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上的那金发女子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她的手指是如此之纤细洁白,看来像是一碰就会断折的玉一样,然后,她慢慢弯起身,坐直了她的身子。

  这时,她已是面对我的了。

  她望著我,我自然也立即望著她,而当我一望到她时,我便不由自主,向后退出了一步,我那一步是退得如此之突然,如此之仓促,以至令得我的背部,“砰”地一声响,重重地撞在舱房的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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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撞虽然重,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痛,因为我完全呆住了,我全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米伦太太吸引去了,那时,别说我只是背在门上撞了一下,就算有人在我背上刺上几刀的话,我也不会有感觉的。

  当我看到米伦太太时,我第一个印象便是:她是人么?

  她那头金发,是如此之灿然生光,而她的脸色,却是白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和最纯净的白色大理石毫无分别,唯一的分别是大理石是死的,她是活的!

  她的眼珠是湖蓝色,明澈得使人难以相信,她的双眉细而淡,是以使得她那种脸型,看来更加是有古典美。

  她坐著,望著我,而我的心中则不断地在问:她是人么?她是人,还是一具完美无比的希腊时代的作品呢?还是,正如基度所说,她根本是女神呢?

  基度曾说过米伦太太美丽,他说,任何男人一见到她,都会爱上她的,那真是一点不错的。但是需要补充的是,那种“爱”,和爱情似乎略有不同,而是人类对一切美好的物事的那种爱,是全然出自真诚,自然而然的。

  我在后退了一步之后,至少又呆了两分钟之久,才又道:“米伦太太?”

  她仍然不出声,而且一动不动。

  我勉力想找些话出来,逼她开口,是以我道:“你一定不相信,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的车子和别的车子相撞而开始的。”

  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我搓了搓手,道:“米伦太太,不论你是甚么人,我们现在都得设法离开这里,你同意我的话么?”

  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我向前踏出了一步,她已慢慢地站了起来。

  她一站了起来,我才发现她十分高,几乎和我一样高了,女人有那样高的身形是很少见的,再加上她的金发,我想她可能是北欧人。但是,北欧人如何会到了墨西哥去的呢?

  我忙又道:“米伦太太,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和你交谈,我已经浪费了一大半时间了,如果你再不肯和我交谈的话,可能我再没有机会见你了!”

  但是,米伦太太对我的话,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兴趣,她转过了头去,甚至不再望我了,我苦笑了一下,道:“米伦太太,你有一封信给尊埃牧师,在信中,你想对尊埃牧师说一些甚么?可以告诉我么?”

  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她又缓缓地坐了下来,似乎她除了站起和坐下之外,根本不会有别的动作一样。

  而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得懂我的话,以前,我对于一个金发美女何以可以一个人在房中,经年累月不出去一事,感到不可理解,但是现在,我却完全可以理解了,从米伦太太现在的情形来看,她的确是可以好几年留在一间房间中不出去的。

  我急切地想找话说,可是越是那样,就越是觉得没有甚么可说的,我甚至急得顿足,又僵了两分钟,我才又问了一句,道:“你,你究竟是甚么人?”

  米伦太太用她那双湖蓝色的眼睛,向我望了一下,看来她仍然没有回答我的意思。而在这时,“喂”地一声,门又被打开了,那卫兵道:“时间到了!”

  我转过身来,也不知是为了甚么缘故,我竟然发那么大的火,我大声道:“别打扰我,甚么时间到了?你以为我是在监狱中么?快走,将门关上!”

  如果我的呼喝,竟能起作用的话,那倒好笑了,那卫兵先是呆了一呆,但立时踏了进来,用枪指住了我,喝道:“出去!”

  我当然不想出去,但是我也知道,和卫兵多作争论,是完全没有用处的,我要再和米伦太太谈下去,一定要去和肯斯基交涉,是以我立时走了出去。

  我在门口停了一停,道:“米伦太太,我一定立即再来看你,请相信我,我是你的朋友!”

  米伦太太仍然不出声,只是眨了眨她的眼睛,那卫兵将我推了一下,“砰”地将门关上,我大声叫道:“带我去见你们的司令,我要见肯斯基!”

  两个尉官立时向我走来,我重提我的要求,那两个尉官立时将我带回到了肯斯基所住的舱房中,我立时道:“将军,我要再和米伦太太谈下去!”

  肯斯基冷冷地道:“你已经谈得够多了,你和她讲的是甚么秘密?”

  我实是啼笑皆非,大声道:“你听著,我不是间谍,米伦太太也不是,米伦太太是甚么人,我还不知道,但如果你有著普通人都具有的好奇心,你应该先设法知道米伦太太究竟是甚么人,而不是瞎缠下去!”

  肯斯基道:“我没有好奇心,而且,我已知她是甚么人了,不必你来提醒我。”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道:“你早已知了,那么她是甚么人?”

  我在那样问的时候,心中是充满了希望的,却不料我得到的回答仍然是:“她是一个女间谍,来自和我们敌对的国家!”

  我呆了一呆,我的心中,实在是十分急躁,但是我却知道,我发急是没有用的,我甚至不能得罪肯斯基,虽然肯斯基蠢得像一头驴子,但我要说服他!

  我勉力使自己急躁的心情安顿下来,我双手按在桌子上,身子俯向前,靠近肯斯基,尽量用听来十分诚恳的声音告诉他,道:“司令,你错了!”

  却不料我才说了一句话,肯斯基便已咆哮了起来,他霍地站直身子,由于我正是俯身向著他的,是以他突然站起,几乎和我头部相撞,我连忙向后缩了一缩,肯斯基已大叫道:“胡说,在我们国家中,没有一个人是可以犯错误的,我尤其不能,我是司令!”

  我仍然心平气和,道:“但是,你的确是错了。”

  肯斯基又是一声怪叫,突然伸出巨灵之掌,向我掴了过来,我的忍耐力再好,到了这时,也忍不住了,我自然不会给他掴中,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同时,我大喝一声,道:“你蠢得像一头驴子一样!”

  我一面骂他,一面突然一伸手,肯斯基的整个身子,便被我隔著桌子,直拖了过来,“砰”地跌倒在地上,我正想用力在他那张一看就知是蠢人的脸上,踏上一脚之际,我的背脊却已被两管枪指住了。

  同时,我的头顶之上,受了重重的一击,那一击,令得我的身子一摇,而立即地,在我的后脑上,又受了同样沉重的一击。

  我不由自主,松开了肯斯基的手腕,身子幌了两幌,天旋地转,不省人事,昏了过去。

  我无法知道自己昏了过去多久,当我渐渐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面上,冰凉而潮湿,我睁开眼来,可是却看不到甚么,因为在我的脸上,覆著一条湿毛巾,那条湿毛巾,可能是令我恢复知觉的原因。

  我正想立时掀去脸上的毛巾,坐起身来,但是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到了一下轻轻的叹息声。那一下叹息声,十分低微,十分悠长,听了令人不由自主,心向下一沉,感到说不出来的惆怅和茫然。

  我没有挪动我的身子,仍然躺著,因为那下叹息声,很明显地,是一位女子发出来的,而我也立时想到,我现在,是在甚么地方呢?和谁在一起呢?

  而且,我更进一步想到,我是不是幸运到了在昏了过去之后,被肯斯基将我和米伦太太,囚禁在一起了呢?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实在太幸运了。

  我在等著叹息声之后的别的声音,但是我等了足有两分钟之久,还是听不到别的声音,一直到我正想再度坐起来之际,才又听到了一句低语。那自然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可是我却听不懂那是一句甚么话。

  而在接著那句话之后,是一下叹息声,然后,又是一句我所听不懂的话 是听不懂,而不是听不清!

  这时候,我几乎已可以肯定,在发出叹息声和低语的,一定是米伦太太了,因为基度曾说过,当他第一次听到米伦太太的话,他也听不懂!

  而如今,我所听到的话,也是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的一种语言,那种语言,听来音节十分之优美,有点像法文,但当然,那绝不会是法文。是法文的话,我就不应该听不懂,而可以知道她在讲甚么了。

  我和米伦太太在一起!

  我的心头狂跳了起来,我在想,我应该怎样呢?我是拿开覆在我面上的湿毛巾,坐起身来呢,还是继续躺著不动,仍然假装我是在昏迷之中呢?

  如果我继续假装昏迷,那么,我自然可以继续听到她的叹息声,和她的自言自语声,但是我却始终不能明白她是为了甚么叹息,和她在讲些甚么!

  但如果我坐起身来呢?可能她连叹息声也不发出来了!

  我想了好一会,决定先略为挪动一下身子,表示我正在清醒与昏迷之中挣扎,看看她有甚么反应。我发出了一下轻微的呻吟声和伸了伸手臂。

  在做了那两下动作之后,我又一动不动。在接下来的半分钟之内,是极度的静默,接著,我便听得那轻柔的声音道:“你,醒过来了么?你可以听到我的话?”

  我当然听到了她的话,于是,我又呻吟了一下,伸手向我脸上摸去,装著我是才醒过来,不知我自己的脸上有著甚么的样子,但是我的手才一碰到了那毛巾,便另外有一只手,将毛巾自我脸上取走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来,我看到米伦太太,正站在我的旁边。

  她那对湖蓝色的眼睛,正望定了我,我连忙弯身坐了起来,她则向后,退出了一步,在那一刹间,我已然看清,我仍然是在刚才见过她的舱房中。

  而且,在那一刹间,我也有些明白究竟是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了,肯斯基一定是仍然想知道我和米伦太太这两个“同党”,商量些甚么,是以他将我们囚在一起,可以进行偷听以及通过电视来监视我们。

  这一切,我全不在乎,我只要能和米伦太太在一起就好了。我摸了摸后脑,道:“好痛,是你令我清醒的么?谢谢你,米伦太太,十分谢谢你!”

  米伦太太望著我,仍然不出声,我正想再找话说,米伦太太忽然又开口了,她问道:“你,你是甚么人?”

  我忙道:“我是姬娜的朋友,姬娜,你记得么?那可爱的小姑娘!”

  米伦太太的脸上,浮起了一重茫然的神色,然后她点了点头,道:“我记得,她的确是可爱的小姑娘,是她告诉你,她的父亲将我抛进了海中的么?”

  “不是,”我摇著头,“是基度将你抛进海中的?我不知道有这回事,我只知道,基度说你死了,那是半年前的事,他说,是他将你海葬了的。”

  “他说谎。”米伦太太缓缓地说,然后又重复著道:“他说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怒道:“基度这畜牲竟想谋害你?你是被他推下海的?你在海上瓢流了半年之久?”

  米伦太太道:“不是半年,只有六七天,他不能算是谋害我,但是当时我没有死,我只是被他推下海去,我……我是要他那么做的,你听得明白么?”

  我自然不是理解能力低的人,我还是有著十分清醒的头脑和善于分析事理的人,但是,我却不明白米伦太太在说些甚么,我不得不摇著头,道:“不明自。”

  米伦太太苦笑著,道:“那是我要基度做的,那叫作甚么?是了,那叫自杀,是不是?”

  我呆了半晌,自杀!在我们这个社会中,自杀并不是一个甚么冷僻的名词,它甚至还和我们十分熟悉,几乎每一天都有人在做著那种愚蠢的事情。

  但是,自杀这两个字,和米伦太太要发生联系,那实在是超乎想像之外的事!

  我呆住了,不知该说甚么才好,米伦太太又苦笑了一下,道:“我说得太多了,我从来也未曾说过那么多的话,即使对姬娜,我也不曾说得如此之多!”

  我忙要求著,道:“说下去,米伦太太,请你说下去!”

  米伦太太摇著头,道:“我说甚么呢?谁知道基度竟是那么好心,他不将我推下水去,却将我放在一只小艇上,任由我在海上飘流,他将我打昏了过去,还在小艇上放著许多食水和食物,他是个好人。”

  我问道:“那么,为甚么他说你在半年之前死了?”

  “我不知道。”米伦太太回答,“我不知道,我未曾再见过他。”

  我略想了一想,为甚么基度的一家说米伦太太在半年前就死了,仍然很难明白,或许这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约定,怕人追问米伦太太的去处而出的下策。

  而米伦太太竟是想自杀,所以才叫基度推她下海的,而基度却又不忍那样做,这一切事情,全是我以前所绝对想不到的,现在我明白了,基度真的是深爱著米伦太太,这是他为甚么在醉后跳海的原因!

  他虽然未曾将米伦太太推下海中,但是他的心中,总感到极度的内疚,是以他才在酒醉之后,也在海水中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他可说是一个十分可怜的人!

  米伦太太苦笑著,道:“我在海中飘流了几天,便遇上了这些人,他们一直将我囚在这里,向我逼问许多我不明白的事,他们是谁,究竟想怎样?”

  我望著她,道:“米惀太太,我可以先问你几个问题么?”

  米伦太太呆了一呆,并没有反应。

  我紧接著问道:“米惀太太,你是从何处来的?”

  这实在是一个十分奇怪的怪问题,当我向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仍然有点怀疑,她究竟是不是一个地球人。

  米伦太太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转过头去,在她头部旋转之际,她的金发散了开来,扬起了一阵眩目的光芒。

  米伦太太在转过了头去之后,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她向外走开了两步,面对著墙,站著不动,我轻轻地走到了她的背后,离得她十分之近,我想将我的手放在她的肩头上,又想将手轻轻地抚摸她的金发。

  但是我却只是想,没有动,我怕惊吓了她,因为看来,她是如此脆弱,我听得她喃喃地道:“我是从哪里来的?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是……”

  她这样讲来,突然转过头来,面对著我,我和她隔得如此之近,那实在给人窒息的感觉,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想说些甚么,米伦太太?”

  米伦太太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太阳,你们叫它为太阳,是不是?”

  我大吃了一惊,道:“你,你是从太阳上来的?”

  “我从太阳上来?”米伦太太显然也吃惊了,她重复著我的话,反问著我,“当然不是,太阳是一个不断地进行氢核子分裂的大火球,没有甚么生物,能够在太阳上生长的,我……说得对么?”

  我一叠声地道:“对,当然对,那么你是从  ”

  我因为可以和米伦太太交谈了,而感到十分高兴,是以在讲话之间,不由自主,手舞足蹈,而米伦太太的态度,也变得自然多了,她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来,掠了掠她的金发,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我道:“请问,请!”

  米伦太太先苦涩地笑了一下,道:“太阳,是一系列行星的中心,有许多小星球,是绕著太阳,在它们自己的轨道上不断运行的,我的说法对不对?”

  我呆了一呆,米伦太太竟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和我讨论起天文学上的事情来,这的确有点使我啼笑皆非。但是我还是耐著性子回答她,道:“是的。”

  米伦太太再吸了一口气,看来,她的神情,十分紧张,她那种紧张的神情,使我想到,她以下讲出来的话,一定是和她有著十分重大的关系的,她缓缓地道:“那么,太阳的轨迹上,有多少行星?”

  我又呆了一间,道:“米伦太太,你是问大行星,还是小行星?”

  “大的,当然是大的。”米伦太太立时又紧张地说。

  “大行星,环绕太阳运行的,那是九个  我是说,到如今为止,我们发现了九个,那便是九大行星。”

  米伦太太闭上了她那湖蓝色的,美丽的眼睛,道:“那么,请问,离太阳的距离是光的行进速度八分钟的那个星球,你称之为甚么?”

  我皱起了眉,一时之间,不明白她问的是甚么。她显得十分焦急,道:“我说的是,有一个行星,在大行星中,自离太阳最近的算起,它在第三位,那是甚么星球?”

  我已完全明白米伦太太的话了,但是我的心中,疑惑也更甚了,我大声道:“米伦太太,你说的那星球,那是地球!”

  米伦太太又道:“地球在甚么地方?”

  地球在甚么地方?

  这实在是一句只有白痴才问得出来的话。然而米伦太太那时的神情,却显示她正迫切地需要问题的答案。

  我也十分用心地答道:“米伦太太,地球一直在它的轨迹中运行!”

  “那么,我们在甚么地方?”

  “我们当然在地球上,米伦太太,难道你对这一点,还表示怀疑么?”我十分有诚意地回答著,但是米伦太太对我的这个回答,却表示了明显地失望!

  她双手掩住了脸,转过身去,又不断地重复著一单字。我听不懂这单字是甚么意思,我只是从直觉上,觉得她似乎不断在说著一个“不”字。我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上,她在抽噎著,肩头茌微微地发著抖。我低声道:“米伦太太,你或者是受了甚么刺激,将你的过去完全忘记了?那不要紧,失忆症是很容易治疗的。”

  失忆症其实是很难治疗的,但是为了安慰米伦太太,我却不得不那样说。

  我的话才一出口,只见米伦太太转过身来,泪痕满面,道:“我没有忘记以前的事,我的记忆一点也没有受到损害,我的一切,我完全可以记得十分清楚。”

  我扶著她,使她坐了下来,道:“那么,请你对我说说你的过去,如何?或许你不知道,你是一个谜,你是从何处而来的?你为甚么如此美丽,你的那枚戒指上的红宝石,你箱子中的那些钱币,何以是世上的人所从来也未曾见过的,你……”

  我没有再说下去,我已经说得够了,我说了那么多,已经足够使对方明白我的结论,我仍在怀疑她来自别的星球!

  而她也立时摇了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以为我是从别的星球来的,不是属于你生活的星球的?”

  我有点尴尬,因为这是十分荒谬的怀疑,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我的确是那样地怀疑著她。使我奇怪的是,米伦太太并不以为忤,只是轻叹了一声。

  她道:“你猜错了,我和你一样,全是……地球上的……人”全是……地球人!”

  她在讲到“地球”和“人”时,总要顿上一顿,从她那种奇怪的语气中听来,好像她对“地球”或是“人”这两个名词,都感到十分之陌生一样。

  但是,她又自称是地球人,而绝非来自其它星球!

  我忙又道:“你  ”

  可是我只讲了一个字,舱房的一角,肯斯基粗暴的声音,便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头,肯斯基的声音,自然是通过隐藏的传音器而传到了舱房中来的。

  他大声咆哮著,道:“够了,你们两人的把戏玩够了!”

  我怒道:“我们并不是在玩把戏,像马戏团中的蠢熊一样的是你,你最好不要打断我们的谈话,当然,你也绝得不到甚么情报的,因为我们根本不是间谍!”肯斯基继续咆哮著,骂出了很多极其难听的话来。接著,“砰”地一声响,舱房门打开,两个持枪的军官指住了我,肯斯基继续在大叫:“我们要将你带回去审讯!”

  一听得肯斯基那样讲法,我也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一旦被他们带回去,何年何月才有机会逃出来,那实在不得而知了。我向那两人叫道:“你们来干甚么?”

  那两人向我瞪著,并不回答我,只是摆了摆枪口,令我走出船舱去,我吸了一口气,转头向米伦太太望了一眼,米伦太太也向我走了过来。

  可是,她还未曾来到我的面前,另一个军官却已横身拦在我和她之间,在那一刹间,我只觉得心中极其离过,因为我知道,他们要将我和米伦太太分开来!

  至于为甚么一想到要和米伦太太分开,我便会那样难过,那我也说不上来,我只是大声道:“米伦太太,我会再设法来见你的!”

  那军官将枪口在我的腰眼中抵了抵,道:“快走!”

  我出了舱房,另一个军官也退了出来,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的心中又感到一阵抽搐,我突然大叫了起来,道:“将米伦太太当成间谍,你们全是疯子,全是疯子!”

  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军官,冷冷地望著我,在我叫嚷了两下之后,他才道:“我们是有证据的,先生,我们的证据,证明她是女间谍!”

  “证据在哪里?”我立时大声吼叫:

  “你不问,我们也要带你去看了,看到了证据之后,你也难以再抵赖你的身份了!”那军官冷冷地回答著。

  我冷笑一声,道:“吇,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凭甚么而作出那样错误的判断来的。”

  那军官并没有再说甚么,就押著我向前走去,走过了肯斯基的舱房,来到了另一间舱房中,那舱房的光线十分黑暗,我可以看到,在几张椅子上,已经坐著三个人,但是,我却看不清他们是谁。

  我被命令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那军官站在我的后面,他手中的枪,枪口对准了我的后脑,我一坐下之后,他就吩咐道:“只向前看,别四面张望!”

  我听得他这愫吩咐我,不禁呆了一呆,为甚么他不准我四面张望呢?

  看来这舱房中,并没有什么值得保守秘密的东西在!

  而我也立即想到,他之所以禁止我四面张望,主要的目的,怕是不让我看清那黑暗中的三个人究竟是甚么人!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之际,我立时联想到,那三个人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人物,他们的地位,可能比肯斯基更高,这艘潜艇既然是间谍潜艇,那么在潜艇上有几个间谍头子,也不是十分值得奇怪的事了!

  我听从那军官的吩咐,并没有回头向那三人望去,但是我心中却已有了一个计划。

  在我坐下不久后,肯斯基也走了进来,肯斯基一进来,在我面前站了一站,发出了“哼”的一声。

  然后,立时向我的身后走去,我听得他走到了那三人之前,低声讲了一句甚么,然后就坐了下来。

         肯斯基是一个十分喜欢咆哮的人,但是他走到了那三人面前所讲的那句话,声音却十分之低,低得我听不清楚,从这一点来看,更可以证明我的判断不错,那三个人的地位,一定比肯斯基高!

        

第六部:大海亡魂

  肯斯基进来之后不久,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然后,才听得肯斯基道,“你还是不承认你自己是间谍,是不?”

  “我根本不是间谍。”我十分平静地回答。

  肯斯基冷笑道:“那么,给你看看这个,或者可以使你的记忆力恢复,知道米伦太太是甚么身份的了,你看,这是甚么?”

  随著肯斯基的话,我听到有人按下幻灯机开关的声音,接著,一道光芒,射向我前面的白墙上,我看到了一幅清晰的幻灯片,那是一具仪器。

  在那仪器之旁的是一只手,那只手的作用,显然是用来比较仪器的大小之用的,是以我一看便看到,那东西很小,不比一片指甲大多少,它看来像是一具照相机,但是我却不能确定它究竟是甚么。

  我看了几秒钟,莫明所以,而肯斯基又问道:“那是甚么东西?”

  我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看来,像是照相机?”

  肯斯基又咆哮了起来,道:“我是在问你,不是要你来反问我!”

  我心中在盘算著自己的计划,是以我尽量避免和肯斯基的冲突,我只是心平气和地道:“那么,我不知道这是甚么,我从来未曾看到过这种东西。”

  在我讲完之后,我听得有一个人,低声讲了几句话,那当然不是对我讲的,我又立即听得肯斯基道:“将原物拿给他看,使他的记忆力更好些!”

  一名军官立时道:“是!”

  接著,一股灯光,直射在我的面前,一张小几被推了过来,在小几上,就放著那东西,我的好奇心十分之炽,我立时将那东西,放在手中细看著。那东西看来,实在像是一只照相机,它有一个精光闪闪的镜头,它的其它部分,是一种灰色的、坚硬的金属,看来像是一个整体,难以分得开来。

  肯斯基又道:“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们,怎样打开它?”

  我迟疑了一下,道:“这东西,你们可是从米伦太太那里得到的么?”

  “不错,我们的人发现她在水上飘流,而将她带到潜艇之后,在她的身上发现了这个,这一定是一只摄影机,是我们以前没有见过的,是间谍用品!”

  我吸了一口气,道:“我可以解释这东西,但是不是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需要一只镊子,而要听我解释的人,应该在我的面前,才能听明白。”

  肯斯基笑了两声,道:“这样好多了,这样,你或者可以避免被我们带回国去了,给他一柄镊子,快去取来!”

  有人走出去,不一会又走了回来,将一柄十分尖利的镊子交了给我,而原来在我身后的三个人,也一齐来到了小几之前。灯光也移动了一下,使我可以看到更多的范围,我握著那镊子,心中十分紧张。

  我将那镊子在那东西上面轻轻地敲了一下,道:“这东西,是十分精巧  ”我话讲到一半,突然双足一蹬,连人带椅,一齐向后,疾仰了下去!在我身后,是一直有一个军官,用枪指住了我的后脑的,我那突如其来的一仰,固然可以使他在刹那间惊惶失措,但是却仍不能避开他的射击的!

  这便是为甚么我要一柄镊子的原因了!

  我身子向后一仰,手中的镊子,便已然向那军官的手腕,陡地刺了出去!

  那一刺,其实绝不能令人致命的,但是任何人对于尖锐的利器来击,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恐惧,那军官也不能例外,我一镊子刺了上去,他手便向上一扬。

  也由于他手向上一扬的缘故,他那一枪,便未曾射中我,而是向舱房上面射了出去,我左手一扬,已一拳击中了他的下颚骨,同时一扭他的手臂,将他手中的枪,夺了下来,人也立时向后跳去。

  我放过了肯斯基不理,一直跳到那三个人面前,那三个人仓皇起立,但是我一伸手,夺来的枪,枪口已陷进了其中的一个的肚子之中,足有一寸深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三人,但虽然是第一次,我还是立即可以看出,被我用枪指住了的那个正在开始发胖的中年人,正是三人之中最重要的一个。

  我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臂扭了过来,而我也在那一刹间,转到了他的背后,我手中的枪,自然也变成抵在他的背脊之上了,这一切,不过化了我几秒钟的时间而已,我已经占尽上风了!

  等到肯斯基拔出他那特大的军用手枪之际,他已然没有用武之地了,我已经躲在那人的身后,控制了那人!

  那三个人中其余两个人,迅速地向一旁跨了出去,他们跨开了两步,才发出一声怒吼和惊呼混合的声音来。

  而被我制住的那人,却自始至终,一声不出。肯斯基挥著手中的枪,道:“住手,放开他,你一定是疯了,快放手!”

  我也不出声,由得他去叫嚷,他叫了足有一分钟,终于喘著气,停了下来,而我当然没有松手,我等他停口之后,才道:“司令,看来你还是快点著手安排我和米伦太太如何离开这艘潜艇的好!”

  肯斯基又咆哮了起来,道:“你在做梦,绝不能!”我用枪柄敲了敲被我制住的那人的后脑,发出“拍拍”的声响来,道:“我不是在做梦,倒是你,要想清楚,如果他死在这里,你会受甚么处分!”

  肯斯基张大了口,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知道他是甚么人?”

  我并不给他正面回答,只是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候,出乎我意料之外,被我制住的那家伙,也吼叫了起来,但他并不是向我吼叫,而是向肯斯基。

  只听得他叫道:“快照他的话去做,你知道我死在这里,你会有甚么结果的!”

  肯斯基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那人又叫道:“快问他,他准备怎样,照他的话做!”

  我不等肯斯基问我,便道:“升上水面去,我相信你们有快艇可以供我和米伦太太离开的。我再一次说明,让我们离去,对你们毫无损失,我们不是间谍。”

  肯斯基为难地望著其他两人,那两个人的脸色十分险沉,木立不动,过了好久,才看到他们两人,点了点头,肯斯基这才向外,疾走了出去。

  我推著那人,走前几步,将桌上那好像小型相机也似的东西取过,放入袋中,我准备向米伦太太问那是甚么,然后,我便紧张地等著。在等待中,潜艇彷彿已经升上了水面了。

  约摸过了五分钟,肯斯基才又忽忽地推门,走了进来。

  我劈头就问道:“准备好了么?”

  肯斯基的面色十分难看,道:“你们可以离去,利用子母潜艇,你驾驶过一种由鱼雷管发射的小潜艇么?”

  我怒道:“为甚么潜艇不升上水面?而要我们由水下面走?”

  肯斯基道:“只能如此,潜艇在未曾接到特别命令之前,是不准浮出水面的。小潜艇在鱼雷管发射之后首十分钟的速度,是每小时九十海浬,以后,也可以保持每小时四十海浬的速度,你们可以安全离去。”

  我想了一想,道:“也好,那么请你带米伦太太来,和我见面。”

  “她已在门外了。”肯斯基立时回答。

  我推著那人,向门口走去,门也在这时被打开,我看到米伦太太站在门口,一个卫兵,站在她的身后,她的脸上神情,仍然是十分之阴郁,我忙道:“米伦太太,我们立时可以离开这艘潜艇了!”

  米伦太太的嘴角略动了一动,可以看出,她心中对于可以恢复自由这件事,并不表示如何热切,这又使我的心中觉得十分奇怪,她自然不会欢喜囚在此处的。

  但是,从她的神情看来,似乎到甚么地方去,在她来说,都没有甚么分别,她全不喜欢,为甚么这样美丽、年轻的一个金发女子,会这样忧郁呢?

  我不明白,因为我根本不明白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又道:“米伦太太,你不必惊惶,我们立即就可以脱困了,我们一齐由一艘小潜艇离去,我制住了他们的一个大人物!”

  米伦太太的嘴掀动了一下,但是她却仍然没有说甚么,我苦笑了一下,转头对肯斯基道:“好了,我们该在甚么地方离去,要你带路了,你最好别玩花样!”

  肯斯基闷哼了一声,大踏步向前走去,我连忙向米伦太太道:“我们走!”

  米伦太太默默地向前走著,不一会,便来到了潜艇的艇首部分,我看到了一艘小潜艇,那小潜艇外形像一支雪茄烟,只可以勉强容两个人。

  肯斯基道:“你们先进去,然后,经由弹道发射。”

  我冷笑了一下,道:“这是甚么办法?我们两人进了小潜艇,你不发射,我们还不是等死?要去,我们三个人一齐去!”

  肯斯基冷冷地道:“你自己看得到,这潜艇容不下三个人。”

  我也冷冷地道:“那么你就另外安排别的方法好了。”

  肯斯基道:“你们两人一进去,小潜艇立时经由弹道发射,你们也立即可以离开了,我向你保证这一点!”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贵国的所谓保证,究竟有多少价值,我想阁下自己,也不会不知道的,还是少向我谈保证,多提供一些切实的办法吧!”

  被我制住的那人,也叫了起来,道:“将潜艇升上水面,让他们离去,别以为我有那么大的忍耐力,快!”

  我立时补充道:“也别以为我有那么好的耐性,你要是在十分钟内想不出办法来,那么,我反正是那样,他的性命  ”

  我讲到这里,再度用枪柄敲著那人的脑袋,而发出“拍拍”之声来,那人低声吼叫著,显然是心中已怒到了极点。肯斯基苦笑道:“好,好!”

  他指著那小潜艇,又道:“米伦太太可以先进去,你可以在小潜艇中,利用自动控制系统,自己将自己射出去,在十分钟之后,你就离我们十五浬了!”

  我迟疑了一下,道:“你弄开舱盖来,让我看看。”

  肯斯基大声吩咐著两名军官,那两名军官揭开了舱盖,一面解释著,道:“舱盖是利用磁性原理紧合的,在五百公尺深度之内是绝对安全的。”

  我向舱中看去,有两个座位,在座位之前,是许多控制仪和表板,其中有一个掣钮之下,写著“自动发射”的字样,看来肯斯基倒不是在胡说八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满意,然后道:“好,将它纳入弹道之中再说。”

  肯斯基又下了命令,许多器械移动著,小潜艇渐渐升高,它的头部,伸进一个如鱼雷管一样的口子中,十分吻合,一盏红灯,在不断闪闪生光。我吸了一口气,道:“米伦太太,请你先坐进去。”

  米伦太太没有说甚么,顺从地坐了进去,我则沉声地对被我制住的那人道:“你站在潜艇边上别动,只要你一动,我就立即开枪,听到了没有?”

  那家伙老大不愿意地点了点头,我又大声叫道:“所有的人退后!”

  然后,我跳进了小潜艇,扳下了一个黑色的开关,舱盖突然合了下来,顶部的一盏灯也著了。这是决定我和米伦太太能否恢复自由的最重要时刻了!

  我用力按下了那个“自动发射”掣,潜艇一阵猛烈震动,在突然之间,向前冲了出去,我和米伦太太的身子,都猛地向前冲,头部撞在仪表板上。

  我只觉得一阵剧痛,险险没有昏了过去,同时,我听得米伦太太发出了一下呻吟声,尖声地叫了起来。她叫些甚么,我完全没有法子听得懂,但是我却可以听出她语气中那种极度的、不可遏制的惊恐。

  我暂时不能去理会米伦太太,因为我必须控制小潜艇的行进,我知道小潜艇确已脱离那艘大潜艇了。可是,当我想到这一点时,却已经太迟了!

  我还未曾扭开雷达探测屏的开关,一下猛烈的震荡,便已然发生了。那一阵震荡,是如此之剧烈,以致在震荡发生的两分钟之后,我全然无法控制局面!

  我的身子被从座位上抛了起来,小潜艇的内部,空间是如此之狭窄,但是我的身子还是被抛了起来,那种痛苦,是可想而知的,我只是本能地护佐了头部。

  而在那一刹间,我也全然无法知道米伦太太究竟怎么样了,我几乎是失去了知觉,直到我喝了一大口海水。

  海水涌进来了,我整个人都浸在海水中了,直到此际,我才从半昏迷的状态中,醒了过来,我猛烈地挣扎了一下,那下挣扎的结果,使我头部撞在坚硬礁石上。只不过那倒令我更清醒了许多。

  我睁开眼来,水中全是翻滚著的气泡,但是我还可以看到那潜艇完全毁了,而更令我心瞻俱裂的是,我看到米伦太太还在潜艇之中!

  我之所以肯定这一点,是因为她的金发,从潜艇的裂口处,向外瓢浮了出来。我连忙向前游了出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那时,我自己也是筋疲力尽了,但是我还是尽了我最大的力量将她拖了出来。

  然后,我扶著礁石,向上游去。

  谢谢天,我们并不是在太深的海底,在我肺部的空气还没有消耗完之前,我的头已然冒出了水面,我连忙将米伦太太的头部托高,使她也露出水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现那是在大海之中的一组孤零零的礁石,它露出海面的范围不大,最高的地方,离海面也只不过一人高,我相信在浪大的时候,它一定会被海水完全盖过的。

  但即使那只是如此之小的一片礁石,已经使我的心中够高兴的了,因为若是没有它,我就不能再活了!

  米伦太太似乎昏了过去,我将她的上身搁在礁石上,她的金发仍有一半截浮在海水之上。然后我爬上了礁石,再将她的身子拉了上来。我替她进行著人工呼吸,足足过了五分钟之久,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觉得不但是米伦太太,而且是我自己,身子也渐渐地僵硬!

  因为,在施行人工呼吸五分钟而仍然无效之后,我发现,米伦太太已经死了!

  她的身上并没有甚么伤痕,但是她可能是在水中被震得昏迷过去之后,窒息而死的。她真的已经死了,因为她已停止了呼吸。这实在是我无论如何都料不到的一件意外。

  本来我以为她早死了,但结果她却没有死。而现在,当我以为我和她在一起,可以在她的口中,解释我心中一切疑团之际,她却死了,死在我的身边!

  我只觉得我自己,彷彿也成了礁石的一块一样,僵硬而又麻木,一动也不动,我只是紧握住了米伦太太的双手。

  米伦太太的面色,看来不会比平时更苍白多少,她看来仍然那样美丽,我在僵立了不知多久之后,才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前去倾听,我多么希望可以倾听到她的心跳之声!可是我却失望了,她已然死了!

  死人的心脏自然是不会跳动的,所以我也听不到任何的声响,她的双眼闭著,在她的脸上,似乎仍带著一种淡淡的哀愁,但也不失为平静。

  我没有甚么好做的,我只好将她的双手,放在她的胸前,使她的样子,看来更加宁静一些。在最初的几个小时内,我只是呆呆地望著已死的米伦太太,全然不想为我自己做甚么事,直到天色全黑了下来。

  我开始在礁石上踱来踱去,然后又坐了下来,如果在一两天之间,我不能获救的话,那么,我就一定和米伦太太一样,要死在这一片礁石之上的了!

  因为我没有食水,没有食物,而更主要的,是我的情绪,如此之沮丧,使得我意志消沉,几乎不想为生而挣扎!

  我呆坐著到天亮,腹中已开始饥饿而绞痛,而口渴得令我觉得我的身子已在乾裂。我从礁石上拉下了几只贻贝来生嚼著,然而那却使得我更加腹部抽搐。

  太阳升起来了,像火球一样地烤著我,我能够清晰记忆的事,是到那种贻贝奇腥的味道为止,以后的一切,全是模糊的、片断的和无法连贾的了。

  我记得我已无力走动,我在恍惚中,是爬到米伦太太身边的,到了我又握住了她的手之后,我感到生命已然离我而去,我眼前是一片黑暗,我耳际也听不到浪拍礁石的那种声音了,甚么也不觉得了。

  当我渐渐又有了知觉之际,我像是在天空中飘动著,突然间,又像是有甚么人恶作剧,将许多麦芒,抛在我的身上,令得我全身刺痒。

  接著,又有人将一种辛辣的东西,在我的鼻口上涂著,又似乎有清凉的液体,自口中流入,那流进我口的不像是液体,简直就是生命,我竟可以睁开眼来了。

  我看到至少有四个人在我的面前,其中一个,正将水淋在我的脸上,我立时张大了口,贪婪地吞著他淋下来的水,然后我含糊不清地问:“我在甚么地方?”

  一个中年人咬著烟斗,来到我的面前,道:“你在一艘渔船上,你是谁,怎么会伏在那片死礁之上的?”

  我的记忆力已然恢复了,我喘了几口气,道:“米伦太太呢?”

  那中年人呆了呆,道:“你说甚么?米伦太太?”

  “是的,”我连忙说:“在你们发现我的时候,她应该在我身边的,只不过,她……她早已经死了。”

  那中年人摇著头,道:“我们只看到你一个人,海水不断卷过你的身子,你紧抱住了一块礁石,如果你身边还有别人的话,那么早就被海水卷走了。”

  我呆了半晌,道:“请问今天是几月几日了?”那中年人说出了日子,我在那礁石上,昏迷不醒,已有两天之久了!

  我在那礁石上已昏迷了两天,四十八小时!但是在那四十八小时中,我记忆得的事,加起来不会超过三分钟,照那中年人这样讲,米伦太太当然是被海水卷走了。

  我呆住了不出声,那中年人又问:“你是甚么人?”

  我的脑中混乱到了极点,但是我还是立即回答了这个问题,道:“我是一个很有地位的商人,因为一件意外,我才在海中飘流的,你们如果能将我送回去,我一定致送极其丰厚的酬劳给你们。”

  那中年人摇头道:“这不可能,我们正在捕鱼啊!”

  我立时道:“我想,我致送给你们的酬劳,大约至少是你们满戴而归的收获的十倍,而且,只要是船上的船员,以后有了困难,可以随时来找我的。”

  我还怕他们不信,是以在讲完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道:“因为你们救了我的生命,而我又急于回家去!”

  那中年人自然是船长,他在呆了片刻之后,道:“当然可以,我们立时送你回去,但……但……”

  我知道他不一定相信我有那么多钱给他,是以不等他讲完,我立即道:“你们不必怀疑,你已救了我,难道我会欺骗你么?我绝不会食言的。”

  那中年人大声叫著,吩咐著水手,我可以觉出船在快速地航行著。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才能在甲板上走动,我一直伫立在船头上,望著茫茫的大海。当然,我已远离那堆礁石了。

  我已经确知米伦太太是死了,而且,她已被海水卷走了,我是不是永远不能得知她神秘的身份了呢?当我站在船头上的时候,我已然决定,我一回去之后,立时到墨西哥去,去见尊埃牧师。我无法知道米伦太太究竟是甚么人,但是我想那封信一定极其重要。

  在见到了尊埃牧师之后,那我就能得知信内的内容了。

         我在海中,一共航行了四天,到了第四天晚上,我已可以看到熟悉的灯火,我回家了!这艘船上,一共有七名船员,我们在一处荒僻的地方上了岸,我招待他们住在第一流酒店之中,第二天,我便照许下的诺言,给了他们巨额的金钱作酬报。

        

第七部:米伦太太的信

  我只休息了一天,便带著那封信,直飞到墨西哥去了。

  当我靠著软软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在高空飞行之际,其实我的心中是十分缭乱的。在我见到了米伦太太之后,我以为可以和她一齐到墨西哥来的。

  可是,意外的撞击,使米伦太太丧了生,而且,她的尸体也被海水卷走,一切都在刹那间变得无可追寻了!

  在米伦太太给尊埃牧师的那封信中,是不是真能知道她的身份呢?如果不能的话,那么,她这个人,就将永远是一个谜了。

  飞机在墨西哥市的机场上降落,我在市中休息了一天,租了一辆性能十分优越的汽车,直向南方驶去,我的目的地,自然是那个叫作“古星”的小镇。

  那实在是一段十分艰苦的旅程,更要命的是,我的心头极之沉重,米伦太太的死亡,虽然和我没有直接关系,但是她总是死在我身边的,可怕的死亡,在我的心头造成了一个化不开的阴影。

  我在崎岖不平的公路上驾车疾驰,沿途吃著粗糙的食物,喝著墨西哥的土酒,自然顾不得来修饰我自己的外表。

  是以,当我终于来到了那个叫作“古星镇”的小镇上之际,我的样子十分骇人,以致当我想向一个小孩子问路时,那孩子竟吓得哭了起来。

  事实上,我也根本不必问路,教堂就在小镇的尽头,那是一眼就可以望到的。白色的尖塔高耸著,在尖塔之上,是一个十字架,我驾著车,直来到教堂门口。

  我的出现,并没有引起镇上居民多大的好奇,他们只是懒洋洋地望著我,他们的一切动作,都是懒洋洋的,在他们的懒洋洋动作中,可以看出他们对人生的态度,他他们当然不满足目前的生活,可是他们也决不肯多化一分精力去改善他们的生活。

  他们就那样地过著日子,直至老死,看那些坐在门坎上、满面皱纹的老年人,真不知他们的一生有甚么意义。

  我的车子在教堂面前停了下来,跳下车,我走上了几级石阶,在教堂门前停了下来,然后,我推开了门。

  那教堂自然不很大,但是一推开了门之后,却自然而然,给我以一种清新阴凉的感觉,我还听到一阵风琴的声音。琴音有好几个已走了样,那自然是由一座十分残旧的风琴所奏出来的声音了。

  我看到有一个人,穿著牧师的长袍,正在教堂的一角,弹奏著那风琴,他背对著我,我一直来到了他的背后,他才缓缓转过头来,惊讶地望定了我。

  那牧师只不过是三十上下年纪,显然不是我要找的尊埃牧师了。我问道:“我找尊埃牧师,你可带我去见他么?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找他的!”

  那年轻牧师望了我片刻,然后十分有礼貌地微笑著,用很柔和的声音道:“尊埃牧师是一个好人,我们会永远怀念他的,朋友,你有甚么事,如果尊埃牧师可以为你解决的,我也能够帮助你。”

  他讲到这里,伸出手来,道:“我是葛里牧师,是教区派我来接替尊埃牧师职位的,他已经魂归天国了。”

  那实在是我绝对意料不到的事,我呆了半晌,道:“这……不可能啊,上一期的美洲考古学术杂志上,还刊登著他的相片,和他帮助考古队的消息。”

  “是的,”葛里牧师的声音十分伤感,道:“我们都不知道他甚么时候会突然死去,尊埃牧师的死是半个月前的事。”

  我苦笑著,我是不远万里来找尊埃牧师的,可是他却已经死了,我并没有出声,葛里牧师却十分客气,道:“我可以帮助你么?朋友,可以么?”我又呆了半晌,道:“我想在这里住几天,而不受人打扰,你可以介绍我一个清静一点地方么?”

  葛里牧师又打量了我一会,道:“如果你是为考古的目的而来的,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我对考古也极感兴趣,我就住在教堂的后面,很不错的房子。”

  我来回踱了几步,葛里分明是一个十分有修养的神职人员,我对他的印象十分好,能和他住在一齐,自然不错,是以我立即答应著道:“如果我不打扰你的话,你看,我一直驾车前来,我的样子曾吓哭了一个孩子!”

  葛里微笑著,道:“我们不看一个人的外表,我们的职责,是洞察一个人的灵魂,朋友。”

  我十分欣赏葛里牧师的谈吐,但是他显然知道如何地关怀别人和帮助别人,我点著头,道:“尊埃牧师不在了,我想我应先和你商议一件事,可是我想先能洗一个澡。”

  他望著我,等我讲完,他立时道:“自然可以,你看来十分疲倦,洗澡是恢复疲倦的好方法,请你跟我来。”

  他转过身,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从教堂旁边的一扇门走了出去,到了教堂的后面,那是一个大岗子,土坡斜斜向上,我踏茌柔软的青草上,走上了二十多步,便看到了那幢白色的屋子。

  然后,我随著葛里牧师,走进了那幢白色的屋子。

  那房子并不大,可是却给人以舒适之感,葛里牧师将我直接领到了浴室之中,再给我找来了替换的衣服。在半小时之后,我便在他的书房中,面对面坐著,他问我:“你有甚么事和我商议?”

  我在考虑著,想怎样开口才好,因为事情实在太奇异,太复杂了,使我不知如何开口才是最适宜的讲法。

  我未曾开口,葛里牧师又道:“我想,你要讲的,一定是十分不寻常的事?”

  我点著头,道:“是的,太不寻常了,你可认识一个叫米伦太太的金发女子?”

  葛里摇著头,道:“我不以为我认识这个米伦太太,我是才到古星镇来的。”

  我苦笑著,本来我想说,米伦太太其实不能说是古星镇上的人,但是我却没有这样讲,因为如果那样说的话,真是说来话长了,我必须从基度如何发现米伦太太说起了。我必须用直截了当的说法。

  于是我想了一想,道:“这位米伦太太,有一封信给尊埃牧师,我就是专为送信而来的,现在,尊埃牧师已经不幸死了,你说,我应该如何处理这封信呢?”

  葛里牧师考虑了一会,才道:“我想,应该将信退回给这位米伦太太。”

  我苦笑著摇了摇头,道:“那不行,因为米伦太太也死了。”

  葛里叹了一声,道:“这世上,似乎充满了不幸,是不是?既然他们双方都已死了,在天堂中,他们一定能互通信息,我看这封信应消灭了。”

  我叹了一声,道:“本来应当那样的,可是我却想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葛里牧师皱著眉,道:“朋友,这是犯罪的想法。”

  我并没有出声,但是我的心中却在想,这一点,你不提醒我,我也一样知道的,就是为了那样,所以我才一直未曾拆阅这封信,但现在是非拆阅不可了!

  我并不准备和葛里牧师详细讨论这个问题,我也没有说服葛里牧师的企图,因为我感到,在这件事中,葛里牧师可以置身事外,不必再卷入漩涡中。

  或许是由于凑巧,几个和事情有关的人,全都死了,他们是基度,米伦太太和尊埃牧师,现在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米伦太太奇异的身世了。而在看了那封信之后,会有一些甚么事降临在我的身上,全然不可测知,葛里是一个好人,何必连累他?

  所以,我只是笑了笑,道:“你说得对,那是犯罪的想法,现在我不再那么想了,请指点我尊埃牧师的坟地在那里,我要将这封信在他的坟前焚化。”

  葛里牧师忙道:“好的,我带你去,他的坟在  ”

  但是葛里牧师还未曾讲完,我便已打断他的话,道:“对不起,牧师,你只消告诉我地方好了,我自己会去的  我想单独去完成这件事。”

  葛里牧师呆了一呆,才道:“好的,在镇附近,有一座石桥,称作青色桥,尊埃牧师的坟就在桥附近,两株大树之下,你一到那里就可以见到了。”

  我向葛里道了谢,走出了他的家,他又指点了我走到青色桥的方向,我便慢慢地向前走去,我坚信那一封信中,米伦太太一定向尊埃牧师述及她的身世,而我实际上,并不准备去将那封信消灭。

  我只是准备在尊埃牧师的坟前将信拆阅,读上一遍,那样,我的犯罪心理可以得到安慰,因为表面上看来,我是将信读给尊埃牧师听,虽然实际上,是我自己想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人的行为,有时是很喜欢自欺欺人的,这种可笑的情形,我自己也无法避免。

  我走出了没多久,便看到了那座青色桥了。

  桥不是很长,在桥下,是一条已然半乾涸了的小河,桥是用大石块砌成的,石缝之中,生满了青草,桥上也长满了青苔,的确不负了“青色桥”三字。

  我虽然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对这座桥,我却相当熟悉的,我曾在那本考古杂志上,看到过这座桥的图片。这时,在桥下,有几个妇女正在捶洗衣服,他们好奇地望著我,我也不去理会她们。

  我走过了桥,已看到了那两株大树,我加快了脚步,来到了树下,尊埃牧师的坟,只不过是一块石碑而已。

  我在石碑前站定,低声道:“牧师,我替你带来了一封信,可是你却已不在人世了,我想在你坟前将信读一遍,想来你一定不会反对我的做法吧?”

  他当然是不会反对的,因为他早已死了,而我之所以要问那些无聊的话,也无非是想掩饰我自己的不当行为而已,我一面说,一面已取出了那封信来。

  自从我在那个顽童手中,抢过那封信来之后,这封信属我所有,已有好些日子了。这时,我取了这封信在手,准备拆开来,想起我自从得到了这封信之后的遭遇,我在不由自主间,叹了一口气。

  我用力去撕那封信,我早已说过,那信封是用厚牛皮纸自制的,是以不容易撕得开,当我用力一撕,终于将之撕开时,由于用的力道大,信封向外挥了一挥,“拍”地一声,一件东西自信封中跌了出来。

  我早已知道,在信封中的东西是一柄钥匙,而且我还在姬娜的口中,知道那是一柄“有翅膀的钥匙”。

  但是我看到那柄钥匙,却还是第一次,我连忙一俯身,将之拾了起来。

  那是米伦太太最喜爱的两件东西之一(另一件是那枚红宝石戒指),是以我必须仔细地审视它。那的确是一柄十分奇妙的钥匙,它和我们平时使用的钥匙,看来似乎并没有多大的不同。

  但是,在近柄部分,却制成了两只的翅膀,那自然只是一种装饰,我们平时使用的钥匙上有这样装饰的,似乎并不多见。我看了那钥匙大约半分钟,手指微微发著抖,抽出了那封信来。

  那封信相当长,那应该是一封十分重要的信,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它竟是用铅笔来书写的。第二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信是用英文写成的,而字迹十分之生硬拙劣,绝不像出自一个金发美人之手!

  我立时将两张信纸一齐展了开来,一面看,一面低声念著,我的声音越来越是走样,几乎连我自己,也不认为那是我自己所发出来的声音了!那自然是因为这封信的内容,实在太古怪的缘故。

  以下,便是那封信的全文:

  “尊埃牧师,我认识的人不多,除了基度一家之外,就只有你了,而我又早已发现基度对我十分不正常,我之所以无法离开他们,是我实在不想再有别的人知道我存在的缘故,我只好静候命运的安排  命运已替我安排了一个如此可怕的遭遇!

  “我是甚么人?你或许还记得,或许已经忘记了。如果你还记得我的话,你一定还在怀疑我究竟是甚么人的。

  “我究竟是甚么人,从甚么地方来,到甚么地方去,不要说你的心中在怀疑,就是我自己,也全然不知道,我一定是在做恶梦,多少日子来,我一直希望那是一场恶梦,希望忽然间梦会醒来!

  “如果那真是一场恶梦,而在突然之间,梦醒了,那该多好啊,一切都正常了,我可以和我丈夫,和我的朋友在一起,世界是如此之美丽,生活是如此之欢畅!可是,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却不是恶梦!

  “爱在夜晚注视天空,想弄明白,我是不是迷失了,是不是迷失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之中了,但是我发现我并没有迷失,我在应该在的地方!

  “我是应该在这里的,一切看来毫无错误,可是,我为甚么竟然会进入了一个永远不醒的恶梦中呢?”

  我一直喃喃地念著米伦太太的那封信,念到这里,我便略停了一停。米伦太太究竟在说些甚么,我仍然是一点也不明白,她说她“应该在这里”,又说她“进入了一个恶梦”,究竟是甚么意思?

  我吸了一口气,继续念下去!

  “我知道我无法明白这一切的了,因为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米伦先生已经死了  我将他保存著  我也一定会死,或者死亡来临,恶梦才告终结。

  “我托姬娜在我死后将这封信和这柄钥匙交给你,当你读到了这封信,和看到了这柄钥匙之际,你一定会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我要你做些甚么。事实上,我要你做的事,十分简单,你拿著这柄钥匙,到火山口去,你只消缒下二十公尺,你就可以看到一扇门。”

  我念到这里,又停了一停,然后,我抬起头来,再吸了一口气。

  米伦太太的信中,确然这样写著:你只消缒下二十公尺,就可以看到一扇门。一扇门是甚么意思呢?

  我抬高头,可以看到那座火山,那火山并不高,而且显然是一座死火山。在死火山口中,有一扇门,我是不是在做梦呢?还是我只是在读著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所写的怪信?

  但是米伦太太之谜,显然不是“神经不正常”这一句话所能解释的,因为和米伦太太一齐存在著,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例如那戒指,那照相机也似的东西,那些钱币一样的金属圆片,那本簿子和簿子中的图片等等东西,无不是十分神秘的。

  火山口中的一扇门,那扇门是通向甚么地方的呢?是通向四度空间的么?

  我心中一面想著,一面继续去看那封信  那时,我只是看,而不将之念出来,因为我已然失去了将之念出来的勇气了!

  那封信以下是这样的:

  “你可以用这柄钥匙打开那扇门,然后你便会知道你看到些甚么。我希望你能够从你看到的东西中,揭露我恶梦之谜,那么,请别再讲给别人知,谢谢你!”

  信越是到后来,字迹也越是拙劣和潦草。米伦太太是不会没有足够的时间的,那当然是由于她心绪极端恶劣的缘故。

  是以,那封信的最后一段,词意便十分含糊,即使看了好几次,也不明白究竟确实指甚么而言。

  信后,也没有署名,我再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将之小心摺好,放在袋中,我的手中紧紧地握著那柄钥匙,望著那座火山。

  尊埃牧师已经死了,现在,我既然读到了那封信,那么我自然要用这柄钥匙,去打开那扇门,去到米伦太太希望尊埃牧师去到的地方。

  我慢慢地转过身,回到了镇上,我也不再去见葛里牧师,我驾著那辆租来的车子,顺著通向火山脚下的公路,疾驰而出。”

  一面驾著车,一面我不断地想:基度当年,也曾在这条路上,赶赴火山,结果,他发现米伦太太,站在火山的山坡上。而如今,我能够发现些甚么呢?

  我以十分高的速度,在崎岖的公路上飞驰,等我来到火山脚下的时候,已经是傍睌时分了。抬头向山上看去,火山十分险峻,我并没有携带爬山的工具,但是我相信,徒手也可以爬得上去的。

  我在山下的小溪喝了几口清水,便开始向上攀登,十年前火山曾经爆发过,但是却已没有甚么痕迹可寻了,野草和灌木滋生著,使我攀登起来,增加不少便利,我在午夜时分,登上了山顶。

  月色十分好,在明洁的月色下,我看到了直径大约有一百公尺的火山口,向下望去,一片漆黑,像是可以直通到地狱一样。

  火山口中并没有浓烟冒出来,但是却有一股浓烈的硫磺味道,使人很不舒服。

  我甚至于未曾携带电筒,是以尽管我的心中十分著急,急于想找到那扇门,用米伦太太的钥匙打开那扇门,去看个究竟,但是我也无法在漆黑的火山口内,找到那扇门的,是以我只好等待天亮。

  我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在一块很平坦的大石之上,躺了下来,我恰好可以看到山脚不远处的古星镇,镇上只有几点零零星星的灯光在闪著。

  那块大石十分大,我本来是可以放心睡上一觉而不怕跌下山去的,但是我心中十分紊乱,以致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在想,当我打开了那扇“门”之际,我将要踏到一个甚么样的地方呢?

  而且,我在到了那个不知的地方之后,是不是还能够回来呢?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联想起来的问题太多了,我想到我的朋友,我的妻子,如果我竟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的话,他们是不是知道我是在那扇奇异的门中消失了呢?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因为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连葛里牧师也不知道。或许,过上些日子,他们会在火山脚下发现我租来的那辆汽车,但是也决计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在火山口中消失了!

  我翻翻覆覆地想著,好几次,竟打消了天亮之后去寻找那扇门的主意,有好几次,我甚至已经开始向山下走去,决定将这一切,全都忘个一乾二净了!

  但是,我只向山下走了十来步,便又爬上了山顶,而太阳也终于升起来了。当阳光射进火山口之际,我已约略可以看到火山口的大概情形了。

  火山口内的岩石,巉峨不平,要攀下去,并不是甚么困难的事情。米伦太太信中说,那扇门离火山上的边缘,不会超过二十公尺,所以,我想我应该可以在山上面看到那扇门的。

  我顺著火山口,慢慢地走著。

  太阳越升越高,火山口中的情形,也可以看得更清楚了,我沿著火山口走到一半时,突然看到了一丝金属的闪光,那种银色的闪光,一定是金属所发出来的!

  一看到那种闪光,我立时停了下来,仔细审视著,火山口之内的岩石,奇形怪状,有的圆得像球一样,有的像是钟乳,大都呈现一种异样的灰红色。

  是以,那种金属的闪光,看来便十分夺目,我立即看出,它大概有两公尺高,一公尺宽,我的心中陡地一动。那是一扇门!

  那是一扇金属的门!一定就是米伦太太在她信中提到的那一扇门,也就是我要找的那扇门!本来,我对于火山口会有一扇门这件事,仍然是将信将疑,心中充满了疑惑的。

         但现在,它的的确确在那里了,那实在是不容我再疑惑的事!

        

第八部:一扇奇门

  我不禁苦笑了起来,我想,每一个人在我如今那样的情形下,都不免要苦笑的。

  那扇门,看来是嵌在火山口的岩壁上,它是通向何处去的呢?是甚么人安了一扇门在这里的呢?这一切,全是不可解释的事!

  但是,不可解释的事已经呈现在眼前了,那除了苦笑之外,还有甚么别的办法?

  我看了大约十分钟,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也可以射进火山口的更深处,但自然不能达到火山口的底部,所以向下看去,最底层仍然是一片浓黑,阳光照射的范围越是广,反倒令火山口中,更显得阴森可怖!

  我开始小心地向下攀去,我必须十分小心。因为火山口岩壁上的岩石,是岩浆在高热之下冷却凝成的。

  在火山口内的岩浆开始渐渐变冷的时候,它会收缩,是以有的岩石,看来是和岩壁连结在一起的,但实际上,早已因为收缩之故,而和岩壁分离了,只不过有极小部分维持著石块不跌下去而已!

  在那样的情形下,如果我不由分说地踏上去的话,那么我一定会连人带石跌下去的了。

  我在寻找每一块踏脚石之前,都用手攀住了我已认为可靠的石块,用力蹬上一蹬。

  我才不过落下了五六公尺,已有好几块大石,被我蹬得向火山口底下直跌了下去。

  我不知那火山口有多深,但是几块大石跌下去,我都听不到它们落地的声音。直到一块足有一吨重的大石,被我蹬了下去,我屏气静息地等著,足足等了好几分钟,才听得深得像是已到了地狱的深处,传来了一下声响,那声响空洞得使人发颤。

  我足足化了半小时之久,才下落到那扇门前。那扇门是在特别突出的一大块岩石的上面,像是一个大平台。

  我的身子慢慢地移动著,当我终于来到了门边的时候,我更可以肯定那的确是一扇门了!而且,我还立即发现了那钥匙孔!

  我还看到,那门口本来是有两行字的,但是却已经剥落了,变成了许多红色的斑点,已看不清那是甚么了,我心头怦怦乱跳,一手攀住了石角,一手取出了钥匙来,向钥匙孔伸去。

  但是,我却无法打开那扇门来,因为在钥匙孔中,塞满了石屑,我取出一柄小刀来,用力挖著塞在孔中的那些石屑,这并不是一件容易做的工作。

  我只能用一只手来工作,脚踏在一块石块上,我的另一只手,必须用来固定我的身子,否则我一用力,就会跌下去了。

  我在挖除塞在钥匙孔中的石块时,发现了十分奇怪的一个现象。钥匙孔并不大,但是在孔中的石屑,却比孔要大得多。

  是以我必须先用小刀尖,将石屑用力撬碎,然后才将之一粒一粒弄出来。

  大石头为甚么能走进比它体积小的钥匙孔中去呢?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石头进去的时候,并不是固体,而是液体。

  也就是说,是岩浆流了进去,在钥匙孔内,凝结成为岩石,所以才有如此现象的。

  我发现了这一点,至少使我对这扇不可思议的怪门,有了一点概念。

  我所想到的是:这一扇门在火山口,一定是在那次火山突然爆发之前的事,火山爆发时,岩浆涌了上来,塞住了钥匙孔!

  我费了好久,才算将钥匙孔中的石块,一齐清除了出来,然后,我将那柄钥匙,慢慢地插了进去。

  我在插进那柄钥匙之际,我心情的紧张,当真是难以形容的。老实说,我还感到相当程度的恐惧,我甚至希望那门的门锁因为年久失灵了,使我打不开那扇门!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我就可以召集多些人来,用别的方法将门弄开,人多些,总比我自己一个人面对著这一扇神秘莫测的门要好得多了。

  但是,我的希望,却并没有成为事实,当钥匙插进去之后,我轻轻地转动著那柄柄上有两只翼的浮雕的钥匙,只听得“拍”地一声响,显然我已经成功地将那里门打开来了。

  门上并没有门柄,我只有捏著那柄钥匙,慢慢地向外拉著,那门渐渐地被我拉了开来。

  在门被拉开之际,又有好几块石块,向下落了下去,那些石块,是在门和门框的缝上的,因为门被我拉开,而使它们落了下来。

  当门被渐渐拉开之际,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门的里面了。

  在那一刹间,我的脑中,不期闪过了多少奇奇怪怪的念头,我想到那扇门里面,可能是第四空间,那么我将从此消失在第四空间中,再也回不来了,就像是在汪洋大海中飘荡的小船一样。

  我又想到,那门里面,可能是希世宝藏,就像“芝麻开门”中的那扇门一样。

  我脑中古怪的念头是如此之多,是以,当那扇门拉了开来,我可以看清门内的情形之际,我真的呆住了,因为门内甚么也没有!

  我说门内甚么也没有的意思,并不是说门里面是空的,或门内仍然是岩石,在门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像是一只箱子,或者更恰当地形容说,像是一具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升降机!

  那“升降机”的四壁、上下,也全是金属的,和那扇门,是同一金属,可是,就是那样一个小小的空间,并没有其它。

  我呆了半晌,又不禁苦笑起来。米伦太太信中所指的门,自然便是这一扇,但是她信中说的那扇门,却是和她有关的。

  我满以为我只是打开了那扇她说的门,就可以得知她的神秘身份了,但如今,我却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米伦太太如果是和人在开玩笑的话,那么这个玩笑,开得著实不小!我因为在未曾打开这扇门之前,心中所想的古古怪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是以看到门内只是一个小小的空间,便大失所望起来。

  但是并没有过了多久,当我的脑中又静了下来之际,我却感到,即使门后空无一物,那也是一件十分值得奇怪的事情!

  看来,那像是一只很大的,可以容纳两个人的箱子,那么是谁将这箱子搬到这里来,将之嵌在火山口的岩石之中的呢?而且,这样做的用意又何在呢?

  我想著,已然向著“升降机”中,跨了进去,当我站在那“升降机”中的时候,我发现门后,好像有一些文字,为了更好认清那究竟是甚么文字起见,我将门拉拢了些。就在这时,我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了!

  那门显然是有磁性的,我只不过将门拉近了些,可是一个不小心,“砰”地一声,那扇门竟关上了,我眼前立时变了一片漆黑!

  我不禁大吃了一惊,我被困在这里,如果走不出去的话,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我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用力去推那扇门,想将那扇门再推了开来,而且在那一刹间,我已下定了决心,一将门推开,我便立时爬出火山口,离开墨西哥,再也不理会甚么米伦太太了!

  可是,我只不过推了一推,还未曾将门推开,我的身子,便突然向下沉去!

  我不知道我的身子是如何向下沉去的,因为我眼前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我记得我是存身在一块金属板上的,我也记得我存身之处,看来像是一具狭小的升降机,如今我既然是在下沉,那么,它真是一具狭小的升降机了?我下沉的速度十分之快,而且,那是突如其来的,是以在刹那之间,我反而像飞了起来一样!

  那只不过是一分钟左右的时间,然而,这是如何使人失神落魄的一分钟!

  我终于停止了,那是在“砰”地一声之后,我的身子只感到一下轻轻的震动。

  在那之后,我的身子仍彷彿在下沉著,但实际上那只不过是我的感觉而已,就像一个在船上太久的人,上了岸之后,仍然有身在船上的感觉一样,事实上,我已停止不再下降了。

  我伸手在我的额头之上,抹了一抹,在那短短的一分钟之内,我已是一头冷汗了!

  然后,我苦笑了两下,自言自语道:“如果那的确是一具升降机,那么现在升降机已停,我应该可以推门走出去了!”

  我一面说著,一面用力向前推去。

  在我双手向前推出之际,我心中所存的我可以走出去的希望,不会超过百分之一,但是不寄于太高希望的事,却往往能成事实的!

  我手轻轻一推,竟已将门推了开来!

  那时候,一阵新的惊恐,又袭上了我的心头,刚才我下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下跌的速度,却十分之快,那么,现在我已由这“升降机”带到甚么地方来了呢?

  但不论是甚么地方,我都不能困在“升降机”之内的,我必须走出去!

  于是,我仍然推开了门。

  门外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我并没有携带著电筒,否则,要知道门外是甚么,实在太容易了,但现在却变成了一项无法克服的困难,因为我的身上,并没有带著任何可以发光的东西!

  我一手推著门,伸一只手到门外,四面挥动著,我碰不到任何东西。然后,我伸出右足来,向外面慢慢地踏了下去。

  我是准备在一脚踏空之际,立时缩回来的,但是,我一脚竟踏到了实地!

  我踏到了实地,那不是甚么四度空间,我是确确实实,来到了一处地方,如果有光亮的话,我将可以立时知道那是甚么地方了!

  现在没有光亮,那也不要紧,我可以凭摸索和感觉来判断那究竟是甚么所在的。

  我在右脚踏到了实地之后,左脚又跨了出去,一面伸出双手,向前摸索著,我连跨了三步,我的手,突然碰到了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一触的时候,给人的感觉是十分凉的,我肯定那是金属,我接著,便发现那是一根金属管子。当我的双手在那金属管子上抚摸之际,我又发现那是弯曲的,呈一个椅背形。

  当我再继续向下摸去之际,我发现那的确是一张椅子的椅背,因为我已摸到了那椅子的坐位和它的扶手,我向前走出一步,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的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而我的脑中,却是一片异样的混乱。

  当我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之后,我勉力镇定心情,将一切事情,都想了一想,我又决定不去想一切事的前因后果,只将如今发生的事归纳一下。

  于是,我自己告诉自己:我是用一柄奇异的钥匙,打开了一度在火山口上的门,进入了一座小小的升降机,降到这里来的,现在,我坐在一张椅上。

  这些事情,归纳起来,十分简单,一句话就可以讲完了,但是接著而来的却至少有几十个问题,这张椅子是甚么意思?为甚么会有一张这样的椅子的?我如今是不是在地狱中,听候魔鬼的审判呢?

  我发觉我自己的手心,在隐隐冒著汗,当我想在椅子的扶手上,抹去我手心的汗时,我发现在椅子的扶手上,有八个突出的物体。全在右边的扶手,我虽然看不到甚么,但是从我手指的触觉来判断,我可以立时肯定,那是八个按钮!

  当我一发现了这一点,我真正踌躇难决了。朋友,任何人和我在同一处境,一定都会有同样的为难处的。

  我根本不知自己在甚么地方,也根本不知那张椅子究竟是甚么来历,黑暗使得本来已是神秘之极的事,更加神秘莫测!

  而那八个掣钮,当然是各有所用的,如果我能够知道它们各自作用的话,那么,我倒不必犹豫了,可是我却根本不知它们的作用!

  它们之中,可能有一粒是令我脱困的,也可能有一粒是会使我所在处爆炸的,更可能有一粒是会令得火山突然爆发的!

  或者,我坐著的那张椅子,可能是“时间机器”,那我如果胡乱按下一个钮的话,我可能去到一百万年之前,我可不想和恐龙以及剑刺虎去打交道!

  又或者,我按下一个掣后,真会使我到达第四空间去!当然,最好的方法,是我根本不去按那八个掣钮中的任何一个!

  但是,难道我一直坐在这椅子上?我又实在必须明白我的处境和改变我的处境!

  我的手指,在那八个掣钮上移来移去,就是没有勇气按下去。

  而当我的手指在那八个按钮上不断移动著的时候,我的手心中,却不住地沁出冷汗来,以致我好几次用力将手心在我的衣服下抹著,将汗抹去。

  我心中千百次地问自己: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呆了怕足有半小时,才突然站了起来,我决定一个按钮也不去碰它,我要由那“升降机”上去,从火山口爬出去,再不想起这事件。

  但是,在黑暗中摸索著,我却根本没有法子弄开那“升降机”的门,是以,在十分钟之后,我又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和刚才一样。

  我咬了咬牙,在黑暗中,自己对自己大声道:“不管怎样,随便按一个吧!”

  虽然我听到的,只不过是我自己的声音,但是人的心理,就是那样可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的胆子居然大了不少,而且也有了决断力。

  我再不犹豫,也不理会我的手指,是停在第几个按钮之上,用力按了下去!

  随著我手指向下一沉,在我的左边,立时亮起了一团光芒来。

  那团光芒是白色的,它十分柔和。但是再柔和的光芒,对一个久处在黑暗中的人来说,都是强烈的。我乍一看到光芒,立时转过头去,但是在我刚一转过头去的一刹间,我却甚么也看不到。

  那一段甚么也看不到的时间十分短暂,接著我便看清楚了,那光芒,是由一盏灯发出来的,那盏灯有一个相当长的灯罩,是以使得灯光变成了一个径可两呎的圆柱形,而显示在那圆柱形的灯光之下的,却是一个人!

  那自然是一个人,他站著,双手紧贴著身,双目闭著,他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伟丈夫,乍一看来,他像是悬空站著,但是几分钟之后,我便看清楚,他是在一个透明的圆桶之中的,而那灯光,是从圆桶的顶部,照射下来,罩住了他的全身。

  我惊讶得在不由自主之间,霍地站了起来,我的目光定在那人身上,那人是死的,还是活的?是一个真人,还是一个假人?

  这些问题,我在刹那间,都无法回答。但是我却立即肯定了一点!我以前,是在甚么场合之下,见过这个人的,他对于我来说,十分脸熟!

  而且,我也立时想了起来,他,就是在那本簿子的图片中,和米伦太太站在一齐的那个男人!

  如果我的推断不错的话,那么,他应该是米伦太太的丈夫,米伦先生!

  我又立即记起了米伦太太给尊埃牧师的那封信中的几句话,她说,她的丈夫死了,她将他保存了起来。米伦先生死了至少有十年了!米伦太太是用甚么方法,将他的尸体保存得如此之好的呢?

  我像是中了邪一样,脚高脚低地向前走去,虽然我明知我每一步,都是实实在在,踏在地上的,但是我仍然感到我彷彿是踏在云端上一样。

  在事后的回忆中,我甚至无法记起我究竟是如何来到了米伦先生的面前的,我只记得,当我来到了米伦先生的面前,当我扬手可以碰到他的时候,我扬起了手来,但是我却没有砸到他。

  我的手被一透明的东西所阻,那透明的东西是圆桶形的,我不知那是不是玻璃,但至少手摸上去的时候,和摸到玻璃的感觉不同,它非常之滑,滑到难以形容,米伦先生的身体,就在这圆桶之中。

  我也无法回忆起我在那圆桶之前,怔怔地对住了米伦先生究竟有多久。

  我只是注意到米伦先生面部的神情,十分安详,一点也不像一个死人。而他身上所穿的衣服,好像是金属丝织的,闪闪生光。

  我在呆立了许久之后,才后退了一步!

  当灯光亮起之际,我首先看到了米伦先生,我的全部注意力,也自然而然,为米伦先生所吸引,我根本来不及去注意别的事。

  直到这时,我向后退出了两步,我才看到,那光线虽然集中照在米伦先生的身上,但是也足可以使我看清楚其余地方的情形了。

  我无法形容我是在甚么地方,但那决计不是山洞,也不像是房间,我像是在一个极大的舱中,它的四面,全是各种各样的仪表,在我的左边,是一幅深蓝色的幕。

  而我在刚才所生的椅子之旁,另有一张椅子,那椅子之上,放著一顶帽子。

  刚才我在黑暗之中乱坐,已将那顶帽子坐扁了。

  我还看到,在两张椅子之前的,是两座控制台,也有著各种按钮和仪器。

  我看清了这一切之后,不禁发出了一下呻吟声来,我知道我是在甚么地方了,我是在一艘十分大的太空飞行船之内。

  那毫无疑问地是一座太空船,而且我还知道,那是由米伦先生和米伦太太驾驶的。现在,我更可以确知米伦太太口中的“在一次飞行中死亡”的那次飞行,是甚么样性质的飞行了。

  那是星际飞行!

  米伦先生和米伦太太,是来自别的星球的高级生物!

  当我自以为终于有了米伦太太来历之谜的时候,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本来,我对米伦太太的身份,对火山的突然爆发,便有著如此的假设的,现在又获得了证明,自然更是深信不疑了。

  我在太空舱中踱来踱去,我知道了那是一艘太空船,对于那些按钮,自然不再感到恐惧,我反而连续地按下了几个。其中的一个,令得那蓝色的幕,大放光明,那幅幕本来是深蓝色的,一放光明之后,变成了明蓝色,而且,在幕上还出现了许多金色的亮点,有大有小,有的明亮,有的黯淡。

  我再三看了几眼,便呆了一呆,那是一幅星空图,我可以立时指出那右下角的特别明亮的一点是太阳,因为有几个大行星绕著它,那其中的一个,有一个光环,那自然是土星了。

  地球当然也在其中,而当我认出了地球之际,我更是疑惑了,因为我看到有一道极细的红线,自地球开始,向外伸展出去,在那股红线上,有著表示向前的箭嘴形的符号,那红线一直越过太阳系,再向前伸展,我可以清晰地辨认出,那股红线,绕过了几个大星座。

  那几个大星座是昴宿星座、金牛星座和蜈蚣星座。然后,那股红线直穿过猎户星云,和阿芬角星云。那个阿芬角星云究竟有多大,谁也说不上来,科学家曾估计过,如果以光的速度来行进,一万万年只怕也穿不过去,但是那股红线却在当中穿过!

  而且,那股红线还在继续向前,又穿过了一大堆我叫不出名堂的星云,然后,才折了回来。

  如果那股红线是代表著航线的话,那么它的“归途”,倒是十分简单的。

  它的“归途”并没有甚么折曲,几乎成一直线,自辽远的天际,回到了地球那股红线,标明在那样一幅庞大的星空图之上,而且又有著箭嘴的符号,我说它是航线,那本来是不必加上“如果”两字的。

  但是,我却仍然非要加上这两个字不可,因为事实上,根本不可能有一条这样的航线的。要完成这样的航线,以光的速度来进行,也要几万万年。而我们现今知道,用光的速度来行进是不可能的。那么,这股红线怎可能是一条航线?

  尤其,这股红线的起点和终点,竟都是地球,这就更令人觉得它的不可能了。

  我呆呆地看了半晌,才走近去,我发现那一大幅深蓝色的幕,像是我们习见的萤光屏,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但是我却发现,就在那幕的旁边,有著一系列的控制掣钮,于是我随便按下了其中一个。

  像是我们按动了幻灯机的钮掣一样,一下轻微的声响过处,突然,幕上的形象转换了,那是一幅十分巨大的相片,我要后退几步,才看得清楚。

  而当我后退了几步之后,我不禁呆住了。

  在那奇大无比的“照片”上,我看到一望无际的平原,而站在近处的,则是米伦先生和米伦太太。他们两人的身上,都穿著奇异的衣服,在头上,则套著一个透明的罩子,从那罩子上有管子通向背部。

  在那巨大的平原之上,是一个极大的光环,那光环作一种异样的银灰色。

  在右下角,有著好几行文字,显然是说明那是甚么地方的,但是我却看不懂那些字。但我不必看懂那些字,我也可以知道,这是土星!

  只有土星,才会有那么大的光环!那样说来,米伦夫妇,至少是到过土星上的了!

  问题在于他是不是到过土星,从那艘如此庞大的太空船来看,他们两人到过土星,那并不是甚么不可以接受的事实。

  而问题是在于:他们两人,是从何处启程,去到土星的。是从地球么?那实在太可笑了。

  我的脑中十分混乱,我之所以想到他们会从地球启程的,那并不只是因为那股红线的起点和终点,都是在地球上。而更因为当我和米伦太太一齐在潜艇上之际,我曾和她谈过话。

  米伦太太在谈话之中,曾向我问及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她问我,我们叫那发光的大圆球,是不是叫太阳,然后她又问我那个行星,正是我们的地球,她又说她的确回到地球来了。

  从那一番话中来推测,她倒的确是从地球出发的  然而如果她是从地球出发的话,那么,不是她疯了,就是我疯了,两者必居其一。

  我使劲地摇了摇头,想使我自己比较清醒些,但是我一样混乱不堪,无法整理出一个头绪来。我继续不断地去按那个掣,每当我按一下那个掣之际,画面便变换一样。我看到米伦夫妇,不断地在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星球之上拍著“照片”。

  也有的“照片”,是没有人的,只是奇形怪状的星球和星云,看来他们的旅程,的确是如此之遥远,以致有些“照片”,看了之后,令人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心中则产生出一股奇诡之极的感觉。

  我不断地按著,“照片”一共有两百来幅之多,到了最后的一幅,却令我发怔。

  那幅照片上,有许多许多人,大多数是金发的,有男有女,那是一个极大的广场,广场上,则停著一艘银灰色的太空船。

  那艘太空船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至少看到它停在古里古怪的星球之上六七十次之多,我知道,那就是米伦夫妇的太空船。

  也就是说,我如今就在这艘太空船之中!

  在那“照片”上,那艘太空船,停在空地的一个发射台上,那发射台十分大,倒有点像是巨大的祭坛。而那发射台之旁,全挤满了人。

  在那些人中,其中有一个正在振臂作演说状,别的人也都像是在听他讲话。那是一个十分壮阔的场面,我想,这大概是那艘太空船起飞之前,留下的照片。

  而令我震惊莫名的时是,那“照片”的拍摄时间,已是在黄昏时分了,而在“照片”的右上角,有一个圆形的发光体。

  那圆形的发光体,是银白色的,上面有著较深的灰色阴影,乍看去,像是一株树。

  一个银白色的圆形发光体,在其中有灰色的阴影,阴影的形状,像是一株树,各位,那是甚么?

         那是月亮!是地球的唯一的卫星!

        

第九部:谁是地球人?

  每一个地球上的人,自他出生起,就可以看到这个卫星,这个被称为“月亮”的地球卫星,对任何一个地球人来说,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没有一个人不是一眼就可以认出它来的!

  我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我立时肯定,那是月亮,那一定是月亮!

  而当我肯定了这一点之后,我为甚么大是震惊,也就容易理解了!

  因为肯定了那是月亮的话,就得进一步肯定,那“照片”是在地球上拍摄的。因为只有在地球之上,才能看到这样形状的月亮,和月亮永远对著地球的那一面。

  进一步肯定了那“照片”是在地球上拍摄的之后,那就更能肯定,那艘太空船,是从地球上出发的。

  那也就是说,米伦太太和米伦先生夫妇两人,根本不是别的星球上的高级生物,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地球人!

  可是,如果他们是地球人的话,为甚么我也是地球人,但是我却从来未曾见过那样的太空船?为甚么我也从未见过像米伦太太那样的金发美人,而我也听不懂米伦太太所说的,和看不懂太空船中的文字?

  为甚么?难道我倒反而不是地球人么?

  我苦笑著,我的脑中,混乱到了极点,实在不如从哪一方面去想才好。

  过了好久,我才想到,那只是一个可能,便是在地球之上,有一个地方,还未为我们所发现,而这个地方的人,科学却已比发现了的所有地方的人要进步得多,是以他们已可以派出太空船,作远距的外太空飞行了!

  这样的假设,乍一看来,似乎是唯一的可能了。但如果仔细一想的话,便知那根本不能成立!

  因为第一,我们也已有了太空人,太空人在高空的飞行之中,可以作极其精密的观察,太空人在高空之中,已可以看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地球上已不可能有甚么“迷失的大洲”了。

  第二,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米伦太太在又回到了地球之后,为甚么不回到她自己的地方去,而要如此忧郁地过著日子呢?

  我心中所想的这个“唯一的解释”,显然根本不是解释,我不得不将之放弃!

  我后退了一步,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的目光,仍旧定在那幅巨大的“照片”上,我的感觉,如同吞服了迷幻药一样,在我眼前出现的一切,以乎全是不可思议的幻境,而不是事实。

  过了好久,我才叹了一口气:我该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我总得先离开这里!

  我离开这里之后,要将这里的一切,通知墨西哥政府,而墨西哥政府,一定也会知会美国政府,美国方面一定会派出太空专家来这里研究这里的一切的。

  我并不是太空飞行专家,我自然无法知道这艘太空船的来龙去脉!

  可是,我如何离开这里呢?

  我是从那“升降机”中下来的,我自然还得从那里上去,因为我已发现太空船除了那一道门之外,已没有别的通途了。

  我坐在椅上,四面看看,我看到了那顶放在另一张椅上的帽子,我一欠身,将那顶帽子取了过来。那是一顶太空飞行员的帽子,帽子的边檐,可以遮住耳朵,而且十分厚,像是里面藏著仪器一样。

  那顶帽子十分大,我推测是属于米伦先生的,我当时只是一时好奇,将那顶帽子,向我自己的头上,戴了一戴,我一戴上了那顶帽子,帽薝便自然而然,遮住了我的双目,而也就在那一刹间,我的耳际,突然响起了一种奇异的声音。

  那像是一个人在呼叫,可是,究竟在叫些甚么,我却听不懂,那呼叫声只是翻来覆去,重复著那几个音节,如果那是一句话,那么,这呼叫声便一直是在重覆著这一句话。我整个人在不由自主间,已然站了起来,我双手紧紧地握著拳。那是一句甚么话呢?那声音自何而来呢?我是不是能和发出这声音的人通话呢?

  刹那之间,我的心中,充满了问题,我假定那帽子的帽檐之中,藏著类似无线电通讯仪同样性筼的仪器,所以我能听到那呼声。

  而这顶帽子,本来是米伦先生的,如果是通讯仪的话,那不会是单方面的,一定是双方面的,换句话说,发出呼号的那个人,应该可以通过仪器,而听到我的声音的。

  但是仪器在甚么地方呢?

  我坐到了放置米伦先生帽子的那张椅子上,在椅子面前的控制台上寻找著,我按动了好几个掣,其中的一个,使控制台亮起了一幅光幕,但是那光幕上,除了杂乱无章的线条之外,却甚么也没有。

  我对著一个有著很多小孔的圆形物体,大声叫著,希望那就是通讯仪器。

  但是,我的努力,却一点结果也没有,我的耳际所听到的,仍然是那一句单调的声音,不停地在重复著,我显然未能使对方听到我的声音。

  我几乎按动了太空船中所能按动的每一个掣,最后,我用力扳下了一个红色的杠杆,我听到一阵“隆隆”的声响,那“升降机”的门,竟然打了开来。而另一方面,太空船在发生轻微的震荡。

  一看到那“升降机”的门打了开来,我的心中便是一喜,我挟著那顶“帽子”,向玻璃圆桶中的米伦先生望了一眼,奔进了升降机。

  那升降机显然是一承载了重量,便自动发生作用的,是以我才一站了进去,门便关上,同时,我的身子,已急速地向上升去!

  由于上升的速度太快,以致在刹那之间,我脑部失血,感到了一阵昏眩,完全失去了知觉。那绝不是一种舒服的感觉,我的身子,也不由自主蹲了下来,等我恢复了知觉,站了起来之后,我发现上升已然静止了!

  我吸了一口气,使我自己站得稳定一些,然后,我慢慢地推开了门。

  那门一推开,我便看到了深不可测的火山口,而我抬头向上望去,我看到了万里无云的青天!

  我上来了,我已离开了那艘在火山口下面的太空船而上来了!

  我心情的兴奋是可想而知的,我连忙小心翼翼地向外跨去,双手一伸,抓住了石角,稳住身形。而就在我双手一伸间,我胁下的那顶“帽子”,便向下直跌了下去,当我低头去看时,那顶帽子已然看不见了,我根本没有任何将之接住的机会!

  那使我的心中十分难过,因为这顶帽子,可以作为证明,证明在火山之下,有著这样的一艘太空船在,当时,我所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即再下去,再取一件东西作为证明。

  如果我确然那样做的话,那倒好了!

  可是,我却只是那样想,而并没有那样做,我心忖,的而且确有这样的一艘太空船在火山之下,要找到它是很容易的,不必甚么证明,也可以说服人家的。而我则急于将这个消息公诸于世!

  我只是停了极短的时间,便开始向上攀去,当我攀出火山口之际,已是黄昏时分了,我绝不休息,立时下山,到了山脚下,夜已深了。

  我的车子仍在山脚下,我一上车,便将速度加至最快,向前疾驶,我要尽快赶到墨西哥市去,去向墨西哥政府报告一切。

  清晨时分,我到了一个小城市,那里有小型的飞机,我租了一架飞机,那是一种十分简单的小型飞机,机上的无线电通讯设备,也简单得只有到了另一个机场的上空时,才能和机场方面通话。

  但是我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这是我所能获得的最快的交通工具了。

  我在离墨西哥不远处,停下来加了一次油,又向前飞去,然后,在下午三时,我到了墨西哥的机场,在飞行之中,我早已盘算好了,一到墨西哥市,下了飞机,我第一件事,便是找驻守机场的最高级警官,然后,要他带我去见墨西哥的内政部长。

  我一时之间,也弄不清楚,我发现了那样一艘怪异的飞船,该向哪一个部门报告才是,但我选定了内政部,我想这大抵是不错的。

  因为那艘飞船,是在墨西哥境内发现的!

  当我跨出飞机之际,我几乎立即见到了那位留著小胡子的高级警官。那是因为机场方面接到了我要求降落的通讯之后,便立时通知那位警官的。一个外国人,独自驾驶著一架飞机,自危地马拉的边境处飞来,这件事,自然是太不寻常和引人注意一点了!

  是以,我飞机才一停定,一辆吉普车,便已载著那位警官和他的四名部下来到了。

  我不怪他们,这是他们的职责,而不是他们大惊小怪,可是我却也著实不敢恭维那小胡子警官的态度,他简直不听我说甚么,便对我和那架飞机,展开了极其严密的搜查,足足费了一小时之久。

  他当然搜查不出甚么来,当他搜查不出甚么来的时候,他才想起,我是人,他也是人,我们是可以交谈的,他可以问我问题!

  于是,他转动著警棍︵花式有五六个之多,十分美妙︶,来到了我的面前,道:“你来作甚么?”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他,道:“我是来见你们的内政部长的。”

  小胡子警官吓了一跳,道:“你是部长先生的朋友?”

  我摇头道:“不是,但是我  ”

  小胡子警官又自作聪明地打断了我的话头,道:“我知道了,你是想投诉在机场的待遇,但是全部是合法的。”

  我苦笑著,道:“你又弄错了,我绝没有那样的意思,我要见你们的内政部长,是因为我有一个对你们国家十分有利的消息,要向他报告!”

  小胡子警官笑了起来,道:“原来那样,好,好,我替你去联络一下。”

  他走上了吉普车,我也老实不客气地跟了上去,车子驶进机场大厦,我又跟著他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墨西哥市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城市之一,但是那位小胡子警官,却殊不可爱。

  他拿起了电话之后,先和机场的电话接线生,又讲又笑,足足讲了十分钟,大吃豆腐,我可以在电话筒中听到女接线生“咭咭”的笑声。

  然后,电话大约接通到内政部了,对内政部的接线生,小胡子警官倒是规规矩矩的,然后,又通过了许多人,许多人问他是甚么人,而小胡子警官便不嫌其烦地将他自己的身份和我的要求说上一遍。

  我在一旁,实在等得冒火了,忽然听得小胡子警官大叫一声,道:“行了!”

  我连忙停止了踱步,道:“我们走!”

  可是他却瞪著眼望定了我,道:“到哪儿去啊?”

  我一呆,道:“你说,‘行了’,不是内政部长已答应接见了我么?”

  小胡子警官笑了起来,道:“当然不是,但看看  ”他向壁上的钟指了一指:“已经五点零一分了,下班的时间到了,明天再说吧!”

  我本来已经够冒火的了,一听得小胡子警官那样说法,我陡地跳了起来,真如同旧小说中所写的那样:“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托地跳到了那小胡子警官的面前,向著他的下颊,兜下巴便是一拳!

  人在盛怒之下做的事,一定是最愚蠢的,我兜下巴打了那小胡子警官一拳,自然使那位警官以后和女接线生打情骂俏之间,可能因发音不清而有些障碍,因为我使他的两颗门牙,脱离了牙床。

  但是,这一拳,却也使我进了监狱!

  我在硬板床上转侧著,过了一夜,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尤其是在墨西哥市的监狱之中,因为墨西哥市林立著五星级的大酒店!

  第二天中午,法官判决下来,我被罚了一笔钱,总算还是上上大吉,我一离开法庭,便立时直趋内政部,要求谒见部长。

  像我那样要求的一定不多,尤其是一个外国人。是以我在一个个办公室中,被推来推去,那些科长、处长以及说不出名堂来的官员,像欣赏一头怪物一样地欣赏著我。

  好不容易,遨游了许多关,我总算见到副部长了。

  副部长宣称,部长正在参加内阁会议,根本不能接见我,而他则是我所能见到的最高级官员了。对于这一点,我倒也没有异议,部长和副部长,没有甚么分别,反正我是怀著一片好意,来将我的发现,报告给墨西哥政府知道的就是了。

  于是我向这位副部长叙说我的发现,我开门见山说,我发现了一艘极庞大的太空船,这太空船是十年之前,降落在墨西哥市境内的,太空船来自何处,还是一个谜,但这件事,定当轰动世界。

  副部长十分耐心地听我说著,我说得极其简单扼要,并向他指出,那艘太空船十分完整,其中的一些仪器,全是无价之宝,副部长听得我那样讲法,自然更加听得大有兴趣起来。

  是以,当我的叙述告一段落之际,他连忙问我:“那艘太空船在甚么地方?”

  我道:“在一座火山的火山口之下。”

  “一座火山口下面!”副部长高叫了起来。

  我对他的高叫,并不觉得奇怪,因为那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任何人听说在一座火山的火山口下面,有著一艘太空船,他都会那样高声叫起来的。

  但这时,我必须令得副部长相信我所说的话,是以我竭力令得自己的声音,听来十分诚挚,我道:“是的,副部长先生,是在一个火山口下,有一座升降机,是通向太空船的,而那升降机的门,是在火山口的内壁之上,我已经进去过一次了。”

  副部长用一种十分异样的眼光望定了我,但是由于我说得十分之肯定,是以他的脸上,多少带著一些无可奈何的神情,他摊开了双手,向他背后墙上张贴著的墨西哥大地图,指了一指,道:“好,那火山在甚么地方,请你指给我看  ”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又解嘲也似地笑道:“我倒真希望我们会有震惊世界的发现!”

  我绝不介意他话中的讥讽意味,因为他能够耐著性子听完我的叙述,这一点,已然令我十分感激他了。

  我绕过了他的办公桌,向前走去,来到了墙前,我在地图上找到了古星镇,然后,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火山,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那火山有一个十分古怪的名称,它的名称,意译是“难测的女人”。

  我想,这火山之所以会获得“女人”的名称,大概是由于它的爆发十分没有规律,随时随地会发生,就像女人的脾气一样之故。我的手指,指在女人火山上,回过头来,道:“就是这个火山,它原来叫难测的女人山,你只要派人去,我可以带队,我们可以一齐进入那太空船,说不定还可以将太空船弄上来,那就  ”

  我只讲到这里,便突然自动住了口。

  那并不是副部长抢著说话,或是用甚么手势打断了我的话头。

  我之所以突然住口,不再向下讲去,全然是因为我突然发觉,如果我再向下讲的话,一定有甚么不可测的恶果会发生了!

  而使我发觉了这一点的,则是副部长先生的脸色。他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当我自动停口时,他脸上已然变成了猪肝色!

  而他的双拳,紧紧握著,他双眼瞪著,上唇掀露,现出了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就差他的眼中没有冒火,头上没有出烟了!

  我住了口之后千秒钟之内,副部长仍然用这样的神情瞪定了我,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不得不问道:“副部长,我可是有甚么地方,说得不对么?”

  副部长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突然张开,接著,自他的口中,便喷出了一句粗俗不堪,令我无法转述的话来。然后,他发出一连串的咒骂。那种咒骂,即使是市井无赖在盛怒之际,也不肯发出来的,但是它们却像是泉水一样,滔滔不绝地自副部长先生的口中,流了出来,向我兜头兜脑,淋了下来。

  完全给他弄糊涂了,以致在开始两分钟之间,我竟全然不知道还击,但是我总算在两分钟之后,恢复了还击的能力,我大声回骂著他,同时责问他道:“你放那一连串的屁,算是甚么。我看你的样子,像是一只被踩痛了尾巴的癞皮狗!”

  副部长更加咆哮如雷,道:“你才是癞皮狗,我应该将你关进黑牢中去,你这该死的疯汉,你竟敢这样子来戏弄我,你的……”

  接下去,又是一连串的粗俗俚语,我大力在他的桌上一拍,“叭”地一声响,令得他的话停了下来。我道:“我将这件事来告诉你,全是为了一片好意,你可以不信,但不必像疯狗一样乱吠!”

  副部长向我挥著拳,道:“你是我一生之中见过的最大无赖!”

  我立时冷笑著回敬他,道:“那一定是你从来也不照镜子的缘故。”

  副部长握著拳,看样子是想打我,但是突然之间,他转过身,拉开了一只抽屉,自抽屉中取出了一大叠报纸来,用力摔在桌上,骂道:“看,用你的狗眼,看看清楚,再来和我说话!”

  我不知道他那样做是甚么意思,但是我还是低头向报纸看去。而一看之下,我不禁呆住了。那报纸的头条新闻是:“女人火山,突然爆发,岩桨自火山口涌出,破坏接近火山的公路。”

         不但有著标题,而且也有图片,更有女人火山位置指示的地图!

        

第十部:彻底的失败

  我低下头去,看著内文。内文说:女人火山是突然爆发的,古星镇的居民在听到了隆然巨响之后,火山口喷出来的烈焰,已染红了半边天。

  我也看到了新闻内容中记录的火山爆发的时间,那是我离开火山口之后的五小时,当时,我正在尽一切可能,赶到墨西哥市来,根本未曾有时间看报纸和听任何的广播,是以绝不知道这件事。

  我站著发呆,现在,我自然明白为甚么副部长突然之间大发雷霆了。

  女人火山的爆发还未停止,我却叫他带人到女人火山的火山口下面去寻找那艘太空船!

  当我看完了那段新闻之后,我已变得完全没有话可说了,我说甚么好呢?本来,我的话,是轻而易举可以得到证明的,只要一到女人火山的火山口,就可以看到那扇门了,为了方便,我将那钥匙留在那扇可以直通火山底太空船的门口。

  但是现在,女人火山又爆发了,大量岩浆涌了上来,必然将那门盖住,而且,火山底部的变动也必然使太空船再向下沉去,那也就是说,再也没有人能找到那太空船了,除非能将整座火山移去。

  那也等于说,我刚才向副部长讲的话,全都变成了毫无佐证的谎言,而且可以说,是世界上最无耻的谎言!

  看到我低著头,默不出声,副部长的怒意,似乎也稍为平息了一些,他冷笑了一声,道:“外国朋友,你还有甚么话好说?”

  我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道:“没有,我完全没有甚么可以说的了……不,还有一句话,是我一定要说的,副部长先生,你想,我是如此愚蠢的人?愚蠢到了拣一个正在爆发的火山,来编我的谎言?”

  副部长听得我那样说,脸上的怒意,也渐渐地褪了。那证明他是一个十分明理的人,因为在听到了我的叙述之后,大为恼怒,那是人之常情,但要在恼怒之中,听出我的话不无道理,那却并不是容易之事了。

  我叹了一声,我已准备放弃了,因为我已没有了证据,我再也找不到那艘太空船了,还有谁肯相信我的经历?还是别再说下去的好!

  是以我向副部长鞠了一躬,道:“对不起,副部长先生,恕我打扰了你,你别将我刚才所讲的话放在心上,就当我没有说过好了。”

  副部长发出宽恕似地一笑,道:“我知道,有时,人是会突发奇想的!”

  我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是苦笑著,慢慢地走向门口,副部长在我将要拉开门的时候,忽然叫住了我,道:“请停一停,先生。”

  我站住,转过身来。副部长笑著,道:“对不起,我有一个十分可笑的问题想问你,但是我却希望你对我的问题,能有真诚的回答,你肯么?”

  我向副部长摊了摊手,道:“请问,我对于任何问题,都是十分乐于回答的。”

  副部长直视著我,道:“你刚才所说的,有关那太空船的一切,可是真的么?”

  我也绝想不到他会问我这样的一个问题!

  我怔了一怔,反问道:“如果我说一切全是真的,你可会相信我的回答么?”

  这一次,轮到副部长来苦笑了,他摇著头,当然是他无法回答我的反问,是以他挥了挥手,道:“再见,卫先生,我想我不应该向你问这个问题的。”

  我耸著肩,走了出来,当我走过了长长的走廊,推开了大玻璃门,又走过了那铺满彩色的碎石的广场之后,我在一株树下,停了下来,我倚树而立,我要使自己好好地静一静,将整件事再想一想。

  本来,事情已然到结束阶段了,但是“女人”火山的爆发,只怕又使事情搁下来了。

  当然,我还保有那日记本,姬娜和基度太太,也可以证明米伦太太的存在,还有,我那批老古董朋友,他们也保有那一批古董。

  可是那一切,却是能说明米伦太太是谜一样的人物,而绝不能就此证明她是由一艘极大的太空船来的。知道那艘太空船的只有我一个人,而我却失去了一切证明!如果我不遗失那顶“帽子”,情形多少会有一些改变,又或者火山不爆发……

  我惘然地想著,但是却想不出甚么究竟来。忽然之间觉得我周围的人,似乎起了一阵骚动。我连忙抬头去看,只见一辆十分漂亮的美国大跑车,在阳光下驶了过来。即使墨西哥市是一个极现代化、极美丽的城市,那样豪华的车子也是不多见的。

  而且,车主人像是有意炫耀新车一样,将车子驶得十分慢,我一眼就看到驾车的是一个珠光宝气、丑得难以形容的女人。

  由于她的珠光宝气,我几乎不敢认她,但是由于她那种特殊的丑陋,是以我立时认出她是基度太太!

  更使我肯定她是基度太太的,是她身边的姬娜。姬娜本来就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小姑娘,这时,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纱裙,坐在那么豪华的车子上,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公主一样。

  我一看到姬娜,就忍不住扬手妱呼她。但是我的手却终于没有扬起来,我在刹那间,心中想:这件事,让它结束了吧。它是由一辆美国大房车引起的,就在我看到姬娜和她的母亲坐美国大跑车时结束了它吧!

  我又不准备再在墨西哥逗留,而且,我知道,我给基度太太的那笔钱,便得基度太太生活得十分好,那我何必再去打扰她们呢?

  美国大跑车驶了过去,也离开了那广场,到了酒店中,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睡了一觉,和白素通了一个长途电话,然后,我留意著报章、电台、电视上对“女人”火山的一切报导。

  从电视的新闻片来看,“女人”火山的爆发,十分剧烈,而且暂时还没有停止的迹象,是以我在墨西哥市,又住了两天,便启程回去了。

  我在回家之后,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家中已有了五六封姬娜的来信,表示她十分想念我,并且质问我,为甚么我说到墨西哥来的,却又不来。她还说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十分快乐,她还寄来了许多相片,其中包括她坐那辆美国大跑车的照片在内。

  从她信中流露的真情看来,我不禁十分后悔那天在墨西哥市的街道上,竟未曾招呼她!

  这时我的后悔,只不过是后悔失去了一次和姬娜见面的机会而已。而当半个月后,我再度前赴墨西哥,想和姬娜会晤时,我才感到了真正后悔,因为基度太太已被谋杀,而姬娜不知所踪了。

  我曾花了很多心血,托了很多人,在整个墨西哥寻找姬娜的下落,但是却没有结果。一直到好久好久以后,我才又在另一件奇异的故事中见到了姬娜,但那并不是“奇门”的故事,是以约略提一提就算了。

  我那批老古董朋友一听说我回来了,忙不迭将我拖到他们的俱乐部中。

  在我离家期间,他们几个人,废寝忘食,在研究他们得到的,本来属于米伦太太的那些东西。但是却研究不出所以然来,因为据他们所知,在地球的历史上,从来也未曾出现过那样的东西!

  我本想告诉他们,这些东西原来的主人,是乘坐一艘太空船来到地球上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甚么古董,也可能根本不是地球上的东西。

  但是我却没有那样说,因为他们得到那批东西,是化了相当代价的,而他们的目的,是想得到一批古董。凡喜欢古董的人都知道,古董的最大趣味,是给你去考据,证明它是一件古董。在考据中,在寻求证明中,可以产生无穷的乐趣。等到证明那的确是一件古董之际,反倒有兴味索然之感了,何况我的话,将说明那些东西,根本不是甚么古董,真还是不说为妙了!我在十个月后,又来到了墨西哥,那是我知道,“女人”火山在喷发了三天之后,已静了下来,而且,到了那时,可以接近了,墨西哥政府已派了一队火山勘察队,接近火山口,观察它何以突然爆发的原因。这个勘察队,并且邀请国际火山学会派出专家去参观。我的“法道”总算广大,这一次我去,是弄到了一个“火山专家”的身份前去的。我们全都受到了墨西哥政府热烈的款待,当那个小胡子警官看到我昂昂然走进贵宾室之际,他脸上的那种表情,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我当时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二天,由墨西哥乘坐专机,又转搭直升机,我们一行有三十多人,大型直升机将我们载到火山脚下。我的同伴沿途敲取岩浆凝成的石块,放在背囊中,作为研究之用,但是我却心不在焉,直冲山顶。

  我来“女人”火山的目的,绝不是研究“女人”火山为什么会爆炸,而是想攀到火山口去看看,究竟是不是还可以看到那扇通向太空船的门!

  所以,在这许多人中,我是第一个到达火山口边沿的。我到了火山口边沿之后,才知道这次火山爆发是如何之猛烈,因为几乎连整个火山口的形状都改变了。

  我还是不能十分接近火山口,因为还有烟在喷出来,但是我不必十分接近,我便可以肯定,我再也找不到那扇门了。那扇门,那升降机,那太空船,都已被埋在火山之下,永远也不会和人们见面了。

  我呆立在火山口之后很久,才有别的火山专家爬上来。然而等到他们上来之后,我却又下去了。我甚至不再在“女人”火山多逗留,便回到墨西哥市。

  从墨西哥市,我到了美国,在美国,我和我一个极好的朋友相晤。这位朋友,由于他的工作十分重要,我只能以“他”字来称呼他。

  我之所以要和他会晤,是因为他有极其丰富的太空知识和天文知识,他是这方面的权威。

  他的屋子在湖边,十分宁静,我们会面之后,坐在舒服的椅子上,喝著他亲手煮的咖啡,我们谈了整整一夜。这一夜谈话,我自然记述在下面,那作为结束“奇门”这个故事,是再好也没有了。

  我首先将所有的所有的经过,完全讲给他听,自然是从我如何驾车闪避那只癞皮狗,以致和女人驾驶的大房车相撞开始,一直到第二次来墨西哥,寻找姬娜没有著落为止。我讲得十分详细,尤其是有关那艘太空船内部的情形,更尤其是那一幅巨大的“图片”,以及那幅星空图上的那股红线。

  他一直静静地听我说著,等我讲完,他才道:“那么,你心中有著甚么疑问呢?”

  他的话,不禁令我呆了一呆,我有甚么疑问?我的疑问太多了,以致我不知道哪一个问题才是我首先该向他发问的。我呆了片刻,才道:“我讲的一切,你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他叹了一声,站了起来。他的神情十分之激动,以致他在放下咖啡杯的时候,由于手在发抖,是以将咖啡洒了好些出来。他在站了起来之后,又来回踱了几步,才道:“你要我相信的话,我就相信。”我做手势,以加重我的语气,我道:“不是我要你相信,而是你必须相信!”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好的,我相信。”

  我向沙发背上靠了靠,道:“好,那么,以你的知识而论,那艘太空船,以及太空船的驾驶者,米伦先生和米伦太太,他们究竟来自何处?”

  他摊了摊手,道:“卫斯理,你这个问题,实在是多余的,他们来自何处,你比我清楚。”

  我摇著头,道:“不,我不清楚,我如果有了答案,我也不会来见你了。”

  他不出声,只是走到了窗前,将窗帘拉了开来。那天晚上,恰好是月圆之夜,窗帘一拉开,我就看到了那明亮皎洁的月亮,我已经想到他要说甚么了。

  果然,他望著月亮,道:“你在那艘太空船之中,看到了许多的图片,绝大多数,都是只有米伦夫妇两人,是不是?”

  我点著头,道:“是的,还有一些,是没有人,只是奇形怪状的星球。”

  他又道:“可是最后一幅却有许多人,你形容那幅图片,像是一个热烈和盛大的欢送场面。”

  我又点了点头,道:“是的。”

  他苦笑了一下,道:“而你在那幅图片的右上角,看到了和如今这个一模一样的月亮?”

  我再度点头道:“是的!”而我立即又问他,道:“你的意思是,米伦先生和米伦太太,以及那些送行者,全是地球人?和我们一样的地球人?”

  他停了下来,不再踱步,只是望著我,道:“卫斯理,你最大的缺点,是你接受严格的科学训练的机会不够多,你  ”

  我挥著手,道:“我不是来听你教训的,我只是问你,你是不是肯定他们是地球人!”

  他道:“你别打断我的话头,你听我说。由于你未曾经过严格的科学训练,所以你这个问题是不科学的。在科学上,要肯定一件事,必须有许多资料,构成一种确切不移的证据,才能作出肯定,但是如今我却是听了你的一次叙述而已。”

  我十分沮丧,道:“这样说来,我是白来看你了,你一点也不能给我甚么帮助!”

  他又摇著头,道:“不是,我可以提供给你资料,我可以告诉你,到现在为止,天文学家发现有卫星的星球并不多,而只有一个卫星的星球更少,而且,天文学家也没有发现有任何星球的卫星,是有著月亮同样的阴影的,这就是我能帮你忙的地方。”

  我苦笑著,道:“那有甚么用呢?”

  “当然有用,那说明,你看到的,可能就是月亮,而米伦夫妇,可能是地球人。我们可以将这种可能,视为一种假定,而在假定的基础上去讨论这件事,而不是贸然肯定这件事,这才是科学的态度。”

  “好的,那么如果他们是地球人的话”,我也学会了所谓“科学的态度”:“可是疑问就接著而来了,难道我们反倒不是地球人么?你知我们从来也未曾听说过他们,也未曾听说过有这样的太空船遨游的壮举。”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宇宙的秘奥,实在太深湛了。”

  他叹了一口气,道:“宇宙的秘奥,深湛到了不但人永远无法了解,而且无法想像,现在我们已知道了速度和时间的关系,你想,米伦先生和米伦太太如果是地球人的话,他们有可能是在我们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以后的地球人!”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在他们的时伐出发遨游太空,但是在飞行中却产生了甚么意外,以致他们回不到他们的时代,而当他们回到地球的时候,却是在我们的时代之中?”

  他点著头,道:“不错,正是这个意思。”

  我呆了半晌,这是如何可怕的一件事,一对夫妇,去进行举世瞩目的太空飞行,但是当他们飞行回来之际,丈夫意外丧生,妻子走出太空船一看,世界竟全变了。她是在地球上;她是来到太阳系中九大行星之一,离太阳距离第三的星球上了,但是,那星球却不再和她有任何关系,星球上的人看来仍和她一样,但是却完全不同了,她变成了孤独的一个人!

  这是如何可怕的事情,任何人如果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整日坐著,一声不出的了。可怜的米伦太太,她那十年的光阴,是在甚么痛苦的情形之下度过的!

  在我发呆的时候,我的朋友也不出声,我们保持了十分钟的沉默,他才道:“刚才我所说的,只不过是一个可能,另一个可能是,他们  米伦先生和米伦太太,是我们之前几百万年,或是几千万年的人。”

  我瞪大了眼,愕然地望著他。

  他则继续道:“朋友,你自然知道,地球的年龄,已有几十亿年,但是人类可以追查的历史,却不过几千年,就算连人猿一齐计算在内,也不过一千万年,你以为在这一千万年以前好几十个一千万年中,地球上会是一片空白么!”

  我呆住了不出声,他连吸了好几口烟,他手上的烟斗,发出“滋滋”的叫声来,然后又道:“在地球形成之后,既然地球上的环境,是适宜于生物生长的,为甚么要几十亿年之后才出现高级生物?为甚么早不能有高级生物出现?”

  我苦笑著,道:“如果在地球上,我们这一代人之前,早就有了人,那么,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继续吸著烟,然后道:“那我怎知道?不要说那是几亿年之前的事,就是几千年前的事,我们也无法知道!我问你,印加帝国哪里去了?墨西哥的马耶文化何以突然消失了?原来居住在中南半岛吴哥城中,那些具有高度文化的人,又哪里去了?”

  我瞠目不知所对,这一切事,在整个地球的年龄而言,都不是发生在十分久之前的事,但人类已无法知道这些事的真相了。

  他停了半晌才又道:“等我念一段记载给你听听,你仔细听著!”接著,他使用缓慢的声调念了起来,道:“浓烟升起,像是几千个太阳聚在一起燃烧,接著,所有的一切全被黑暗包围,然后云朵直冲向高空,现出血一样红的颜色,整个大地都在火中燃烧……在几天之后,所有人的头发和指甲都无故脱落,雀鸟的羽毛变成白色,鸟爪发出连串的水泡……”

  他念到这里,略停了一停,道:“你听来,这一段记载,是形容甚么的?”

  “当然是核子战争!”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苦笑了起来,道:“但是,这一段记载,却是在人类已知的书籍中,最古老的印度梵文史诗‘摩诃婆罗多’之中的。你说那是核子战争的景像,但却记载在那么古老的典籍之中,那是甚么原因?”

  我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刚才念的那一段记载,十足是核子武器爆炸之后的情形。

  那么,是不是在很久之前,地球上已经有过核战争,而那次核战争,毁了米伦太太那一代的人类呢?我一样答不上来,因为我们连自己这一代的事,也未能全部知悉!

  那么,我们有甚么法子知道更早的事情呢?

  他的声音更是沉缓了,道:“从我们的知识来看,只有一个假设更可能,中国人早就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的传说,在高速的太空飞行中,速度和时间起了娈化,太空飞行家在太空飞行中眨了一下眼睛,在太空船之中,时间只不过是百分之一秒,但是在地球上,可能已过去了好几个月了。”

  他那时所说的,正是爱恩斯坦“相对论”理论中的一部分,我只是静静地听著。

  他又道:“照你看来的情形,米伦夫妇的旅程十分远,他们在太空飞行,地球上的岁月如流,可能已过了几万万年,他们的那一代人,早已因为不可知的原因而覆亡了,地球上出现了新的人、新的文化,已和他们是完全无关的了,他们回到地球上,等于是来到了第二个星球上一样,但是他们的心情,却比到了第二个星球更痛苦,在第二个星球上,他们还能设法回地球去,而如今,他们已然回到地球上,但他们失落了,他们再也找不到他们的时代了,他们彻底迷失了!”

  我苦笑著,道:“不错,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你所说的两个可能,都有它的道理,米伦太太也知道她回到了地球,她曾对我说过她回来了的!”

  我的朋友没有说甚么,只是慢慢的向外踱去,我跟在他的后面,我们出了门口,夜十分之静,我们一齐抬头向漆黑的天空望去,天上繁星点点,孕蕴著无穷的秘奥,我们生活在其中一个小星球上的生物想彻底明白宇宙的秘奥,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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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