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虚张声势:‘这就通知狄可!’

  我说著,真的拿起电话来,就在这时,只听得红绫大声道:‘甚么?’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一脸讶异的神情,看起来,像是有甚么人在和她讲话,她没有听清楚,正在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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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向她看去,只见她的神情更怪:‘叫我爸等一等,别采取行动?’

  白素已在疾声问:‘甚么人?’

  红绫也问:‘甚么人?’

  这种情形,若不是我们都各自有过非常的经历,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而我也立刻知道了是甚么样的情形,一定是红绫的脑部,突然接收到了讯号,使她‘听’到了声音!

  红绫在问了一声之后,忽然笑了起来,笑容很亲切:‘宣宣姐,原来是你,我没有听出你的声音来。’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我先放下了手中的电话,知道我和白素的‘演出’成功了,阴间主人有了反应||不出我们所料,他们果然害怕狄可知道他们的行踪。

  这事情很奇怪,不知道他们何以会不愿归队,但其间一定有特别的原因,只要他们肯和我联络,相信不难弄个水落石出。

  正因为他们怕狄可知道他们的下落,所以,阴间使者李宣宣就立刻发出讯号和红绫联络||只有红绫‘听’到她的声音的原因,自然是由于红绫的脑活动能量,比我们强了许多之故。

  我们对李宣宣都很有好感(美丽的人总占便宜),所以很是放心。

  红绫像是在听电话一样,不住发出‘嗯嗯’的应声。我急著道:‘叫他们和我联络,直接的。’

  红绫向我望来:‘宣宣姐说,她会先来见我们。’

  我还想说甚么,白素已道:‘等她来了再说||这一次那个阴间之谜,应该可以解决了。’

  白素说‘那个阴间’,是由于我们曾经过讨论,认为由‘外来力量’建立的相类似的阴间,有许多个的缘故。

  我叹了一口气:‘她甚么时候来?’

  红绫笑:‘尽快||这是她说的。’

  我知道李宣宣有突破空间的能力,说出现就会出现,所以我回头看看,等她突然现身。

  曹金褔拙于言,一直不怎么讲话,这时,居然也对李宣宣这人大发议论:‘这女人好古怪,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穿梭阴阳,就像我们在房间内外跨进跨出一样。’

  曹金褔的语言,简单得很,一点花巧也没有||这样的语言,也最能直截了当地说明问题。这时,我和白素听得他那样说,都忍不住喝釆:‘说得好!’

  曹金褔忽然受了夸奖,生怕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了甚么,红著脸,神情自然高兴。

  曹金褔说李宣宣这个‘阴间使者’,阴阳之间来去自如,就像我们在一间房间中跨进跨出||情形本来就是如此,只不过我们进出房间,都是在一个平面上进行,而李宣宣穿梭阴阳,却是在立体中进行,这又多少使我了解到,立体式的空间,必然和多向式的时间有关,两者之间的时空关系,正如单向式时间和我们活动的空间一样。

  有了这样的一个概念之后,对一切奇异的现象,就在观念上容易接受得多了。

  当然,只不过有了一个概念,绝不代表已经懂了那是怎么一回事||世界上,有许多事是不必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一个概念就可以的。像自来水,城市中的人,人人都有这个概念,可是自来水究竟是怎样自来的,也就不是人人说得出来的了。

  一时之间,我颇有豁然贯通之感,但同时也不免感叹,以宇宙之大,各种现象之多,别说一个普通的地球人,难以尽知,就算像红绫那样,有了那样不可思议的际遇,所知也不过亿万分之一罢了!

  我正在出神间,已听得红绫叫了起来,定睛一看,只见李宣宣已经出现,自然淡雅,但是艳光逼人,她握住了红绫的手,向我和白素点了点头,眼望向曹金褔,现出歉然之情:‘刚才,由于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所以令你们受了点苦,请原谅。’

  她说得如此客气,很令我们感到意外,红绫道:‘我和大个子倒还挺得住,爸和妈却没有试。’

  她说话没有私心,这样说,分明是说我和白素,必然挺不住了||转念一想,她所说的必然是实情,也只好叹一口气算了。

  李宣宣由衷地道:‘我以为已经闯了祸,幸好你们有异于常人||’

  我疾声问:‘常人会如何?’

  李宣宣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指著桌上狄可带来的那东西:‘这仪器,能把脑活动能量加强许多倍,把讯息以极强的发射力,传递出去,对你们来说    ’

  她说到这里,略想了一想,才又道:‘对你们来说,就像是猝然之间,遭到了一股强大力量的袭击。’

  李宣宣的这种说法,当真不可思议之至。

  我指著红绫:‘她只是表达了一些意愿,竟然会导致那么严重的后果?”

  我在这样问的时候,心中同时想到的是:这种情形,狄可知道不?

  我立即认为狄可是知道的||那就极可恶,他明知那会引起‘阴间’的强烈反应,如果不是红绫替代了我,我就可能已遭了不幸!

  一想到这里,尽管我的思绪极乱,我还是追问了一句:‘如果是我,会怎样?’

  李宣宣说得十分缓慢:‘最好的情形是昏迷。”

  我吸了一口气﹕“最坏的情形是有生命危险?”

  李宣宣沉默,那更使我们因想起刚才的情形而骇然。

  白素沉声道﹕“你们的反应,必然如此强烈?”

  李宣宣道﹕“你们对‘阴间’的情形,已算是相当了解,支持和令得阴间一切运行的是一部复杂无比的仪器,这种仪器,至今为止,只有阴间主人独有,可以简称为‘思想仪’,它的主要作用是可以对各类高级生物的思想波起作用。”

  我们都听得很是用心,因为我们知道,这时李宣宣对我们说的,是阴间的大秘密。

  而且,可以听得出她并不准备保留甚么,这一点,从她一开始说‘思想仪’就比狄可说得更详细上得到证明。

  李宣宣又道:‘你们当然知道阴间主人的来历。’

  我道:‘只知道是来自一个星体。’

  李宣宣道:‘那就够了。’

  她的意思是,只要我们明白那不是地球人的力量,就已经够了。

  她并没有轻视我们的意思||对我们详细解说那星体在宇宙中的位置,是没有意义的事。

  李宣宣道:‘那思想仪主持阴间一切运作,如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侵入,就像一副防卫系统突然收到了警号一样,会立即作出反应,是极自然的事||完全自动,不由任何人手控制。’

  我一字一顿:‘把那东西给我的人,知道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李宣宣道:‘我不能肯定,但是狄可队长应该预料可能有种种意外。’

  我大是惊讶:‘狄可队长?’

  李宣宣道:‘是,在他们的星体上,狄可的地位极高,﹃队长﹄只不过是我随便加上去的称呼。’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觉得事情不可思议之至。我抢著问:‘在他们那种进步文明的生活方式之中,也有地位高下之分?’

  李宣宣听得我这样问,现出了极其古怪的神情,像是我的问题,极端地不可理喻。

  她的这种反应,奇特之至,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把我的问题,重覆了一遍。

  这证明白素的心中,和我有著同样的疑问。

  我们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其实是很自然的事。因为狄可说,他们的星体上,自从进步到了出现‘思想仪’之后,就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他称那个时代 ‘和谐时代’,因为人与人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个人秘密,那么,一切战争,自然也无由发生,‘和谐’这个形容词,倒也当之无愧。虽然我在设想这种生活方式时,想到没有个人秘密的情况,觉得太过不可思议,但也不能不承认那是一种进步。

  于是,我也顺理成章,把这样的生活方式,理解成为类似人类社会中的理想生活,甚么人人平等之类,这才在听了‘队长’这样的称呼,和‘地位极高’的形容之后,提出了这样的疑问。

  可是看李宣宣的反应,在白素把问题又重覆了一遍之后,她更是讶异,好一会,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反问:‘狄可对你们说了些甚么?’

  我向白素望了一眼||在狄可和我们交谈之际,我们就一直觉得这外星人不可靠,一定有一些事未曾告诉我们,现在看情形,确然如此。

  我把狄可和我们之间的对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李宣宣,她一面听,一面神情感慨。

  我说完了经过之后,立时问:‘这家伙,完全在胡说八道?’

  李宣宣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他隐瞒了一些事,没有对你们说。’

  我和白素、红绫和曹金褔,四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李宣宣的脸上。

  李宣宣只说了极简单的一句话:‘在他们的星体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操作思想仪的。’

  就那么一句话,事情就再明白不过了!

  我由于吃惊太甚,不由自主,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太可怕了!

  真的太可怕了!

  在我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如下的程序:

  有了‘思想仪’;

  通过思想仪的操作,可以捕捉到每一个人的思想过程;

  再无个人秘密可言;

  而思想仪却不是人人都能操作的;

  思想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于是少数人成了特殊人物,他们掌握了所有人的思想;

  结果是最无情最彻底最严密的控制!

  这种控制的方式,是地球上的独裁者和极权统治者梦寐以求的控制||至今为止,地球上的极权者还没有能力做到这种控制,因为他们没有思想仪,他们无法知道被控制者真正在想甚么。

  但是狄可他们做到了,因为他们有思想仪。

  被狄可称为‘和谐时代’的,竟是如此恐怖的一种情形||这种情形,地球人最能领略其恐怖,因为直到现在,至少有一半人口,还在类似的情形下生活!

  庆幸地球上还没有出现‘思想仪’!

  而狄可为甚么那么急于要把第二十九组宇航员找出来,原因也再明白不过||那一组宇航员脱离了控制,而且,他们拥有一具思想仪,并且懂得操作!

  那当然令狄可坐立不安,因为那等于是反叛,直接影响到了他的特权地位,可以使得那个星体上的特权分子,变得和被控制的人一样,出现真正的人人平等!

  能令特权分子丧失特权的任何可能,都是特权分子必须铲除的对象。不择手段,只求达到目的||地球人的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例子,所以我对狄可急于找到那一组失踪宇航员的心情,很是熟悉。

  在刹那间,我们几个人想到的都一样,自然,我和白素的感受,比较深刻,红绫和曹金褔,也想到了情形之可怕,但不如我们之甚。

  过了好久,李宣宣才道:‘你们都明白了?’

  我感到像是有甚么梗塞在喉咙间一样,一面点头,一面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白素比我镇定,她道:‘明白了||我们绝不会再站在狄可这一边,但是实在替阴间主人担心,狄可一定有办法找到他们的!’

  李宣宣垂下了头,显然白素的话,正中要害,我想说些甚么,可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一点也不了解,而且以我的力量,也帮不了甚么忙。

  红绫和曹金褔毕竟是初生之犊,他们异口同声地问:‘我们能帮助些甚么?’

  李宣宣望了他们一眼,一点也没有轻视的意思,反倒认真地考虑他们的提议。

  我和自素都觉得很是奇怪,因为看样子,真是有需要我们帮助之处。

  过了一会,李宣宣才道:‘要是让狄可找到了他们,那结果会很可怕。’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再道:‘当然,那只是我的想像,他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是很明白,只是了解极少部分。’

  她向我望来,我大是讶异,又大是惊奇,因为看她的意思,她这个中间人词不达意,竟大有要我去和阴间主人直接会面之意。

  这才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上次我和白素,一起随著李宣宣这个阴间使者,来去阴阳之际,就想和神秘莫测的阴间主人接触,但结果未能如愿。

  曹金褔和红绫的情形,也和我们一样,想不到现在情形有了改变!

  我一面欣喜,一面却立刻考虑到了自身的处境和能力,想想在狄可和阴主之间,我能起甚么作用?他们的能力如此高超,我有甚么可为?

  当然,我也不妄自菲薄,狄可来找我,李宣宣也有这样的暗示,可知‘天生我才必有用’,在这件事情上,我一定有我的作用。

  自然,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抽身退出,不去管他们的事||如果那样的话,卫斯理连替少年芭蕾舞校剪彩的资格也没有了!

  而且,我认为我们也不必再绕圈子,所以我立刻道:‘那么,是不是我和他们直接见面?’

  李宣宣大是欣喜:‘卫先生真是解人!’

  她用语甚是古雅,上几次我曾戏问她究竟是哪一个年代的人,她笑著回答我说‘女人的年龄是秘密’。

  她赞了我一句,按著又道:‘可是,不能见面。’

  我皱了皱眉,如今的情势,分明是他们有求于我,竟然还吝于见面,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李宣宣立即看出了我的不快,她笑了起来:‘对不起,我开了一个玩笑||见面的意思,当然不是指见到对方的面孔而言。’

  我不禁‘啊’地一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确实误会了李宣宣的意思||地球人之间的见面,确然都可以看到对方的面孔,但和外星人见面,就有可能不能真正地‘见面’,如果对方的形体是根本没有面孔的,如何能见?

  我也道:‘该对不起的是我!’

  李宣宣道:‘事实上,连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形体是如何的。’

  红绫忽然加了一句:‘或许,根本没有形体。’

  我们都不为红绫的话感到甚么骇异,因为高级生命的形式,没有形体,在我的经历之中,早已出现过了。

  李宣宣又道:‘也有许多事,他们从来也未曾对我说过,我也没有这个好奇心去求知,所以,卫先生和他们直接﹃见面﹄,就最好了!’

  我望向白素,白素还未曾有反应,李宣宣就已经道:‘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卫先生日后一定会明白他们的苦衷。’

  我本来是想和白素一起去的,谁知道李宣宣一下子就拒绝了。

  我怕白素不快,白素淡然道:‘不必日后,现在我就知道他们的苦衷||少一个人知道,狄可也就少一分得知他们秘密的可能。’

  李宣宣点头:‘我看多半是这个意思。’

  既然他们有‘苦衷’,我自然也不便坚持,李宣宣伸手自她的腰包之中,取出了一只扁平的盒子来,我还没来得及说甚么道别的话,眼前一花,一片黑暗闪了一闪,就已进入了一个灰蒙蒙的境界之中。

  对于这种环境,我并不陌生,上次到阴间时,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

第八章     宇宙游魂

  我尽量使自己神智清醒,耳际已听到了声音(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声音,但我是听到了),那声音并不陌生,正是我少年时曾‘听’到过的!

  那人道:‘卫先生,我们又接触了,对你来说,很久了吧!’

  那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是听入我的耳中,却真的令人感慨万千!

  我长叹一声:‘真的很久||大半生了!’

  我知道我的感叹很难引起对方的共鸣。对地球人来说,地球时间的几十年,那是地球人生命的一大半了。可是对外星人来说,尤其是多向式时间的外星人,他们的生命之中,几十年,只怕犹如地球人的弹指之间!

  但是对方还是静了一会,才道:‘发生了很多事。’

  我感到需要坐下来,我知道在这里,在这种灰蒙蒙的境界之中,十分奇妙,一切都只凭感觉,脑部活动所产生的感觉,就像是真实的感受一样。

  这时,我‘想’要坐下来,我只要坐下,在感觉上,就不会再站著,而是坐在一张极舒服的椅子上。同样地,我想喝酒,手中就会有酒杯,杯中有醇酒,酒入口,就会有暖流在身中流。

  这一切感觉,本来都需要一些物质来刺激脑部活动,才能产生,但是在这里,另外有种力量刺激脑部的感觉区域,产生同样的感觉。

  我在坐了下来之后,根本不去判断我的手中是真有一杯酒,还是根本没有酒,我只是尽情地喝了一口,享受著酒进入血液之中的舒畅,然后,我索性搁起了脚:‘说来听听,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在这样问他们的时候,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他们建立‘阴间’,应该有很多年了,‘阴间’的传说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至少要以千年计,但他们上一次和我接触,要我找师父,却不过几十年,这时间上的差异,只怕是由于不同的时间观念所造成的。

  我的思绪很乱,看来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听到了一阵支吾之声。反倒要我提醒他们:‘我们这一次相会,我认为相互之间,不应该再有任何隐瞒。’

  对方立即道:‘是!是!只是:::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太纷乱了!’

  我再喝了一口酒:‘从头说起如何?’

  这时,我又听到了另一把声音:‘就从思想仪说起好了。’

  狄可曾说过,第二十九组宇航员,一共是四个,那应该有四种不同的声音,所以我听到了另外一把声音时,并没有讶异,我心中把第一次听到的声音,编为‘一号’,第二把声音,编为‘二号’。

  我在这样想的时候,自然而然说了出来:‘二号说得有理,就从思想仪说起。’

  他们居然立即接受了我的称呼,没有异议。

  我之所以同意二号的话,是因为我感到,他们的星体上,所有的问题,都由于思想仪的出现而衍生,所以要从头说,非从思想仪开始不可。

  一号‘嗯’了一声:‘好,就从思想仪开始。’

  他这样讲,我以为是从那仪器如何发明开始说,谁知不是,一号略顿了一顿,才道:‘思想仪的操作,四人一组,这四人一被选中,就是一个永远的结合。’

  他说的情形,我不是很明白。我知道,听他讲‘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一定有很多地方是我不明白或者不很明白的。

  我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详细问,如果只是‘不很明白’,我大可以凭自己的想像使自己明白。

  像刚才的那几句话,我可以设想那‘永远的结合’,一定是真正的‘永远’,因为四个人之间,绝无个人秘密可言,要四人合而为一,也自然容易得多。

  就在这时候,忽然又有另一把声音加入:‘要不要先让他看看思想仪?’

  那是‘三号’的声音了。一号道:‘有甚么作用?那不过是一具仪器。’

  三号道:‘看了之后,或者在叙述时比较容易,至少可以使他有一个概念。’

  我不等一号再有异议,就道:‘好,我想看一看。’

  静了一会,我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那东西的形状,是难以形容的,总之是许多部件组成的仪器,就是把一部电视机的外壳除去,再把内部的组件,复杂一百倍后的样子。

  确如一号所说,给我看并没有甚么意义。

  三号的声音传来:‘请注意左下角那六角形的物体上的荧屏。’

  那一大堆仪器上,各种形状大小的荧光屏,少说也有一百个以上。三号一提醒,我就去看左下角,看到了一个立体的六角形物体正在转动,很快的,每一个平面上,都是荧光屏,荧屏上都有影像在显示,但由于转动得太快,所以看不清画面。

  突然之间,那六角形体停止了转动,其中有一个画面,面对著我,使我看清了画面的影像。

  一看之下,我大是惊讶,我看到了两个人,站在一具极古怪的,如同半打开的厚书本之前,那‘书本’的每一页,都有无数闪亮的光点。

  那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和白素。

  这情景,正是我和白素上次在李宣宣的带领下,进入阴间的情形!

  他们把上次的情形记录了下来||可是这时,让我知道有这样的记录,目的何在呢?

  我沉声道:‘我看到了,这是我们上次来的情形,你们重现旧时情景的意思是||’

  一号道:‘绝没有甚么高深的意思,只是想给你一个概念。’

  我问:‘甚么概念?’

  一号的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思想仪体积大小的概念。’

  我怔了一怔,的确,我的眼前虽然出现了思想仪,整座看来复杂无比,但是它的体积究竟有多大,我却一点概念也没有。

  一号又问:‘现在,你看到自己,你以为有多大?’

  我看上去,那荧屏只不过如一张邮票大小,当中的我和白素,虽然五官分明,但是在感觉上很小,所以我道:‘很小,头部如火柴头大小。’

  一号立即道:‘不是,你看到的人,和真人完全一样大小,你觉得小,是因为整座思想仪太大,大到了超乎你想像之外!’

  我呆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我在盘算著那所谓‘思想仪’,究竟有多大。

  如果我看到的自己和白素,是和真人一样大小的话,那么这思想仪的大小,就如同一座化学工业工厂。它至少有六十公尺高。

  这当真是意外之极的事!

  一号道:‘现在,你明白这仪器是如何复杂了。’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超乎想像之外。’

  一号竟然叹了一声:‘它的作用极广,组成的部件极多,少了一部分,其他部分,还是可以运作的。’

  我苦笑||以前,曾有‘阴间三宝’之说,现在看来,万宝还不止。

  我仍然不知道他们真正想说明甚么。一号继续向我解释思想仪的功能:‘每一个部件,在单独运作的时候,各有作用。’

  我用力点头||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看得到我,但这是我自然的反应。我道:‘是,我知道,例如一个圆环,可以使人的记忆组,立即进入阴间之类。’

  一号道:‘是,你是明白人,我们应该早就请你担任阴间使者。’

  我大声道:‘谢谢,不过我想我不会接受,关于阴间,我有许多疑问||’

  我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希望他们能够接下去,向我解释‘阴间’的一切。

  谁知道一号的反应却是:‘是不是可以先讨论比较急切的问题呢?’

  我‘嗯’了一声,知道他所谓‘急切的问题’,是指狄可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而言。这也正是我能和他们接触的原因,我也不便反客为主,所以我道:‘好||思想仪如此巨大,狄可的那一座,藏在甚么地方?’

  这个问题一出口,我就发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我是这样想的:狄可栖身于勒曼医院,勒曼医院的规模虽然大,但是要在格陵兰的冰层之下,放下一座那么巨大的思想仪,也不是易事,所以才有了这个问题。

  及至问题冲口而出,立即想到,多方向的时间,自然也形成多种的空间,根本不存在巨大与否的问题。

  果然,我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过了片刻,才听得一号道:‘你明白了!’

  他这样说,表示他知道我在想甚么,我苦笑道:‘思想仪的功能真不错。’

  一号也不客气:‘只要几个部件组合,就可以了解地球人的思想,甚至预测地球人的一生。’

  我听了之后,心中一动,脱口就问:‘要多少部件的组合,才能使你们同类之间,互相捕捉到对方的思想?’

  看来,我这个问题,问对了刀口,一号、二号和三号同时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应该有四个人,但我一直只听到三把声音。

  按著,一号就极简单地回答:‘全部。’

  我又灵光一闪:‘现在我看到的思想仪,并不是完整的全部?’

  我之所以有这样的灵感,是因为我想到,他们一直在躲避狄可的追寻,那一定是双方之间的力量有强弱之分,弱方在躲避强方。

  若他们不能操作思想仪,那么强弱之分,显而易见。可是他们也能操作,地位应该是对等的,但居然有了强弱之分,可见是他们的思想仪,有了问题。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要全部组件齐全,才能起到他们同类之间‘互相了解’的功能。他们的思想仪若有残缺,那就是狄可能了解他们,他们不能了解狄可,自然高下立判了。

  我知道我问得很对,因为我知道思想仪的部件,曾在阳间零散出现过。

  果然,一号的回答是:‘不是,不是整个。’

  我追问:‘残缺了多少?’

  一号又迟疑了一下,我知道我的问题,涉及的秘密,甚至会影响他们的生存,对他们来说,是头等大事,所以并不期待著立即有回答。

  过了一会,我得到了答案:‘比四分之一多一些。’

  这个答案,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以为只是少了一两件而已,而如今残缺不全的部分,竟然超过了四分之一,那么,思想仪的功能,还剩下多少?

  我心中的疑问,不必问出来,他们自然知道,一、二、三号的性格也各有不同,看来一号是主,其余是副手,而三号的性子,最是爽直。

  我听到的是三号的声音:‘差之极矣,连一半都不到,不但没有能力和狄可对抗,而且根本回不了家,我们是宇宙游魂!’

  听了三号的话,我不禁苦笑,他们是阴间主人,对地球人来说,集神秘权威于一身,连帝皇都不能和他们相提并论,是一种令人羡慕之至的身分。

  可是他们却自称‘宇宙游魂’。

  但是仔细想一想,却也有理得很。不论他们的能力如何高强,但只要回不到自己的星体的,都是宇宙游魂,他们是,原振侠也是。

  我也跟著叹了一声:‘很可惜,当年的意外一定很惊人,我不敢问能帮你们甚么。’

  三号道:‘你可以帮我们||帮我们找:::找:::’

  他连说了几次‘找’,可是要我找的是甚么,他却又说不出来。

  这时,我只感到事情越来越怪异,连想问问题,也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三号才道:‘帮我们找一个人!’

  我苦笑:‘你们如此神通广大,要找一个人,怎会要我帮忙?’

  三号道:‘那倒不见得,狄可要找我们,不是也要你的帮忙吗?’

  他这样说,乍一听,不是很明白,但接著一想,我便明白了,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啊’地一声||他们要我找的,不是地球人。

  以他们的能力,要找一个地球人,再容易也没有。他们要找的,是他们的同类!

  而且,我立刻想到,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一定是二十九组四个宇航员之一,我可以称他为‘四号’。

  我一想到这里,失声问:‘不是说是﹃永远的结合﹄吗?怎么会走了一个?’

  我是突然想到这一点的,问题冲口而出,自然在用词方面,没有甚么修饰,只是据实而问。或许这正是他们的伤心事,我的问题触及了他们的痛楚,所以在接下来的十来秒时间中,我并没有得到回答,只是‘听’到了一连串古怪的声音。

  我忙道:‘对不起,我想你们四个人一组,有一个组员离开了你们,是不是?’

  一号先恢复正常:‘是,我们不知道原因何在||他还带走了超过四分之一的思想仪组件。’

  我听得出一号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憾意。我道:‘我不知道你们的情形如何,但是在地球上,根本就没有甚么﹃永远的结合﹄这种情形。’

  他们都不出声,我又道:‘同样的,狄可也不知道你们为甚么要离开星体,不再和星体联络。’

  他们仍然不出声,我等了一会,同时,也打量眼前可以看到的,复杂无比的思想仪,我心中在想,当年我见过的‘鬼竹’,不知属于哪一个组成部分,整个思想仪那么巨大,万千个组件,要找一个小零件,谈何容易。

  我正在想著,一号的声音又传来:‘你帮我们找到他,你称他为四号,你帮我们找到四号,我们的困难,就容易解决得多了。’

  我摊开双手:‘若是我有这个能力,我愿意帮忙。’

  一号道:‘你有,因为你曾和他有过接触。’

  我大是惊讶:‘那怎么会?’

  一号的话,令我很是疑惑,但他继绩说下去,我就恍然了。

  他道:‘当年,要求你找王天兵,取回一个思想仪部件的人,就是他。’

  我‘哦’地一声:‘我还以为是你,你和他的声音,很是相像。’

  一号道:‘是,刚才我用同样的音频装作是他和你沟通。’

  我道:‘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法子帮你们把他找出来,我到哪里找他去?’

  一号吸了一口气:‘当年他告诉你的联络方法。’

  我更是讶异:‘想他,他就和我联络?’

  一号的回答,把我的讶异更推向高峰:‘是的,当年他告诉你这个联络方法之际,已把一个密码,植入你的脑中,你一想到他,那密码就发生作用,他就会收到你发出的讯息。’

  一号的说法,当真是匪夷所思之至,我闷哼了一声:‘既然如此,反正你们可以知道我想些甚么,就在我脑中探明了那个密码,直接去找他好了。’

  三号‘哼’地一声:‘如果我们能那么做,早就那样做了,何用你来提议?’

  三号说来,很是愤懑,但是我并不怪他,他的话,令我知道,他们现在所拥有的那残缺不全约思想仪,虽然还可以建立令地球人感到神秘莫测,不可思议的‘阴间’,但是所失去的功能,也著实不少,至少,他们就不能获知四号植入我脑部的‘密码’。

  刹那之间,我思绪紊乱之极,许多问题涌了上来,我用力拍打了头一下,说:‘你们的意思是,只要我一想,四号就会知道?’

  三号略为纠正了一下我的问题:‘只要你一想到当年他托你的那件事,他就会收到你发出的讯息。’

  我再问:‘那么,现在我想,他也知道,他知道我们正在讨论他?’

  三号道:‘思想仪虽然功能不齐,但是阻止讯号扩散的功能还在。’

  我‘啊’地一声:‘在这里,不论想甚么,讯号都发不出去?’

  三号道:‘当然。不然,狄可也早已找到我们了。’

  我总算有一些明白了||但实际上,我还是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

  但是我至少理出了一个头绪来:如今我身在‘阴间’,和他们在沟通,那情形,和狄可找上门来是一样的。

  狄可来找我,目的是要找出当年失散了的第二十九组宇航员。

  而他们三个人和我联络,目的是要找出他们同组的一个组员来。

  我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们当年失散的原因,但是,我猜想,他躲避你们的原因 就像你们躲避狄可的原因一样。’

  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自己也在躲避,就不要把同样在躲避的人找出来了,就维持现状吧!

  谁知道三号疾声道:‘我们和他的情形,大不相同!’

  三号的话一出口,就听得一号和二号,不约而同,发出了一下类似呻吟的声音。我立刻可以感到,这其间,一定大有隐痛在。

  三号的声音再传来,但这一次,他显然不是和我在说话,然而,话却又是说给我听的,他道:‘既然要请人帮忙,就该甚么都告诉人家!’

  三号的话深得我心,我忙道:‘要是我知道得多一些,行事自然方便。’

  三号立即道:‘我们有家归不得,成了宇宙游魂,又要逃避狄可的搜寻,就是为了他,他离开了我们,使我们的一组溃散了!’

  我总算明白了!

  问题不是出在二十九组整组宇航员身上,而是出在其中一个宇航员身上!

  这个宇航员||四号离开了组合,令得整组都成了游魂!

  并不是整组有了反叛的行为,只是其中的一个人。

  我无意义地挥著手:‘你们的思想仪残缺了,无法找到他,狄可的思想仪却是完整的,何以也不能找到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一直发言不多的二号,忽然感叹:‘正如你们所说的||天意。’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等他作进一步的说明,他却又不再出声,过了一会,一号才道:‘在一次意外之中,思想仪受了严重的损毁,基本上分成了两大部分,A部分是整个仪器的四分之三左右,而小部分,则是四分之一,还有不少部件,估计约有七八十件,则离开了整体,不知散落在何处,后来,找回了许多,但始终还有的没找回来。’

  我用心听著,知道那‘鬼竹’是散落的部件之一,在人间流传,成了人间的宝物。

第九章    ‘妈被人抓走了!’

  一号又道:‘思想仪受到了严重的损毁之后,反倒发现了本来绝不可能发现的一项功能||它能反击其他思想仪的探索功能。’

  我迅速地消化一号的话,他的话不难明白。本来,他们每人对思想仪都珍而重之,保管唯恐不及,怎会让它有丝毫损坏,所以那项功能,便隐藏著未被发现。

  在一次意外之中,它损坏了,这项‘反击’的功能,才显示了出来。

  也就是说,拥有损坏的思想仪的人,可以抗拒其他思想仪对他的探索,使其他的思想仪丧失了主要的作用!

  我问了一句:‘A部件和B部件都有这功能?’

  一号道:‘是。’

  事情更明白了,正由于如此,狄可找不到一、二、三号,一、二、三号找不到四号,狄可也找不到四号!

  一时之间,我只觉得事情滑稽之至,简直是无可比拟的黑色喜剧!

  试想一想:一个星体上的高级生物,在文明发展到了高峰之后,出现了‘思想仪’这样的发明,使他们的生活,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种仪器,使得能操作它的人,成了绝对的特权阶层,不懂操作它的人,绝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其间,曾有过甚么样的斗争,也可想而知。

  而忽然之间,一个意外,发现了思想仪同样也具有保护作用,可以使个人秘密不为其他思想仪侦知!

  那从表面上来看,是一种倒退||退到了没有思想仪的时代,但是,在久已没有个人秘密的生活方式下,忽然发现个人秘密竟然又可以保存,那该是一种甚么样的心情呢?

  失踪的四号,似乎已以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宁愿享受个人秘密,不想归队。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问:‘你们三个,还在一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我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显然说中了他们的心事。我的估计是:当年有了意外,四个人分开了,一个人(四号)落了单,又发现有能力使他的同伴找不到他,于是,他就躲起来了,彻底享受一个人的乐趣。

  其余三个人,由于没有分开,所以仍然在一起,由于无法交待何以少了一个人,也由于知道了‘思想仪’具有抵抗的功能,所以他们也成了游离分子。

  不过,关键还是在四号身上。

  如果四号出现,二十九组复合,整‘组’的和个人的决定如何,就有可能大不相同。

  我想到这里,已听到了三号的声音:‘你终于明白我们的情形了。’

  我已经想好了说话,我道:‘四号享受个人生活的乐趣那么久了,我想,就算我脑中的密码还有效,他也不会与我联络。’

  一号的声音有点迟疑:‘请你试一试!’

  我不禁有点啼笑皆非,因为我再也没有想到,和阴间主人沟通,他们竟会提出和狄可相同的要求。

  试一试,自然没有问题,我也答应得很爽快,同时声明:‘我绝不是提条件,但是我想弄清楚一些事。’

  三号也爽快:‘请问。’

  我道:‘当年的意外是怎么的一回事?’

  三号叹了一声:‘我们没有犯错误,只是恰好遇上一股产生在地球和太阳之间的大磁暴,使我们的飞行受了影响。宇宙船在进入地球的大气层之后,距地面约一千公尺处解体。’

  我没有出声,那自然是可怕之极的意外,若不是他们的生命形式是‘不会死’的,自然早已死亡。

  三号又道:‘在解体的过程中,思想仪严重损毁。我们三个自一著陆地,就收集思想仪的部件,同时找寻四号。’

  他略顿了一顿:‘四号一直没有出现,但我们知道他也在从事和我们同样的活动||搜寻解体了的思想仪的部件,结果,他找到了四分之一,我们找到了四分之三。’

  我十分疑惑:‘你们怎知道四号也在搜寻思想仪的散落零件?’

  三号道:‘零件散落的范围极广,有的甚至在一千公里之外。解体的地点,是在中国的关中平原上空,散落的物件,在地球上,地球人自然不知道那是甚么,但若被人发现了,偶然也可以发现它们特异的功能,于是这些东西,都成了人间的宝物。我们知悉甚么地方发现了宝物,等我们找到那地方时,往往已被人捷足先登,所以我们知道四号也在做同样的事。’

  我呆了半晌,思想仪的部件,成了‘宝物’,我是早已知道的了,如‘鬼竹’、‘许愿宝镜’等等,都是思想仪的零件。

  此际令我发怔的是,究竟有多少传说中的‘宝物’,是当年解体的思想仪的零件呢?

  若是历史传说中的各种宝物,原来都是从思想仪上来的,这不能不算是一大发现。

  我首先想到的是和明太祖以及沈万山有关的‘聚宝盆’||我有一段经历,就和这件宝物有关。

  我吸了一口气道:‘有一件很著名的宝物,叫﹃聚宝盆﹄,不知是不是思想仪的零件?’

  一二三号齐声问:‘怎么样的,有甚么功能?’

  我把聚宝盆的功能说了说,至于样子是怎么样的,我没有见过,只好想当然,说是一只盆那样。       

  一二三号又同时发出低呼声:‘是,是,一个很有用的部件,能复制金属||叫四号拿去了。’

  我摇头:‘不,叫中国的一个皇帝毁坏了,据说碎片埋在南京城墙下,有两块碎片曾出现过。’

  三号十分高兴:‘有碎片,我们就能还原,只要真是埋在南京城墙下,我们很容易找得到,谢谢你,再找到部件的机会已经不多了,你提供的消息真好。’

  想不到我随便一问,会有这样的结果,那零件要是能复原 倒真是一件美谈了||我早就假设过,聚宝盆是‘太阳能金属立体复制仪’,如今便证明正确。

  多年前的一种假设,能够得到确凿的证实,这令人感到欣喜。

  然后,我提出了关键性的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四号归了队,你们打算怎样?’

  这个问题,一定令他们感到很为难,所以连一向回答爽快的三号,也不是立刻就有回答。过了一会,才听到了他的声音:‘到时候再商量。’

  我叹了一声:‘请恕我直言,你们的潜意识之中,都有享受﹃独处﹄的愿望,并不希望过著一切思想都透明的生活。’

  三号无力地反驳:‘不对,毫无秘密的生活,正是我们一贯的生活方式。’

  我毫不留情:‘那么,四号若是归了队,你们全组,也都应该归队,还商量甚么!’

  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我忍不住问:‘狄可一再保证,说你们若是出现,不会受到甚么处罚,只是需要说明这段时间做了甚么||他的话实在吗?’

  一号叹了一声:‘实在||在我们之间,不存在处罚这个问题,问题是我们如果回去,必然会把思想仪在某种情形下,可以抗拒思想收集的功能这个秘密带回去。而这个秘密一传播开去,我们之间的生活方式,就会起天翻地覆的变化。’

  听了一号的这一番话,我对整件事的了解,又加深了一层。

  他们和狄可,都是属于懂得操作思想仪的人,在他们的社会中,是绝对的特权分子。

  但如果一旦被所有人知道,原来利用思想仪,可以抗拒思想被收集,那么,他们的特权就消失了。用地球上的情况来譬喻,等于是老虎没有了爪牙,特权分子失去了权力。

  那对特权分子来说,糟糕之至。

  看来,一二三号伟大到了宁愿自己做游魂,也不愿这个秘密扩散,所以才要商量。

  我随即又想到,四号呢?

  四号的想法,显然和他们不同,四号一直躲藏著,当然不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而是一直在享受著个人生活的乐趣。

  四号始终是关键人物,对于这样一个勇于突破整个星体生活方式的人物,我真的想和他有所联络。

  我由衷地道:‘我一定尽力与他联络。’

  三号道:‘谢谢你||当年,我们得知了﹃鬼竹﹄的消息,但被他捷足先登了。’

  三号的话,又引起了我许多联想。

  ﹃鬼竹﹄是思想仪的一部分,早年,这‘宝物’由我的一位堂叔,不知通过甚么途径得到,并送给了我武术的启蒙师父王天兵。

  王师父是一个极怪的怪人,他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来历古怪之至(他的来历和我与他之间的关系,都记述在︽少年卫斯理︾故事之中)。

  四号知道了‘鬼竹’的下落,但是一时之间,找不到王师父,于是和我有了沟通,想通过我找王师父。

  我也未能和王师父有任何接触。                  

  ‘鬼竹’终于到了四号手中,可知四号后来,通过别的方法,找到了王师父。

  ‘鬼竹’在四号的手中,这个事实,又关系著原振侠医生的下落,因为原振侠所思念的三个女性,她们的头像,通过‘鬼竹’而显示在一张薄纸上。

  由此可以推论,原振侠曾和四号有过接触。

  这就使找更想和四号联络了。

  我在想的事,很是复杂,我听到三号在问:‘原振侠是你的好朋友?’

  他当然是‘捕捉’到了我的思想之后,才有此问的。

  我的回答是:‘他是很多人的朋友。’

  三号再次说的话,令我感到极度的兴奋,他道:‘四号曾和他有过接触。’

  我深吸了一口气:‘何时?何地?’

  三号过了一会才回答:‘我无法告诉你||我无法使你明白。’

  我叹了一声:‘多方向的时间、空间?’

  三号道:‘是。’

  我追问:‘如果我把他的情形约略告诉你,你能不能使我明白?’

  三号的声音很为难:‘且试一试。’

  我就把原振侠在宇宙中迷失的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三号道:‘你想知道甚么?’

  我问:‘他现在在哪里?’

  三号道:‘我们不知道,四号或许知道,如果他在和原振侠接触时,曾在他脑中植入密码的话。’

  三号的话,虽然有敦促我要更努力去找四号的暗示,但是单为了弄清楚原振侠的情形,我也非努力和四号取得联络不可。

  我用力握了一下拳,挥动了一下,以示决心。然后我还问:‘四号和原振侠的沟通,是在他迷失之前,还是之后?’

  在我来想,这个问题虽然重要,但是却十分简单,只要回答‘之前’或是‘之后’就可以了。

  而问题的重要性是,如果那是在迷失之后发生的事,那么,原振侠就并没有如我们和玛仙想像那样的迷失,而是他还在进行活动,只不过是在不同的时空之中而已。

  我提出了这个问题之后,有好一会听不到回答,我催他们:‘这问题很难回答吗?’

  一号的声音传来,他居然道:‘是,应该说很难回答得让你明白。’

  我先是呆了一呆,但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了。

  还是‘单向式时间’和‘多向式时间’的问题。所谓,‘之前’或‘之后’,都是单向式时间中才有的事。

  而原振侠如果进入了多向式时间,就根本无所谓‘之前’或‘之后’了,究竟是甚么情形,不是我这个‘夏虫’所能听明白的。

  我顺口问了一句:‘原振侠和四号在一起,一定是在多向式的时空中么?’

  三号道:‘当然,不然他何以能使用四号的显像仪,把他思念的人现出来?’

  我心中一动:‘那么我呢?我现在和你们沟通,是不是也进入了多向式的时空?’

  三号语气平淡:‘你现在的情形不同,你只是通过了仪器的帮助,和我们取得了联络。’

  我失声道:‘甚么?我以为和上次一样,我已经进入了阴间,难道上次我也没有进入阴间,只是通过仪器,看到了一些情形?’

  三号有点无可奈何:‘可以说是这样。’

  我不禁大是气馁||我一直以为自己曾有‘阴间来回’的经历,原来不是那么一回事,打个譬喻,我只像是在电视画面上看到了阴间,并不是真正到过阴间。

  我大声问:‘那么,我现在在哪里?’

  我得到的回答是:‘一个特别安排的空间,可以和我们沟通。’

  我用力摇著头:‘把我带到真正的阴间去。’

  三号道:‘不能||那必须使你的灵魂离体,那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我坚持:‘我有过不止一次灵魂离体的经验。’

  三号道:‘那就够了,何必再冒一次险。就算你的思想跑到了阴间,情形也和现在一样。’

  我早就有‘只有灵魂才能进入阴间’的概念,也知道他们确有能力令灵魂进入阴间,像阴间使者,使用一些仪器,就可以达到这个目的。当年阴差就曾放出‘催命环’,令曹普照全族的灵魂到了阴间。

  不过我也相信可以有例外,我道:‘阴差和李宣宣又怎么样?’

  三号道:‘作为替我们工作的使者,他们并没有到过阴间,情形和你一样。’

  我不相信:‘他们甚至可以把思想仪的部件带到人间去,怎会到不了阴间?’

  三号叹了一声:‘唉,那是我们离开了多向式时空,交给他们的,你若是坚持要以灵魂离体的方式进入多向式时空,可曾想到过,对你来说,即使是倏去倏回,对在单向式时空中的人来说,可能已是上下五千年,纵横百万里了。’

  三号的这几句话,倒令我怵然而惊。若是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我会毫不考虑。但是我还有白素,有红绫,我不能不考虑她们。

  那是一个极不可测的时空,看来我无法闯进去了。

  我发了一阵闷,才无精打采地说:‘还有两个问题要请教。’

  三号道:‘请问。’

  我道:‘那个阴差||’

  我本来想问的两个问题,一个是‘那个阴差现在在哪里’和‘你们为甚么要为地球人的记忆组,建立一个阴间’。可是我才说了四个字,就听得他们齐声道:‘等一等。’

  这一下声音,来得很是急促,一听就使人知道,有甚么突发的事故。果然,接著就是三号的声音:‘你女儿要你立刻回去||这是我们才收到的讯号。’

  我陡然一惊,失声道:‘快送我回去。’

  尽管那两个问题,都是我极想知道的,但是红绫忽然发出了那样的讯号,就必然有非常的事故,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也只好求诸日后了。

  他们一起答应了一声||这一次的时空转移,我相信是由他们亲自主持的,所以比李宣宣所施展的,更加神奇,他们答应的声音,还在我耳际,我就同时听到了红绫的声音:‘爸怎么还不出现?’

  接著,就像是从虚无进入了现实一样,不知是我从无到有,还是我周遭的环境人物,从无到有,一切一下子全都显现了出来,我立即融入了周遭的环境之中,那情形很有点像感了光的相片,在定影液之中,渐渐显示画像出来一样,但是身历其境时,又有说不出来的诡异。

  我变成处身在一片空地上,有几株大树,我不知道那是甚么所在,只是看起来,那地方很是荒僻,红绫正在团团乱转,抓耳挠腮 看起来她心中很是焦急。

  而曹金褔在她身边不远处,只是远远地望著她,一副无助的神情。

  两人竟然都未注意到我的出现,我大叫一声:‘我来了,甚么事?’

  两人立刻循声望来,神情惊讶莫名。

  后来,他们一致说:‘听到了你的声音,望过去,还是甚么也看不到,但是迅速地见到了一个人影,由淡到浓,转眼之间,你就实实在在,站在那里了。’

  他们看到的情形,和四周的环境逐渐显现一样,那可能是人视觉上的一种感觉。

  他们看到了我之后,红绫大叫一声,夹著一股劲风,向我扑了过来。

  虽然她的经历,使她成了绝非寻常的人,可是此际,她向我扑过来时,双眼之中,泪花乱转,一脸的惶急无依的神情,还是和一般处于惊恐之中的小女孩无疑。我一看她这种情形,就知道她需要的是父亲的拥抱。

  所以,一等她扑到了身前,我立刻张开双臂,把她抱住,她也抱住了我。

  我沉声道:‘天大的事,先别发慌。’

  红绫呜咽著||这也够令我吃惊的了,接下来她所说的话,更令我头皮发麻,全身冰凉。

  她叫:‘妈给人抓走了!’

  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一开口,连声音都变了,我也在不由自主地嘶叫:‘你说甚么?’

  红绫的泪水夺眶而出,叫的还是那一句:‘妈给人抓走了!抓走了!’

  我望向曹金褔,曹金褔显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一片茫然,看来极度无助。

  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的态度极其重要,若是我也不能镇定,如何令红绫定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已经令得我的神态,完全恢复正常,我轻拍著红绫的脸颊:‘你妈不会有事,只管慢慢说。’

  红绫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抓得极紧,她大口喘了几口气,涨红了的脸,渐渐回复了正常,她向上指了一指:‘我和妈来到这里,突然眼前一黑:::像是有一团黑雾罩下来,一下子就向上提,我用力向下一沉,他:::’

  她说到这里,向曹金褔指了一指:‘他刚好赶过来,拦腰一把抱住了我,我和他才没被抓走,可是黑雾却把妈抓走了!’

  红绫的话不是很难懂,可是听来却是乱七八糟的,而且此际我虽是勉力镇定,实际心乱如麻,所以一时之间,很难想像是甚么样的情景。

  红绫见我没有听明白,急得连连顿足,曹金褔道:‘红绫和卫婶在前面,我看到一块大石旁,有一样东西,透著古怪,低头去看,就听到了红绫的叫声,一掉头,看到一股黑气,自天而降,迅疾无比||’

  我越听头越大,忍不住大喝一声:‘一个说是一团黑雾,一个说是一股黑气,究竟是甚么?’

  红绫道:‘我感到是一团黑雾。’

  曹金褔道:‘我看到是一股黑气。’

  红绫一顿足:‘黑气临头,我和妈妈被罩住了||’

第十章

  红绫的话不是很难懂,可是听来却是乱七八糟的,而且此际我虽是勉力镇定,实际心乱如麻,所以一时之间,很难想像是甚么样的情景。

  红绫见我没有听明白,急得连连顿足,曹金褔道:‘红绫和卫婶在前面,我看到一块大石旁,有一样东西,透著古怪,低头去看,就听到了红绫的叫声,一掉头,看到一股黑气,自天而降,迅疾无比||’

  我越听头越大,忍不住大喝一声:‘一个说是一团黑雾,一个说是一股黑气,究竟是甚么?’

  红绫道:‘我感到是一团黑雾。’

  曹金褔道:‘我看到是一股黑气。’

  红绫一顿足:‘黑气临头,我和妈妈被罩住了||’十         一丘之貉

  她说到这里,我已明白了!

  她人已被黑气罩住,自然只感到是一团黑雾,曹金福人在远处,所以可以看到罩住了红绫和白素的,是一股‘自天而降’的黑气。

  我大是骇然:‘那黑气的上端在何处?’

  曹金褔答不上来,他搓著手:‘当时我实在太慌乱了,没有注意,我一见到这种情形,就飞扑了过去,才抱住了红绫,还想去抓卫婶,但已抓了个空,接著,眼前一亮,黑气就不见了。’

  红绫接了一句:‘妈也不见了。’

  我抬头向上望,青天白云,一点异象都没有。

  这时,我心中的疑问,翻滚如潮。首先我想到的是,能够在刹那之间,用这种方法把人‘抓走’的,那自然不是地球人的力量。

  而我也正在与外星人打交道,狄可和一二三号,都是外星人,他们都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来。

  但事情不会是他们做的||事情发生时,一二三号可以说是和我‘在一起’。而狄可有求于我,自然也不会对白素有不利的行动。

  我立即想到的是四号。

  红绫仍然语带哭音:‘我一发现妈不见了,立刻就想到向爸紧急求救,你真的一下子就出现了。’

  我是正在和一二三号交谈,由他们通知我红绫急著想找我的,那自然是红绫一著急,使她本来就极强的脑讯号更强,一下子就被他们的仪器接收到了之故。

  我吸了一口气:‘别急,多半是甚么外星朋友把她请了去,方式奇特了一些,难怪你吃惊。’

  我的话,不但安慰了红绫,也安慰了自己,我四面看看,仍然觉得环境很陌生,而且极度荒僻,我问:‘这是甚么所在?’

  红绫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竟然道:‘我不知道。’

  我向曹金褔望去,他也摇头。我道:‘那你们到这里来干甚么?’

  这一次,红绫和曹金褔两人一起回答,答的居然又是那三个字:‘不知道。’

  我一顿足:‘这像话吗?’

  我话一出口,立时想到,且别忙著责备他们,或许是白素带他们来的。

  我放缓了语气:‘是你妈带你们来的?’

  红绫道:‘不是,妈也不知道到这里来干甚么||’

  不等我再发问,她就接著说:‘是鹰儿带我们来的。’

  我‘哦’地一声,‘那鹰?’

  红绫用力点了点头,忽然之间,现出很有信心的样子:‘我也是急慌了,鹰儿不会害我,妈一定不会有事。’

  红绫的话,令我也略定了定神,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把经过的情形说一下。

  经过的情形,再简单也没有,那飞走了的鹰,突然出现,红绫自然高兴,那鹰抓住了红绫的衣服向外拽,双翅腾扑。

  白素和曹金褔在一旁,白素道:‘它好像要把你带到外面去。’

   红绫一面笑,一面道:‘是啊,不知道想干甚么?’

  她说著,拍打著鹰身,走了出去。等到红绫出了门,那鹰又扑进门来,这一次,也是照样子来拽曹金褔,等曹金褔出了门,白素正在讶异,鹰儿又向白素飞来。

  它居然知道白素的身分和红绫、曹金褔不同,所以并不是用爪来抓白素的衣服,而是站定了之后,伸出一翼,翼尖指著门外,望定了白素,不住点头。

  白素知道那鹰极通灵,也知道它这样做,必有道理。只不过它不会说话,能有这样的行动语言,那已算是了不起之至了。

  白素笑著:‘好,我也出去。’

  白素也出了门外,那鹰跟著出来,红绫有趣得直拍手:‘不知它要我们干甚么?’

  曹金褔有点傻气:‘不知道是不是要我们和它捉迷藏?’

  正说著,那鹰一下子腾飞至停在门外空地的汽车上,用爪拍打著车子。

  红绫呆了一呆:‘它要我们上车||它要带我们去的地方很远?’

  白素点头:‘看来是,我们上车,由我来驾车。’

  曹金褔由于个子大,平时宁可走路,很怕坐车||车厢再宽,对他来说,也是窄小。这时,他感到有趣,打开车门,第一个把他老大的身子,塞进了车子。

  白素和红绫也上了车,由白素驾驶,那鹰果然开始飞行,起先飞得低,在闹市中 它飞得较高,它一直向北飞,总使车中的人可以看得到它。

  三人心情轻松,一路上都在猜那鹰不知道要把他们带到哪里去,和会有甚么事发生。

  大约一小时之后,早已出了市区,在一条上山的路上驶著,那鹰就在离车子不到十公尺处飞翔,直到又下了山,已经远离市区,四周十分荒僻了。

  车内三人,艺高人胆大,自然不会害怕,只觉得有趣,过了一小时左右,就到了一处空地上,那鹰在一株树上停了一停,飞了下来,停在一块石上。

  红绫首先叫了一声:‘到了!’

  她打开车门,下车奔到了那鹰之前,白素和曹金褔也相继下车。

  曹金褔身躯大,下车较慢,当他下车时,白素和红绫已走在一起。那时,曹金褔看到那鹰一飞冲天,白素和红绫正抬头在看它。

  曹金褔正待向前走去,可是一步跨出,却看到一块大石旁,有光芒闪了一下。

  曹金褔走过去,想看清楚是甚么在发光,可是他才转身,就听到红绫发出了一下异样的声音,一回头,就看到了那股黑气罩住了白素和红绫。

  曹金褔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电光火石般迅捷的反应,正是中国武术训练的重要课题之一,他陡地一声吼叫,人已向前飞扑而出。

  当他扑进那股黑气中的时候,先舒右臂,抱住了红绫,再伸手去抓白素时,却已抓了个空,紧接著,眼前一亮,黑气消散,白素也不见了踪影。

  所有经过,都只不过几秒钟,红绫首先想到了我,一二三号便立刻把我送了回

  曹金褔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也没有花了多少时间,从他的叙述来看,白素更像是被甚么外星朋友请走了。有了这样的概念,使我镇定不少,我问:‘那鹰呢?’

  红绫‘啊’地一声,像是到这时,她才想起了那鹰的去向。

  后来,我和白素说起这情形(白素当然不会有甚么凶险,那只是她的经历之一),白素很是高兴,我也是一样。因为我们知道,红绫极喜欢那头鹰,几乎和她当年喜爱灵猴一样。但是白素一有事,她全副心思,便都在关怀母亲的安危,连那鹰的去向,都顾不得了。

  这时,她四面看看,又撮唇发出了几下悠长尖锐的声音,但是晴空之上,并不见有鹰踪盘旋。

  她喃喃地道:‘鹰儿不会害我们。’

  说了几遍之后,她向我望来:‘爸,我们怎么办?’

  在那极短的时间之中,我已经使我自己,尽量在‘想’||也就是把我的脑部活动,化成讯号发出去。

  我的对象是四号,因为我觉得,我正和他们有交往,就发生了意外,那么,最有可能的外星人,就是他们。何况我本来就要和四号取得联络。

  对于红绫的问题,我本来想回答‘我们就在这里等’,可是话还没有出口,就看到红绫双眉一扬,‘咦’了一声,又望了曹金褔一眼,一下子忧急的神情,一扫而空,咧著嘴笑了起来。

  一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心中一动,脱口就大声问:‘你妈说了些甚么?’

  这一问,看来突兀之至,但实在大有道理||红绫的脑部活动能力强,接收讯号的能力,比普通人不知高了多少倍,白素如果要用特殊的方法报平安,我和曹金褔收不到她发出的讯息,红绫却可以收得到。

  看她的神情,突然由忧转喜,那接收到的,自然是好的消息了。

  红绫给我一问,定过神来:‘我收到了讯息,妈没事,要不是金褔抱住了我,妈妈的妈妈不愿意见他的话,连我也接走了!’

  我呆了一呆,才‘啊’地一声。

  妈妈的妈妈!

  白素是被她妈妈接走的!

  在我的记载中,白素的妈妈,一直被称为陈大小姐,这位陈大小姐的行事,也未免太古怪了些,早年她把红绫带走,害得我们全家,凄凄惶惶,苦不堪言,如今又来了这一手。

  但是我转念一想,这次的事,倒不能怪她,因为若不是有曹金褔在,她们母女一起被接走,过些时间又回来,谁也不会感到惊恐,只因为有曹金褔打岔,才令红绫焦急万分。

  我想到这里,也向曹金褔看了一眼。曹金褔大是惶恐:‘我||做错了甚么?’

  红绫笑:‘你甚么也没有做错!’

  我也道:‘你做得很好!’

  曹金褔这才大大吁了一口气。我在想:事情一发生,我就断定和外星人有关。陈大小姐当然已是外星人,她忽然接走了白素,不知是为了甚么。

  可以肯定,若不是有重要的事,她不会有这样的行动,因为她早已‘了却尘缘’,用通俗一点的语言来说,她早已成仙了,当然不会为了思念女儿,而把女儿接去聚一聚的。

  我也不必设想,因为这个问题,等白素一回来,立刻就可以有答案。我只是想了一下:这次相聚,不知是真人相见,还是又和上次一样,只是立体的影像。

  红绫跳跳蹦蹦,来到我的身前,一面笑一面道:‘妈妈的妈妈还说,要把鹰儿教得更通灵!’

  我怔了一怔,一时之间,联想得极远。在传说之中,颇多禽兽也可以修行,成为‘正果’的,禽鸟尤多。一般来说,在‘修行’的过程之中,只要能‘化去横骨’,那不但灵性大增,且可以口吐人言。

  当然,一切诸如此类的记载,都是含意模糊,语焉不详,例如鸟类的‘横骨’,就不知是指哪一个部分而言。

  我想到的是,鸟类有它自己的沟通方法,那是肯定的了,那就是鸟语。如果陈大小姐在那鹰身上装上由鸟语转为人语的翻译仪器,那么,那鹰就会口吐人言了!

  我想到这里,想起以红绫的造型,若是肩上停著一头巨鹰,那巨鹰忽然又会说人话,这种情景,有心脏病的人见了,不知会不会被吓死?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吐了吐舌头。

  红绫立时问:‘爸,想甚么?’

  我本来想把想到的情景告诉她,但是一转念之间,想到她如果真的拿这个要求去求她妈妈的妈妈,而居然又实现了的话,未免太惊世骇俗了,所以就忍住了没有说,只是道:‘不知道那鹰会变成怎么样?’

  红绫一副心向往之的神情,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些甚么。

  后来,我和白素说起这一段经过,白素的意见十分直接:‘老了!别说太久,就算二十年前,你还是唯恐天下不乱,哪里顾得甚么惊世骇俗。’

  我叹了一声:‘也未必,令尊已将近百岁,我看他比年轻时更有豪气。’

  白素侧头想了一想,才道:‘没有人肯认老的。’

  我举起手来:‘我。老就是老,哪有不肯认的!’

  我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心想,也该退隐,先过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日子吧。

  这些都是日后的话,表过不提,却说当时知道了白素是给她母亲接走后,焦急的情绪,自然一扫而空。红绫走近车子,打开行李箱来,箱中竟满是各种食物,还有美酒,我们便索性野餐起来||刚才红绫情绪如此焦切,竟连喝酒也忘记了!

  我们都不知道何以白素的母亲要选择在这里带走白素,但白素既然是在这里被带走的,自然也以被带回这里的成数为最高。

  所以,不论要等多久,总是应该在这里等。

  我们一面喝酒,一面交谈,我说著和一、二、三号沟通的情形,红绫和曹金褔都一致表示,我这次的‘阴间之行’,所得的比他们还多,他们上次,只是和阴间主人交谈,并没有见到阴间主人能力的主要来源‘思想仪’。

  我把经过说完之后,等著听红绫的意见。

  红绫在这时,神情很是严肃,她道:‘妈妈的妈妈告诉过我,在宇宙之中,地球人的本事,低微之至,能力高超的,不知道有多少!’

  对于这一点,我自然同意,但是我仍然有必要向红绫作一些说明。我道:‘地球人有地球人的特性和优点,有些是其他外星人所没有的,或是及不上的。’

  红绫眨著眼:‘我的意思是,拥有思想仪的外星人,他们自以为在宇宙中的地位十分高超,但其实未必,而他们的能力,来自一副仪器,所以他们对这仪器的依赖和重视,已到了十分可怕的程度。’

  我没有再说甚么,因为我感到红绫这时所说的话,已经不是甚么人告诉她,而是她自己经过了思考之后所产生的意见。

  她继续道:‘在这种情形下,仪器不但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且是一个主要部分。’

  我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红绫挥著手:‘他们本来,只在这种方式下生活。可是一次意外,使得仪器破碎,那也等于是令得他们的生命破碎,使得他们的生活方式,起了彻底的改变!’

  我同意:‘是的,尤其当他们发现思想仪竟然有对抗的作用时。’

  红绫吸了一口气,说出了她的结论:‘我相信,四号一定发现了大变化之后的生活方式,比原来的更好,所以才一直躲起来的!’

  红绫的结论,和我的推测相符合||我在听狄可讲到他们没有任何个人秘密的所谓‘和谐式’的生活方式时所起的反感,使我直觉地认为,一旦个人秘密可以保留,就不会再想把自己暴露在他人之前。

  红绫道:‘对他们来说,四号现在的生活方式,是一种大倒退,但是若四号认为现在较好,就有权照他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

  我望向她:‘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去骚扰他?不应该再和他联络?’

  红绫摊手:‘不,我的意思是,他根本不会和你联络,不论你如何努力,他都不会||因为他要彻底逃避原有的生活方式。’

  我笑了一下,红绫的‘文明生活经验’不够丰富,所以她才有这样的说法。

  她的这种说法,自然可以成立,但是必需有一个先决条件,那条件就是:没有任何的外来力量干扰个人意愿。

  不幸得很,在高级生物所建立的文明社会中,个人意愿完全不被干扰的情形,几乎绝不可能存在。在地球上,自然是人类社会最文明,但是人类社会演变了几千年,也没有出现完全的个人意愿不受干扰的情形。

  非但如此,而且还有一大半地球人,生活在几乎不能有个人意愿的生活方式之中。

  这真可以说是文明的悲哀和讽刺,拥有个人意愿,是生物的本能。没有生物本能的一种生活方式,那算是‘文明’,岂不令人三叹?

  而地球人还是文明水平极低的生物,像狄可他们的星球,文明的进展,超越了地球不知多少倍,可是个人意愿却也遭到了彻底的消灭!

  如果地球的将来,文明也向著这样的方向发展的话,那我宁愿生活在过去的石器时代,或许更有自我。

  我想了一会,才回应红绫的话,我道:‘如果一二三号不找他,如果狄可不找他,如果更多他的同类可以容忍他那样做,如果他有把握可以一直逃避下去,他就不会和我联络。’

  红绫也想了一会,才愤然道:‘那是他的个人意愿,狄可他们,为甚么非去骚扰他不可?’

  我苦笑:‘这可能是由于高级生物发展过程中所必然会产生的劣根性,他们的发展,到了思想仪的出现,已经是个人意愿丧失的开始。’

  曹金褔突然道:‘那和奴隶社会一样了?’

  我用手画了一个圆圈:‘那是一个循环,过去和将来,会在同一个点上相会,虽然不同,其实一样。四号的情形,比奴隶社会中一个奴隶的逃亡更严重,因为﹃集体﹄认为他可能会带来灾祸。’

  红绫和曹金褔默然,我又道:‘以人类的现况来说,这种情形也一样存在,许多人的个人意愿和极权统治者不一样,也就只好和四号一样,冒著随时被找出来的危险而躲藏著。’

  红绫的神情有点迷惑:‘其实可以不是那样的,我看狄可他们,和地球人的习性,比较接近,都以一些人的意愿,作为整体的意愿,不让每一个人的意愿,得到自由的发展。’

  我苦笑:‘这样说来,我们地球人,和他们掌握了思想仪的外星人,竟然是一丘之貉了!’

  红绫略想了一想,就在她脑部的资料库中,找到了‘一丘之貉’这句成语约含意,她叹了一声:‘这也许就是他们终于发明了思想仪的原因||像思想仪这样的发明,不正是某些地球人梦寐以求的吗?’

  和红绫说话,有时幼稚天真,嘻哈绝倒,但有时也可以严肃之至。

  这时,她略顿了一顿,又道:‘或许,那正是地球人的将来。’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也摇了摇头,因为我并不希望,地球人会有这样的将来||但从地球人的习性来看,有这样的发展,却又是大有可能的事!

  我用力一挥手,把岔开去的话题,又拉了回来。我道:‘除非四号有把握能够抵抗无休止的搜寻,不然,他必须寻求真正能帮助他的力量。我会使他相信,我明白他的处境,并支持他的行为,那么,当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就会和我联络。’

  红绫看了我一会:‘你是说,如果他现在的处境,出现了危机,他会向外界求助?’

  我道:‘那是必然的行为。’

  红绫侧著头:‘如果他要求助,我们能给他甚么帮助呢?’

  我一时之间,难以明白红绫这句话的意思||她的话本来不难明白,可是她用的语气,却相当古怪,使人感到她有弦外之音。

  我想了一想:‘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地球人的能力有限,他要求助,我们不会是目标,他会向其他外星人求助?’

  红绫点头:‘正是。’

  我‘哼’了一声:‘别太妄自菲薄,别忘了一二三号和狄可,都想通过我找到四号。’

  红绫不说话,只是望著我,神情古怪。

第十一章     运送人头

  我喝了她一声:‘有甚么话只管说,别鬼头鬼脑。’

  红绫道:‘一二三号和狄可找你,是因为你曾和四号有过联络,你的脑中,有四号设定的密码||那是他们所掌握的唯一线索。’

  我呆了一呆,我自然听得出红绫还没有说出来的话。红绫毕竟已不是女野人了,她多少也懂得了一些人与人交往的说话技巧了。

  她没有说出来的‘潜台词’是:‘他们找你,只不过是把你当成饵,好把四号引出来,并不是因为你有甚么特殊的能力。’

  我用力一挥手:‘那当年四号和我联络,也是求我帮助找思想仪的部件。’

  红绫笑了一下||她笑得很纯真,并无恶意:‘但你帮不了他的忙!’

  我毕竟大是沮丧||看来红绫说得有理,可是我又不服气:‘狄可和一二三号都能测知我的思想,他们大可把那密码测了去,自行和四号联络。’

  红绫大声叫:‘爸,那不是你的思想||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脑部被人做了手脚||’

  我闷哼一声:‘你的语言能力倒越来越高了,连﹃做了手脚﹄都会说!’

  红绫过来,抱住了我的身子:‘这都是爸妈教的!’

  我没好气:‘只怕是妈妈的妈妈教得更多!’

  红绫‘嘻嘻’笑著,也不否认。我扬了扬眉:‘狄可他们,若是真的能力如此高超,他们应该可以趁我在集中精神和四号联络时,跟踪去找到四号的所在。’

  红绫听了之后,并没有立刻回答,像是正在思索甚么,曹金褔问:‘你只是想,怎么跟踪?’

  我道:‘不论我用甚么密码把讯息发出去,只要讯息一离开了我的脑部,就必然有迹可循,也必然可以跟踪,直找到四号的接收处。’

  曹金褔似懂非懂地点著头||我说的情形,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概念而已,具体情形如何,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红绫却听得很是认真,她道:‘有两种情形,是狄可无法追踪的。’

  我作了一个手势,请她解释。

  红绫道:‘第一种情形是,四号根本没有打算接收你发出的讯号||他如果知道,狄可会跟踪你的讯号而找到他的话,他就会那么做,以保护他自己。在这样的情形下,你发出的讯号,也就成了无主游魂,没有目的地,就算循迹跟踪,也没有用处。’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这种情形下,我再努力和四号联络,也不会有用。’

  红绫点头:‘是。第二种情形是,狄可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我呆了一呆:‘怎么会呢?他有思想仪那样进步的仪器,应该有这个能力。’

  红绫双手用力一拍:‘对了,第二种情形是:狄可根本没有完整的思想仪!’

  我‘啊’地一声,红绫的这个分析,是我以前没有想到过的。

  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我应该‘告诉’四号,狄可不能在我不同意的情形之下找到他。

  但接著,我也苦笑,因为四号根本不接收我的讯号,我又怎能‘告诉’他呢!

  这情形,和儿童故事之中,在猫脖子上挂一个铃,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立刻又想到,红绫估计到了狄可没有完整的思想仪,四号是不是也估计到了呢?

  思想仪是一部奇妙之至的仪器,我所知的是,它由千百个部件所组成,每一个部件,都有独特的神奇的功能(一旦‘流落人间’,就是‘法宝’)。

  但是,它也有一个缺点||它的某些功能,必需整部思想仪齐全才能施展,缺一不可。

  这种情形,相当特殊,以地球人的高科技仪器来说,当然每一个组成部分都十分重要,但也有些部件,可以省略,但思想仪则不然||这个特徵,是一二三号告诉我的。

  所以,维持思想仪的完整,十分重要。

  狄可毫无疑问,拥有思想仪,但,他拥有的思想仪,完整无缺吗?

  我知道所谓‘思想仪’,不能顾其名而思其形,事实上,它的体积,庞大无比,类似地球上的一整座工厂,在宇宙航行中,失去了一些部件,是极为可能发生的事。

  而且,我也联带想起了另一个问题:狄可曾说过,他们的宇航员,是四个人一组,四位一体。而狄可每次出现,都只是一个人,他的三个伙伴呢?

  他的三个伙伴在哪里?

  看来,狄可对我隐瞒著的事情很多。

  红绫见我好一会不出声,她又道:‘如果狄可没有完整的思想仪,那么,他只有依靠你才能找到四号。’

  我思绪相当紊乱:‘是,他们都一再强调说,我脑中的密码,是寻找四号的唯一线索。’

  红绫望著我,忽然之间,伸了伸舌头,现出了极其古怪的神情:‘爸,消除了你脑中的密码,四号就不怕被人找到了!’

  我同时也想到了:‘探出我脑中的密码,就可以找到四号了!’

  我们两人互望著,心中立刻又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可是红绫也立刻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立刻说出来,她轻推了曹金褔一下:‘你得到了甚么结论?’

  我心想,曹金褔有点憨态,未必想到甚么,却不料他看来傻头傻脑,只是他生性忠厚,并不代表他笨。他立时道:‘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狄可掌握了卫叔,就可以找到四号。四号掌握了卫叔,就可以继续藏匿。’

  红绫还不满意:‘这不是最后的结论!’

  曹金褔大手一摊:‘先礼后兵,狄可他们,对卫叔还很客气,但若是卫叔不彻底合作,他们可能另出手段。’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所作的分析,有条有理之至:‘到那时候,四号若感到了威胁,也会有行动。’

  红绫进一步问:‘会有甚么行动?’

  曹金褔看了我一眼,神情有点古里古怪:‘我不知道他们用甚么方法才能使卫叔脑中的密码消失或得到它,但是他必然有某些行动会违反卫叔自己的意愿。’

  他把可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用如此文雅的句子表达出来,令我有啼笑皆非之感。

  红绫一个劲儿点头,表示同意曹金褔的分析。

  我也同意,我明白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妙,发展下去,‘违反我意愿的事’必然会发生。

  我也难以设想事情的发展会如何,是不是会把我固定在手术台上,用甚么镭射光线射向我的脑部,以达到他们之目的?

  我皱著眉,心中不快之至,这可以说是无妄之灾||少年时的一些际遇,发展到现在,竟会生出那么多事来。

  红绫叹了一声:‘我也想不出他们动手之后的情形会怎么样。’

  我有一点怀疑:‘要动手,他们为甚么不一上来就动手?’

  红绫立时道:‘金褔刚才说甚么来?先礼后兵?对了,狄可他们的本性不坏,不想强逼他人,把他人不愿意的事付诸实现,但到了真正无法可施的时候,君子也就会变成小人了。’

  我闷哼一声:‘本性不坏!’

  红绫道:‘他们至今没有对爸你怎么样!’

  我叹了一声,我曾经说过,所有能够来到地球的外星人,本性都不应该太不堪,因为,他们既然发展了高度的科技文明,就必然有高度的精神文明。

  没有高度的精神文明作基础,高级生物不可能有高度的科技文明||像地球人那样,贪婪、自私、残酷,匪夷所思的罪行还存在于人性的本质时,地球上必然充满了仇恨、战争、杀戮,残害和各种各样的混乱。在这样的精神文明状态下,如何能孕育得出高度的科技文明来?在一个还有杀死女婴的落后野蛮行为的星球上,高度的科技文明只是遥远的梦。

  红绫见我陷入了沉思,她还以为我对她的说法不满意,所以她补充道:‘当然﹃本性坏﹄或﹃不坏﹄,都只是地球上的标准,他们自己或许另有标准,那就非我们所能定出的了。’

  我用力挥了挥手:‘先不说他们的道德标准,若是他们双方面都想对付我||’

  说到这里,我难以为继,因为狄可和一二三四号要对付我的话,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红绫的眉心打著结:‘只可惜不知道你脑中的密码是怎么一回事,不然,自行除去,就天下太平了!’

  我呆了一呆||当然不是说我有办法可以除去脑中的密码,而是我想到,如果我有办法,我是不是愿意那样做。

  当然,除去了密码,我再也没有‘利用价值’,自然天下太平。但是,我也失去了唯一可与四号联络的方法,这件事,也从此告一段落,再也难以继续下去了。

  这是我不愿意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在一旁的红绫,竟然可以揣知我的思路历程,她鼓起掌来:‘好啊,当然不轻易放弃,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她找到了两句成语,大是高兴,就在她的掌声之中,忽然有一个轻柔动听的声音传来:‘我以为你们会急坏了,所以赶著回来,看来我弄错了。’

  一听到这声音发自我的背后,我反手一抓,已握住了一只手。

  红绫更加拍手:‘妈,我们早知道你去见谁了,还急甚么?’

  我把身后的白素拉了过来:‘急过了,那时你没有看见。’

  红绫一下子扑到了白素身上,把她抱得紧紧的,大声叫:‘急得人三魂悠悠,七魄荡荡,都不知怎生是好!’

  红绫的这种说话腔调,自然是学自温宝裕,但也是当时的实情,我补充:‘我就是在她情急之下,立刻从阴间回来的!’

  白素像是对我这句话很重视,她用一种很关切的目光望向我,我立刻把经过的情形,简略地向她说了一遍||本来,我们应该先向她询问她的经历,但她既然是和母亲相会,当然不会有甚么惊险,迟一些问也不要紧。

  在我说了之后,红绫又急著把我们的分析,说了出来,她神情焦急,显然是在为我的‘夹缝’处境而担心。

  白素吸了一口气:‘妈突然把我找去,为的也是这件事||’

  她说到这里,向我望来,我大是惊讶:‘我的事怎会惊动了岳母大人,她怎知我有事?’

  白素皱著眉,并不以为我夸张的语气很幽默。她道:‘狄可在地球上努力,他的三个伙伴,在其他各处努力,目的都是为了找寻失踪的第二十九组人员。’

  我吞了一口口水,白素口中的‘其他各处’,那是真正的‘上穷碧落下黄泉’,指的是宇宙各处。他们的寻找行动,一定惊动了许多星体上的高级生物,成为宇宙中的一项大新闻了。

  在这样的情形下,已经身为外星人的陈大小姐,自然也会知道。

  奇怪的是,地怎知事情和我有关?

  白素接下来的话,立刻解决了我的这个疑问,她道:‘由于这件事已引起了广泛的注意,所以大众瞩目,狄可和他同伴的通讯,有一些被别人截了下来,并且被译出了其中的意义,有三个音节,没有人知道是甚么意思,只知道可能是一个地球人的名字,但是妈却一听就知道了,这三个字是||’

  我苦笑:‘卫斯理。’

  白素点头:‘妈虽然成了仙,但若是有人要对她女婿不利,她还是不会袖手的。’

  我拍打著自己的腰际:‘有这样的岳母大人撑腰,那真是天塌下来也不怕了!’

  白素白了我一眼,继续道:‘狄可他们的通讯之中,提到了在你脑中,有一组密码,是唯一的线索。最好的方法,是你肯真诚合作,利用这种密码作联络,他们就可以利用你脑能量的发射过程,追踪到目的地,但是你一直不肯那样做,或做得不诚心。’

  我承认:‘是的,我对狄可硬要把在躲避中的同类找出来:::很有点反感,所以并不诚心。’

  白素沉声道:‘所以,他们考虑采取第二个方法!’

  白素的神态凝重,我只觉得好笑,拍著自己的头:‘他们准备怎么样,把我脑子剖开来,找寻那组密码?’

  白素冷冷地道:‘一点也不幽默!’

  我吃了一惊||白素一向不是大惊小怪的人,她如今的神态,如此凝重,决不会是故意来吓我的。我立即想到,她才和她母亲会过面,会不会是我那位‘成了仙’的岳母大人,曾给她甚么暗示来?

  外星人之间,互通消息,是很寻常的事,那么,我是真正身在险境了。

  我吸了一口气:‘是不是有甚么风声?’

  白素看我的神情,就可以知道我已料到了发生了甚么事,她道:‘在地球上,狄可他们,没有能力把你脑中的密码取出来。’

  一听这话,我和红绫,同时发出了一下闷哼声,因为我和她都曾推测,狄可‘先礼后兵’,但现在知道,并非如此。

  狄可的先‘礼’,是无可奈何的。

  白素续道:‘可是,若要把你弄回他们的星体去,却又大费周章,有很大的困难||’

  我想起在‘阴间’所见,部分的思想仪已庞大如工厂,如要把我带走,也不应该是难事,他们的宇宙飞行能力,应该十分高超才是。

  白素叹了一声:‘把你带到他们的星体去,自然不是甚么难事,问题是要在长期的宇宙飞行中,维持你的生命,这就很困难了,因为他们的飞船中,没有维持一个地球人生命必需的设备,而且,也怕你无法承受旅途中的种种变化。’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们的能力如此高超,摄人灵魂如探囊取物,把我的灵魂拘了去,慢慢在其中找寻,也就是了。’

  白素却回答得十分认真:‘灵魂是人的记忆组,只要是你的记忆,他们都可以得到,可是那组密码根本不是你的记忆,你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们要你的灵魂又有何用,所以必须在你脑中去找!’

  我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怎么找?’

  白素吸了一口气:‘把你几亿个脑细胞,拆开来一个一个地找,看是藏在哪一个之中。’

  我又惊又怒,脱口道:‘他们能还原吗?’

  白素竟然作了一个怪脸:‘不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定下神来:‘这些讯息,全是令堂告诉你的?’

  白素点头:‘是,不过真正的内容,可怕得很,他们向各方面求助,要解决一个难题:把一个两公斤左右重量的地球人生命体,作长期的宇宙航行,而令得这生命体的生命,得以很好的维持。’

  听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发了一阵抖。

  这些外星贼子太可恶了!

  两公斤!

  那是我身体的哪一部分?当然是人头!

  我的脸有些发麻,闷哼了一声:‘其实他们若是只运送我的脑子,半公斤就够了。’

  白素口唇动了一下,但是却没有说甚么,实在是因为地想说的话太血淋淋了,多年夫妻恩爱,她再也说不出口。可是红绫却说了出来||绝不是她没有父女之情,而是她性子直,想到甚么就说甚么,没有任何保留和忌讳,她道:‘总要有容器的,最现成的容器,就是||’

  白素喝了一声:‘女儿!’

  红绫一怔,这才把最后的‘人头’两字,生生地咽了下去,没有说出来。

  我怒极反笑:‘他们准备甚么时候下手来割我的人头?’

  白素沉声道:‘他们会再来和你商量!’

  一听到了白素这样回答,我是真的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实在太可笑了,成语形容绝不会成功的事,有‘与虎谋皮’||和老虎商量要剥它的皮,老虎怎么会答应?而如今居然有人要和我商量,取我的人头,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白素也不阻止我,由得我笑,红绫和曹金褔又跟著我笑。我们都一起指著白素,奇怪她居然可以忍住了不笑。

  白素非但不笑,而且还叹了一口气:‘其他的外星人,都会尽力去帮助他们。’

  我不再笑:‘为甚么?是因为在外星人的眼中,一个地球人的人头,根本不算甚么?’

  白素皱著眉:‘不是,是宇宙间,有一个大家都默认的法则||’

  我‘哼’地一声:‘我以为宇宙浩淼,广阔无比,最是自由自在了,却也有甚么法则!’

  白素不理会我的话,自顾自说下去:‘各个星体上的高级生物,一旦有了宇宙航行的能力,也就有了这个法则,那就是,宇宙航行者,不能背叛他所属的星体。若是背叛了,宇宙间所有的力量,都会联合制止这种行为。’

  我听了白素的话,想说甚么,可是却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因为事情比我的想像,还要严重许多倍!

  我以为只是狄可和一二三号要对付我,而现在的形势是,所有外星人都会对付我,因为我脑中有追寻违反了法则者的唯一线索。

  看来,这下子卫斯理真的是人头难保了!

  我在骇然之余,竟不由自主,伸手向自己的脖子摸去,白素立时抓住了我的手,她也脸色煞白。

  宇宙之间,何以会有这样的法则,也很容易理解||要是派出去的宇宙航行员,个个有去无回,音讯全无,那么宇宙航行还有甚么意义!

  这种情形,在地球人的大海航行中也曾出现过,海上航行的法则极其严厉,背叛是极严重的罪行,属于十恶不赦之列。

  至于这种法则也存在于宇宙航行之中,对地球人来说,是遥远的将来的事,但对已有宇航能力的外星人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需要!

  我呆了一会,才道:‘想不到我成了宇宙要人了!’

  白素苦笑:‘真正要对付你的,还只是狄可他们,其余的外星人,只是帮助他们而已。’

  我张开双臂,轻抱了白素一下:‘多谢令堂,她至少不会帮狄可,还把你召了去,通风报信,好叫我知道自己的处境。’

  红绫很是不平:‘爸不会任人摆布。’

  我大声道:‘放心,当然不会。’

  曹金褔显然一时之间,还感觉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他只是低著头,没有说甚么。

  白素这才说到了正题:‘妈说,你的情形很不妙,最好的办法,是你和四号联络,要他自行出面,了结此事,你才能脱了关系。’

  我扬眉:‘若是四号不想出面,我不会强逼他||他有权维持个人的意愿!’

第十二章     单一

  白素望著我,不出声。我又强调:‘即使在地球上,能有个人意愿,也是地球人追求的目标,想不到宇宙间可以几十万光年飞来飞去,反倒失去了这种自由:’

  白素仍然不出声,我又进一步发挥:‘若是将来,地球人文明进展,也向这方面发展 那还是不要将来的好!’

  白素叹了一声:‘好像真是越过去,越多自由,越容易维持个人意愿:’

  我提高了声音:‘就让狄可来取我的人头好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由于突如其来,意外之极,所以我的反应,也难免有点失常,照白素、红绫和曹金褔事后异口同声地说,我在突然之间,整个人向上弹了起来,像是吞下了大量兴奋剂的青蛙一般,不住跳著,一面跳,一面绕著圈子,同时口中和喉间,发出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怪声音。

  我不知道他们的形容是不是正确,因为当时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做了些甚么。变化突然产生,而当我一弄明自了变化的性质之后,我全副心神,都放在适应这变化之上,哪里理会得做了些甚么样的怪动作。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当时我的心情,确然兴奋之至,所以‘吃了大量兴奋剂’这句形容,绝对可以接受。

  突如其来的变化是,我陡然之间,在那句表示绝不向狄可屈服,要维护四号的个人意愿之后,我听到了一把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谢谢你,卫斯理。’

  声音陌生,是由于那需要运用遥远的记忆,一直要回溯到少年时期;声音熟悉,是一旦回忆到了过去,就听出这声音早年曾和我有过沟通。托我寻找我师父的,就是这把声音。

  现在,我已可以肯定,那就是‘四号’的声音,我正想和他联络,但是又知道他的行踪隐秘之极,没有可能接收我的联络。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陡然之间,‘听’到了他的声音,怎不令人大喜若狂?

  当时,红绫和曹金褔两人,不知我发生了甚么事,想过来抱住我,不让我蹦跳,但白素却知道是怎么的一回事,她道:‘别去干扰他,他正和甚么人在进行沟通。’

  我确然是和四号在进行沟通,我不必发出语言(当时的怪声只是为了高兴),四号能够和我直接沟通,我的回答是:‘不算甚么,这是我为人的原则。’

  接下来的,竟然是四号的一下叹息声。我立即问:‘你的情形怎么样?据我所知,你的处境不是很快乐,太多力量想把你找出来。’

  四号又叹了一声,才道:‘是啊,连累你也成了目标,难得你非但不怪我,还肯维护我。’

  我在连声的叹息中,至少知道了四号的处境,确然不是很妙,我问:‘现在你最大的因难是甚么?’

  四号的回答,虽然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仍然令我感到惊疑:‘是我当年留在你脑中的密码,他仍知道追循这个线索,可以找到我!’

  我在那时,一定曾不断地挥著手||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性的动作,每当我要作出我不愿意作,无可奈何非作不可的决定时,就会有这个动作出现。

  白素他们说,我那时已从极度兴奋的状态中,平静了下来,确然有几十秒钟时间,在不断挥著手。

  我向四号作出的提议是:‘何不由你来取消这个密码?那他们就没有线索了!’

  我是很不愿提出这个建议的,因为密码一取消,我就无法再和四号联络了。

  而我还有许多疑问,要向四号询问后,才能得到解决,就此失去联络,实非我所愿。

  四号竟然又叹了一声:‘我要是能够,也不会把密码一直留在你脑中了!’

  我吃了一惊:‘是不是由于你没有了完整的思想仪?’

  四号的回答,使我感到意外:‘不是,而是地球人人脑的结构,极其复杂,远超我们的想像之外||更远超你们自己的想像之外,你能否想像你们的脑细胞,其实每一个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一个都有它自己的行为?’

  呆了半晌(当时一定现出了迷惘之至的神情),这是我从未想到过,也不见得有别人想到过的问题,而且我还不明白四号这种说法的真正含义。

  四号忽然道:‘不去讨论了,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总之,我没有能力消除留在你脑中的密码!’

  我由衷地道:‘那也没有甚么不好,至少,我们可以一直保持联络!’

  四号长叹:‘可是对我来说,那是祸根,他们迟早会找到我!’

  我定了定神,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你为甚么要逃避?为甚么要躲开你的同类?’

  这个问题自然重要,因为一切事情,都是从四号的‘脱离行为’开始的。

  (我称四号的行为是‘脱离行为’,因为我不以为那是‘背叛’或者更严重的说法。)

  四号显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我早就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严重触及他的隐秘,不过也想不到他居然也懂得‘顾左右而言他’这一招。

  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却忽然道:‘或许,你们一直在研究的﹃潜意识﹄,可以解释每一个脑细胞独立的情形。’

  他忽然回到‘那个太复杂问题’上来,我也不心急,应声道:‘惭愧得很,地球人对自己的脑部不是太了解,潜意识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还没有弄清楚。’

  他有了兴致:‘人的每一个细胞||都有独立行动的能力,以你脑中的密码为例,存在于一个脑细胞中,这个脑细胞,曾接受这一次讯息:你不愿意让这密码消失,它就记住了。现在,你又愿意把这个密码交出来,它收到了相反的讯息,它就开始自行判断应该怎么做,它显然坚持你给它的第一个讯息,所以它不会把密码交出来||这是我不能收回密码的原因。’

  他一口气说出来,说的是我脑部活动的情形,把我听了个目定口呆。

  他又道:‘你虽然愿意交出密码,但你的潜意识不愿意,就等于不愿意。’

  过了一会,我才透了一口气:‘那么,狄可又有甚么方法可以取得密码?’

  四号沉声道:‘在地球上,他也做不到,只有在我们的星球上,才能做到,过程复杂之至,先要在你的脑中,找出那个储存了密码记忆的脑细胞来||’

  我失声:‘人的脑细胞有将近十亿个。’

  四号否定了我的话:‘不,更多,有许多脑细胞,是由上万个组合组成的,你自己还没有发现这一点。’

  我苦笑:‘一个一个地找?’

  四号重覆著我的话:‘一个一个去找!’

  我深吸一口气:‘他要取得我整个脑部,运送回你们的星球去||他若要那样做,就必须杀了我,对不对?’

  四号的回答很模糊:‘我不知道他会不会!’

  我忽然想起白素的话,白素曾说,狄可会来和我商量,要我的脑袋||一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笑:‘或许,他不会杀我,他会说服我自杀!’

  四号的反应,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卫斯理,别把地球人的性格行为代入我们中。我们并不热衷杀害生命,绝不,我们极重视生命||所以,我不知道狄可会怎么做,你必须知道,狄可如果嗜杀,可以把地球人全部消灭!’

  我想起了‘阴间宝物’能摄人魂魄的情形,知道四号的话,并不夸张,全身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我缓缓地道:‘现在你和我联络,就不怕被人侦知?’

  四号道:‘不怕,不是你找我,是我找你,卫斯理,我不想被他们发现,所以请别和我联络。’

  我苦笑:‘我等著狄可来取我脑袋?’

  四号有好一会没有反应,我再重覆了一遍,四号才道:‘我不希望被他们找到,当然也不希望你的脑部被分解成几十亿分。’

  他的话,仍然未曾具体地说明我会有甚么遭遇,我用力一挥手:‘那样说来,你始终逃不脱,你终被发现。’

  四号开始有点支支吾吾,我道:‘你我之间,还有甚么话难以启齿的?’

  四号的回答是:‘总之希望你能支持我到底,别让狄可取得你的脑子。’

  我想笑,但是关系我自己脑子的去向,那又使我笑不出来,我道:‘听你这样说,我有能力保护自己的脑子?’

  四号的答案竟十分肯定:‘只要你肯,你能。’

  我呆了一呆||没有人会肯把自己的脑子拱手让人,四号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呢?我立刻想到,狄可会不会卑鄙到拿白素和红绫的生命作威胁,来逼我自尽?

  如果拿我的生命,去交换白素母女,我自然没有反抗余地,只好答应!

  本来,在我和‘四号’突然有了联络之后,我处于对四周的环境,全然没有知觉的境界之中,这时想到了白素和红绫,我身子陡然震动,定了定神,看到白素、红绫和曹金褔却全神贯注地望著我。

  白素一和我的目光接触,立时扬眉相询,我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我还需继续。

  也就在这时,我又听到了四号的责备:‘你又以地球人的行为去衡量了!’

  我大是恼怒:‘是,地球人卑劣,你们高尚;既然你们那么高尚,你为何不归队,要逃避?’

  四号感叹:‘你的思路有点问题,高尚和想独处,完全是两回事。’

  我冷笑:‘别告诉我,你的脱离行为,只是为了想﹃独处﹄。’

  我把‘独处’两字,特别强调。

  四号的声音极平静:‘是的,就是想独处,不想自己的一切,都给别人知道,也不想知道别人的一切,只想保留自己,完完全全的自己。’

  我一时之间,没有作声,四号又道:‘你不觉得这样的生命形式,才是真正的生命吗?宇宙之间,极少高级生物,甚至没有,可以拥有这样的生命方式。’

  我想了一想,确然,高级生物的生命,绝少是真正‘独处’的,多多少少和这个人那个人,发生著牵丝攀藤的关系。虽然说,在地球人之中,有真正的隐士,但那些隐士,在与世隔绝的生活之中,他的思想是不是能够离开群体,也大有问题。

  四号又道:‘尤其对我们来说,独处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而我却在忽然之间,身历其境,那种幻妙奇异的感觉,就如同你们常说的到了仙境一般,在我们的星体上,我是唯一能因为一次意外而有幸进入这种境界的人,所以我不想归队。’

  我苦笑了一会,四号说得很明白,但是我却无法全盘理解。

  四号忽然词锋一转:‘也不是没有真正独处的地球人,我就曾遇到过一个,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情形十分奇特,他正在观察地球的形成||’

  我听到这里,陡然叫了起来(真的叫出了声音,令得白素等三人吓了一跳)。

  我之所以大叫,是因为四号的话,太不合理了||一个地球人,怎么能观察‘地球的形成’?地球形成之后好几亿年,才出现原始人!

  四号这时道:‘我说过了,情形特殊之极,近乎不可能,这个地球人,竟然闯进了多向式的时空之中,这你很难明白,因为地球人的时间观念,是单向式的。’

  我感到一阵晕眩,我曾和狄可讨论过这个问题,他未能使我明白,现在,四号自然也不能,但我至少明白了一点:在多向式的时空之中,一个地球人可以观察自己星体的形成过程。

  四号知道我在想甚么:‘你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好,这个地球人,他对我有相当程度的启发,他对我说,他不是迷失,而是享受真正的生命方式||单一式生活:独处,不受任何同类的干扰,这才得回了自己,一切都照自己的意愿,不受任何力量的左右和影响。’

  我‘嗯’了一声:‘佛门的﹃四大皆空﹄,或许也正是这个意思。’

  四号又道:‘这个人在观察地球的形成过程之中,有一个相当重大的发现,这个发现,直到如今,地球人还一无所知。’

  我大是好奇:‘他发现了甚么?’

  四号的回答,令我直跳了起来。他道:‘他发现整个地球是一个生命体,海洋、高山、平地,都是这个生命体的组成部分,而各个组成部分,又各自有独立的生命,就像人的每一个脑细胞都是独立的一样。他又说,在许多年之后,这个大生命体会有休止期,然后,大生命体上,就附生了千奇百怪的各种小生命体||他是其中的一分子。然后,将来,大生命体的组成部分,会逐渐复苏,海洋活回来了,高山活回来了||’

  我就是听到‘高山活回来了’这句话时,直跳了起来的,我大叫:‘等一等!不||你再往下说,不,等一等!’

  我大是语无伦次,因为四号所说的事,和我近来的经历有关||我近来的经历是,在一个深山的山洞之中,和一个相信大山有生命,正致力于使大山复苏的波斯人伦三德相叙,伦三德所相信的,正是四号所说的那地球人的‘预言’!这真是意外之极的所得!

  我疾声问:‘那地球人是一个大胡子?’

  四号道:‘不是啊,这个地球人,对地球的将来,看得十分透彻,他说,作为一个生命体,真正的生命方式,应该是单独的存在,所以,将来,地球的生命休止期结束之后,它会脱离任何星系,奔向独处。当然,到那时,附生在它上面的千亿生命,也化为乌有了。’

  我听得身子有把持不住的摇晃||这是甚么样的预测?地球的将来,竟会是这样子?地球会追求单独生存,脱离一切星系?

  正在致力使高山复苏的伦三德,知不知道自己的努力,会有这样的后果?

  我思绪浑沌一片,一时之间,不知想甚么才好。另听得四号继续道:‘可是这个地球人,可未能做到真正的独处,他还在思念一些人,他借用了我的一个仪器,把他思念的人的形像,显露了出来,一共三个||当时我不知道那种形像,在地球上被称为美丽的女人||’

  听到这里,我耳际响起了‘轰’地一声响,但是思路却变得明白了。

  我知道四号遇到的地球人是谁了!

  原振侠!

  原振侠并不是迷失在宇宙之中,而是在特殊的环境之中,使他悟到了单独的生命方式的奇妙(情形和四号有点类似),所以他不愿回来。

  但是他又未能忘情他生命中的三个美人,所以借了四号的仪器,现出了她们的形像,那仪器是‘鬼竹’,三个美人是黄绢、海棠和玛仙。

  他把那三个人像和他的发现留了下来,并且留下了自己的名字。波斯人伦三德在一个极特异的情形下得到了这些东西。他以为‘原振侠’是一个古代人,所以才一听到那名字,就吃惊无比。

  至于那是甚么样的特异情形,自然只有伦三德才知道,可是伦三德好几次想说,又说不出口,以他‘天工大王’之能,尚且如此,可知情形真的奇幻莫测之至。

  一连两个疑问,都有了答案,心中畅快莫名,等到定过神来,才发现好久没有听到四号的声音了,连问了几次,都没有回音,我想再和他联络,但是一想起如果我集中精神去想他,我脑中的密码便会起作用,就有可能被追踪,我立即又停止了想和他再联络的念头||我决定帮助他,不破坏他独处的生命方式。

  这时候,我的神情恍惚,白素关切地问:‘怎么啦?’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回家去,途中我向你们说。’

  红绫忙道:‘我的鹰||’

  白素笑:‘你的鹰受完改造就会回来,先保你老爸的脑袋要紧!’

  红绫大声宣布:‘谁也不能拿走我爸的脑袋,要拿,先拿我的!’

  她的话虽然不伦不类之至,但是却至诚感人。

  狄可真的来向我要脑袋了,我打开门,把笑容满面的他让了进来。我不知他原来的形体如何,他既然‘扮’成了地球人,自然扮到十足,而地球人的脸上,堆满了这样的笑容时,通常也就是在心中最不怀好意之时。

  进了书房,白素和红绫跟了进来,红绫双手交抱在胸前,目光炯炯,白素若无其事,身子老大的曹金褔堵在门口||除非狄可能化为一缕轻烟,不然,他出不了门。

  我开门见山:‘听说你准备把我的人头,带回你们的星球去?’

  我以为我这样单刀直入,狄可一定要大吃一惊了。谁知他绝不否认,连声答应:‘是,是,不过不是整个人头,只是脑子,你知道,长期宇宙航行,每一个分子的物质,都会增加困难。’

  他这样的反应,真令得我们四个地球人不知道如何应付才好。

  我只好傻笑:‘你准备甚么时候下手?’

  狄可大是高兴:‘当然最好是现在你就和我一起去!’

  我问:‘到哪里去?’

  狄可像是觉得我多此一问:‘当然是到勒曼医院去啊,还能到哪里去?’

  一听到‘勒曼医院’,我和白素,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啊’地一声,绷紧了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狄可也开始兴致勃勃地说他的行动计划,他的计划有一大串,已经在我意料之中,他道:‘你知道,我们最拿手是转移人的记忆组||’

  我心想:那还用说,你的三个同类,成了阴间主人,正是灵魂(人的记忆组)的大集成者!

  狄可又道:‘而勒曼医院,又可以很快地复制一个人的身体||把你的记忆组,转移到新的身体中去,把你的旧身体交给我们,对你来说,一点损失也没有。’

  我完全同意他的话,确然一点损失也没有||四号的密码,只在我的一个脑细胞之中,并不是我的记忆。

  狄可‘要我脑袋’的方法,温和巧妙之极。而且,我知道,当年原振侠和年轻人,为了赴幽灵星座救人,也曾进过勒曼医院,进行记忆组的转移,在理论上来说,新的复制身体,总是比旧的身体好些。

  但是,我却一口拒绝了狄可的要求。狄可用十分讶异的神情望著我,我道:‘本来,我可以完全不向你解释原因,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喜欢你在进行的事,如果四号一定喜欢单一的存在,就没有人可以有权逼他放弃这种生命方式。’

  狄可又是生气,又是无可奈何:‘可是,单一的生命方式,不是我们星体的生命方式。’

  我斩钉截铁:‘可以改变,不论是单向式时间,还是多向式时间,都有将来,而将来,必然和过去、现在不同,四号先作了改变,创造了将来,不论是甚么形式的时空,你都不能把他拉出来。’

  狄可盯了我半晌:‘其实我们可以强逼你答应。’

  我道:‘我同意,但是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

  狄可又盯了我半晌,才怏怏离去||绝对是,他们是行为极君子的外星人。

  后来,有一个机会,我终于问了一二三号:‘你们创设阴间的目的是甚么?’他们的回答是:‘闷得发慌,总要找些事做做的啊!’我的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