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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将 来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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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将来。
将来会是怎样,没有人知道,所以,将来也就可以是任何样子,任凭你去想,想得出来的花样,都可以是将来。
故事中的设想是,高级生物的生活方式,在将来,必然趋向单一独处,而不是群居。这种设想,听来有点不可思议。
如果每一个人身上的几亿个细胞,也都要单一独存,那怎么办?一点也不必担心,几亿个细胞组成的群体生命,必然会解体(死亡),那时候,单一独存就会实现,尤其是脑细胞||它们本来就是独立的。﹁四号﹂那么说的。
倪匡
一九九三年七月九日
红了樱桃 绿了芭蕉(只不过是提了两磅盛造樱桃,经过了一株蕉树。)
第一章 疑真疑幻
自小在苗疆蛮荒、崇山峻岭、原始森林中长大的女野人,我的女儿红绫,虽然回归文明社会,但是她对于城市生活,始终不是十分习惯。
所以,她少不免有点怪异的行为。
她极喜欢树,尤其是大树,幸好屋后是山,未经开发,古木极多,有高至二十公尺,粗可合抱的,那正投了她的所好。也不知是甚么时候开始,她竟在其中一株最高的树上,在枝叶的掩蔽之中,搭了一个栖身之所。
我和白素发现了之后,也无法深责她,只是和她约定,一天之中,留在树屋中的时间,不能超过留在正常的地方,她也没有异议。
那株大树,在我书房的一个窗口望出去,便可以看得到,距离大约是三百公尺。
自然,那扇窗子的帘子,我也不再拉上,以便随时可以看到她。
戈壁沙漠有一次在我的书房,恰好看到红绫在树屋中自得其乐,戈壁沙漠向她挥手,她在树顶之上,纵跃如飞,竟一下子来到了离我书房的窗口不到十公尺之处。她的嗓门大:‘两位叔叔,有甚么好玩意?’
两人道:‘你的树屋很有趣!’
红绫大是高兴:‘要不要带你们去玩?’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双臂向上抬了一抬,那身体语言是说:如果两位要去,一边挟看一个,就可以带你们去。
戈壁沙漠连声拒绝:‘不必了,不必了,远处看看就可以了。’
红绫也不勉强,只是颇有失望之色。
戈壁沙漠问:‘你在树上,要是忽然想和人讲话,那怎么办?’
红绫搔著头,一时之间,没有法子。我忙道:‘快求两位叔叔设法!’
红绫笑嘻嘻地道:‘像两位给小宝的那种流动电话,给我一部就好!’
戈壁沙漠‘哈哈’大笑:‘要带的都带来了!’
说著,一个就摸出了一具小巧的流动电话来,外形如一只松鼠,玲珑可爱。
一个道:‘有了它,能和全世界通话,要不要打到法国去找你的秀珍乾妈?’
红绫接了过来,她手指粗大,那电话上的数字按键甚小,但戈壁沙漠显然是为她特别设计的,按键高低突出,以方便她按动。
红绫很是高兴,连声道谢。
自从有了那电话之后,她随身带著,可是不怎么使用。这天,我在书房看信,一抬头,就从那窗口,看到了红绫在树屋之外的一根横枝上斜卧著,随著树枝的弹跳,一上一下,悠然自得。
那只鹰,停在她的身边,每当红绫向上弹起,它就展翅扑一下,配合极佳||对了,那只鹰,就是天工大王所养的后来送了给红绫的那只,它早已飞来了,终日和红绫作伴,每隔一个月,会飞走十天八天,想来是探访它的旧主人去了。
对那鹰飞回来的事,我们并不感到突然。因为我在离开天工大王回来之后,已经依照天工大王所说,告诉红绫将会把那头可以和人沟通的灵鹰送给她。红绫在雀跃之余,也在天天等它的出现。
可是等到它终于出现时,情形却有点奇特。
那一天清早,我还没有醒,窗上就传来‘笃笃’的声响。白素先我一步行动,到了窗前,拉开窗帘,就看到了那头鹰,正在轻轻地啄窗子。
窗帘才一拉开,它就用爪子抓窗子,我们也都看到它的脚上,套著一只小小的金属管子。
这种情形,我们早已见怪不怪,知道那是天工大王又同我们传递讯息了。
对于这个被称为天工大王的波斯人伦三德,我对他的工艺技能当然极之佩服,对他幻想高山有生命,把大山当成是一个生命体来探索,更是五体投地。但是我却对他的为人,有点不很喜欢。
我喜欢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以坦诚为本。像我和伦三德的交往,过程奇特之至,我也迭冒奇险,他也引我为知己,可是一谈到了他何以有大山具有生命的想法时,他言词闪烁吞吐的程度,令人愤怒。
我在回来之后,曾向白素说了全部经过,白素听了,也为之愕然。
因为若是根据伦三德的说法,他的那种天马行空,奇诞无比的想法,是得到了一个名叫‘原振侠’的人的启发。
可是他又没有见过这个名叫‘原振侠’的人,甚至怀疑是不是真有这个人。看来,好像是这个名叫‘原振侠’的人,留下了甚么文件、资料,或是著作,提到了大山有生命的设想,启发了他。
而这个名叫‘原振侠’的人,听伦三德的口气,又像是很久以前的人,他是如何和这个‘原振侠’发生接触的,用他的话来说,是‘疑真疑幻’和‘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听起来很玄,倒像是他们是在梦中相会的一样。
问题更复杂的是,伦三德口中的那个名叫‘原振侠’的人,是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原振侠医生呢?
‘原振侠’这名字,并不稀有,姓虽是僻姓,名字却普通,颇有同名同姓的可能。
但事情竟然凑巧到了这一地步?下落不明,不知在浩瀚宇宙哪一个角落,甚至可能已离开了宇宙的原振侠(想起来也骇然),竟然有一个同名人?而这个同名人,又有无比的想像力?
我和白素反覆讨论,一点头绪也没有,看来除了等伦三德自己来揭开谜底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而伦三德又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离开那山洞||他死在那山洞中的可能性,我看高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这既然是等不到的事,所以找和白素,都决定放弃不等,以免伤神。
可是,如今那鹰却又带来了他的讯息。
白素已开了窗,让那鹰进来||自从红绫幼年时被人闯进窗来抱走之后,我住所的所有窗子,都没有‘窗花’逭回事。
那鹰进来之后,立刻抬起脚来,我自它的脚下,取下了那个金属管。
白素已经打开了门在叫红绫,红绫如飞般扑进来,那鹰卷起一阵风迎上去,声 势浩大,如同塌屋子。
我进了书房,旋开了金属管,里面是一小卷薄得半透明的纸,打开来大约是三公分乘九公分的长方形纸条,打横用彩笔绘出了三个人头像||我不能肯定那是用甚么方法绘出来的,或者是摄影,或是用其他甚么方法形成的人像留影。总之,那比照片更细腻、更传神、更精致、更夺目、更具神采,如同活的一般。
每一个人头像,只不过大拇指般大小,可是人像上,细如毛发,也清楚无比,一一可数,人像的神情,更是呼之欲出。
那是三个神态、表情各有不同的美丽女性的头像。
我一看之下,简直如同电殛,想开口叫白素,竟至于发不出声音来。
而我的视线,也定在这三个美人的头像上,再也难以移开分毫。
那三个美人头像虽然是静止不动的,可是视线一与之接触,所产生的活色生香的感觉,就算是尖端科技、高解像、会活动的电视画面,也及不上。
更令得我心头震动的是,这种情景,在我少年时,曾见过一次。
那一次,是在一个被称为‘鬼竹’的物体上看到的||至今我仍然不知那‘鬼竹’是甚么东西||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头像。据说,面对‘鬼竹’,不断思念一个人 这个人的头像,就会出现,我曾经假设过,‘鬼竹’是一种仪器,能接收人脑活动时所发出的能量,这才会有想甚么便有甚么显现的效果。
如今在我眼前的这三个美人头像,就有这样的效果,我在震惊之余,忽然想到的是,这三个美人头像,是在‘鬼竹’上出现之后,又被打印出来的。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一定下神,就察觉到了白素已来到了我的身边。
她在我的身边,可能已经很久了,因为我太入神,所以没有察觉。
这时,我向她看去,看到她也目不转睛地盯著那三个美人头像。我不去打扰她,过了好久,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甚么技术造成的?’
她这个问题,听来有点怪,但也正道出了头像今人震惊、感到出类拔萃的原因,因为实在想不通,是在甚么样的情形下,会产生如此精美的人像。
我自然无法回答白素的这一问题,我只是道:‘显然不是我们熟悉的摄影!’
自素同意:‘当然不是,你看,这:::玛仙,就像是真的在我面前一样。’
对了,我还没有说那三个美人是甚么人。
三个都是绝色美人,两个我没有见过,最右边的那个,我却十分熟悉,她就是那个女巫之王玛仙,是原振侠医生的密友,为了拯救爱神星,离开了地球||就是她,把原振侠放进了太空囊中送回地球来,可是却令得原振侠不知所踪。
确如白素所说,玛仙就像是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一样,活的一样!
我也深吸了一口气,指著最左首的那一个美女。那美女英气勃勃,眉目之间,竟有一股霸道,双眼的眼柙,也是少温柔多刚毅,一望而知,她胸怀大志,大具野心,不是一个寻常的丽人。
我望了白素一眼,白素压低了声音,语调很是肯定:‘黄绢。’
黄绢曾经权倾一时,可以代表整个阿拉伯世界发言,但最徫认识到了真正的爱情,和白化星人远走高飞,放下了在地球上她曾经不惜一切代价争取的名利和权力。她和原振侠医生之间,有爱有恨,有著数不清的纠缠,她的离去,曾使原振侠医生有极度的失落!
一个是黄绢,一个是玛仙。
在中间的那个,一双眼睛,水灵灵地动人,可是却透著刻意隐藏,但是又难以隐藏的幽怨,她动人的双唇,像是有不知多少心事想找人倾诉,可是在芸芸众生之中,却又找不到对象,所以在她秀丽的脸上,就泛著淡淡的落寞,使她看来,更是楚楚动人。
这一次,我完全不必徵求白素的同意,就可以知道这个美丽而又心事重重的美人是海棠,一个由强权自小训练出来的‘人形工具’。
海棠也和原振侠医生有过许多缠绵的故事,结果,她通过了艰难的改造过程,从一个地球人,变成了外星人。
黄绢、海棠和玛仙,这三个女人,都和原振侠医生,有著极密切的关系。波斯人伦三德把三人的头像送来给我,是甚么意思呢?他想传达甚么讯息呢?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一直在他口中提到的‘原桭侠’,就是我们熟悉的原振侠医生||虽然随便怎么设想,也难以把他们两人拉在一起,但确然两个人是同一人,并不是同名同姓。
我甚至可以很肯定地说,这三个美人头像,并不是伦三德的东西,而原来是属于原振侠所有,不知如何,落到了伦三德的手中。
我眉心打结,刹那之间联想到的,白素当然也想到了,她突然提醒我:‘翻过来看看!’
由于那纸卷看来近乎半透明,所以我一点也没有想到背面也可能有东西。给白素一提醒,我翻过来一看,就看到有两行极淡的字迹,白素凑了过来一起看。那两行字写的是:
‘天地之间,真有她们?
天地之间,真曾有我?’
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呻吟声||这两行字所写的,玄之又玄,一时之间,不知是甚么意思。但是那一手行书,却一眼就可以认出,百分之一百,是原振侠医生的笔迹,绝错不了!
我呆了好一会,才听得自素道:‘这事情有点不可思议,原医生入了甚么魔,竟会怀疑自己的存在?’
我吸了一口气:‘他的思想一直很古怪,若是:::若是:::处在一个奇特的环境之中,自然会容易产生虚无的想法。’
白素显然和我一样,心中也迷惑之至,所以她自顾自道:‘这三个人像,是甚么力量的杰作?’
她不说‘甚么人的杰作’,而说‘甚么力量的杰作’,当然是看出这样精美的人像呈现方法,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缘故。
我又吸了一口气:‘那波斯人说,他会慢慢地把他和原振侠之间的事告诉我。这算是他的开始?’
波斯人伦三德确曾这样说过,当时,还惹得我很是生气||他要是用这种方法,每次由鹰带一点消息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把事情说得明白||也许永远都说不明白,他就曾说,事情如真如幻,他甚至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接下来好几天,我和白素作了种种假设,但是都不得要领。由于玛仙是陶启泉的义女,我便把人像拿去给陶启泉看。
陶启泉看了,也叹为观止,他道:‘真像玛仙站在我面前一样||她上次走的时候,曾说会努力在宇宙中找原振侠,也会在可能的情况之下,回地球来看看他是否已经回来,等她再来时,我一定告诉她,这可能是寻找原振侠的一个重要线索!’
我同意他的说法,而且,我知道,玛仙必然能解释是甚么力量的杰作(谁知道,我一回到了家中,看到了红绫在逗鹰,我把人像拿出来给她一看,她就解答了人像何以如此出色的原因)。
且说我告辞时,陶启泉告诉我:‘我才和勒曼医院联络过,他们说有事要找你。’
我立时道:‘好,我回去就和他们联络。’
我和勒曼医院,有好些事悬而未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了哪一桩事找我。
回到家,看到了红绫,才想起这几天,一直为作出各种假设而头昏脑胀,没有对红绫说起这件事,就叫住了她,给她看人像,并且告诉她:‘是鹰儿带来的。’
红绫看了之后,赞叹:‘这三个人真好看!’
然后,她竟主动间我:‘爸,你可知道为甚么这三个人看起来,像活的一样?’
我大是惊喜:‘我不知道,你知道?’
红绫很是高兴||这是孩子的正常反应。她指著人像道:‘这种画,经过特殊的处理||嗯,处理的过程很复杂,不必详细说。在经过了处理之后,它具有一种能量,这种能量,可以影响人脑部的活动,使看到它的人,产生如同见到真人一样的效果。’
红绫说得十分认真,我也完全听得懂她说的话,可是我还是呆了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红绫有点著急:‘你不相信?’
我忙道:‘不!不!我相信,相信正是由于它有影响人脑部活动的能力,所以才会产生这样了不起的效果。因为太不可思议了,所以才发呆。’
红绫又道:‘这种物质||就是用来形成人像的物质,地球上也有,只是还没有被发现,将来一定会被普遍采用,那时,地球人的生活,就会美好很多。’
白素在这时走了过来,接口道:‘把这种物质加在书上,每一本书就变成合乎读者的心意;用在衣服上,就可以使人人都感到这件衣服美丽无比,余此类推,甚至可使食物变得美味,对不对?’
红绫拍手跳跃:‘正是如此!’
她们母女两人,说得高兴,我却总觉得大是不对劲,我一面摇手,一面叫:‘喂,等一等!这:::不是很对头吧,要是普遍使用这种物质,去影响人脑部的活动,把甚么东西都变得美丽无比||可是那并不是真正的美好,只是令人感到美好而已!’
自素和红绫一起望向我:‘那有甚么不对?’
我挥著手:‘那不是真正的美好,只是让人感到那是美好罢了。’
白素扬眉:‘感到是美好,和真正的美好,是完全一样的。’
我呆了一呆,对白素的说法,一时之间,提不出反驳来,而且,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的确,甚么叫‘真正的美好’呢?所谓美好,从头到尾,都只是人的感觉,只要人感到那是美的、是好的,还有甚么‘真正的美好’和‘虚幻的美好’?
一切都决定于人的感觉!
既然有一种能量,使人感到甚么都美好,也就一切都美好吧。
可是,我还是感到不对劲,因为这样一来,不是和每一个人都服食了迷幻药一样,都把虚假的变成真的了吗?
在若干天之后,我还是忍不住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的意见,大具‘襌’味,她道:‘本来一切都是空的啊,单看你怎么想,你摸上去感到是光滑的,那东西就是光滑的,你不用理会它原来是怎样的。’
我还是无法反驳,但仍然摇著头。
对这个问题理论上的讨论难以继续。我提出了实在的问题:‘地球人要到将来才会使用这种物质,那么,这人像不是地球人的作品了?’
红绫应声道:‘当然不是,而且,它也不是画出来的,是一种仪器,接收了人脑活动的能量,转化出来的。’
我陡地一怔,瞪大了眼,望著红绫,心中不断地在叫著:‘鬼竹!鬼竹!’
我之所以没有叫出声来,是因为我知道这种接收脑能量的仪器,实际上不是叫‘鬼竹’,它曾出现过,在我少年时,我见过在这仪器上泛现的人像||在一见到那三个人像时 我就想起它!
如今红绫又这样说,那证明我的想法很对!
就是那种仪器,至少也是同类。这种仪器,属于外星人所有。‘鬼竹’的主人,那种外星人,曾和我有过沟通,他们甚至委托我去寻找一个人||‘我的师父’。但多少年来,我一直没有完成委托,也不曾再和他们有过接触。
在我面前的三个人像,是不是和那种外星人有关连呢?
刹那之间,千头万绪,一起涌了上来,我的神情,也有点怔呆。
红绫却误以为我还在为刚才的问题烦恼,她道:‘爸,化学物质能刺激人脑活动,使人产生各种感觉。那是很普通的现象啊!’
我思绪很乱,所以漫声以应。她又道:‘譬如说,氯和钠的化合物,就能使人感觉到鹹味,一点也不奇怪,是不是?’
我略定了定神||人的味觉器官,一接触到了盐(氯和钠的化合物),就有鹹的感觉,确然太寻常了,可那也确然是化学物质使人产生感觉的例子!
我接受了红绫的解释,再问她:‘那种仪器,你知道属谁所有?’
红绫道:‘很多外星人都有。’
第二章 思想仪
我进一步间:‘例如||’
红绫道:‘妈妈的妈妈他们也有,我在极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知识,也是利用了有能量的物质刺激我脑部活动的结果。这类物质都有放射性,人类对它有恐惧感,还未曾到开发它们的时候。’
我有点发怔,竭力去设想这种‘能量’被大量开发使用之后的情形,可是却又觉得难以设想。
红绫看著我的样子,笑了起来:‘别担心 到了将来,地球人自然会适应那样的生活。’
我吸了一口气,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接受了她的解释 我指著这三个人像:‘这三个美女,都是你经常听我们提起的原振侠医生的密友。’
几乎甚么都懂的红绫,对于‘密友’这个名词,不是很明白,而且她显然对这种关系,没有甚么兴趣,所以一转眼,就跳著出去了。
白素忽然道:‘我想这是一个开始。’
我扬了扬眉:‘波斯人设法在告诉我们,他和原振侠之间的关系?’
白素点头:‘那鹰儿每次探望他,恐怕都会带一点资料回来。’
当时,我也认为是这样,但是那鹰又来去了三四次,每次都没有甚么新的东西带来。有一次,我写了一封信,给鹰儿带去给伦三德,说明我对这三个人像的看法,我知道那一定会吸引他,我也问他是在甚么情形下得到那三个人像的,同时也告诉他,那肯定是原振侠曾拥有的东西。我以为一定会有回信,可是一样令我失望。
由于很久没有新的发展,所以这件事,就这样乾搁在那里。
在这段日子中,我自然另外有事在忙著,主要的就是和勒曼医院的接触。
在陶启泉那里,知道了勒曼医院有事要找我 我立刻和他们联络。
这次,接听那个专线电话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是的,卫斯理先生,医院方面会派一个人去见你。’
我问:‘为了甚么?’
那声音显得很遗憾:‘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知道我们医院的性质,各个部门,并不贯通。’
我只好道:‘好,我恭候来人光临。’
勒曼医院之古怪,熟悉我故事的,一定早已知道。我认为在地球上,对地球人生命的奥秘,研究和掌握得最透彻的,就是勒曼医院中那一群来自宇宙各处,也包括了优秀地球人的研究者了。
他们实实在在的研究成果,都可以应用在对人类生命的实际用途上,比起宗教性的对生命奥秘的探索,还处于一种朦胧的境界,大不相同。
所以,我对他们十分尊敬,说是‘恭候’,真的是有恭敬的心情。
第二天,那人就到了。那是一个看来外貌普通之极的中年人,这样的一个人,就算见过他八次,第九次也未必会认出他来。
要不是他一见面就自称是勒曼医院来的,我也不会认为他是我在等的人。
我请他进屋子,恰好红绫自楼上,像一阵风一样,卷了下来。
那么外貌平凡的一个人,一见了红绫,突然双眼之中,神光迸射||眼神是十分奇特的一种现象,这人的外貌,一点也没有改变,但是双眼之中,一有了神釆,整个人也就变得神釆飞扬,前后判若两人。
他盯住了红绫看,神情也变得十分讶异。我知道,自勒曼医院来的,全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所以很注意他看到了红绫之后的反应。
红绫一下了楼,一扬手,她肩上的鹰儿,先飞了起来,她向我略一挥手,也紧跟了出去,行动迅速,一下子就出了屋子。
我再去看来人时,只见他已回复了原来的样子,可见刚才的神态,是由于意外而显现出来的。
他也看到我在注意他的神态,略有不好意思,向门外指了一指,道:‘刚才那位是||’
我道:‘是小女。’
来人一听,样子古怪,惊讶莫名,一副难以相信的神气,我不禁感到好笑:‘怎么,有甚么不对?’
那人道:‘他们告诉我,你和尊夫人都是地球人。’
我笑:‘怎么,我女儿看来,不像地球人?’
那人神情迟疑:‘她的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或许,地球人中也有例外,真是的:::可是不应该有这样的情形出现:::’
他说得支吾之至,我哈哈大笑了起来,他错愕地看著我,我一面请他进书房,一面用最简单的方式,向他说了红绫的情形。
红绫的经历 奇特之至,即使是来自勒曼医院的人,也为之啧啧称奇:‘难怪她的脑活动能量,是地球人的千倍以上!’
我趁机道:‘和阁下比较如何?’
他没有回答,只是打了几个‘哈哈’。
从他的这种态度,我可以肯定这家伙不是地球人。如今他的外型,只不过是为了方便在地球上活动而设的。反正勒曼医院中有的是地球人的身体,随便找上一具就可以了,他原来的外型,不知道是甚么形状!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和外星人打交道,所以他打哈哈 我也跟著一笑:‘不知阁下前来,有何贵干?’
那人见我忽然客气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伸出手来,和他握手时,他自我介绍:‘我叫狄可。’
我笑:‘是在地球上使用的名字?’
狄可笑了一下:‘在任何地方,名字都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他说到这里,忽然长叹了一声,我不禁大是讶异,他立刻解释:‘若是地球人都像你,那就好了,明知我是异类,一点也不大惊小怪。’
我笑:‘见得多了,自然习惯,第一次有这种经历时,也不是不吃惊的!’
他再叹息:‘地球人不但对外星人惊恐,连地球人相互之间,也因为外型或生活方式的些微差异,而势同水火,不能互容!’
我也跟著叹息:‘这是地球高级生命的悲剧,也是文明停滞不前的原因。’
狄可默然无语,我看得出他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我却无意和他再讨论地球人这个致命的劣根性||那很令人伤心。
所以我又道:‘你来的原因是||’
狄可‘哦’地一声:‘我们受一个人的委托,要找一个人||’
他用这样的话来开始他前来的目的,自然听得我莫名其妙。他不好意思地笑:‘爱神星向全宇宙发出了要求帮助的讯息,找一个人||’
我失声道:‘原振侠!’
狄可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我们和爱神星的交往,有十分久远的历史,所以十分重视这个求助的讯息。’
我吸了一口气:‘爱神星人极其可爱,真可惜他们的星球。遭到了如此巨大的不幸。’
狄可双眉一扬:‘其实 星球也是一种生命,有诞生,就必然有灭亡,任何星体,都不能例外,像爱神星那样的情形,已经算是好的了!’
这一番话,令我在吃惊之余,又想起波斯人的‘高山有生命’论||那何足为奇,整个星体,乃至整个宇宙,也都是生命!
狄可看出我有点精神恍惚,所以他等了一会才继续:‘我到了勒曼医院之后,才知道原振侠这个人,和医院有过一段渊源,他有相当详尽的资料留在医院的记录之中。’
我斟了两杯酒,给了狄可一杯,他并不拒绝,反倒道:‘地球上伟大的液体!’接著一乾而尽。
我知道原振侠和勒曼医院发生关系的那一段经历,这段经历之中,包含了一个回肠荡气,极其感人的爱情故事。原振侠古道热肠,为了朋友,舍却了原来的身体,灵魂和好友共赴‘幽灵星座’,脱险归来之后,再进入勒曼医院为他复制的身体之中。
这种惊心动魄的经历,自然会在医院的记录上留下详尽的资料。
狄可望著我:‘你知道在原振侠身上发生的事?’
我点头:‘是||不过,他赴幽灵星座的经过,我并不知情,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狄可摇著空杯子,我立刻为他再斟满,这一次,他慢慢地喝著:‘有一些资料,落在我们手中,对于寻找他,很有帮助。’
我苦笑,因为根据玛仙的说法,原振侠不知飘游到宇宙的哪一角落,时空交错,在立体,甚至是超立体的空间之中,凭甚么资料,可以把他找出来?
我的疑惑反映在脸上,狄可道:‘最有用的资料,是他的记忆组的能量频率,医院方面有详细的记录。’
我为之动容||所谓‘记忆组’,就是俗称人的灵魂。原振侠的记忆组,曾和身体分离,我忽发奇想,若是找不回原振侠,那么把他的‘记忆组’找回来,再配上一个身体,也就等于把他找回来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大是兴奋,立刻把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狄可鼓掌:‘你真了不起,我的设想,正是这样,我们有一组十分特别的仪器 对高级生物的记忆组的能量频率,极其敏感,你可知道这﹃能量频率﹄是怎么一回事?’
我照实道:‘不知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狄可道:‘每一个高级生物的记忆组,都有一个不同的频率,嗯:::如果用数学来表达,地球人是二十六位数,通过仪器,把频率固定,如果这个人在太阳系之内,一下子就可以确定在何处,在银河系之内,也可以确定他所在的方向。’
我听得目定口呆,连喝了几口酒,才道:‘那么,知道原振侠在何处了?’
狄可的回答是:‘不知道!’
我有一阵昏眩之感:‘那表示他甚至不在银河系之中?他在||’
我在一开始说的时候,语气十分惊诧,但是随即恢复了常态。
因为我想到,对一个地球人来说,银河系已是不可超越的天体。但是在整个宇宙之中,银河系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组成部分,不在银河系之中,就不值得大惊小怪,眼前这个狄可,他十之八九,就来自银河系之外。
但是狄可的回答,还是使我感到意外,他道:‘也不能肯定那么誽。银河系的范围,只是一个平面,如果再加上时间的差异,那就成了立体,要找他就复杂得多了。’
我想了一想,我想我明白了狄可的意思,他是说:如果原振侠是在现在的银河系之中,他可以找到他,但如果原振侠不在现在的银河系,而是到了过去,或是到了未来,那么,即使他在地球上,要找到他,也就得通过另外的复杂程序了。
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直到此时,我仍然不知他来访的目的,所以我又提了出来。
这次狄可,有了切实的回答:‘我需要有关他的更多的资料,你和他熟,应该可以提供。’
我反问:‘要哪方面的资料?’
狄可道:‘任何方面,未必都有用,但可能有些会极有用。’
我心中一动:‘他有一段很古怪的经历||应该说,有一个人,有一段十分古怪的经历,可能和他有关。’
狄可扬眉:‘请说!’
波斯人伦三德和原振侠之间的关系,正令我十分困惑,狄可有非凡的本领,他或者可以揭开这个谜团。
所以我就从伦三德对‘原振侠’这个名字的敏感说起,说了他和原振侠之间,‘疑真疑幻’的情形,以及他对大山有生命的设想。
狄可一开始就听得十分用心||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不打断话头,全神贯注地听。
等他听到伦三德带来了三个人像时,他才动容:‘那些人像呢?’
他问得很是焦切,显示他对这件事,极之关心。我不知道是甚么原因,拉开抽屉,就把那卷薄纸取了出来。这些时间来,我一有空就在看那三个人像,薄纸也早已被我抚乎了。
狄可一看到,行动竟大是失态,他一下子扑了过来,撞倒了一瓶酒,还好我眼明手快,一伸手抓住了酒瓶,他身子一个摇晃,还没有站稳,却又一下子在我手中,把那瓶酒抢了过去,仰起脖子,倒了小半瓶进口。
我看得目定口呆,只好故作幽默:‘我以为喝酒只是地球人的坏习惯!’
狄可伸手抹了抹口:‘我们来之前,把地球人的生活习惯,编成程式,输入脑部,所以反应和地球人是一模一样的!’
我点头:‘那么,是甚么令你吃惊或感到刺激了?’
狄可指著那三个人像,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道:‘她们的名字是黄绢、海棠和玛仙,是原振侠生命之中,三个重要的异性。’
狄可指著玛仙:‘她和爱神星人在一起,委托寻找原振侠,由她出面向全宇宙呼吁。’
我又告诉了他主要的原振侠和玛仙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些事。看到狄可已渐渐镇定了下来,才住了口。
狄可道:‘这画像,是经特殊技术处理而成的,其中有人的记忆在,那种能量,能影响人脑的活动,所以看起来活龙活现。’
我吸了一口气||他说的,和红绫所说的,完全一样。他又道:‘这种特殊的技术,只有我们发展得最完善。要是由我们来面对仪器处理,人像真的会活动,甚至还会出声。’
我扬了扬眉:‘这好像没有甚么稀奇,地球上的摄影术、录影技术,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狄可摇头:‘大不相同,这是脑能量活动的结果,能根据脑能量的活动,随意变化,如同真人相对。那本来是为了我们的宇宙飞行员长期航行,思念亲人而设的。’
我叹了一声,那当然不是录影技术所能比拟的了。
我问:‘你既然对这如此熟悉,何以一看之下,还如此吃惊?’
狄可略为迟疑了一下,才道:‘这种仪器的制造过程,极其复杂,而且是我们的独特之秘。其中接收脑活动能量的装置,可以起到许多作用||’
我插言:‘例如轻而易举,就可以知道他人在想些甚么?’
狄可神情认真,点了点头。
我默然||因为这仪器,有了这样的功能,就能达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例如把它放在华盛顿的白宫,那么,美国自总统以下的所有高级官员,在想些甚么,也就不成为秘密了。
我难以设想星际秘密情报搜集的情况,单是地球上,已不知有多少人千方百计地想知道另一人怎么想,那种仪器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无价之宝!
而且,有了这种仪器相助,狄可他们,在宇宙航行,所到之处,自然无往而不利,因为他们能知道别人在想甚么,那当然容易应付之至!
这仪器有这样的功能,堪称是宝物了,几乎可以利用它来作任何用途,包括刺探一切秘密||我之所以默然,就是因为想到了那一点,因为那不是光明正大的行为。
狄可也知道我何以默然,他道:‘星际来往,最大的障碍,是彼此之间的陌生。陌生造成隔阂、造成猜疑、造成敌意、造成误会,许多悲剧,因之产生。地球人一直在害怕外星人入侵,就是明证。’
我知道他想说甚么:‘有了这种仪器,你们便可以轻而易举知道别人在想甚么,就容易沟通了?’
狄可大点其头,我冷冷地道:‘可是,那是你们独得之秘,别人无法知道你们在想些甚么!’
他并不否认这一点:‘是的,星际交往,始终还没有到达完全坦诚相对的地步,各个星体,都有自己的独特之秘。重要的是我们绝没有伤害他人之心。’
我叹了一声||这一切,对地球人来说,是太遥远的事了。
我又重覆问题:‘你何以会吃惊?’
狄可道:‘这种仪器,我们称之为思想仪,在我们来说,也珍贵之极,在若干年前,有一具突然遗失了,这在我们来说,是一件大事,多少年来,我们一直想把它找回来,可是一直下落不明!’
我听得大奇:‘遗失在地球上?’
狄可神情迟疑:‘不能肯定,一组宇宙飞行员,带著编号第二十九的思想仪,在出发之后的第七十天,就失去了联络。’
我追问:‘这﹃七十天﹄是||’
狄可道:‘当然是我们的时间,用地球上的时间观念来说,大约是三年,这样的航行时间,应该已经入了地球所在的银河系。’
我苦笑:‘银河系中,有超过十亿星体,这思想仪流落在地球上的可能,是十亿分之一。’
狄可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何以吃惊了吧!’
我明白了,但是由于我也感到了吃惊,所以我要好好定一定神,才能令思绪恢复正常。
思想仪流落在地球的可能性,只是十亿分之一,但是,这十亿分之一的机会,却成了事实!
若思想仪不是在地球上 就不会有那三幅人像在地球上出现。
思想仪一定也曾和原振侠医生发生过接触,不然,也不会有这三幅人像的出现。
使人思绪紊乱的是,原振侠是在甚么时间、甚么情形之下,和思想仪发生接触的呢?
时间,大致可以推测至少是在他和玛仙已成为情侣之后,那么,是不是在他失踪之后呢?他‘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到了何处,只推测他不知在宇宙的哪一个角落飘流,但现在看来,他大有可能,身在地球!不然,那三个人像,如何会落在伦三德的手中?
虽然事情怪异莫名,今人思绪紊乱。但还是立刻可以肯定一点:和波斯人伦三德联络,十分重要||问他是如何得到那些人像的。
另外还有更令人紊乱的情况是,狄可口中的思想仪,是不是我少年时期曾见过的‘鬼竹’?
这一点,也是十分重要,因为,我不但见过‘鬼竹’,而且,和‘鬼竹’的主人,被我当时以为是‘天兵天将’的神奇力量接触过。他们还委托了我去找我的师父!
据狄可说,当年,那编号第二十九的思想仪,是和他们的一组宇宙航行员同时失踪的。如果‘鬼竹’就是思想仪,那么,不但有了失物和线索,也有了失踪人员的线索!
我由于心情紧张,声音也有点僵硬:‘那思想仪:::的外型,是怎么样的?’
狄可以一种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著我,他是在奇怪我何以会有此一问。我忙道: ‘我少年时见过一样怪东西,会根据人的思念,而现出被思念的人的人像,活龙活现,一如这三个人像。’
第三章 时间的单向式和多向式
狄可听了,一面摇头,表示那是没有可能的事,一面又问:‘你所说的那个怪东西,外型又如何?’
我心想,他对思想仪十分看重,不肯多说,那就由我说给他听,也是一样。
所以,我把那‘鬼竹’的外型,详细说了出来。
狄可的反应,当真和地球人一样,只见他面色逐渐苍白,气息也粗了起来。再听下去,他不住摇头,而且喃喃自语。
我略停了一下,想听听他在说些甚么,但居然无法听得明白。他显然是在激动的心情之下,自然而然,用上了他自己星球上的语言了。
等我把少年时的经历说完||说到了我师父夜夜对著那仪器呆立相思,仪器上终于现出了他日思夜想的倩影时,狄可失声叫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我有点不快:‘我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亲身的经历,那东西给我师父带走了,我还接触过一种力量,委托我找寻师父,看来,那种力量是要得回那东西。’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狄可简直是团团乱转,最后,他颓然坐了下来。
我问他:‘怎么样,我说的那东西,是不是就是你们的思想仪?’
狄可先是点头,但立即又摇头,他叹了几声:‘该怎么说呢?你说的那东西,肯定是思想仪的一个部件,是其中的一部分。思想仪竟然被:::被拆了开来,这:::怎么可能?’
在他的观念之中,那‘思想仪’珍贵无比,绝无可能给拆开来的。他的想法钻了牛角尖,不一定是拆开来,在意外之中,遭到了损坏,散成了若干部件,也是大有可能的事情。
我立即把我的想法提了出来,狄可发了一阵子呆,才道:‘意外?’
我道:‘是的,宇宙航行,一定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任何仪器,也都有损坏的可能。’
狄可低头想了一会,再用很是疑惑的眼光望著我:‘我们的第二十九组宇宙航行员,是在地球上遭到了意外?’
我道:‘有这个可能。’
狄可在设想、推理方面的能力,不是很强,他求我:‘你能设想一下大致的情景?’
我感到可笑,也感到有趣,我先提出:‘那我需要你们第二十九组宇航员的较详细资料。’
狄可略为犹豫了一下:‘好的,每一组宇航员都一样,一共有四个人,配备各种仪器和子母宇航飞船||其中最重要的是思想仪。’
我示意他再说下去,他有点不愿意,但还是说了:‘这是一种没有固定目的地的航行,经过任何星体,如果认为有留下来的价值,就停留下来,进行活动。’
我有点不客气:‘进行甚么性质的活动?’
他也不是很高兴,指了指他自己:‘像我,在勒曼医院工作,你认为那是甚么性质的活动?’
我无话可说||他在勒曼医院工作,自然是对地球人有帮助的活动,他的回答,使我觉得,自己若对他再存有敌意,很不应该。
可是我一想到对方竟然可以有仪器知道我在想甚么时,心中总不免有点不自在。
我问道:‘你刚才说你到地球来之前,曾把地球人的生活方式输入脑部,这话很有矛盾,因为你的航行,并无目的地,事先不知道会来到地球。’
狄可点头:‘是,到了地球之后,认为值得留下来,这才进行输入!’
我闷哼一声:‘你们备有天体内所有星球的资料?’
狄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望著我:‘你忘了我们有﹃思想仪﹄吗?’
我‘啊’地一声,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拍了一下。我在问刚才那个问题时,确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也就在听了他的反问之后,我更知道那思想仪是多么珍贵,和多么有用了,难怪他们如此重视!
他们在茫茫的宇宙中飞行,到达了一个他们认为值得留下来的星体。本来,宇宙航行最大的困难是,对一个陌生的星体,一无所知。
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要展开活动,不知要经历甚么样的困难。
但是对他们来说,那却全然不成问题,因为他们有思想仪,通过仪器,他们可以立刻知道这个星体上高级生物的想法,可以获得一切资料,可以立即变得对这个星体熟悉无比,可以毫无困难地输入该星体的生活方式,然后溶入这个星体的生活之中!
以地球为例,他们不但可以了解现存的地球人的思想,甚至可以获得过去的人的思想||只要他们能捕捉到过去的人的记忆组!
那思想仪是星际探索的无价之宝!
我在想到一连串那思想仪的用处之际,神情一定古怪之极,可能大有想据为己有的贪婪神色。狄可忽然叹了一声:‘地球人:::将来或许会有,但那是:::相当久远的将来。’
我苦笑了一下,想他再多说一些,他却摊了摊手。表示没有甚么可说的了。
回应他刚才的问题,我道:‘假设很简单,也很老套,你们第二十九组宇航员。在降落时失事牺牲,仪器流落在地球上,地球人根本不知那是甚么,就把它拆散了!’
狄可眨著眼:‘失事牺牲,是甚么意思?’
我再作解释:‘那只是假设,那一组飞行员在飞船出事时死了!’
狄可摇头轻笑,说来轻描淡写,但是他说的话,却令我心跳不已。他道:‘这假设不成立||我们的飞行员,不会死亡!’
令我心跳的原因是,我听出了他的话,并不是说他们的飞行员‘没有死’,而是‘不会死’||他们的生命形式之中,显然也没有了死亡这种现象。
我苦笑:‘那我就无法有别的假设了!’
狄可皱著眉:‘照说,他们必然尽一切力量,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尽力保护思想仪,决无任由它的一个部件失落之理。’
我咽了一口酒:‘你们不会死,会不会有可能,由于变故实在太剧烈,以致暂时失去了知觉,或是失去了活动能力?’
狄可一味摇头:‘不会,我们在作宇宙航行时:::’
他说了一句之后,又吞吐起来,我冷笑:‘你只管说好了,甚么形式的宇宙航行,我都见识过||有的甚至只是一束思想波,甚么形体也没有。’
狄可吸了一口气:‘我们的情形也类似,根本没有形体,如何会受伤?’
我不同意:‘别说得那么肯定,思想波,也会有受干扰的时候!’
狄可这次不再摇头,只是眉心打结,我再次提出假设:‘如果是一次猛烈无比的撞击,整个飞船解体,思想仪自然也难以保存!’
狄可呆了片刻,再点头。
我又道:‘可能还有猛烈的爆炸,把思想仪的部件,炸到了距离很远的所在!’
狄可又摇头:‘不论多远,他们都可以知道在甚么地方,并把它找回来。’
我啼笑皆非:‘总之,若有了意外,才会如此,至于是甚么意外,我当然也说不上来。’
狄可忽然定定地望著我:‘我来的时候,医院中有几个同事提起过你!’
我微笑:‘是,在勒曼医院中,我有几个好朋友,甚至还撮合了其中一位医生和一个唐朝美女的婚姻。’
狄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地球人之中,说是再也没有比你更出色,更有探索精柙的了!’
我‘哈哈’大笑:‘千万别那么说,地球人之中,有的是能人,有一个已作古人的,念起咒语来,竟能令上亿人跟著他疯狂,令几千万人死亡,那才真了不起||你对我有甚么要求,只管说!’
狄可有点尴尬:‘你怎么知道我有所求?’
我笑:‘你忽然对我大大恭维,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我心中在想,还有一句,叫‘巧言令色鲜矣仁’,我没说出来,那是客气,谅你也不会随身带著思想仪。无法知道我的‘腹诽’。
狄可搓著手:‘帮我找出这组宇航员来||寻找他们,也是我的宇宙航行的任务之一!’
他把要求说得如此直截了当,我不禁呆了片刻,才道:‘你把我的能力估计得太高了,我怎么能找出不知何年何月,不知出了甚么事的外星宇航员来?’
狄可却坚持:‘只要你肯答应,慢慢去做,又不限时间,总可以成功的!’
我摇头:‘我不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这种话,也不想答应了你之后,甚么也不做。’
狄可吸了一口气:‘事实上,你和他们曾有过接触||他们曾托你找你的师父!’
我怔了一怔,这桩少年时发生的事,虽然一直未曾忘记,但我的师父影踪全无,我也没有和委托者联络。何况,当年的‘接触’,和我如今和狄可面对面的交谈,大不相同,一切都如梦似幻,只是感到有人在和我交谈,甚至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
事隔那么多年,我如何再联络‘他们’?
狄可还在坚持:‘他们告诉你的联络方法是,只要你想他们,这正是我们的所长,接收人的脑活动能量!’
我道:‘那又何必要我这个中间人呢?你想他们,把你的脑电波放出去,让他们去接收好了!’
狄可苦笑:‘我相信他们早已接收到了我的讯息,只是不知道由于甚么原因,他们不肯和我联络。’
我摊手:‘真对不起,我没有能力介入你们外星人的纠纷之中,老实说,作为地球人,能力和你们相比,相去太远了!’
狄可道:‘或许是,但是脑功能的最主要部分||想像力,地球人在宇宙的高级生物之中,绝不比他人逊色。’
我依然拒绝:‘单靠想像力,难以找出你的同伴来。’
狄可搓著手,不知该如何才好||这样被一个外星人恳求帮助,对我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了,在我的经历之中,有很多次这样的情形。
现在,我也不是不想帮助他,而是根本不知如何著手才好。偏偏狄可的神情,又如此焦切,这就更引起了我的疑惑。
我顺口问了一句:‘这第二十九组宇航员,失去联络有多久了?’
狄可道:‘很久了,以地球时间来说,很久了!’
我没好气:‘究竟多久?’
狄可望著我,神情似有难言之隐,就是他这种吞吐闪烁的态度,令我不快,我用力一挥手,几乎要下逐客令了。狄可也看出了我面色不善,所以他叹了一声:‘我不是不想说,而是地球上对时间的观念,是单向式的,所以我难以说得明白。’
他的话中,大有‘夏虫不可以语冰’的语气在,那更令我反感。
而且,我自问接触过的星际人物甚多,连截然不同的生命形式也有好几种,可是甚么‘时间观念是单向式的’这种话,也还是第一次听到,而且难以理解。
我瞪大了眼睛,也提高了声音:‘甚么叫单向式?请加以指教。’
狄可向我作了一个手势,一时之间,也不知是甚么用意,多半是叫我稍安毋躁:‘单向式的时间观念,是循单一的方向前进的,它的公式是:过去||现在||将来。’
我越听越糊涂了,就不出声,等他作进一步的说明。
他皱著眉:‘等到现在成了过去。将来就变成现在,又出现了新的将来,永远是单向前进。’
他说了之后,望著我,神情有点无奈,彷彿是在表示:我只能解释到这里,是不是明白,阁下自理。他这种态度虽然很气人,但也可以看到他神情诚恳。
这时,我也心平气和了许多,我隐隐感到,我正在接触一个以前从来未曾接触过的新问题,或者说,狄可的话,正把我带进了一个新的知识领域,一种新的对时间的观念,一种崭新的境界。
我把狄可的话,好好想了一遍,才问:‘难道另有一种时间,是随著时间,前进到过去,而永远不能到达将来的?’
狄可把我的话,略想了一想,才道:‘你把事情弄混乱了,我的意思是:时间不一定只是单向式的。’
我十分诚心诚意:‘请你用我能理解的解释方法,使我略有概念。’
我知道,地球人既然有自己固有的时间观念,再想去了解另一种时间观念,会是极艰难的事,但是我既然知道了地球人在时间观念上的局限,当然希望能有突破,哪怕是一点点都好。
狄可用力点头,表示他一定努力,他想了一会,走近书桌,取过纸笔,又想了一会,才道:‘时间不一定是单向式,可以是双向式,更可以是多向式。’
他说著,在纸上点了一点,又在旁边写上‘过去’,然后,距离几公分,再点上一点,写上‘现在’。他在‘过去’和‘现在’之间,联上一线。
他向我望来:‘这是单向式的时间观念,在平面上进行,过去和现在之间,假设是一千年,很容易领会。’
我点了点头,确然很容易领会,本来,时间就是这样子,如果再画一个点,写上‘将来’,联线的长短,也就可以代表时间的长短,小学生也能理解。
狄可却不嫌其烦,再把笔尖自‘过去’到‘现在’,移动了一遍,口中道:‘这代表时间过去了一千年。’
然后,他把笔尖回到了‘过去’。
(我把这一段写得十分详细,实在是因为狄可的说法,使我感到了极度的疑惑。而且,也确然奇妙无比,使我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领域。)
(所以,请不要把这一大节当作是无关紧要的细节,若是喜欢思考的朋友,不妨照我叙述的狄可的动作去做,一张纸,一支笔就行 然后去思考。)
狄可把笔尖在‘过去’上停了一停,然后,他把笔向上提,提高了几公分,笔尖仍然对准了‘过去’(那个点),然后向我望来。
我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狄可用另一只手指著‘现在’:‘如果不是单向式,离开了平面,﹃现在﹄向上,到了笔尖的所在,那么,时间该如何计算?’
我呆了一呆||这是一个我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的奇怪问题。
我想了一想:‘如果距离相等,时间仍是一千年。’
狄可摇头:‘不,根本没有距离,点,还是在这个位置上,只是方向不同了。’
我被困扰得浑身燥热:‘那么究竟代表了甚么?’
狄可神情专注:‘依你来看 笔尖的那一点,代表了甚么?’
我尽我所知:‘时间既然曾移动,笔尖的那一点,也代表现在。’
狄可点头:‘可是这个﹃现在﹄,是多向式的﹃现在﹄,它和单向式的﹃现在﹄不同,在两个﹃现在﹄之间的,又是甚么?’
我只觉得脑际嗡嗡作响:‘是甚么?’
狄可叹了一声:‘我无法令你明白。或许我可以告诉你,那可以被称为﹃多元时间﹄,但是我一样无法使你明自甚么是﹃多元时间﹄。’
我望了他半晌,肯定他并没有瞧不起我的意思。我是地球人,生活局限在地球之上,地球绕著太阳转,又自转,这就形成了地球人生活之中的时间观念。对地球人来说,这是独一无二的时间观念。
但是,那并不是宇宙之中唯一的时间观念,除了地球太阳之外,宇宙中还有亿亿万万的星体,在那些星体上,时间的运行方式是怎样的,地球人连想都无法想||刚才,狄可比划了好一会,我就是不明白。
我叹了一声,并不觉得特别难过,因为地球人局限于地球时间,那是天公地道的事。
狄可却在安慰我:‘若有机会,你经历了多向时间,你一定会明白的。’
我挥了挥手:‘不必去讨论这些了,回到本题上来||我无法帮助你。’
狄可很诚恳地道:‘我只要求你,照他们当年告诉你的方法,试著和他们联络||成功也好,不成功也好,请你试一试!’
对于这种虚无飘渺的事,我还是不想答应。狄可又道:‘而且,根据一切迹象来看,爱神星人要找的原振侠,曾和他们有过接触!’
狄可的这种说法,倒令我怦然心动。
我忙道:‘据我所知,原振侠的活动之中,并不包括和甚么第二十九组宇航员接触的经历在内。’
狄可道:‘这就是我为甚么要和你讨论多向式时间的原因,原振侠在宇宙飘流时,大有可能,进入了多向式时间的领域,于是在那种情形下,和那组宇航员遇上的||他必然曾与之有接触,不然,不可能有那三个人像的出现,这是极简单的推理。’
我吸了一口气||若是能把原振侠找出来,或至少知道他的遭遇,那甚么都值得试一试!
我终于点头答应,但是补充:‘我只管试一试,可是我不能保证成功,事情隔了那么多年||’
我说到这里,看到了狄可的神情,知道自己又说了不必要的话,所以立时住口||在单向式的时间而已。我少年时的这段经历,距今已几十年了。但如果在多向式的时间之中,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或许是类同昨天,或是上一分钟发生的事。
狄可见我突然住了口,十分高兴:‘时间不是问题,主要是看他们肯不肯和你接触,那﹃鬼竹﹄,肯定是思想仪的一个部件,而原振侠||那波斯人说,他想探索高山的生命,是受了原振侠的启发。’
我皱眉:‘他说得很模糊,但是他拿得出原振侠的物件来,证明他们之间,确有过某种程度的接触。’
狄可道:‘我们在研究星体的产生和发展的过程之中,有一派理论,认为每一个星体,都是一种生命形式,有每一个不同生命的不同生存方式。’
我呆了一呆:‘你所指的﹃生命﹄,是说||’
狄可道:‘就是你理解的生命,生命的形式,千变万化,人到了天体中的星球,小到了一只蚁,都是生命,形式尽管大不相同,但是生命的规律,完全一致,只要是生命,就脱不了这个规律!’
他说到这里,望定了我,像是在考一考我,是不是知道‘生命的规律’。
我深吸了一口气:‘产生||发展||死亡。’
狄可点头:‘对,只要是生命,就离不开这规律。’
我摇头:‘可是这规律不能反证为凡是合乎这规律的,就是生命!’
狄可摊开手:‘为甚么不能?’
我答不上来||每一个星体都是一个生命,这种想法,又比大山是生命更加宏观,星体是生命,大山只是星体生命的组成部分。
第四章 个人秘密
当然,大的组成部分可能由许多小的组成部分组合而成。那么,伦三德的探索,还是大有意义。
照狄可的意思来看,像是他认为原振侠在他们的宇航员那里,得到了这种观念,然后又传给了伦三德的。
问题的关键在于:原振侠是在甚么时候、甚么情形之下遇到外星人的?
这个问题,如果我能和狄可的同类取得联络的话 自然可以有答案。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向狄可保证:‘我一定尽力而为,一有结果,立即和你联络。’
狄可的神情犹豫,欲言又止,我道:‘若是要合作做一件事,合作的双方,必须坦诚相对,若是动不动就吞吞吐吐,多半不会成事!’
我的话不是很客气,事实上,狄可的态度也确然今人生厌。他红了红脸:‘是!是!’
然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假设,他们一定有苦衷,所以才不和我联络,若是你和他们有了接触,他们要求你别告诉我,不知你会怎么做?’
我呆了一呆:‘他们有理由这样做吗?’
狄可皱著眉:‘我实在想不出何以我无法和他们联络,很明显,他们是有意躲著我。’
我再追问:‘他们为甚么要躲著你?’
狄可道:‘我不知道。’
我恨是恼怒:‘不,你知道!’
狄可也很是烦躁:‘唯一的理由,是他们弄坏了思想仪,怕受到追究!’
我大感意外,因为我想不到在外星人中,也存在有‘追究责任’这种地球人的行为。
我吸了一口气:‘如果暴露他们,会对他们不利,那我就站在他们那一边。’
狄可用力挥著手:‘你不明白,他们所要做的,只是把这段时间中,发生了甚么事说出来就可以了!’
我大声道:‘要是他们不愿意呢?人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
狄可用一种十分怪异的目光望著我,像是我刚才的那句话完全不可接受,我把这句话又重覆了一遍,狄可才道:‘你错了,保留个人秘密,那只是地球人的事,我们之间,没这回事!’
狄可说来很是平静,可是他的话,却今我陡然为之大大震动!
我立即想到:对了,他们没有所谓个人秘密!
因为他们早已成功地发明了‘思想仪’!
有了‘思想仪’,任何人的思想,其他人都可以瞭如指掌,哪里还有甚么‘个人秘密’可言!
在才一听说有‘思想仪’那么进步的发明时,我曾大大感叹于外星人的进步,和地球人的落后。可是这时想起来,却今人不寒而栗,觉得可怖之至||红绫曾说,若干年之后,人类也会利用这种有放射性的物质,制造出可以接收脑活动能量的仪器来,这一天还是永远不要来到的好。不然,额手称庆的,怕只是一小撮野心统治者。
在人类的历史上,野心统治者为了想弄清楚每一个人的思想,种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但都未能成功。若是有了思想仪,那他们就得其所哉了!
在这时候,我多少也有点明白狄可何以如此紧张,说话又这样吞吞吐吐的原因了。
在他们的星体上,所有人之间,绝无个人秘密可言,任何人做了甚么事,想了些甚么,其他人都一清二楚。我不清楚他们之间是不是有统治和被统治的关系,但他们既然也习惯了这种‘透明的生活方式’,忽然其中有四个人,下落不明,成了神秘人物,不但秘密,甚至连他们的一切行动,其余人一无所知,那么,这四个人自然成为异类,非要把他们找出来不可了!
而这种事,狄可他们,可能认为是极不光彩的事,情况一如地球人的集体之中出现了叛徒,所以他也就不能畅所欲言了!
一想到了这些,我也有了主意。
我道:‘如果我和他们有了接触,我一定会尊重他们的意愿。’
狄可的面色难看之至:‘请你也尊重我们星体的生活方式。’
我提高了声音:‘生活方式可以改变,重要的是个人的意愿。’
狄可脸色青白,半晌不作声,喝了很多闷酒,才道:‘总之请你帮忙,对我们来说,这件事相当重要。’
我点头:‘我明白,你们由于彼此之间,没有个人秘密,所以不容许有人离经叛道。’
狄可吸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
我忽然长叹一声:‘据我的猜想,你们未必喜欢这种生活方式!’
狄可听了之后,呆了一呆,随即一脸茫然,像是他从来也未曾想到过这个问题。
我又道:‘你们这种透明生活方式,不是与生俱来,一定是在思想仪发明之后才形成的!’
狄可声音迟疑:‘也许是:::’
我道:‘其实很简单,你们要是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只要把所有思想仪全毁去,别再制造,就可以了!’
狄可脸色了白,像是听了最可怕的话,双手乱摇:‘你在胡说甚么!我们所有的进步、安定、和谐,全建立在相互的透彻了解上,那是我们的生活的根本||正因为地球人是那样互相不了解,所以才会有一切的混乱,使地球人在宇宙之中,不能列入||’
他一口气讲到这里,才发觉失言,陡然住口。
我当然知道他突然刹住了的是甚么话,我道:‘我不会介意,你继续说下去好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委婉地道:‘地球人至今为止,还只是到过自己的卫星,星际航行对地球人来说,还是一个遥远的梦。’
我默然不语,急速地转著念。
狄可的话是不是可以接受呢?
若是人与人之间,绝无任何秘密,每一个人的心意,都为他人所知,那么,自然没有了阴谋诡计,也没有可能去侵犯他人,因为他一有了这样的心意,他人就知道了。自然也没有了纷争,因为一切都在事前了解得清清楚楚。更没有了国家、民族的界限,因为大家都一样了解对方,‘思想仪’甚至可以运用在星际的迅速沟通上,何况大家全是地球人。
那么,地球上的生活环境,自然和如今的混乱大不相同,会是一个极和谐、稳定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人类文化的发展速度,当然是混乱状况的百倍、千倍。
但是,那却要牺牲个人秘密。
个人秘密是不是那么重要呢?
对如今的地球人来说,自然重要之极。但若是胸怀坦荡,绝无害人之心,也没有非分之想,个人的一切思想,又何惧为人所知。
可是,又有哪一个地球人,可以做得到这一点?
刹那之间,我的思绪紊乱之极,神情也变得迷惘。
狄可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你不必太早担心丧失个人秘密,那是将来的事,很遥远的将来。’
我苦笑了一下:‘总会来到的?’
狄可很认真地想,然后才回答:‘应该是,高级生物的文明发展下去,总有一天,会有可以接收脑能量的仪器产生,也就必然会使生活方式起彻底的改变。’
我沉声道:‘一旦改变成了定型之后,如果有人竟然想保留个人秘密,那自然是不容许的了?’
狄可肯定地道:‘当然||不是甚么力量不容许,而是全体不容许,有几个不知道他们在想甚么的人存在,是极度危险的事,会令全体都不安。’
狄可终于说出了他何以如此紧张的原因:那失踪了的第二十九组宇航员,成了他们的心腹大患!
狄可叹了一声:‘本来,我们一直在找他们,可是没有线索,天叫我想帮爱神星人找原振侠,才叫我在你这里,得到了如此宝贵的线索,所以,无论如何,要请你帮助我们!’
我有点怀疑,狄可是不是真的‘凑巧’在我这里得到了线索?因为我少年时期的一些遭遇,并不是甚么秘密。他可能感到‘鬼竹’类似他们的思想仪,所以才特意找上门来的。
至于他们的宇航员,竟会和原振侠有过接触,这倒可以肯定是意外。
我当时的话说得很实在:‘你放心,我一定努力想法子和他们接触||单是为了弄明白原振侠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会努力去做。’
他望了我半晌,没有再说甚么||他自然听得出我的弦外之音,我自己做我愿意做的事,自然也遵照我的行事原则。
他表示告辞:‘你的酒真好喝。’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多留几分钟,我和勒曼医院有两桩未了之事,请你告诉我最近的进展。’
狄可竟然不知道那两件是甚么事,我就告诉他,一件是多年之前发生的,一个大蛹,里面的生物,不知是甚么怪物。另一件是最近的,自大树中心分裂出来的那一男一女,不知医院方面如何处理了。
狄可听了,一副闻所未闻的样子:‘我不能帮你,医院中各部门分工很细,大家都不理会别人的事,习惯上也不去打听。’
我与勒曼医院的接触,也是个别的,整个情形如何,也不清楚。我取笑道:‘是不是因为你掌握了思想仪,大家都对你远而避之?’
狄可神情尴尬,乾笑了几声,我知道可能真有这种情形存在||谁愿意自己的思想被对方的仪器完全捕捉了去呢?他们的那种生活方式,是不是为高级文明所必需,真是大有疑问。
狄可走了之后,我静下心来,回忆著少年时期的经历。
我对于那段经历,记忆清楚,那种声音可以和我对答,但我又没有听到甚么,类似的经历,后来又有好多次,那都是外星朋友利用直接刺激脑部活动的方法所作出的沟通。他们曾告诉我,只要‘想’,就是和他们联络的方法。
当晚,我独自在书房,到午夜时分,我就开始‘想’。
那种‘想’,和平时想问题,有所不同,主要是集中精神,只在单一的一件事上。在这种情况之下,人脑的活动,由于集中而不分散,所以产生的能量,也比平时集中而强烈。
至今为止,人类还没有一套有效的自由控制脑能量强弱的方法,静坐集中精神,似乎是唯一的办法。有一些人,脑活动能力特强的,甚至可以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移动物体||那证明脑能量的强度,可以到出人意表的程度,能被灵敏的仪器所接收,是理所当然的事。事实上,人类的仪器,也早已可以展示脑电波了,只不过无法把脑电波还原为思想而已。
我在开始时,还听到红绫和白素在大声说话,白素似乎说了一句,我有事要静思,意思是叫她不要打扰我,谁知却反而惹得她大发议论起来。
她道:‘人最不受打扰的是思想,一个人要想甚么,可以完全凭他个人的意志去决定,外来力量,决计无法干扰。若居然被打扰了,那也是他自取的。譬如说爸在静思,我在大声说话,他觉得我妨碍了他,那是他自己要听我的话,如果他不要听,我说甚么,都是耳边风,只管他想他的,我说我的。’
白素当然不会真的和女儿去争论甚么,她笑道:‘照你这样说,根本不必﹃静﹄思了!’
红绫立即回答:‘当然不是,静思的静 不是要求周遭静,而是要内心静,内心静了,自然:::自然:::甚么俱寂了。’
我想笑,但是忍住了。自素教了女儿不少成语,但是红绫却不是很感兴趣,所以也记不住,这时,她居然想运用成语,可是却记不起是甚么俱寂了。
白素‘嗯’地一声:‘有道理。’
红绫忽然话题一转:‘今天来见爸的那个人,不是地球人,也不是妈妈的妈妈那类神仙,是另外一种||’
她不知道如何说才好。我已经把我和狄可见面的情形,简略地告诉了白素,白素接了下去:‘是另外一种外星人,宇宙之间,有千万种不同的星体人。’
红绫道:‘这人的能力很强,比妈妈的妈妈,好像还要强:::总之大不相同就是。’
自素忽然问:‘孩子,你知不知道甚么是多向式的时间?’
我正想照红绫所说的那样,脑中根本不去想听她的话,只顾自己集中精神,可是听得白素这样问,心中一动,又留神细听起来。
因为我不明白甚么叫多向式的时间,虽然狄可向我作了解释,但我仍然不明白。
而且,我也明知,我其实是不可能明白的,因为地球人的时间观念是单向式的。但也正因如此,使我有更强烈的欲望,希望能多了解一些。
我想,狄可说得不明不白,由我们的女儿来说,可能会好得多。
吸了一口气,我留神去听。红绫对于任何问题,都对答如流,但是对这个问题,她却沉默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才道:‘我只知道双向式时间,不知道多向式时间。’
我又吸了一口气,狄可说过,除了单向式时间之外,还有双向式或多向式时间。双向式时间或许和多向式有所不同,但必然和单向式的大不相同了。
白素所想到的,显然和找一样,她道:‘说说双向式的时间。’
红绫又沉默了好一会||想来要解释这个问题,困难之至。她一开口,先道:‘单向式的时间,只向前去,时间一过去,再也不回头,这一秒钟的时间,只存在于这一秒,过去了之后,永不再出现。’
我听得暗暗点头,红绫说得比较清楚,时间本来就是这样,这一秒钟过去,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如果拿通行的时间表现法来看下列这组数字:
‘1993O521145228’
这数字可以说是地球时间的密码,年、月、日、时、分、秒全在其中了。
最后的两位数是‘秒’,这个时间密码,只存在一秒钟,到了一秒之后,尾两位数,就由‘28’变成‘29’,而原来的那一组数字,再也不复现。
一去不回头,过去的就是过去!狄可也说过,单向式的时间是,过去||现在||将来。
白素‘嗯’了一声:‘这我明白。’
红绫道:‘若是双向式,时间会往回去:::嗯,不,我不应该那么说,我应该说,有顺向的时间,也有逆向的时间。’
我苦笑,‘顺向的时间’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人人知道,就是单向式的时间。可是,‘逆向的时间’又是怎么一回事?
照词义来解释,莫非是时间往回走,不是从开始到终结,而是从终结到开始。以人的一生为例,难道由死亡开始,到生命的最初形态?就像回卷录影带一样?
我在这样想的时候,并没有听到白素的声音,显然她和我有同样的疑问。
红绫也沉默了一会,她是在找寻适当的语句,来说明‘逆向的时间’。
过了好一会||我别说集中精神了,简直有点坐立不安,才听到红绫道:‘很难表达,逆向的时间:::这样的说法,不是很妥当,那会使人误会﹃过去﹄和﹃将来﹄换了一个位置,但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另一个方向,﹃现在﹄是一个点,在双向式的时间中,﹃现在﹄这一点不变,﹃现在﹄始终是﹃现在﹄。’
白素的声音并不急切:‘别急,说得明白就说,说不明白也不要紧||那不是你的事,而是我们要闯出单向式的时间观念,有极大的困难之故。’
白素当然知道我一定也在听,所以才用了‘我们’。红绫答应著:‘举例说,从现在向前是将来:::唉,那还是单向式的语言。双向式,前、后的概念也不同。总之是两个不同的方向。’
白素道:‘理论总是比较难以明白,这样吧,你举实际的例子来说。现在我们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一年之后,这件事就成为过去。一年之后的现在,是现在的将来||这是单向式的时间,如果是双向式,那会怎样?’
红绫这一次回答得很快:‘首先,根本没有﹃一年之后﹄这回事。’
白素沉默了一会:‘时间不会过去?’
红绫道:‘会,但不一定是﹃一年之后﹄,可能是﹃一年之前﹄,也可以是﹃一年之左﹄或﹃一年之右﹄。’
红绫的话,我是越听越糊涂,可是白素仍十分有耐性:‘好,渐渐可以明白了,如果现在我们在这里讨论问题,时间:::变化,一年之前,那是怎样的情形?’
红绫脱口道:‘一年之前,你们正把我从苗疆带回来。’
我叽咕了一声,听得白素道:‘那是单向式时间,我问的是双向式。’
红绫道:‘一年之前,一年之左或之右,都是将来,只是方向不同。’
白素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也不禁感到好笑。红绫大喜:‘妈,你明白了?’
白素一面笑,一面道:‘我明白了一件事||人类的语言,无论你怎么运用,根本无法去解释非单向式的时间,绝不能!’
红绫也笑:‘只怕是,我心中明白,只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白素继续笑著,在她们母女两人的笑声之中,我的记忆又渐渐回到了少年时期,想起了我师父的苦恋,那肯定是思想仪的一个部件‘鬼竹’,是我的七堂叔不知从甚么地方弄来给他的。
我的七堂叔是一个传奇性极浓的怪人,发生在他身上的江湖怪异事,若是能整理出来 那决不会比白老大逊色,可惜他在多年之前的一个新年过后,离开了家乡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了||最近,有人出到一亿英镑的赏格,寻访他的下落,也没有结果||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中的情节,表过不提。
渐渐地,我回忆到了在‘鬼竹’上看到活龙活现人像的情景,又回忆到了我和那‘听不到的声音’对答的事。当年,这件事便我豁然开窍,打下了以后冒险生涯的基础。许多稀奇古怪的事之所以能得到发展,都基于我坚决相信宇宙之中,有许多超自然的力量,相信宇宙之中,有著各种各样的高级生物所致。
一个少年人开了窍,思想在想像力的原野中任意驰骋,这影响了我的一生。
多少年来,我一直未曾和对方联络,主要是没有我师父的消息,也不知道‘鬼竹’的下落之故。
这时,我却对再和他们联络 抱有很大的希望。因为对我来说,时间已过去了许多年,在地球上,凔海桑田,人事全非。但是对于多向式时间的外星人而言,谁知是甚么样的情形。或许‘现在’一直是‘现在’ 又或许‘将来’对他们来说,是原地踏步就可以到达的境界。
既然他们告诉过我,联络的方法是‘想’,我就照他们的方法去做。
这一晚,慢慢我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第五章 和谐时代还是恐怖时代
直到我的双眼感到了刺痛,才发现那是阳光照射的结果||天已亮了。
我等了一会,才睁开眼来,感到后半夜那种像是进入了梦乡,但并没有睡著的感觉,奇妙极了。
我一挺身站起来,只听得红绫发出了一下闷闷的吼叫声,以表示她心中的不快。
我打开门,看到她神情不愉,她双手一摊:‘鹰儿又飞走了!’
我心想,红绫知识之丰富,世上已无人能及。可是她对那鹰的感情,却和一般小女孩对宠物的感情无异。由此可以知道,人类的感情,和知识无关,是脑部活动的另一类,而且至今为止,人类对这一方面的研究,还没有开始!感情由脑部活动所产生,但是这种活动,根本不受控制。若有甚么人声称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那么这个人多半是机械人。
我浮想连翩间,红绫也来到了我身前,摇著我:‘鹰儿又飞走了!’
我拍著她的肩头道:‘鹰爱自由,和人一样,它今天飞走了,过些时又会飞回来。’
红绫闷哼了一声,我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所以故意道:‘这或许就是单向式时间的好处,现在它飞走,将来会回来!’
红绫听了我的话,微侧著头思索了一会,突然叫了起来:‘妈!’
白素早已站在她的身后,红绫一叫,她就问:‘你想到了甚么?’
红绫大声道:‘现在可以在现在,现在可以在过去,现在可以在将来!’
她一口气说了三句,大有得色。我一听,就可以知道她是在延续昨晚和白素的讨论,她想到有了新的表达方法,所以就叫了出来。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因为她说的那三句话,我们一时之间,仍然无法理解。
红绫十分焦急,挥著手,我和白素不约而同,一边一个捉住了她的手,齐声道:‘别急。’
红绫吸了一口气:‘单向式时间,现在就在现在。’
她顿了一顿,我先问:‘现在在现在?不是现在是现在?’
红绫道:‘﹃在﹄比较好。’
白素道:‘双向式的时间,现在可以在过去?’
红绫道:‘现在也可以在将来。’
我和白素苦笑。红绫挣开了手:‘像鹰儿,现在在飞,在横线的距离和我们起变化的同时,也可以在纵线的时间上起变化。’
她的话才一住口,我和白素,就自然而然,发出了‘咦’地一声。因为她这一番话,虽然我们还不能透彻理解,但是却完全可以接受,而且 虽然我们自己没有这种纵横交错的变化经历,但是却知道有这种事,也知道有人有这种经历!
红绫看到我们有这样的反应,忙问:‘怎么样?’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时间旅行!’
红绫立即拍手:‘对了,时间旅行,我不会说,就是这个意思。’
我和白素各吸了一口气,我们都知道‘时间旅行’这个说法,但还不全面,因为时间旅行只是在时间中变化,从现在到过去,从现在到未来,而双向或多向式的时间,还要复杂得多,再加上距离和方向不同,只怕不是我们所能明白的了。
红绫见我们终于有了一点领悟,她也很高兴,把鹰儿飞走的不快,一扫而空。
白素直到这时才问:‘宵来如何?’
我道:‘很好,颇有物我两忘的意味。’
白素笑:‘愿君再努力。’
我伸了一个懒腰,回到书房,在一张安乐椅上,半卧半坐,昨宵对往事的回忆,带来不少感慨,这时,我又忽然想到,在享受‘时间旅行’的王居风和高彩虹,自从上次带给了我有关采金者的故事之后,就一直没有音讯了。若是由他们来解释时间的方式,由于他们有亲身经历,一定更容易使人明白。
我又想到,我师父王天兵,和七堂叔,他们像是在空气之中消失一样,虽然说天下之大,一个人存心隐居,也可以无影无踪,但也一样有可能,他们进入了时间的另一方向,到过去或到将来去了。
如果他们进入了双向时间,在单向时间的我们,自然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我在开始这样想的时候,还只是偶然想起,可是我感到这个想法,大可发展。
尤其是我的师父王天兵,他随身带著思想仪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狄可的同类要找到他,应该并非难事,这重要部件总会有些讯号发出,使寻找者有迹可循。
如果外星人早已找到了他,那么,他和外星人有了接触。也自然有机会突破单向式的时间了。
这岂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我师父由于苦恋,一直在逃避,地球的空间他觉得无处可躲,一定会追求彻底消失的途径||多向式的时间便是他痛苦的心灵的最妥当的避难所了!
我的设想如果属实,那么,外星人既然早已找到了他,自然也得回了思想仪的部件,那他们就不会再和我联络了。联带我想到的是,那第二十九组四位狄可的同类,是主动地不和他们的同类接触,还是有了意外?
从狄可的说话听来,他们的星体,像是认定了这四个宇航员叛变了星体||这种情形 以前我也曾遇到过,至于为甚么会有叛变,当然不是我这个地球人所能知道的了。
一直联想开去,思绪如同脱缰野马,倒也是一种乐趣。我得出的小结论是:狄可的同类,不会再和我联络,这令我有松了一口气之感,因为那四个宇航员,大有可能不愿再见同类,我夹在他们和狄可之间,不免左右为难。如今联络不上,正好省了麻烦。
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我并没有再深夜静思。我把原因向白素说了,白素望了我一会,才道:‘只怕那个自称叫狄可的外星入不会放过你。’
我想也未曾想到过这一点,白素说了,我‘哼’了一声:‘他能把我怎样?’
白素作恐吓状:‘谁知道!或许,把你抓到多向式时间中去!’
我笑了起来:‘正好,趁机见识一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形,总比怎么解释也听不明白好。’
白素默然不语||刚才的一切,都是开玩笑的,她忽然神情严肃起来,颇令人意外。我没有问她为甚么,等她自己说。
过了片刻,白素才道:‘会不会有一个人,根本不知道有一种地理环境叫沙漠的?’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之至,我并没有多考虑:‘当然有,巴西雨林中的土人,就怎么也想不到地球上会有些地方,除了沙粒之外,甚么也没有。’
白素吸了一口气:‘若是这样的一个土人,忽然被一股力量,一下子带到了大沙漠的中心,他会怎样?’
我知道她的意思了,她是说,如果我被转移到了多向式的时间之中,情况就可以用‘那个土人’来比拟了。
我不禁失笑:‘你真会打譬喻。’
白素道:‘我只是想举例说明,就算你真的进入了多向式时间,你还是无法明白||就像那土人忽然到了沙漠,他也绝无法了解沙漠是甚么。’
我同意白素的想法,但是绝不认为我会真的像‘那个土人’一样。
又过了几天,我已不把狄可来访的事放在心上。那一天傍晚,红绫在算著日子,认为那鹰儿应该回来了,所以一直在盼望。
我看到她站在一株大树的横枝上,弹上弹下||她的这个动作,曾惹得好心人报警要去救她。
就在这时,我的一个极少人知道的电话响起。
我很喜欢这个电话响,因为那代表了那些与我关系极深的人要和我联络。
我一面心中问:‘会是谁?’一面拿起了电话,很意外,我听到了狄可的声音。
他的第一句话很普通:‘卫,你好吗?’
我有点不快:‘我不记得曾告诉过你这个电话号码。’
狄可却一点不在乎我的不快,而且,也听得出他是故意要令气氛变得轻松一些,他笑了一下:‘你一定猜不到是谁告诉我这个号码最容易联络到你。’
我最不喜欢这种‘猜’的把戏,所以我立即道:‘是,我猜不到。’
由于我的冷淡太明显了,所以狄可不好意思地乾笑了几下,才道:‘是那个波斯人伦三德。’
一听得他那样说,我也不禁陡然一呆,确然,就算我想猜,也一定猜不著。
上次,我和伦三德会面之后,确曾把号码给了伦三德,因为我想他的探索一有结果,我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狄可自伦三德那里得了号码,那么他们当然见过面了。这件事,乍一看来,有点不可思议,因为伦三德所在之地,如此隐秘,岂是说见面就能见面的?但是继而一想,就平平无奇。
因为狄可这个外星人,究竟神通广大到了甚么程度,根本深不可测。
他操作的‘思想仪’能接收脑电波,根据我给他的资料,他就可以凭接收伦三德的脑电波,而找出他的位置。再高的山,再险峻的路,当然也难不到这个外星人!
所以我只是‘哦’了一声,并没有太惊奇的反应。
狄可又道:‘我去找他,是因为||’
我不等他讲完,已经知道他去找伦三德的原因了!
他的最终目的,始终是要把那四个失了踪的同类找出来。他推测原振侠可能和他的同类接触过,而伦三德又表示曾在某种神秘之极的情形下,和原振侠有过接触。虽然迂回曲折之至,但只要有一点线索可循,他都不肯放过。
这就是他去找伦三德的原因。
我不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那波斯人对你说了甚么?’
狄可很有些愕然的神色:‘他很||可恶,甚么也没有说:::说是说了,可是等于没有说,而且,我也不明白他在说些甚么。’
狄可的话,本来不是很容易明白,但是我有同样的经验,所以一听就知道,波斯人伦三德必然又同他说了甚么‘竟不知是真是假’之类不著边际的话了。
我讽刺了他一下:‘你不是有思想仪吗?他不肯说 你可以捕捉他的思想,他总不会在思想中自己骗自己。’
狄可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突然提出:‘我可以再去拜访你吗?’
我对于他的来访,不是很有兴趣,可是也没有理由推辞,所以我用了适当的冷淡来回答:‘请过来!’
狄可道了谢,我刚想问他甚么时候来,已经没有了声音。我估计不会太久,可是又想不到他来得那么快||大约是红绫在树枝上弹跳了二十来下,门铃已经响起,我大叫:‘老蔡开门!’
叫了之后,我自己也好笑,老蔡的动作越来越慢,果然,等我下楼开了门,让狄可进来,又上了楼之后,才见到老蔡口中不知哼著甚么杨州小调,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老蔡的动作慢了,厨艺却更加精湛,一味狮子头,半斤肉该切一千刀,他绝不会切九百九十九刀,细脍精煮,弄出来的菜肴,可口之极。
狄可一到书房,就回答了我刚才这个问题:‘我确然运用了思想仪,捕捉了伦三德的思想,可是他想的,和他说的一样,他不知道那事可曾发生,不知是真是假,是虚是实。’
我吸了一口气,不加评论||伦三德的情形,颇是古怪,难以理解。
狄可问我:‘怎么会这样?怎么自己的经历,竟然不能肯定?’
我的回答再简单不过:‘我不知道。’
狄可道:‘本来,我想,他和原振侠有接触,原振侠和我们的宇航员又有接触,可以通过这个线索,把我们的宇航员找出来。现在,又行不通了。’
我不置可否,一面心中在想,他那么急切,要把那二十九组的宇宙航行员找出来,是不是有甚么未曾说出来的特别原因?
狄可在这时,定定地望著我,我不是很喜欢他的那种眼神,所以走过去倒酒。
他在我身后道:‘所以,只有靠你的帮助了||你看,要是我有别的办法可行,我实在是不愿来麻烦你的。’
他的这句话,说得倒很实在,我叹了一声:‘我试过了,但没有结果。’
狄可不说话,仍然用那种眼光望著我,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有甚么话,只管说。’
狄可吞了一口口水,才道:‘你只试了一个晚上,就放弃了。’
他显然知道这句话出口之后的后果,所以话才出口,他人已连退了三步。可是我一听得他这样说,怒火陡然升起,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在我的一生之中,发怒的次数,自然不计其数,可是像这样的暴怒,也不常有。我一声怒喝,身子一耸,已到了他的身前。
在我向他扑过去的时候,我同时扬起手来,准备用力狠狠掌掴他的。但是从扑出到落在他的身前,那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已足以使我冷静了几成,所以我并没有掌掴他,只是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鼻尖,喝:‘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
他又连退了几步,已到了门外,他双手乱摇:‘你答应过尽力,却不尽力,我自然要指出这一点!’
我确然答应过他‘尽力而为’,我也确然只尽了一夜力,没有继续,他对我的指责,或许有理,但是我的怒火,还是未消,因为我知道他知道我‘末曾尽力’,是利用了他的思想仪截取捕捉了我的思想的结果。
世上绝不会有人喜欢自己的思想被他人用仪器获知,而利用仪器去截取他人的思想,也是一种十分卑污下流的手段||狄可居然用这种手段对付我,自然足以令我暴怒,我再次大喝:‘我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而你,如果再对我动用你的仪器,最好滚回你的星球去!’
狄可也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我喜欢在地球上?在地球上,我为地球人做了多少事,倒转头来,求地球人为我们做点事,我就成了呼喝的对象。’
我直斥其非:‘你不该用仪器截窃我的思想。’
狄可居然理直气壮:‘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实现承诺,并无恶意。’
我陡地向前跨出一步,正想用更大的声音回敬,忽然听到了白素的声音:‘两个成年人,为甚么不能平心静气地好好说,非要来场星际大战不可?’
白素走到了狄可的身边,狄可神情尴尬:‘卫夫人,卫先生是我唯一的线索,实在情急之下,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白素望著他,声音平稳:‘这四个人下落不明,令你们那么紧张,一定另有别情吧?’
狄可叹了一声:‘没有别情||或许是我的话说得不够明白。’
我一挥手:‘那就请你说明白一点。’
狄可沉声道:‘我们认为,这失去了联络的四个宇航员,他们的行为,造成了巨大的威胁,是一种不能饶恕的行为,类似地球人行为中的||背叛。’
我反问:‘你千方百计,想把他们找出来,就是为了要惩罚他们?’
狄可再叹一声:‘你不明白,我们和地球人不同,没有﹃惩罚﹄这回事,只要他们归队,使我们知道他们在那个时期做了甚么,使我们感到威胁消除,那就整件事都结束了。但如果他们一天不出现,我们就一天不得安宁,心理上受重大的威胁。’
自素秀眉微蹙:‘你说的﹃我们﹄,是||’
狄可接口:‘是我们全体的决议,自从我们创造了思想仪,进入了相互之间,再没有个人秘密的和谐时代之后||’
他说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咕哝了一句:‘甚么和谐时代,那是恐怖时代!’
狄可皱了皱眉||他显然绝不同意我的说法,但是却无意和我争辩。他道:‘自从那:::时代开始,从来也没有这样的事发生过,我们全体,就像是一个整体,忽然有一部分,虽然是极小的一部分,自整体之中,分离了出去,就足以使整体不安。’
我没有说甚么,在沉默了一会之后,狄可问:‘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我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是疲倦:‘够明白了!’
确然够明白了,够使我这个个性奔放,不愿受任何集体力量所束缚的人,感到了狄可所说的‘整体生活’是如何可怖||表面看来,万众一心,再无隔膜,确然可称‘和谐’,在地球人之中,也有不少人向往有这种情形出现,历史上甚至不乏有人用强权想达到这一目的。
但那种完全没有个人秘密、个人自由,完全否定了个人的生活方式,我则认为恐怖至于极点!
当然,我没有和狄可争论这个问题,狄可曾说,地球人在将来,必然也会进入这样的时代,想起来也不寒而栗,所以我的声音,才会那么疲倦。
我道:‘我明白了,可是我努力过,一无所得,而且,认为再努力也没有用。’
白素道:‘你们既然﹃万众一心﹄,照说不会再有背叛这种行为,大可不必担心。’
狄可苦笑:‘可是事实是,他们宁愿长时期躲藏,不愿露面。’
我道:‘已隔了很久了吧||我不知道你们的时间是怎么算法的,他们既然甚么行动也没有,还有甚么可以担心的?’
狄可长叹:‘你不了解我们的心情,我们都紧张,像是身体中埋下了不可测的定时炸弹!’
白素很平和:‘照说,在你们的﹃和谐时代﹄中,大家坦诚相对,已经习惯了不再起害人之心,那一组人员,没有理由会起坏心。’
狄可的回答是:‘就是因为我们怎么也想不出理由来,所以才更担心。’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语气决绝:‘不论你们如何急于想把那一组人找出来,我都无能为力,因为那超越了我的能力范围之外||他们或许早已找到了我的师父,得回了那个部件,何必再来和我联络?’
狄可走到了一个书架面前,背对著我们,站了好一会,看来他像是心中有甚么事解决不了,正在考虑。
我好几次想下逐客令,都被白素使眼色止住,过了足有五分钟之久,狄可才转过身来,他神情坚决:‘只请你再帮一次。’
我现出极其厌烦的神情,可是狄可已取出了一样东西来,放在一大叠我随意放在桌上的报纸上。
那东西是甚么,我不知道,因为它套著一个皮套子,看来像是一具小巧的照相机,或是收音机之类。令我和白素陡然震动的是,那小小的东西,显然奇重无比,它一放到了报纸上,报纸便陡然陷了下去||那是承受了重压才出现的现象。
我和白素立时想到的是:阴间三宝!
第六章 又见阴间宝物
所谓‘阴间三宝’,唉,怎么说呢,看过我一系列以‘阴间’为题材的记述的读者,自然明白,一共有五六本书,都环绕著它们发展著奇诡的故事。
但对没有接触过的人来说 绝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明白的,因为牵涉的事情极广。
简言之 事情虽未全部结束,但我已有了一个概念,可称之为‘我的阴间概念’。
我的阴间概念是:一股外来力量,设置了一种空间,聚集了许多人的灵魂。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明,人类灵魂在其间,以何种方式生存也不明。
有这样一种特殊的空间存在,已可肯定||我到过,白素到过,红绫和曹金褔也到过,那种外来力量,还懂得利用人类替他们服务,作为阴间使者的阴差,李宣宣,都毫无疑问是地球人,至于他们何以会和那种外来力量发生关系,也不明。
我还见过自阴间来的‘宝物’,一样是‘许愿宝镜’,其余两样分别是一只扁平的盒子和盒中的一只环。三样物事,都和人的脑部活动有关,那环,甚至能在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把人带到阴间去!
这三件东西之中,那盒和那环,有一个特点:极重。地球上的物质,决无这样的重量。那环曾为红绫所有,我秤过,重量是五点三公斤,照它的体积来说,密度高达三零七点四,是地球上最重物质铂的十多倍。
这给我的印象极深,所以,一看到狄可拿出了小小的一包东西来,就能把报纸压得陷下去,就敏感之极,立刻想到了那一连串的事。
(‘那一连串的事’,记述在五个故事之中,它们是:︽从阴间来︾、︽到阴间去︾、︽阴差阳错︾、︽阴魂不散︾和︽许愿︾。)
而我一直以为那一连串的事,完全独立,和我其他的经历无关,自成一个系统,但看来并非如此!
狄可取出来的是甚么,我还不知道,但如果那东西和来自阴间的物体同类,那么,建立阴间的外来力量,岂非也就是狄可的同类?
而我早在少年时期,就和狄可的同类有过接触,那就有许多事可以联系起来了!
世事之奇,实在有许多许多意料之外的事,会忽然发生,有的甚至令人措手不及。
那时,以找和白素的经历之广,也有点反应失常。
狄可看在眼里,略有讶色。这时,我已镇定了下来,指著那东西问:‘这是甚么?看起来好像很重。’
狄可点头:‘你的观察力真强,你拿拿看。’
我伸出手去||找估计那东西的大小和那来自阴间的盒子相仿,重量也应该差不多,大约是二十公斤左右。但在我伸出手去的同时,我却想到,我不必让狄可知道我曾有过的经历||他虽然拥有‘思想仪’,但那仪器体积应该相当大,不见得可以随身携带,我还是可以暪他一下。所以,当我拿起那东西时,有几乎失手拿不住的情形发生。
白素一看到这种情形,自然知道我心中在想些甚么了,她发出了会心的一笑。
我下面的一句话,倒是由衷的:‘真重!’
我把它交给了白素,白素掂了一掂,交还给狄可,狄可接在手里,打开了皮套,现出了那东西的真面目来||虽然如此,但是我们仍然无法知道那是甚么,只见它的表面,有著漆器一样的光泽,单是这一点,已足以令得我心中大声呼叫了好几次!
直到目前为止,我接触过的,或是知道来自阴间的物件,都有同一特质:表面有著漆器的质感和光泽。
那只扁平的小盒子是如此,据百岁老人祖天开说,阴间使者、大美人李宣宣有一只大箱子,就是漆器。
如今,皮套中的东西,看来如同一只笔座,不是直插式,是横搁式的那种。有几处凸起,略似一只捏紧了的拳头,大小也相仿。
狄可道:‘这仪器,或者可以帮助你和他们联络。’
我沉声道:‘甚么意思?’
狄可道:‘你努力了一夜,没有结果,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们收到了你的讯号,但是不愿意和你联络。另一个可能是,你的讯号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没有收到。’
他说到这里,把手放在那东西上:‘这仪器能加强你脑活动所产生的能量,使原来或是太弱,或是他们在特殊的环境中收不到的情形,得到改善。’
我吸了一口气,这时我思绪极乱,一时之间 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狄可神情焦切:‘也不敢要求你如何,只请你再努力一个晚上,而且,那对你绝无害处。’
这时我心中所想的是,无论如何,要把这东西留下来再说。但是我们仍装出愤怒的神情:‘你一直不相信我,利用仪器捕捉我的思想,所以我没有必要再为你做任何事,把你的仪器拿回去!’
狄可举起手来:‘我以人格保证,决不会再偷窥你的思想。’
我冷冷地道:‘你的人格靠得住吗?’
我的这句话,在地球人的语言之中,当然不是很尊敬的话,但在当时的情形下,我这样说,也没有甚么不当,因为是狄可犯错在先。
可是想不到,这句话,引起了狄可强烈的反应,陡然之间,他满面通红,额上青筋绽起,他的手甚至发著抖,拿起一杯酒来,一乾而尽,却又呛得剧咳起来。
白素提高了声音:‘偷窥他人的思想,是地球人绝难容忍的行为,卫斯理更不能容忍||但我们相信你不会,相信你的人格保证,他会再努力一晚。’
狄可还在咳著,他向我望来,我用力点头。
狄可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成功的希望极大,我只请求卫先生能把真实的结果告诉我。’
这时,我对他的反感,已减弱了不少||他不断在苦苦哀求,像刚才他求我把真实的结果告诉他,其实他完全可以用思想仪去捕捉我的思想。由此可知,他的‘人格保证’是有效的。
我对他的这个要求,没有立刻答应,我很郑重地道:‘如果他们对我也有要求,那我就先尊重他们的要求。’
狄可呆了一呆,神情大是委曲:‘为甚么?’
我道:‘他们可以根本不和我联络,如果他们接触了我,我却有出卖他们的行为,那我做不到!’
这时,我的想法是,那第二十九组宇航员的行为,被狄可他们认为迹近‘反叛’,十分严重,多年来他们不出面,必然是不想被同类找到,我不能因为他们和我联络,就暴露了他们的行藏。
狄可的神情,极之无可奈何,但他也知道,难以改变我的决定,他只好叹道:‘随你的意吧!’
我把手放在那东西上,那东西的温度,和人的体温相仿,所以并没有甚么特殊的感觉。我问:‘这东西,除了能扩大人的脑能量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功用?’
狄可道:‘有,很多,但是我无法向你一一说明,有许多功能,它不能单独发挥,要和其他的部件配合||这东西本身,也只是一个部件。’
我吸了一口气:‘思想仪的一个部件?’
狄可点头:‘是,思想仪由许多部件组成。’
我没有再问下去,虽然我的好奇心绝未满足,但是我知道,即使再问下去,狄可也未必肯说甚么了。
我站了起来:‘明天这时候,请过来听消息。’
狄可望了我一会,又望了白素一会,连说了五六遍‘拜托两位了’,这才离去。
他才一出门,我就问:‘红绫呢?一早不见人,这事要她一起来研究!’
我和白素,几乎肯定狄可给我的那东西,和‘阴间宝物’是同类,那么,引伸开去,得到的结论,直接而简单,只有一个可能:建立‘阴间’的外来力量,就是狄可的同类,就是那失去了联络的,第二十九组宇航员!
就是他们,利用了‘思想仪’,在集中人类的灵魂!甚么‘许愿宝镜’、那‘盒子’、那‘环’,全是思想仪的部件!
狄可要我设法与之联络的,就是阴间主人!
我和白素虽然到过阴间,但所获不多,红绫和曹金褔去了之后,似乎比我们有更多的理解,但我们之间,还未曾详细讨论过,如今,正是讨论的时候了!
同时,我也估计,不会有人和我们主动联络||如果他们肯和我联络,早在上次那些‘阴间事故’发生时,他们就向我表示身分了。
他们当然不会忘记曾经因为‘鬼竹’(也是思想仪的部件)而和我接触过,可知那时,他们是故意隐瞒身分。
这事不能怪李宣宣,李宣宣也未必知道他们的来历。
他们既然把身分掩饰得如此隐蔽,如何还肯和我联络?我得主动想法子去和他们接触,那就需要红绫的帮助了。
我的意思,白素自然明白,她道:‘红绫一早,就有点神神秘秘,刚才还看她在树上弹跳。一下子就不见人了||反正她一定会回来,急甚么!’
我兴奋得手心冒汗,所以自然而然搓著手:‘真是太意外了,我认为狄可要找的那一组宇航员,就是我们曾到过,红绫也去过的那个阴间的主人!你认为呢?’
白素沉声道:‘当然是:::这事情很麻烦,弄不好,还很凶险。’
我扬了扬眉:‘何以见得?’
白素道:‘狄可上天入地,要把他们找出来,他们竭力不让狄可找到,必然其中有十分严重的冲突在,我们知情,夹在中间,他们又是如此熟悉人的思想、灵魂,生死定于顷刻,你说,我们的处境,是不是凶险之至?’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时白素一说,我不禁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们双方,一方要搜寻,一方要躲藏,而我们夹在当中||他们若是普通人,倒也罢了,偏偏都有拘魂捕魄的本领,要把我们全家的灵魂拘了去,变成阴间中的一个‘亮点’,再也容易不过。
要是他们不想行藏泄露,用这个方法对付我们,自然妥善!
我望向白素,白素神色凝重||她一向遇事镇定,如今也大有忧色,可知事态确然严重。
她道:‘我有一个应付之法,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不肯照著去做!’
我摊手:‘姑且听之。’
白素一字一顿:‘相信狄可的人格保证。’
她只说了一句话,我已经知道她的办法是甚么了。
相信狄可的人格保证,就是相信狄可不会利用思想仪来捕捉我们的思想,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骗他,说经过努力,没有结果,使他放弃在我们身上寻找他失踪同伴的念头。
白素也知道我必然不肯||不肯的原因,并不是我不愿骗人,而是她知道我不会放弃追索这件事。虽然明知处境危险,但是那么神秘,那么诡异的事,若是就此放弃,不探索下去,那还叫甚么卫斯理!
白素望著我,等著我的反应,我喝了一口酒:‘与其相信狄可的人格保证,不如相信他们不会有害人之意。’
白素扬了扬眉,她自然也明白我的意思||他们并没有害地球人之心。要不然,以他们所掌握的能力,令得地球人一夜之间,全部死亡,也不是难事!
(忽然想到的是,一夜之间,凡长子全部死亡,或凡有气息都死亡这样有记载的神迹 是不是在相类似的能力发挥作用下所发生的?)
(很值得认真想一想。)
地球上并没有出现巨大的灾难,狄可还在勒曼医院贡献力量,二十九组组员的行为虽然古怪之至,目的不明,但是他们建立起来的那个空间,似乎比人间更对人有吸引力,至少,曹普照一家百余口,就‘乐不思蜀’,放弃还阳的机会。
这都证明‘他们’并无害人之心,也就是说,我的‘处境危险’,可能只是一种设想。
过了一会,白素才叹了一声:‘我不认为他们会和你联络。’
我应声:‘所以我要主动去找他们||无论如何,我要先通过那仪器,把我的讯息传出去。’
白素微笑,就知道我决定了要做的事,一定会做,而她不论事先如何不同意,一旦开始,她必然尽全力支持我去做。
我把手放在狄可带来的仪器之上,白素转身待向我走来,就在这时,屋子像是有一下轻微的震动,按著就听得红绫的大叫声:‘妈、爸,你们看谁来了?’
本来,单凭这一问,倒也不容易猜得到。但是既有那一下震动在前,又有红绫充满了欢乐的声音在后,来者是谁,也就不用再猜了。
果然,接著便是曹金褔的闷雷也似的声音:‘卫叔、卫婶!’
随著叫唤,楼梯咚咚作响,曹金褔也上楼来了。
我这一喜实是非同小可,因为曹金褔也是到过那阴间的人,我正愁不知如何去找他,他却自动出现了,可以说来得再及时也没有了。
而红绫一定早知他会来,故意瞒著我们,好给我们一个惊喜。
脚步声停止,曹金褔老大的身躯,堵在门口,他为人十分老派,一见长辈,就想叩头,尤其我助他解决了他的‘血海深仇’,他更视我为‘恩人’ 虽然我一再阻止,但他总要自然而然,呆上一呆,才想起我不喜欢人家向我叩头。
他咧著嘴笑,红绫在他的身边,挤著探进头来:‘想不到吧!’
我忙道:‘快进来,你来得正好,﹃阴间﹄的事,有了新的发展。’
曹金褔一时之间,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 红绫却一眼就看到了桌上所放著的,狄可留下来的那东西。她‘咦’地一声,用力先把曹金褔推了进来,自己也大踏步走了进来||他们两人决计无法一起挤进来。
她一下子到了桌边,伸手按在那东西上,问:‘阴间使者又来过了?这次是不是宣宣姐?’
红绫这样一说,证明我和白素的推断,再正确也没有:阴间主人,确然是狄可的同类。
我说道:‘金褔,你试试,看是不是能和阴间主人沟通?如果和上次一样,能和他们沟通的话,那你就告诉他们,我知道了他们的来历了,请他们务必和我联络。’
金褔大声答应,红绫听了我的话,大是讶异,但是她却不服:‘为甚么要金褔试,我来!’
曹金褔绝不和人争,更不会和红绫争,已伸出的手,立时缩了回去。
我要曹金褔先去试,原因简单,上一次,许多人在一起,没有人能拿得动自阴间来的一盒一环,唯有曹金褔能拿得动,后来,又是通过了他,才有阴间之行的,可知他的脑能量频率,容易和阴间主人沟通||这种情形的简称是‘有缘’。
但红绫既然要抢著先试,我自然也不反对。
红绫见我点头,就伸手去按那东西,并且还用了一点力,突然之间,她发出了一声怪叫,按住那东西的手,陡然弹开,人也腾地后退了一步,脸上现出了极其痛苦的神情。虽然那种神情一闪即逝,立即变成了惊讶无比,但是看在父母眼中,也为之心痛不已。我和白素,不约而同把她抱住,连白素这样一向遇事镇定无比的人,一时之间,都急得问不出话来。
红绫直到被我们抱住了,才大大地透出了一口气来,失声道:‘好家伙!’
我这才出声:‘怎么啦?’
红绫先翻开手来,去看她的手掌,她的手极粗,但这时也可以看出,她手心发红。她甩了甩手,又呼了一口气,道:‘好家伙,那东西:::热得像是烧红了的铁一样,好痛!’
我大感意外,因为我曾好几次按在那东西上,只觉得它和人的体温相仿,一点也没有甚么特别,何以红绫一出手,就会变了样?
我一面奇怪,一面已伸出手去,可是红绫一把将我抓住:‘别碰!爸,你受不了那种痛!’
我呆了一呆,向她望去,她的神情严重之至,我吸了一口气:‘你忍得住,我也忍得住!’
红绫仍坚持:‘你忍不住,会昏过去 不好!’
人对于忍受痛楚,有一定的极限,超过了这个极限,就会以昏迷现象保护自己,那当然不是有趣的事。
白素疾声道:‘听她的!’
我道:‘这没有道理||’
白素打断了我的话头:‘等一会再说道理。’
曹金褔朗声道:‘我来试试!’
红绫倒没有反对,只是道:‘小心,真的极痛!’
曹金褔答应了一声,伸出一双蒲扇也似的大手来,双手搓著,在搓动之际,‘沙沙’有声,像是两块石板在磨擦一般。
我知道他武术造诣极高,掌上也必然有久经苦练的特别功夫,但看过红绫刚才的情形,还是替他担心。
只见他先是将老大的身躯,向下微微一挫,稳住了马步,这才伸手,向那东西按去,在那一刹间,旁观的三个人,全都屏住了气息,等待他的反应。
只见曹金褔现出了讶异之极的神色,望向红绫:‘甚么感觉也没有啊?’
白素沉声道:‘你试著和阴间沟通,告诉他们我们知道他们的来历,要他们和我们联络!’
曹金褔大声答道:‘好||’
他那‘好’字才出口,必然是他立即转了念,只见他陡然满面通红,身子发抖,可是他的手,仍然按在那东西之上,不到三秒钟,只见豆大的汗珠,已然布满了他整张脸,显见他承受的痛楚,是如何之甚!
他本来是可以立刻罢手的,但必然是因为未曾达到沟通之目的,所以在强忍著!
我、白素和红绫,同时大叫:‘快放手!’
随著我们的呼叫声,他仍然犹豫了一下,这才陡然扬起了手,以他功力之深厚和耐痛能力之强,扬起了手之后,也忍不住以左手托住了右手,身子旋风也似打著转,不住呼著气。
我急问:‘可曾受伤?’
曹金褔翻过手掌来,除了发红之外,别无损伤。
白素道:‘只是感到痛,不会受伤!’
曹金褔再大大吸了一口气,才道:‘好家伙,这痛,真够呛的!’
说这话时,他还是汗流满面,拉起衣服来抹著。白素沉声道:‘只是感到痛,不会受伤!’
我立时意会,指著那东西:‘它会放出能量,影响人脑的活动,使人感到剧痛!’
白素点了点头:‘是,人的痛楚,由痛觉神经掌握,只消刺激痛觉神经,就可以使人感到剧痛。’
我不禁恼怒:‘狄可太可恶了,他怎么拿这个来开玩笑!’
白素摇头:‘不干他事。’
我心中一动,一伸手,把手放到了那东西上,这一次,红绫来不及阻止,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可是我却甚么感觉也没有。
和刚才曹金褔才把手放上去的时候一样,甚么感觉也没有。
可是当他一动念,要和阴间主人联络时,剧痛就立刻产生了!
第七章 天生我才必有用
这种情形,说明了甚么?
我略为一想,就明白了!
人在这里一动念,阴间主人立刻就收到了讯息,为了不想和动念的人联络,并且要人立刻放弃这种行为,阴间主人就使动念的人感到剧痛!
我这时一点感觉也没有,是因为我未曾动念!
我如果一动念||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各人也都想到了,他们齐声叫道:‘别试!’
红绫更加了一句:‘千万别试!’
我沉声道:‘除此之外,还有甚么别的方法,可以使他们接收到我的讯息呢?’
白素忽然现出很是伤感的神情:‘其实,你上次花了一夜时间,企图和他们联络,他们早已收到了你的讯息,只是不愿意和你联络而已!’
我闷哼了一声。白素又道:‘现在,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东西,他们一样可以接收到你脑部活动所发出的讯息,别忘了他们有﹃思想仪﹄||狄可答应了你不用思想仪,他们却没有答应过你甚么。’
我十分不满:‘他们答应过我,甚么时候我要和他们联络,只要想就可以,何以现在,拒人于:::’
本来,我是想说一句现成的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可是一转念间,想到他们根本不知在甚么地方,空间、时间都不同,根本无法用距离的单位来计算,所以才愤然住了口。
(由此可知,地球上的语言,只是在针对地球事务时才有用,一旦出了这个范围,就要不开也么哥了。)
白素冷笑了一声:‘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们有求于你,当然想你和他们联络,现在,我想他们早已把思想仪的所有部件都找回来了,那当然不会再和你联络了。’
我在白素一开口讲话之际,就觉得她的态度有异,我也可算是后知后觉的了。直到这时,才恍然大悟白素的用意||白素是要我和她的对话,让阴间主人听了去!
阴间主人既然能接收我们脑活动的讯息,那别说我们把话说出了口,就算只是想,他们也能知道。
我立时也冷笑:‘现在他们想躲狄可,所以就不愿和我联络了?’
白素看出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著:‘其实,狄可来找你的时候,你一直很护著他们,觉得他们想改变生活方式,保持个人秘密的行为,很值得同情,谁知道他们竟然这样对你!’
我用力一拍桌:‘既然他不仁,何妨我不义,不如通知狄可,把我们所知,一起告诉他便了!’
我和白素两人,一唱一和到了这里,在一旁的红绫和曹金褔,当然都莫名其妙,他们怎知道这种‘弦外之音’的把戏。
白素道:‘不错,他们之间的事,由他们自己去解决,我们好心,反倒叫孩子们受苦。’
红绫刚才那一下痛楚的神情,白素一直在心痛。所以这句话听来,是真的气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