后,身子挺直如棺材板的少将师长,如今竟然来不及地向胜军讨好卖乖,当众教训起他来了!
降将军的脸涨得血红,真想冲过去,用力煽那师长两个耳光。可是他的身分,哪里还允许他有昔日这样的威风,所以他按著桌子,全身发抖,令得桌上的杯碗,互相碰撞,发出一阵声响来。
胜军这方面,似乎很欣赏那师长的话,都笑嘻嘻地望著降将军,看他如何应付。
降将军想在他部下之中,寻找帮助,可是人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使他在刹那之间,明白了什么叫做人性的丑恶。
若是在古典小说之中,像降将军这样的处境,就会“大叫一声,吐血三斗而亡”了。可惜事实上,发生这种情形的机会少之又少。
降将军不知如何应付,那师长洋洋自得,场面自然尴尬之至,过了好一会,还是胜军的一个参谋长,肚子中算是有点墨水的替降将军解了围,他道:“民间传说之中,有精美,也有糟粕,必须去芜存菁,那神木居的传说,究竟怪到什么程度?”
降将军缓过一口气来,幸然道:“不是传说怪,是有得看的,实实在在的事,历代多有君主,亲临观看。”
这句话一入胜军之耳,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连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声,此起彼伏。
降将军连尽三杯,才道:“据说,神木居建于元代,全幢屋子,皆用各种珍贵木料建成”
降将军接著,就介绍了有关“神木居”的沿革这一些,在黄蝉给我的第一部分资料之中都有。降将军的介绍,当然没有那么详细,可是也够引人入胜的了。
接著,降将军略停了一停,想是在思索,应该如何说,才不致变成宣扬迷信。
他道:“在神木居的前庭,有两株巨大的白楠树,不知从何处移植而来,被称为‘神木’,这神木之中,各有神仙居住,据说是一男一女。”
降将军说到这里,胜将军这个唯物论者,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唱了一句歌词,声音倒也雄壮,他唱的是:“从来也没有神仙皇帝”
降将军被堵得无法说下去,胜军的那个参谋长却连问:“树中有神仙居住?可是树中有洞,洞中有人?”
降将军支吾了半晌,才道:“不知真正情形如何,但都说只要在树前静心,就能听到仙音,有缘者,甚至还能见到仙容。”
参谋长皱著眉:“这就空泛得很了,什么叫作‘有缘’?有没有人有过这个‘缘’?”
胜军的参谋长,对这个传说,竟然那么有兴趣,倒很出乎降将军的意料之外。
降将军叹了一口气:“为了这传说,我曾驻神木居三年,但未能成为有缘之人,倒是有一遭,最高统帅”
他“最高统帅”四字一出口,就自知失言,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不知如何才好他的“最高统帅”,是胜军方面才宣布了的“首号战犯”,这失言之责,是再也推却不了的了。
胜军司令立时闷哼了一声,神情难看,倒是参谋长不在意,挥了挥手:“请说下去,他怎么了?他有缘见到了仙容?”
参谋长用一个“他”字,轻巧地代表了“最高统帅”或“头号战犯”,这给了降将军很大的灵感,他连声道:“是……是……他在神木居住了三天,每晚在树前潜心默祷,最后,像是……像是……相信了……树中有仙……”
胜军方面,好几个人叫了起来:“什么叫‘好像’?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降将军苦笑:“他……行事高深莫测,我只记得那天,我整晚随侍在侧,到天色微明之前,有短暂的时间,天色漆黑,我忽然听得他失声道:‘当真如此,已无可挽回了么?’我以为……他是在向我说话,这句话无头无脑,也不好回答伴君如伴虎,说错了话,会有什么结果,谁也不知道。”
参谋长道:“听起来,他像是在和什么人对话。”
(这个参谋长在整件事中,起的作用相当大。)
(后来才知道,参谋长何以对这个城市的怪事如此有兴趣,因为那时,已决定他为这个城市的新统治者,胜军司令还要率部征战,很快就要离开的。)
降将军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正支吾间,胜军的司令员已大不耐烦,一叠声道:“这种事,说怪,全是人作出来的,哪里可以相信!”
他说著,一挥手,叫著降将军的名字:“阁下准备一下,要进京去。”
降将军哪里还敢说下去,连声道:“是……是,随时听命进京。”
在宴会中的有关讨论,到此为止,一切经过,是参谋长在事后记述下来的。
胜军的参谋长文武双全,是一名儒将。他不但记述了宴会上发生的事,而且还记述著:“是以宴会之后,虽然已是深夜,但还是专程造访了降将军。”
降将军在其时,已经完全被隔离,和他的部下分开,独居一室,正在前途茫茫,不知如何自处之际,胜军的参谋长忽然单独来访,不免使他又惊又喜,受宠若惊,不过他绝想不到,参谋长是和他来讨论“神木”的怪异传说的。
投降将军诚惶诚恐地请参谋长坐下,又取出了珍藏的美酒奉上。
参谋长先说了一些门面话,诸如“各位出路,中央必有安排”等安慰的语句,然后话锋一转:“上级已有命令,这座城市,由我治理,阁下在城中驻防多年,必有心得可以教我。”
投降将军面有惭色:“我专攻军务,这地方上的事,也不甚了了。”
参谋长笑,索性开门见山:“我想问问这神木居的事,特别是你当时侍从……他在树前等神仙显灵的事。”
降将军一听,起先还有点不明白,但随即恍然大悟:做了皇帝想成仙。人的欲望并无止境,唯物论者和唯心论者,并无二致。
降将军来了兴致:“参座,在这里说,不如移步到神木居去说,不是更活灵活现么?”
这一提议,立时得到了参谋长的同意:“我已派了一个特别连守护这古迹,这就去。”
参谋长可能是早已得知这个城市之中,有“神木居”这个异迹的这一点,在他的记载之中,虽没有明言,但是在他的行动之中可以确定。若不是他早已对神木居大有兴趣,怎会和一个降将军夤夜到神木居去深谈?
参谋长连警卫也不带,就和降将军一起到了神木居,这是参谋长第一次来到神木居,在资料之中,他对神木居和当时的情形,作了详细的记述,虽然说不上文采斐然,但倒也生动。
他说,那是一个无月无星的黑夜,黑暗如同浓漆一般,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到了神木居附近,只见半空之中,像是有许多若隐若现的亮点,看起来像是有一大群萤火虫在飞舞,然而当时又不是萤火虫出没的季节。
直到来得近了,才看清那是植在屋前空地上的两株大树,那两株树,每株足有三人合抱,怕有三四十公尺高,枝干交错,树叶婆娑,蔚为奇观。
那当然就是神木居前庭的两棵大白楠树,也就是所称为“神木”的了。
白楠树的叶子不大,叶子反面呈白色,虽在黑暗之中,一阵风过,拂动了叶子,叶背的白点,就有微光闪烁。所以形成了点点星光。
单是这一奇景,已令得参谋长赞叹不已。降将军道:“屋子虽有好几百年,但仍完好之至,想是有了树神护佑之说,再胆大妄为的人,也不敢破坏之故。”
参谋长没有什么表示,两人下了车,警卫的士兵迎上来,认得参谋长这员虎将,立时敬礼放行,参谋长在前,降将军在后,进入前庭,面南站定,降将军指著两株大树:“男左女右,当日,他站在左面那株大树之前……那次,夫人也来了,但是她却不信有这等事,所以只观赏了一会,就离去了。”
参谋长来到左边那株大树前,抬头看去,天空全被树荫遮住。在黑暗之中看来,大树就像是形状怪异莫名的异种生物。
降将军见了这等情形,心中一动,小心地问:“参座是不是也想潜心和树神……”
他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因为以对方的身分,实在不可能来膜拜鬼神的。
参谋长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只是道:“说说当时的情形。”
降将军道:“那天晚上,也是和今夜一样,天色漆黑,我忽然听得他那样说,吃了一惊,接著他又连问几声:‘当真是气数如此?’随著长叹了一声,就转身进入了屋子中从那情形来看,他像是接受了什么启示。”
参谋长冷冷地道:“怕是树神告诉他,必然众叛亲离,兵败如山倒。”
降将军没敢搭腔,过了一会,才道:“他当夜……就部署了大撤退,倒是真的。”
参谋长突然高声呼喝,一队士兵奔了过来。(十)惹祸
这突如其来的行动,令得降将军大吃了一惊,在士兵立正敬礼之后,参谋长才道:“阁下请回,这一队士兵,会送阁下回去。”
降将军虽然觉得受辱,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好在士兵的“护送”之下离开。
在这个故事中,这位降将军就此淡出了,以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和这个故事无关,当然不必提了。
参谋长成了市长,执掌军政大权,把神木居保护得严密无比,一百公尺之内,不准任何人接近。
他则每晚,不论公务多么忙,都要到神木居来转一转,逗留的时间,长短不一。
他的这种行动,在资料上,并不是他自己的记述他没有留下记述,所以也没有人知道他每晚必到神木居,目的何在。
他不留下记述,当然是他的目的有不可告人之处,唯恐留下了记述,会成为罪证。
可是他的行动,还是被详细地记录了下来,那是由于有一个严密无比的特务系统,对各级官员不断地进行严密监视的缘故。
(不是危言耸听,他们的最高首领就曾发怒:“别在我的办公室装偷听器!”)
(连最高首领对特务系统的监视都不能幸免,特务活动之可怖和猖獗,可想而知。)
特务系统的运作,监视著每一个人的行动,参谋长掌管这个城市,按官位来说,也不过是一个中级官员而已,一举一动,自然都有人详细记录了下来,呈报了上去。
参谋长的行动被视为很是奇怪,所以引起了注意。正面试探的结果是“关心文物古迹”特务系统当然不会满意。于是,通过国家的文物部门,要派一个小组到“神木居”去作详细的研究。
但是,那个行动,却又遭到了参谋长的强烈反对,理由是人一多,会破坏了古迹,他会亲自领导专家,进行长时期的研究。
这个理由,经过特务系统的研究之后,被认为“别具用心”,于是布置了更多的人,在暗中对参谋长进行监视。其中,包括了守护神木居的那一个连队的连长和几个排长在内。
在资料中,有大批那些奉命监视参谋长行动的人所作的报告,其中有的文化程度极低,写的字歪歪斜斜,错字连篇。令人吃惊的是报告的内容,当真做到了事无巨细,都上了报告的程度。
举个例来说,参谋长每晚到了神木居之后,停留的时间,详细到了“秒”,连小便的次数都有。
参谋长自己,是不是知道遭到了那样严密的监视,不得而知。他只是依然故我,每晚必到。
从所有的报告中看来。参谋长每晚必到神木居去,目的是在那两株大树之前去潜心静思。那么进一步的目的,不问可知,是想和“树神”取得联络了。
在经过了大约一年多之后,特务系统已掌握了神木居的资料,也分析出了参谋长的意思,并且加了一个特别名称:“妄图藉鬼神之说,提高自己威信,目无组织,严重违纪”那是可以叫人万劫不复的罪名。
特务系统的报告,送到了特务头子那里,特务头子看了之后,又呈上去给最高当局。
最高当局日理万机,他是不是看了那报告,特务头子也不知道。对特务头子来说,参谋长这种中级官员的怪异行动,自然也不值得重视,报告送上去之后就算了。
大约又过了一年多,参谋长(应该是“市长”,但为了方便,仍称他的旧职位)赴京开会,最高当局,忽然单独召见他。
参谋长是在睡梦中被特务头子的电话叫醒的,在电话中,特务头子告诉他:“有重要事召见,请立刻准备。”
参谋长又惊又喜,知道最高当局,常常彻夜不寐,召见臣士,常在深夜。
果然,五分钟之后,特务头子来到,告诉他:最高当局召见,特务头子陪见。
参谋长想问问召见的情形,最高当局会有什么垂询,但是特务头子却莫测高深地笑,只是道:“召见的过程由我负责记录。”
参谋长心中打了一个突:要出动特务头子亲自来记录召见的过程,可知事情非同小可。
资料中,召见的过程,就是由特务头子亲笔记录的,特务头子颇有文名,一手字也写得龙飞凤舞,很过得去。
到了最高当局的会客室,最初两三分钟,最高当局只是不住地抽烟,参谋长的一颗心,悬在半空。
然后,最高当局才从几年前的几次战役,闲闲谈起,那几次战役,参谋长都曾参与指挥,立下了赫赫的战功,是参谋长生平的得意事迹。
参谋长在这时候,神态轻松自然起来。最高当局话锋一转:“从冲锋陷阵,到为民父母官,有点不惯吧?”
参谋长的回答是:“开始确实不惯,但几年工作下来,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有大大小小的困难,等著你去克服它们。”
最高当局悠然吐出了一口烟,在烟篆袅袅上升之中,他说了一句参谋长再也想不到的话:“你当政,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是什么作风?”
最高当局的口气虽然并不凌厉,可是本来笑著的参谋长,却自然而然,霍然站起。
从记录中看来,这个参谋长是一个极其机敏,应变快绝的人,就算他以前不知道自己早受监视,这时也立刻知道了。
所以,他在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内,就决定了自己应该怎么做。
他先向特务头子看了一眼,再望向最高当局。最高当局摆了摆手,表示什么话都可以说,特务头子不必回避。
最高当局在这样做的时候,脸色也不是很好看,那使参谋长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最高当局必然是已掌握了若干资料,才会逼他摊牌的。
他先吸了一口气,才道:“那两株大树之中,确实有不可思议的现象存在。”
最高当局“嗯”了一声:“说具体一些。”
参谋长大声道:“树中,有……树神在。”
他的话已说得很是直接了。
(在这里,记录的字迹,其草无比,而且颤动,由此可推测,特务头子在这时,大受震动参谋长的话,竟然肯定了有“神”,这当然令人震撼。)
最高当局很是镇定:“你每晚前去参拜,和那树神,可有什么沟通?”
参谋长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里通外国”是一项大罪,不知多少人在这个罪名之下,万劫不复。而最高当局此际,竟大有怀疑他“里通神仙”的行为,那不知是该当何罪?
他不由自主喘著气,可是尽量使自己的神态和声音,表示出忠诚。
他道:“确是听说过,若是潜心静修,能和树神相通,那是”
最高当局淡然道:“那是某人告诉你的吧。”
最高当局口中的“某人”,就是那个投降将军的名字。参谋长至此,再无疑问:最高当局对他的事,知道得再清楚不过。
他答道:“是,事实上,在攻城之前,为了了解情况,曾和熟悉那城市的人,多方面接触过,所以,也早知神木居的传说了。”
特务头子插言:“可是几年来,你从来也没有在工作报告中提及过。”
参谋长久历战场,自然知道应该如何对付:“在事情未有确实结果之前,就虚张声势,捕风捉影,这不是我的工作作风。”
这样的回答,显然得到了最高当局的认可,他沉声问:“现在可有结果了?”
参谋长想了一想:“只能说…略有眉目。”
特务头子显然对参谋长很是不满,所以又“哼”了一声:“别在语言上玩花样。”
最高当局却大感兴趣:“说具体一些。”
参谋长再吸了一口气:“传说中与树神有缘的方法,是要潜心静修,那是只知其一,据我的体验,在人世间地位越高的人,就越容易和……树神有缘。”
最高当局对这番听来十分玄的话,一时之间,像是难以消化,所以连抽了好几口烟,并不言语。
特务头子则毫不保留他对参谋长的敌意,他冷冷地问:“以阁下的地位,是不是已经可以通神了?”
参谋长的回答乾脆之极:“超过三年的虔诚潜修,每晚风雨不改,从不间断,但因为地位卑微,所以只有缘见了神仙一面,却无缘聆听仙示。”
这一番话,更是玄得可以,最高当局和特务头子齐声道:“你在说些什么?”
参谋长再把那几句话一言不改说了一遍,最高当局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各人别出声。他皱著眉,想了好一会,才伸手向参谋长指了一指。
参谋长吸了一口气:“这种情形,历史上一再出现过,这就是数百年来,多有帝皇君主到神木居去的原因,最近的一次是”
最高当局打断了参谋长的话:“那一次的情形我知道,不必说了。”
参谋长心知“那一次的情形”,那个投降将军,当然已详细说过了。投降将军自己,几年来一无所获,可是他的领袖,却显然得到了“仙示”!
特务头子神情阴森,参谋长也不是省油的灯,趁机损了他一下:“本来,自然最好是首领亲自去,但首领如果没有空,阁下位极人臣,怕也可以与仙有缘。”
最高当局立时向特务头子斜瞄了一眼,特务头子的面色,自然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最高当局随即盯著参谋长:“你说见了树神,那是怎么一回事?”
参谋长咽了一口口水:“就在此次赴京之前,我照样在大树之前,摒除杂念,一意静思,突然之间,就看到了树神,是一个赤裸的高髻男子,盘腿趺坐,神情安宁飘逸,真是神仙一样。”
他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当时我根本闭著眼,可是却清楚看到,真是奇绝。”
最高当局追问:“一个赤裸男子?他身在何处?”
参谋长犹豫了一下:“应该是身在……那大树的树身之中,首领是不是要亲自去体验一下?”
参谋长这样提议,自然是好意,出于一片对首领的忠诚,希望首领能和树神有缘。
可是,他却忽略了最高当局乃是一个霸气十足的人,在他的心目之中,天上的玉皇大帝(如果真有),地位也至多和他这个人间皇帝相若而已,区区树神,什么东西,值得他去参拜?
所以,参谋长的话才一出口,最高当局就脸色一沉:“我为什么要去?真有这种事,就该叫他来见我!”
这两句话,最高当局说来斩钉截铁,坚决无比,意图也很是清楚。但是参谋长听了,却目定口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张大了口,像是傻瓜一样。
足足过了十几秒,参谋长才结结巴巴道:“如……何请他来见……”
最高当局的神色更难看,也更傲然,却不出声。特务头子冷笑:“那还不容易,把那两株树,齐地锯了,运进京来。”
参谋长当时的反应,据特务头子的记载,在听了这句话之后,是“面如土色,全身发抖,汗出如浆,若非心怀鬼胎,不致如此。”
特务头子的断语,虽然严重了些,例也不是完全空穴来风,参谋长曾超过三年在树前“参拜”,他是不是真的只“见”了树神一次,还是另有所获,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
若不是他有心事,听了特务头子的话,也不致有这样的反应。
而在特务头子的记录之旁,还有最高当局的“御笔亲批”四个字:其心可诛!
有了这样的批语,参谋长的官运,自然地到了尽头,不多久,他就被调到了大沙漠去督造输油管了。
却说当时,参谋长一听得要锯树,反应强烈之至这实在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我和白素在看资料看到这一处时,也大是骇然,几百年的古树,何等难得,怎么能说锯就锯,太妄为了。可是转念一想,万千人的人头,说落地就落地,大人物行事,自有其非凡的气派,不是平常人所能理解的。
特务头子不怀好意地冷笑:“有什么困难,中央可以协助。”
参谋长是一市之长,要锯两株树,还要乞助中央,当然说不过去,到这时,参谋长已经知道,“树神”和自己的行动,害了自己:最高当局不愿意自己手下的官员之中,能有和“神”沟道的,就算真的有神,也要由最高当局自己来领受神恩。
明白了这一点,参谋长知道事情已再无法挽回,所以他立时回答:“是,我一回去就办。”
最高当局的指令,令参谋长出了一身冷汗。最高当局在吐出了一大口烟之后,徐徐道:“你且别回去,留下来,把你如何见到树神的经过,详细写一份报告,越详细越好,立刻就做!”
参谋长大声答应,最高当局又对特务头子道:“看看你用什么名义,下去到那里去看一看。”
特务头子也大声答应,他在第二天,就用了一个什么文物古迹考察团的名义,到了那个城市。上午到,下午就把那两株大白楠树,齐地锯了下来,把繁枝杂叶去掉,动用军队的力量,把两株树运进京去。
所以,神木居之前的空地上,那两株树就不见了,变成了光秃秃的空地。那两株大树被锯,也超过三十年了。
我说过,资料相当乱,大树进京之后,如何处置,要在隔了许多文件之后才有披露。
接下来的资料,是一份报告,也就是最高当局吩咐参谋长所写,要越详细越好的那份报告。
在这份报告之后,有一行很是娟秀的字,注明:“这份报告所提及的资料,十分重要,最初的研究者显然忽略了,请卫先生注意。”
在这行字的下面,用极简单的线条,画著一只看来很可爱的蝉,那自然是黄蝉的名字了。
我和白素,的确十分用心地看了参谋长的报告。报告写得详细之至,连他自己的心路历程,也翻来覆去地表白。参谋长把报告写得那样详尽,自然是想得到最高当局的宽大。可是在报告的结尾处,却又有最高当局的“御笔”批注:“一派胡言,调到沙漠去。”
参谋长的报告太长,无法原文引用,只好由我来归纳一下。
先有前因,参谋长在入城之前,已经在偶然的机会下,得知“神木”的传说。进城之后,再在降将军处,得知那两株大树,确有神异之处,他就起了心,想和神灵有所来往,这便是他风雨不改,每晚必然要在大树之前,逗留一会的原因。
虽然一年两年过去了,他并没有得到神仙的什么讯息,他也有意放弃了,但恰在那时,各种“气功”的修炼法,到处盛行。
而其中的一种修炼法,就是在百年古树之前作深呼吸,据说可以吸收古树的精华,纵使不能立地成仙,也可以延年益寿,增进健康。
参谋长也就坚持了下去,因为那三年来,他虽无所获,但身体状况,一直很好,他也以为那是大树给他的好处,所以一直实行了下去。
他并没有骗最高当局,他“见到了树神,确然是近期的事。”
那一晚,在经过了繁重的公务之后,他又来到了“神木居”,在左首的那株大树下,趺坐了下来,在渐渐进入静心潜修的境界之前,他突然毫无来由地想起,佛祖释迦牟尼,也是在一株大树之下,顿然悟道的。是不是说明了人和树木之间,真可以有共通之处呢?
一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几年来虽然一直在大树下静思,但是和大树之间,保持著距离,不够亲近,是不是由于如此,所以才并无所获?
他睁开眼来,四周围没有人警卫早已习惯了他一人独处了。
他知道,自己的行动就算怪一点,也不会有人看到,所以他移近大树,仍然趺坐,但是却张开双臂,抱向大树的树干。
大树的主干很粗,他一个人根本抱不过来,他就把手臂尽量伸长,这一来,他的身子,也自然而然,贴近了树干,而且,努力伸长手臂的最后结果,是连前额也抵到了树干上。
这时,他的姿势,已经堪称相当怪异。照说,维持这样的姿势,很是吃力,不会舒服。可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什么弯扭,反而觉得心神宁贴,有著说不出来的舒畅。
渐渐地,在他的意识之中,他觉得自己和大树,已经逐点逐点,融为一体。
他在记述那段经历的时候,更是详细,不住反覆地重复著他自己的一些感想,不少地方,玄之又玄。例如他就说不清楚那种“人树合一”的具体感觉是怎样的。他甚至说不知道是他进入了树中,还是树进入了他的身中。
他开始有从来未曾有过的感觉正因为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未曾有过的,所以他全然没有法子去形容。
他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方法,大树确有奇异之处,他可以通过这个方法,和传说中的“树神”,有所接触,可以进入生命的一种新的境界。
当他有了这样的感觉时,他有一种极其怪异的兴奋,陡然之间,除了与生俱来的两只眼睛之外,他又有了第三只眼睛,而且,通过那只眼睛,他看到了一个全身赤裸,梳著高髻的男人,双目半开半闭,盘腿趺坐,一望而知,不是凡夫俗子。
这个人是怎样给他突然“看”到的,他也说不上来。但是他确然是“看”到了这样的一个人接下来,他用了许多形容词,来形容他看到的那个人的样子。
有趣和怪异的是,参谋长在他的报告中,说彷彿通过了他“第三只眼睛”看到的那个人,显然就是黄蝉所展示的照片中的那个男人。
参谋长看到了这个男人之后的形容,和我看了照片之后的观感,十之八九近似。
我略停了一停,对白素道:“就是这个人。”
白素秀眉打结,可知这怪异的事也困扰著她:“照片上的不是人,黄蝉说那是木雕像。”
我坚持:“参谋长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在什么地方?”
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我自己假设:“有力量影响了参谋长的脑部,使他‘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有这种力量。”
白素叹了一声:“黄蝉说是木雕像,她没有道理虚构出这样的事来。”
我用力摇了摇头:“且看下去再说。”
自然只有“看下去再说”,因为事情越来越怪,不可解的事也越来越多了!(十一)爆裂产生
再看下去参谋长“看到”了那个人,一下子就认定了那是树神,刹那之间,人对神的倾慕之情,自他的心底深处,汹涌而出,他心情激动之极,甚至无法记得自己报告了些什么。
究竟这种现象维持了多久的时间,他也说不上来,他在报告中说的是:“一切如同梦幻,但又是实实在在的经历。”而且他又说,他在有了这个奇异的经历之后,立即就想到要向上级报告,最高当局问起,他自然倾其所知,作出报告。
参谋长的报告,显然未能使他的最高当局满意,也末能使我和白素满意,因为参谋长说了他的经历,只写了表面现象,并未曾写出他是不是得到了什么讯息来自树神的讯息。
若说他根本没有得到什么讯息,那么树神的现身,就变得很突出,没有意义了。
我把我这一个看法提了出来,白素却道:“或许,树神现身,本身就是在传递一种讯息。”
我问:“传递了一种什么讯息呢?”
白素想了一会:“至少告诉了人,有这样的一个奇异的现象,和大树有关。”
我苦笑:“若是这样,那树神可以说做了一件蠢事导致那两株大树遭了劫难,被锯了下来,等于是遭了杀身之祸。”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缓缓地摇著头。事情古怪,连假设也很难作。我作了一个手势,再继续去看资料,最关心的自然是那两株被锯下来的树,下落如何。
资料展示,那两株大树,好不容易被运进京去之后,最高当局只去看过一次,并没有说什么。
这样的两株大树,存放不易,没有什么单位肯接受,各部门之间,颇推搪了一阵,结果,就归入奇异现象研究会,被放在空地上,倒也不是全然无人照顾,而是定期有人观察的。
观察者并且作了记录,前后共有超过十个人作过记录,很奇怪的事,所有的研究者。都一致认为两株大树,虽然被锯了下来,但是并未“枯死”,树的生命,竟一直维持著。
可是研究员是根据哪一方面的迹象来断定这一点的,却又没有明说。
是大树继续抽技发叶?还是另外有什么迹象,叫人相信它还活著?
树木自然是有生命的植物形式的生命。但在锯断之后,生命自然也结束,决不能再活,为什么又会叫人感到它仍然“活著”呢?
可恼在资料之中,竟然没有图片我直觉认为是黄蝉并未把图片交给我们。
还没有到最重要的一点:黄蝉所展示的照片中的男女,是从何而来的?
那一段经过,更是怪异。
原来黄蝉被委派成为“奇异现象研究会”的主管人,怪事就在她的任内发生。
黄蝉就任这个会的主管之后,由于“奇异现象”实在太多,那两株大树,也没有引起她的特别注意。只是由于这件事,曾“上达不听”,所以在档案的编排上,地位很是突出,是黄蝉新官上任之后,首批接触的个案之一。
在三个月前,她接到了报告,那两株大树,有“密集的爆裂声传出”。于是,她就去察看。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两株大树。
尽管在事前,她已知那两株大树的不凡。但是在她亲眼见了之后,仍然叹为观止。
(黄蝉在此处,化了不少笔墨形容“亲眼看到”和“阅读资料”之不同处,目的显然是要引发我去“亲眼一看”,可说用心良苦。)
黄蝉看到的,她强调,绝不是“两段大木”,而是“两株大树”。虽然无枝无叶,但是给人以强烈的生命感。
我和白素不知道黄蝉是不是在这里故弄玄虚,但是她形容得很笼统,叫人不容易明白。
而大树确然有“爆裂声”传出,劈劈啪啪,一如树木在燃烧时发出来的一样。
可是树干本身,却并没有裂开的现象。两株大树都极高大,被斜搁在一个大广场上。黄蝉曾用小刀削下一块树皮来,发现树皮润湿,青绿,有树汁,和一株鲜活的树所呈的情形一样。
这是最实在的描述了,照正常的情形来说,被锯下来的树,已超过了三十年,决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形。但是也有可能有特变,黄蝉的记述中,这样表示了她的意见:就算是人体,也有埋在土中超过千年,肌肉非但不腐烂,而且还保持水分,充满弹性的记录。
黄蝉能有这样的联想,给我的印象很好。她接下来的一段文字,更惹我好感。
她这样记述:“著名的异象探索者卫斯理,曾记述过一个被密封了的唐代女性尸体上,还有存活的细胞,以致发展成了新的生命。所以要再令大树复生,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看到了这一段,我不禁微笑,白素在一旁笑:“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我抗议:“称我为著名的‘异象探索者’,这不算是拍马屁吧。”
白素笑而不答。我吸了一口气,知道快到紧要关头了,所以看得更用心。
黄蝉下令加强注意,一有异象,立刻向她报告。
第三天,她接到了报告,两株树的主干上,都出现了裂缝在发出了一下清脆的爆声之后,就出现了笔直的贯通了整个树干的裂缝,竟约一毫米。
接到了报告之后,黄蝉立即去察看,那裂缝笔直,使用测量工具,也不会有这样直。
黄蝉立即下令,动用了X光仪器,去探测有什么变化,结果是并无异状,探测的结果,树就是树,除了木质之外,别无异物。
黄蝉在这里特别注明:“请特别留意此点。”
我知道以后必然有些事发生,指著那行注明:“难道后来有什么东西从树中生出来?”
白素望了我一眼我的话,听来很是骇人,但是她竟然觉得可以接受。由此可知,我们所得的资料,实在已令我们吃惊之极,一些想法都出了格,在这种情形下,特别容易作大胆的设想。
接下来的每一天,在固定的时刻,正午和午夜,大树每天都有两次发出同样的爆裂声响,每次裂开的阔度,都是一毫米。
也就是说,在五天之后,树干上的裂缝,已阔有十公分左右。
在裂缝只有两三公分宽的时候,黄蝉就应用强烈的照明设备去照射,在强光之下,看到裂缝深约五十公分,看进去,并没有什么发现。
黄蝉估计,照这样的速度演变下去,大树的树干,可以在一个多月的时间之内,裂成两半。
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大树仍然依时爆裂,黄蝉感到了极度的迷惑,和各方面接触,想弄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可是所有人都无法作出任何假设。
只有一个想像力很丰富的植物专家,发表了一些独特的意见,他说:“植物有生命,人人皆知,但是植物有感情,却少人知道,植物没有神经系统,人人都那么说,但我们对植物究竟知道多少呢?我认为,这两株大树,是在一种绝望的情形下,正进行死亡的分裂。换句话说,它们是在自杀。”
大树自杀,而且是在被锯下三十多年之后再自杀,实在匪夷所思之至。但是他说植物有感情,我是同意的,在我的经历之中,曾遇见过由植物,循植物生命方式进化而来的人,外形和由动物生命方式进化而来的人,外形几乎一模一样。
资料中没有黄蝉在听了这番话之后的反应,倒记述著当裂缝在超过十二公分之后,黄蝉为了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伸手进去摸索。
我看到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白素道:“这需要相当程度的勇气。”
我同意,因为事情本不可测,而她如此敢于冒险,这使我对她的观感,又有了一些改变。
黄蝉记述著她自己伸进手去的经过,很是详尽。她说,当她决定了这样做之后,她吩咐一个手下,执一柄利刃,守在一侧,只要她一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叫一声,她手下就立刻挥刀砍断她的手那样,至多牺牲一只手,不致于丧生。
黄蝉的这种安排,虽然夸张了些,但也可见她行事之果断如果树中有什么怪物,咬住了她的手,又传送什么毒素过来,她的安排就有用了。
她伸手进去,凭手指的感觉,结果颇令人啼笑皆非她摸到了木头。
伸手进了大树树干的裂缝之中,摸到了木头,这结果再正常也没有。
可是一切事实是如此异特,又绝不应该有那样的结果,所以益发见事态之诡异。
黄蝉摸得很是小心,摸来摸去,摸到的都是木头,手指是在木头上移来移去。只是觉得,有些凹凸不平绝非粗糙,而是在很光滑之中,有些起伏的曲线。
她尽量移动她的手,感觉上是摸到了一个木质的东西,至于那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一直到了那裂缝,扩大到了三十公分时,已经很容易可以看清裂缝内是什么了。
裂缝之内是木头。
或者可以说,是大树的树心,大树如果在完全裂开之后,光滑的树心就会显露出来。
是什么力量,又有什么目的,使大树要进行这样的变化,黄蝉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静待其变。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这是一个很神秘的日子),午夜时分,一声比往日更大的声响,大树完全裂开,有直径约五十公分,长度约两分尺的树心,滚跌了出来。
两段树心的木质,很是光滑,在广场土并排滚动得极快,一时之间,在场的人,包括了久经应变训练的黄蝉在内,都惊呆了,不知道那是什么妖异。
等到黄蝉定过神来,想要下令,制止那两大段圆木滚动时,更怪异的事又发生了。
只听得又是一下爆裂之声,那两段树心,在突然静止之后,又再齐中裂开,裂开之后,在树心之中,突然弹起一男一女,全身赤裸,头梳高髻,盘腿趺坐,出现在各人之前。
黄蝉记载著,当时在场目击这异事发生者,连她在内,共十七人,资料之中,详细地列明这十七人的姓名、职位等等。
黄蝉还记述著,当她目击那种奇异的现象时,她的脑部活动,根本无法正常运作,所以在那刹间的想法,也不是很合常规。
她首先想到的,竟然把那裂木而出的一男一女坐像,当成了是放在盒中的“不倒翁”盒子跌在地上,跌开了,不倒翁跌出来,自然而然,竖直了身子。
接著,她混乱的思绪,又忽然想到了一些植物传播种子的方法,也是利用开裂的动作,把种子弹出来的。豆科植物,芝麻乃至凤仙花,都用这种方法来散播种子。那一男一女裂木而出的奇景,也有点像大楠树的种子成熟,所以树干裂开了,把他们弹了出来。
她又想到,大树像是孕妇,在树中孕育了那一男一女,等到成熟了,就用这种方式,把他们带到了人间。
黄蝉把她在那刹间的感想,详细地记述了下来。
我看到这一部分时,用手拿住了显示微缩软片的萤幕,望向白素:“这女人……竟以为我会相信她的记述?”
白素的反应很平淡:“或许,她以为卫斯理可以接受任何不可思议的事。”
我“哈哈”一笑:“别对我寄以太大的希望,像她记述的事,我不会相信。”
白素道:“请给我一个不相信的理由。”
我怔了一怔,这“不相信的理由”,一时之间,还真不好说。我提高了声音:“请给我一个该相信的理由。”
白素扬了扬眉:“那一男一女两个像,他们还在,只是你不愿去看。”
我再挥手:“就算有那两个像在,也难以想像他们是从树木之中迸出来的。”
白素笑:“看来卫先生的想像力,比起那位吴先生来,差得远了!”
我有点恼怒:“你说到哪里去了,哪位吴先生?”
白素只给了我三个字:“吴承恩。”
我呆了一呆,吴承恩,他的名著是《西游记》,其中的主角是一只后来皈依了佛法的猴子,这只猴子是从一块大石中迸出来的。
一块大石孕育出了会七十二般变化的神猴,这样的想像力,自然比大树之中,孕育出两个人像来,要丰富得多了,我确然自愧不如。
可是,神话是神话,事实是事实,我的朋友之中,年轻人和黑纱公主,声称他们曾进入神话世界,而我现在,却分明是在人间。
我仍然大摇其头:“她一定另有目的,所以才把故事编得离奇怪诞,想叫我人彀。”
白素低叹了一声:“成见,俗称‘有色眼镜’,很阻止人作出正确判断。”
我没有再说什么,接连闷哼了好几声,才放下了遮住萤幕的手。
黄蝉仍在说她的想法,她一直以为那从树心中迸出来的一男一女是真人,一直到她大著胆子走近去,伸手触摸到了他们,才大吃了一惊竟是木质的!
本来,应该是从树中迸出了两个活人来,才叫人吃惊的。可是由于那一男一女,太像真人了,在半开半闭的眼中,似乎有眼光在闪耀,而竟然是木头的,这就叫人惊上加惊!
黄蝉在定下神来之后,心知这档异事,实是非同小可,所以当场宣布,发生过的一切,列为国家最高机密。把那一男一女,搬入了密室,动员了许多专家,也动用了许多仪器,对这两座像进行研究。
研究的结果倒一点也不出人意表:人像的质地是白楠木,连确实的木龄都测出来了:六百四十一年。
这个准确的数字,给了黄蝉相当的启示。
她知道“神木居”是元朝建造,那两株树也是在相近的时间移植的,这数字正好吻合。
而且,她同样检查了大树,树龄是六百七十年,树心的木龄,则和人像相同。
那也就是说,两株大楠树,在成树之后约三十年,就发生了奇异之极的变化在树干中间,开始生出一段新的木质,而在那段木质之中,又孕育了两个人像,经历了六百多年之久,这两个人像,才裂木而出。
这说明了什么呢?
黄蝉提出了这个问题,接著,是一个大大的问号。
资料至此,已简述完毕。
我先发表意见举高了手:“保证没有成见。”
白素摇了摇头,表示不信,我道:“植物天然形成人形的情形,多有发生。人参、何首乌,多有人形。”
白素扬眉:“像到了这种程度?再好的艺术家,也造不出这样的雕像来。”我道:“鬼斧神工,大自然的杰作,不是人为所能及于万一。”
白素皱眉:“实际一点。”
我道:“植物会变人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多有花木成精的故事,《聊斋志异》中最多。也有传说之中,人参到了二千年以上,就会变成小孩子满山乱跑也是赤身的,看来花木之精,不擅著衣。”
白素叹了一声:“别胡言乱语。”
我否认:“不是胡言乱语,这两个人像,说他们是树精也好,是树神也好,总之,和传说中的各种精怪,都可以发生关系。”
我确然是十分认真地在运用我的想像力,对这怪事作出假设。白素也不再说我“有成见”了。
她眉心打著结,我知道她正在设想什么,所以没有去打扰她。
过了一会。她才问:“原振侠医生曾说过,他认识一个怪医,曾经制造出一个可能是人蛙合一的怪物,他曾在黑暗之中,碰到过那精怪的皮肤,滑腻如同蛙皮?”
我立刻知道白素这样问的意思,我用力摇头:“蛙和人合一,还可以设想,因为大家究竟全是脊椎动物,而若是说动物可以和植物结合,这未免……难以设想。”
白素妙目盼兮,向我望来,我立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而且,也立刻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动物和植物的结合,非但可能,而且早已实现。遗传工程学家把萤火虫的基因,和烟草的基因相结合,就产生了会发光的烟草。
而且,从理论上来说,生物的遗传基因,可以作无数的配合,如果把苹果和牛的基因结合,可以产生出牛角上会结出苹果的牛,或是树上会长出牛肉来的苹果树。
这门在近二三十年中,迅速发展起来的科学,在理论上来说,可以造出任何怪物来。
遗传基因工程学集中研究的是生物的“去氧核醣核酸”,简称DNA,那种隐藏在细胞中的东西,蕴藏著一组密码,包含了生命的全部奥秘。
人类的科学已经闯进了这个极度神秘的领域,虽然才起步不久,但是前程之广阔,可供想像的天地之宽广,已经令人神为之夺,气为之窒!
我这时,只是略为想起了一些,已经禁不住脸色苍白了起来。
白素缓缓地道:“你想到一些什么了吧。”
我道:“不具体,但是……至少,动物和植物是可以结合的。”
我说到这里,陡然吸一口气:“和黄蝉联络。”
白素立刻拿起了电话来,看来,她早已知道,在我看完了全部资料之后,必有此举。
电话一通,就听到了黄蝉的声音:“全看完了?”
我和白素齐声道:“全看完了。”我加了一句:“资料好像还不完善。”
黄蝉立即道:“再完善的资料,也不如亲眼看实物的好,卫先生,你说是不是?”
我想了一想,才有了回答:“请你先到我这里来一次再说。”
黄蝉立时答应,不到半小时,她就来了。在她来之前,我和白素,又各抒己见,作了一会讨论。
黄蝉一到,我开门见山就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非要探索那一男一女,两个‘木人’的秘密不可。”
黄蝉没有立刻回答,白素柔声道:“你不说,他不会再继续下去。”
黄蝉咬了咬下唇,神态极动人,她昂首甩发:“好,我说怪事发生之后,我作了报告,一个首长看到了报告,也来看了那两座像,他认为,那两个确然是树神,是吸收了大树经数百年的精华,修炼而成的。”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又怎样?把他们煮汤来喝,可以延年益寿?”(十二)异种生命
黄蝉苦笑:“不,首长认为,那两个树神,应该可以有生命,他下令要我设法令他们还阳。”
我要竭力忍著,一句粗话才没有出口。
我的神情自然不屑之至:“怎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叫‘还阳’?木头人根本没有生命,没有灵魂到阴间,如何能叫他们还阳!”
黄蝉直视著我:“那位首长的想像力很是丰富,他认为,一定是早几百年,有人进入了树身,潜身树中修炼,本来是有生命的。”
我瞪著黄蝉:“当然是有生命,树的生命。”
黄蝉却道:“人的生命。”
我仍然瞪著她:“那位想像力丰富的首长,如何想像两个木头人会有人的生命?”
我语中有讽刺之意,那是谁都可以听得出来的。黄蝉侧著头:“他的假设,也可以说是我的假设至少,我同意了他的假设”
一直以来,黄蝉不论说什么,都十分直截了当。可是这几句话,却说得拖泥带水,啰嗦无比。
我皱著眉,正想表示我的不耐烦时,白素已然道:“我明白了,这假设,确然大胆之极,简直是难以想像的想像,你和那位首长,都了不起,确然想像力丰富之极。”
我更是有点恼怒了连白素的说话也变得这样不明不白起来,这绝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我向她望去,一和她的目光接触,我就立刻感到,她的目光之中,含有责备之意。我怔了一怔,先想到的是:怎么我没有怪她,她倒反而怪起我来了?
继而一想,莫非是我疏忽了什么,应该想到的,却没有想到?
再接著,脑中灵光一闪,我也想到了那几乎是难以想像的想像。
我张大了口,刚才我还嫌黄蝉和白素说起话来,不明不白,现在我比她们的表现还要差得多,我竟然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白素先开口,她对黄蝉道:“你们研究的时间长,一定已找到了适当的语句,可以把这种设想表达出来。”
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因为一时之间,我确然找不到适当的语句去表达。
黄蝉一字一顿,用她那动听的声音道:“我们认为,若干年之前,有人把人的最初生命形式,和树的最初生命形式结合,使它们一起生长,这才形成了如今这种奇异之极的现象。”
黄蝉的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了!
人的最初生命形式是什么呢?
是一枚受精卵子。
树的最初生命形式是什么呢?
是一粒雌雄结合了的花粉。
日后,极其复杂的生命形式,都从这最初的开始演变出来。
而在这最初的开始之中,已经固定了生命日后演变的一切过程。
受精卵会变成人,花粉会变成种子,成为大树。
如果在最初的开始,就令它们结合,把两者的遗传密码混合,那么结果会发生什么样的演变?
当初进行这种混合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能预见到今日的情形?
今日的情形是:木中有人,人中有木,孕育成熟,木还会把人“产育”出来,分明是人,却全是木质。全是木质,却又分明是人。
这样的人,是不是有生命?
能令这样的人有生命,是不是可以说把这种人的灵魂找了回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令这种人“还阳”了由木头人变成了活人!
刹那之间,我的思绪紊乱之至,我甚至想到,这样的“木人”,会不会在阳光、泥土、水分的作用下,生出根和叶来,又由木形人,变成人形木。
我的思绪,杂乱无章,想到哪里是哪里,我相信白素,甚至是早已有了这样设想的黄蝉,这时也一样思绪紊乱,因为事情实在太“不能想像的想像”了。
我当然有极多的疑问。在众多的疑问之中,我最先问的一个是:“有什么目的?”
要令人形木,变成有生命,目的是什么?
黄蝉吸了一口气:“树木的遗传基因,可以使树木的生命,延续好几千年,而人的遗传基因,使人的生命,在六十年之后,就进入了衰老期。”
我抬起头来,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我明白了,目的是老课题:长生不老。
人为了追求“长生不老”,用尽了方法,从来也没有成功的公式个别人“成仙”的例子,也确然是由于遗传基因得到了彻底改变的结果,但是想到利用树木的长寿基因,那真是古怪至于极点了!
我苦笑:“确然,那两个人已经得到了树木的生命形式,可以好几千年不衰老,可是,这种形式的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黄蝉的语调有点急切:“他们既然有树木的遗传,也必然有人的遗传,要是能令他们恢复人的遗传,也就等于令死人还阳,成了活人!”
我不由自主摇著头事情更怪诞了,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这个人的肌肉组织是木质的,骨骼也是木质的,内脏又是什么质地的呢?
是不是有的地方,组织如人,有的地方,组织如树?
如果这样,那多半骨骼是木质的了。
我忽然又想起,在中国的骨伤医术中,有“柳枝接骨”之术,植入骨中的柳枝,会被钙化,成为骨骼。这两个木质人,是不是也会有这种变化?
我感到晕眩间,黄蝉道:“我们感到,这种事全然超越了人类的知识范围,只有请卫先生来一起商议,才可能有结果。”
我勉力定了定神:“可是你们所用的方法,也未免太迂回曲折了。”
黄蝉苦笑:“你该知道你的‘保护罩’是多么难以攻得破,我们也是不得已。”
我“哼”了一声:“我的保护罩算得了什么,有比我更懂得保护自己的。”
我这时,已经想到,这桩奇事,既已发展到了这一地步,我想要不参与,已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我自度并没本领彻底解决它。虽然我可以作出若干假设,但都不能真正解决问题,而我心目中,已有了一个不必解决这宗怪事的好所在,这个所在隐秘之极,所以我在说出来之前,先有了那两句话。
那句话一出口,我忽然觉得白素伸指,在我的腰际,轻轻点了一下,那是她在示意我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她在作出这样的示意之前,当然知道我将要说些什么,由此可知她的想法和我一样。
白素一方面阻止了我的话,一面已在问黄蝉:“相信你们不单有假设,而且必然已经绕著这个假设,作了不少研究。”
黄蝉立即道:“是。”
白素再问:“你们的研究,已有了什么结果?”
黄蝉道:“可以说一言难尽绝不是我们不愿公开研究的结果,而是实在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得明白,最好的办法是”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我已接了上去:“最好是我们亲自去看!”
黄蝉点头:“正是。”
我和白素互望,白素有鼓励我答应的神情,我则还很是犹豫。
黄蝉道:“保证没有任何节外生枝,保证没有和研究人员之外的任何接触,保证不对两位作任何干犯。”
她一口气说了三个“保证”,态度诚恳之至,我叹了一声,心想就算是一个陷阱,我也非跳下去不可,因为事情实在太奇特有趣了。
于是我道:“好。”
一见我答应,黄蝉这个身分如此异特的美人儿,意像是小女孩一样,拍手欢呼,一跳老高!
黄蝉确然诺守著她的保证,一架专机,由她驾驶,直飞目的地并不是我故作玄虚,只为“目的地”,而是我真的无法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飞机在经过了我可以辨认的山脉和城市之后,机舱的窗子,忽然起了变化,成了镜面,那是通过温度的提高而得到的效果,于是我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我闷哼一声:“鬼头鬼脑。”
白素却原谅:“若是主人有不想客人知道的秘密,应该有保密的权利。”
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忽然改用唇语向我道:“我不让你说出勒曼医院来,也同样是为了保密!”
我笑著点了点头白素果然知道我的心意。勒曼医院,只有勒曼医院的那些医生(其中有不少来自外星),才能解决这个玄秘。在地球上,也只有神秘的勒曼医院,才对生命的奥秘有相当程度的认识,可望在这种基础上,解决这个树和人之间的关系的谜。
我当然也知道白素阻止我说出来的原因勒曼医院的存在,已不是绝对的秘密,对于医院几乎已掌握了长生不死的奥秘,太震人心弦,不知有多少强势力想和医院发生联系而不果。
若是因为这件事,而使他们和勒曼医院有了联系,那会给勒曼医院带来极大的麻烦!
所以,不宜提起。
后来,更证明了黄蝉他们,进一步的目的,正是想通过我,和勒曼医院取得联系这一点,我也早有自知之明,自知没那么大的利用价值,勒曼医院才有!
飞机降落之后,四面环山,不知身在何处,山谷之中有两组建筑群。我出言讥讽:“这奇异现象研究所的规模真不小。”
黄蝉淡淡地道:“还有别的机构。”
上了一辆密封的车,直驶进了一个建筑物之中,黄蝉提议:“先去看看那两个‘人’?”
我和白素都没有异议,在打开了一扇大型保险库的门之后,见到了那一男一女两个“人”,我和白素走近他们,一直到了伸手可及处,仍然无法相信这两个不是真人。
尽管他们一动也不动,可是却具有强烈的生命感,绝对影响人的判断力:这不是一个物体,而是生命,不管是什么形式的生命,总之是生命!
我和白素,屏气静息地注视了好一会,黄蝉道:“可以触摸他们。”
我和白素一起伸出手来,轻抚著,有木质的感觉,但同样也有肌肤的温润。
我陡然想起,望向黄蝉:“你应该已进行过组成细胞的显微研究。”
黄蝉道:“是。”
她不等我再问,就道:“结果惊人之极,细胞组织既非植物,也非动物,从来也没有见过,而且肯定是活的,有生命,详细情形,可以给你看我们拍摄下来的上千幅显微相片相信世界上没有一个生物学家见过同样的细胞组织。”
黄蝉并没有夸张,当那些通过电子显微镜三千倍放大拍摄下来的照片,逐张在我们眼前展示之际,我们绝不怀疑它有生命,也被细胞兼有动植物的特性而目定口呆。
然后,我们被请到一间极舒适的会客室,另有两个人在,一个已上了年纪,目光炯炯,显得他机警之极,另一个则被介绍是生物学家。
一进来,黄蝉就对那老人道:“首长,卫先生完全能接受我们的假设。”
首长的声音宏亮:“太好了,卫先生能令他们还阳?”
他这样开门见山,我自然也不转弯抹角:“阁下用了‘还阳’这个词,并不合适。”
首长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让他们有生命!”
我吸了一口气:“我才见过他们,我觉得他们根本有生命像树木一样,静止不动,就是他们的生命方式,我们无法,也毋需给他们生命。”
首长浓眉牵动:“那算是什么生命?”
他略顿了一顿,终于提出了“最终目的”:“或许,那个勒曼医院,会有办法改变他们的生命形式,使他们能动能说话。”
白素又在我腰际轻碰了一下,我“啊”地一声:“神秘的勒曼医院,贵方和他们有联络?”
我真要做起戏来,演技也堪称出色。首长轻笑了一声:“没有,正想拜托卫先生。”
他目光炯炯地盯著我,我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首长沉下脸来,样子难看:“难道没有商量余地?”
我确然相当认真地想了一会:“有,把这两个人交给我,由我全权处理,或者有可能,交到他们手里。”
我话还没有说完,首长已勃然大怒,霍地站了起来,我则用不明白他为何发怒的神情望著他。
这老头儿,竟然如此没有风度,在盛怒之下,竟大踏步拂袖而去。
黄蝉低叹了一声,我笑了起来:“机关算尽太聪明!”
黄蝉木然,白素忽然问:“你们当然已检查过,这两个人有思想?”
黄蝉震动了一下,才道:“不能肯定有思想,但是有介乎植物和动物之间的生物电波。”
我也叹了一声:“看来你们是决不肯交出这两个人的了,这当然是错误的决定,正像当年,决定了将大树锯下来一样若不是把树锯了下来,说不定大树裂开,走出来的是两个鲜蹦活跳的人。”
黄蝉口唇掀动,却没有发出声音来。过了好一会,她居然也用了《红楼梦》中的一句话:“我再也不能了!”
白素过去,在她的手背上,轻拍著,表示安慰,她们四目交投,看来有一定程度的心灵交汇。
我们自然没有必要再留下来,黄蝉把我和白素送回来,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这个故事的结束,很有点古怪。
黄蝉说她“再也不能了”,可是我却不想就此放弃。回来之后,我设法和勒曼医院联系。由于我和勒曼医院有过许多次接触,所以要和他们联络,并不困难,有一次,还促成了一段组合古怪之极的姻缘就是由于这段姻缘,才使我找回女儿的。
开始联络之后的第二天,电话响起,是一个听来愉快的青年人的声音:“卫先生,这一次,又有什么有价值的资料提供?”
我道:“有,但是相当复杂,需要长时间叙述。”
那边的回答是:“绝无问题!”
于是,我就用最简单的方法把这件怪事叙述出来,才说了一小半,电话中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急促而略带愤怒:“那两个……树中出来的人,现在在哪里?”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对方这样插言,很是无礼。
对方立时道歉:“对不起,卫先生,我追查这件事已很久多年之前,我们把植物和人的最早生命形式结合,可以培育出另一类人来。可是发展过程中,成长了的大树竟被人锯走,自此下落不明,什么人会有那样野蛮的行动,把几百年的大树锯断?”
我默然数秒:“看来你在地球上的日子不够久,每天都有几百年的大树被锯下来谁也料不到树中会有人。”
那人(自然不是地球人)仍愤然:“请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我把情形照实说了,那人道:“不要紧,可以很容易找到他们,应该还有法子补救。”
我好奇心大盛:“补救之后,情形如何?”
那人叹了一声:“不知道,他们处在死亡状态太久了,要使他们还阳,不是易事。”
那人居然也使用了“还阳”一词,使我大是惊讶这也是我为什么选了这个词来做书名的原因。
我立刻要求:“有了结果,请让我知道。”
那人回答乾脆:“理所当然!”
和勒曼医院的联络到此为止。我不知道那人用什么方法把那两个“人像”自守卫严密的密室之中带走。但那人既然不是地球人,定必有非凡的能力,不必替他担心。而至今为止,还没有听到“结果”如何。
这是勒曼医院在我的故事之中,出现的第二个悬案了。还记得“密码”这个故事吗?那个“大蛹”之中的生物,还未曾蜕化出来,所以也还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我曾推测,那将是一个有翼的人。
暂时没有结果的事,将来始终会有结果的,对不对?
对了,还有宋自然怎么了?
约大半个月之后,温宝裕突然和他一起到我处来,他竟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显而易见,黄蝉的“妥善照顾”,包括了把他那一段记忆消除的手术在内极危险的手术,但他们却做得很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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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