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变异的可怕

  小郭听了大奇,坦承:“我听不懂你的话。”

  米博士道:“譬如说,蜉蝣的生命,遗传给它的规范是二十四小时,其中忽然有一只,竟然把生命延长到了七十二小时,你设想一下,这只长命的蜉蝣,在多出来的四十八小时之内,如何生活?它的生命,还算是甚么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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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问题古怪之至,而且想深一层,也惊心动魄之至。

  我和白素听小郭说到这里,自然立刻转念,去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这问题,一时之间,倒也不好回答小郭当时的情形,也是那样,所以他支吾道:“这算甚么问题,蜉蝣有甚么时间观念?”

  米博士却不肯接受小郭的回答:“假设,郭先生,假设有一只蜉蝣,突破了遗传的规范,生命变成了七十二小时,那便如何?”

  小郭没好气,心想这“白痴”,一到辩论起这类问题来,非但不傻,而且词锋咄咄逼人,他故意作捣蛋式的回答:“那么,这只倒霉的蜉蝣,就会肚子饿!”

  谁知米博士的反应,十分热烈,他道:“是啊,这就成大问题了,蜉蝣由于生命短暂,身上的消化系统早已退化。也就是说,它的一生之中,根本不需要进食那是它的遗传规范,一旦失了常,当它想进食时,它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进食能力,它就不知自己该如何才好了。”

  小郭哈哈笑了起来:“那么,这只蜉蝣,就只好饿死算了!”

  米博士仍然很是正经:“岂止饿死而已,更悲惨的是,当其他的蜉蝣,都依照遗传的规律死去之后,这一只就孤伶无依,找不到同伴,没有另一只来和它交配,它成了天地之间,最可怜的生物。”

  小郭呆了片刻:“我只知你是科学家,不知道你还是文学家!”

  米博士却又默然不语,小郭忍不住问道:“你和我说起这些,有甚么目的?”

  米博士道:“没有甚么目的我只是研究遗传学的,所以深深感到,生物如果摊开了遗传的规律,是一件可怕之极的事,连蜉蝣这种小生物。尚且如此,脱轨的情形,若是发生在人的身上”

  他说到这里,竟然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冷颤可知他心中想到的情况,可怕之至。

  小郭说到这里,向我和白素望来。

  他显然是在问我们,是不是可以想像一下这种遗传“脱轨”的可怕情形。

  我闭上了眼睛一会还全然未曾去深入地想,就已经感到了一股寒意,因为那是极难想像的事:人就是人,人要是脱离了遗传的规范,那当然不再是人,那么,这是甚么呢?

  人的遗传规范是两只手,两只脚,若是忽然不依照这个遗传规律,变成了和昆虫一样:八只脚了,那么,他自然成了怪物。

  在这种情形下,那“怪物”不但不能算是人,而且,也绝对无法在人类社会中生存。

  我压低了声音:“这确然是很可怕的事我认为,米博士这样说,一定另有用意在。”

  小郭道:“我也这样想,可是猜不透。”

  我望向白素,白素缓缓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米博士的话,寓有甚么深意。

  小郭继续说下去这时,他们处身的房间,静了下来。小郭道:“大概快到了!”

  说著,又觉出了一阵移动,且有三四下相当剧烈的震动。然后,房门打开,又是一个极美丽的女郎用舞蹈般的步伐打开门走进来,声音动听之极,作了一个手势:“请米博士!”

  米博士站了起来,小郭也跟著站起,可是那女郎却向小郭发出了极动人的微笑:“只请米博士!”

  小郭十分恼怒:“我受委托”

  那女郎不等小郭说完,便把一张支票,交给了小郭:“阁下被委托的任务已完成了,而且完成得很好,这是阁下的酬劳,对阁下的委托结束了!”

  小郭低头一看支票,数字比他想像中的高得多,他当然满意之至。可是同时,他的自尊心,也受到严重无比的打击。

  而且,他也为米博士的安全而担心,所以他提出了抗议:“不行,米博士是我带来的,我要对他的安全负责。”

  那女郎巧笑倩兮,美目流盼,极尽妍态,可是说的话却令小郭苦笑:“米博士的安全,绝无问题,阁下若要坚持,只怕反倒有问题了!”

  小郭被窒倒说不出话来,那女郎已向米博士伸出手去,玉指纤纤,要牵著米博士的手离开,但米博士却不解风情之至,忙不迭缩手,连声道:“我自己会走!”

  那女郎抿著嘴笑,两人就这样打情骂俏似地走了出去,小郭还未决定是不是要硬来,门已关上。

  小郭明知硬来也没用,长叹一声,坐了下来。和来的时候一样,经过一段时间,门又打开,出现的又是上一次那个女郎。

  那女郎笑得更甜,小郭跟她走出去,又处身于那俱乐部之中。

  一来一去,他连到过甚么地方都不知道!

  而米博士是否见到了大亨,见了大亨之后,又发生了些甚么事,他自然更不知道了。

  他鼓了一肚子气,一离开俱乐部之后,立刻来找我,把经过说了出来。

  我和白素在听完了他的经过之后,不禁苦笑这件事,一开始就叫人摸不著头脑,现在更叫人摸不著边儿了,面对小郭疑惑的目光。我只好摊了摊手,说不上甚么来,难以为他解释疑因。

  白素在一旁道:“总算弄明白了一点:米博士和勒曼医院,似乎有一定的关系。”

  小郭立刻怂恿我:“是啊,和勒曼医院联络一下,或许可以知道来龙去脉。”

  我却不愿意这样做。虽然,我可以和勒曼医院随时联络,但是这件事,看来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若是去问他们,那纯粹是为了好奇,好像不是怎么好。

  我把这一点说了,白素当然不会勉强我。小郭却道:“也不能说与你无关,姓米的找上门来求你,恰好我在,他才见到了大亨,事情如何发展,还难以预测,我们要求多了解一些情况,也很应该。”

  我想了一想,就拉开抽屉,拿起了电话来,那电话号码,任何时候都有人接听,我提出:“有一位米寄生博士,有事来找我,他和贵院可能有关,若有关,我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那边答应尽快给我答覆,小郭还不满意:“尽快,是多快?”

  我没好气:“可能一天,可能一年!”

  小郭看到我很不耐烦,也就不敢言语我确然极不耐烦,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甚么原因,或许,是米博士和小郭谈话间所提出来的问题,还在困扰著我:若是遗传因素脱了轨,会怎么样呢?

  我重重顿了一下脚,小郭看到情形不对,想要告辞,抽屉的电话,却又响了起来。

  我一按下掣,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言这位勒曼医院中的医生,我虽然未曾和他见过面,但是通过许多次电话了,最近的一次,是在《还阳》这个故事的结束部分,所以我一听声音,便知他是谁,他的声音听来年轻、活泼,很予人好感。

  他大声向我招呼:“你提及的那个人,不属于我们医院。”

  我想了一想:“他的来历,你们不知道?”

  我得到的回答是:“这个人的身分,颇为神秘,他和我们之中的一员有联络,或者说,我们之中的一位,和他有联络”

  勒曼医院中有不少是外星人,我不知道和我对话的那个是不是外星人,但是他说话的方式,很是奇特。刚才他所说的话,乍听,没有分别,但仔细想想,却略有不同。

  我道:“你的意思是”

  对方答道:“我们在一起,虽然大家都为同一目标而工作,但互相之间,绝不干涉他人的其他行动,所以院方并不知道详情,只知道米博士颇不寻常而已。”

  我望向小郭,小郭作了一个手势,我犹豫了一下:“是不是能请那位和米博十有联络的朋友,和我作一次对话,由我来问他一些问题?”

  对方听了之后,停了半晌,才道:“在一接到你的电话之后,我们当然尽可能帮你,已经和他联络过,可是他的答覆,不会令你感到愉快。”

  我苦笑:“说来听听!”

  对方又停顿了一下(大约是怕我难堪),这才道:“那位说:叫卫斯理别多管闲事,他管得太宽了!”

  这种话,听了之后,确然令人不愉快之至。我哼了一声:“不是我管闲事,是他来找我的!”

  我得到的回答是:“请等一等!”

  我心中实在很生气,我和勒曼医院的交往,自从一开始的那些误会冰释以来,一直很愉快,这次为了不相干的事,竟会出现这样的局面,真令人气沮。

  过了一会,才又听到了那活泼的声音,他先是叹了一声,才道:“那位说,他没有叫米寄生来找你,叫米寄生来找你的,另有其人,不关他的事!”

  我怒道:“为甚么要你传话?叫他自己来对我说!”

  对方笑了起来:“我早代你这样提出来了,可是那人的回答是:‘我不想改变声音,而我如果不改变声音,他一听就认出我是甚么人,也知道事情和甚么事有关,而目前我们在进行的事,不想别人知道,所以,免了!’你看,我也无法可施了!”

  我“嗯”了一声,觉得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就道了谢,结束了通话。

  小郭也抢著道:“那人说你能认得出他的声音!”

  我挥了挥手,令小郭不要出声。事实上,我一听得这样说,就已经在想:那会是谁?

  勒曼医院中的人,我接触过的不算少,一一想来,都有可能。

  白素却道:“不必想了,想出了是甚么人,也没有甚么意义。”

  我道:“不,那人不是说了吗,一认出了他是谁,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在进行甚么事了!”

  白素笑:“可是,你怎能想出是甚么人来?”

  我吸了一口气:“有了那么明显的线索,要是想不出那是甚么人来,好去死了我要把记忆之中,和我说过话的每一个勒曼医院中的人,都揪出来,逐一分析,直到把他找出来为止。”

  小郭“唯恐天下不乱”,立时拍手:“好,我帮你,运用电脑分析判别。”

  人的脾性,很难更改,常言道:“江山好改,本性难移”,就是这个道理。这件事,本来和我没有甚么关系,不是小郭苦苦哀求,我还懒得打电话给勒曼医院。可是勒曼院中的那家伙这样对我,我就非把他找出来不可。

  我道:“不致于要劳动电脑,我说了,大家详细研究就可以了。”

  于是,我一桩构地记述出来,自然是从《后备》这个故事,开始和勒曼医院接触起。

  开始没有多久,我就感到白素的分析很有理我这样做,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我所能掌握的资料,实在太少了。

  我所掌握的资料是:这个人的声音,我听了之后,可以认得出来,仅此一点而已。而一上来我连说了几个人,他们都曾和我说过话,我也都可以认出他们的声音来。而接下去,再说出来的人,个个都一样,根本无法判断是我要找的人!

  所以,我说到一半,就不想再说下去了。

  可是这时,白素却又鼓励我:“全记述下来,再慢慢来分析。”

  我没好气:“把金月亮拐走的那个叫甚么名字?哼,这些外星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白素厉声道:“别那么说,没有他们,我们找不回宝贝女儿来!”

  我一想,这倒也是事实,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日子,现在想起来,仍不免心跳加剧。

  我道:“自那次之后,我和勒曼医院,没有甚么联络,最近一次”

  说到这里,我心中陡然一动,霍然站了起来,重重一掌,拍在桌上。

  小郭忙道:“你想到甚么了?”

  我望向白素,再问小郭:“你知道我记述过的,那个题名为‘还阳’的故事?”

  小郭点头,白素也发出了“啊”地一声,我忙问她:“你想到了甚么?”

  白素道:“你先说。”

  我道:“在《还阳》这个故事中,那一男一女,自大树中爆裂而生的木头人,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事后我曾请教于勒曼医院,和医院通话的过程中,有一个家伙凶狠狠地说,那是他们若干年之前实验的结果”

  白素很肯定地道:“就是这个人。”

  我迟疑了一下:“何以见得?”

  白素道:“其一,这个人你最近才听过他的声音。其二,一听到他的声音,你立刻会想起《还阳》这个故事中记述的事情。其三,你想想米博士在听得红绫说他是‘木头人’这件事的反应!”

  我用力挥手,大声道:“不错,就是他!”

  红绫顺口说了一声“木头人”,米博士听了,反应如此强烈,自然是事出有因。其“因”,就是他如今的活动,和木头人有关。

  在《还阳》这个故事之中的木头人,不是普通的木头人,曾经接触过这个故事的,不必多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未曾接触过的,三言两语,实在说不明白,且试试以最简单的方法来作可以使人明白的说明!

  话说若干年前,有人(自然是外星人,这外星人如今在勒曼医院,也就是和米博士有联络者)把人的最初生命形式,和树的最初生命形式结合,使它们一起成长,结果,经历千年,孕育出两个木头人来人的外型,木的体质。这两个人从种种现象来看,具有生命,甚至思想,但是却又是木头人。

  那外星人曾说,他使那两个木头人还阳,在生命的形式上接近人。

  我不知道他将如何去进行,自那次通话之后,我们也一直没有再联络过。

  那两个奇异的木头人的拥有者,是一位名叫黄蝉的美女,这美女的身分,是超级特工,神通广大,权势非凡,在《还阳》这个故事之后,我和白素,都又曾和她有过数度接触。

  但那全然是为了另外一些事,在经过的过程中,谁也没有提起过“木头人”的事。

  那两个木头人本来在黄蝉的手中,那个外星人不知是不是已经将之弄到了手?还是和黄蝉在合作,一起进行令木头人还阳的工作?

  如果黄蝉在这件事中有份,那么,另外一些谜团,也跟著有了答案。

  第一,叫米博士以接近朱槿的方法去见大亨的人,极有可能是黄蝉。

  第二,叫米博士有了难题来找我的人,更有可能是黄蝉。

  第三,朱槿,这个独特的名字,她的真正身分,真的可能和黄蝉一样米博士不是说了,两个人一见,“果然是认识的”吗?

  这些问题,都有了答案,新的问题是:何以在这件事中,会有米博士参加?

  以及,何以米博士非找大亨不可?

  虽然疑问还在,但是整件事,都已大大地迈进了一步,我和小郭,都很是兴奋。

  小郭道:“这就有了头绪了,可以假设,米博士在进行的事,和那两个神奇的木头人有关。”

  白素和我,都表示同意。白素补充了一句:“那两个奇妙的人,毫无疑问,是一种新的人类,他们虽然生命之中有植物的因子,但是和‘第二种人’,却又有不同。”

  小郭自然知道甚么是“第二种人”,那是我曾遇到过的另一种人类,他们循植物进化的途径,而演变成人,有植物的特性。

  这第二种人存世的极少,起先他们混居在人类之中,但是当他们发现动物的侵略性和植物的自保性,绝对无法混成一体之后,他们已经所剩无几,余下的少数人,也就隐居到了深山野岭。

  用他们其中一个的话来说:我们生性平和,和你们生性凶残不同,要比斗,我们绝不是敌手,所以只有退避,避到再见不到一个人的所在去。

  这几句话,说来极是痛心,我也同意他们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很快就会遭到绝灭的命运,所以并未阻止,而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中任何一个。

  如今我们在讨论的“木头人”,自然和“第二种人”不同,因为“木头人”一半是人,有人的遗传因素,自然也有人的特性。

  在《还阳》这个故事之中,已经说明,当他们还在树身之中的时候,他们的思想,已有能力和人作直接的交流,若不是大树被砍了下来,他们裂树而出时,不知是甚么样的状态。

  这两个“木头人”,白素对他们的印象特别深,在那件事中,她还和黄蝉成了好友,所以这时,她提了一个小抗议:“他们不应该叫‘木头人’,叫‘树人’比较妥当一些。”

  确然,“木头人”一词,颇有负面之意在,不是十分尊敬的称呼。

  我首先赞成:“好,‘树人’这个称呼不错。”

  小郭挥了挥手:“总之是和他们有关奇的是,那外星人为甚么要利用米博士出马来进行?他自己为甚么不行动?”

  我道:“他没有出来活动,不表示他没有行动,我估计他是有借助米博士的专长之处。”

  小郭道:“米博士的专长是遗传学勒曼医院中的外星人,难道自己力犹未逮,还有甚么事,有需要地球人来帮忙的?”

  我本来就对米博士存有很大的疑惑,这时听了小郭的话,心中陡然一动:“你何由而肯定这个米博士是一个地球人?”

  小郭张大了口,但是他忽然笑了起来:“你故事中的外星人够多了,不要又冒出一个来。”

  我一扬眉:“我也没有说他是外星人!”

  小郭一怔:“刚才你说”

  人的念头,有时是突如其来的。在我向小郭说“你也不能肯定他是地球人”之际,我对于米博士的身分,还并没有一个设想,只是觉得他必有古怪而已。”

  但等到和小郭对话的这短短时间内,我已经形成了一个概念。

  我道:“不是外星人,也有可能不是地球人‘第二种人’是地球人,但是‘树人’,你说,是不是也能算是地球人?”

第八部:显性和隐性

  我此言一出,小郭发出了“啊”地一声惊呼,白素却现出了微笑那表示她也想到了这一点。

  小郭在低呼了一声之后,神情怪异莫名:“你的意思是,这位米博士,他……他就是那种……在大树中爆裂出来的……怪物?”

  白素皱眉:“你看他的样子,像怪物吗?”

  小郭叫了起来:“可是他实在是怪物啊!”

  我道:“先别判别他是甚么,我提出来的,只不过是我的假设。”

  小郭团团乱转,显得十分激动:“请你进一步补充你的假设!”

  我点头:“好,‘树人’是若干年前,外星人在地球上的一项行动”

  小郭悻然:“这……简直是开地球人生命的玩笑!”

  我苦笑:“哪有甚么办法!谁叫人家进步,我们落后,自然只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小郭讲起粗话来:“我对他妈的那种外星人,一点好感也没有!”

  我哼了一声:“我也没有,可是你听我讲完了再说好不好?”

  小郭恨恨地一顿足我很明白他的心情,我自己也一样。那外星人的这项结合人和大树的行为,确然是开地球人生命的玩笑。

  在他们而言,或者可以称之为实验,而且,看来好像对地球人来说,也没有甚么损失,但实际上,是对地球人的生命的一种莫大的侮辱。

  试想,他们能把人的生命和树的生命结合成一起,还有甚么做不到的?要是忽然他们一高兴,把人的生命和毛毛虫的生命结合起来,那会产生甚么?地球人在这种胡乱结合之前,还有甚么尊严可言?

  小郭又道:“不行,得设法阻止才行!”

  小郭这个人,一旦情绪化起来,也真的冲动得可以。我想说甚么,还没有开口,白素低声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我和小郭,不由自主 同时打了一个冷颤,一起向白素望去。

  白素缓缓地道:“没有人可以知道,有多少不同种类,不同形式的‘怪物’早已产生了,这些‘怪物’混在地球人之中,可能已有好几百年,好几千年了!”

  小郭现出一片迷惘的神情,我忙道:“是啊,看看人类的历史,记载著的一些‘人物’,几乎全是各种各样的‘怪物’,而普通人,根本没有人留意!”

  小郭听了之后,勉强笑了一下:“原来你们是在说寓言啊!”

  白素向我略施眼色,我会意她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所以我把话拉了回来,把刚才的开场白,又说了一遍,这才继续道:“这外星人的行动,可能不止一桩,那一男一女,由于大树被砍下来而失败了,但是另外,会有成功的例子在!”

  小郭骇然:“你是说,有可能,不知在甚么时候,不知在甚么荒山野岭之上,有一株大树,会突然爆裂,跳出一个人来?”

  我点了点头:“这是可能的情形之一,也可能有别的情形。”

  小郭大声道:“别吓人了!”

  我道:“不是吓人,而是有一些事,使我发生一些与之有关的联想,例如,常有报导说,在某地,被人挖出了人形的植物来多数是‘何首乌’,那是一种药物。”

  小郭咽了一口口水。确然,这类报导和记载,从古到今都有,更多的报导是,挖出来的何首乌,不但成人形,而且属一男一女,性徵分明,一看便知。

  我又道:“还有人参变成小人,满山乱走的传说,似乎也可以和这种情形扯上点关系!”

  小郭苦笑:“别说那些了,你的意思是,米博士正是那一类的动植物人?”

  我一字一顿:“我只是假设有这个可能。”

  小郭默然不语,白素微微点头,以示支持。

  我又道:“在这个假设之下,有许多疑团,就可以迎刃而解。”

  小郭深知我的思路,他想了一想:“第一,勒曼医院的外星人,想要那一男一女木头人‘还阳’,找上一个同类来帮助,是最理想的了!”

  我道:“是啊,而且,这个‘同类’,对生命的奥秘,遗传之学,学有专长,正好派得上用处。”

  白素摇头:“本末倒置了,是有意找一个有专长的‘同类’来帮手的!”

  我叹了一声,白素的补充,等于是在说,“木头人”的同类,不止一个,米博士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刹那之间,我的思绪,不免混乱之极,木头人也好,树人也好,他们究竟是性质如何的生命?他们看来和人一样,但他们的身体,是木质的。他们的呼吸方法如何?他们有没有内脏器官?

  这种种,本来都是极好的幻想题材,但如今,却又有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小郭不由自主,又在自己的头上打了一下:“和他相处之后,竟然没有捏一捏他的手臂。”

  我有点精神恍惚:“捏了又如何?”

  白素也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如果有树木的遗传因素,那么,就算砍下一条手臂,也会再长出来。”

  小郭受了感染:“这样说来,那类生命形式,岂非比人还进步?”

  想到树木生命之坚韧,和人的生命之脆弱,我不禁感叹:“岂止进步,简直超卓万倍。”

  小郭又道:“他不怕生癌,寿命极长,他”

  我不甘于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闷哼了一声:“他也有害怕的,怕虫蛀,怕火烧。”

  小郭却道:“火烧了也能重生噢,他的名字叫‘寄生’,不知道是树寄生在人的身上,还是人寄生在树的身上?”

  白素说道:“两者都是,他是人和树的混合。”

  我叫了起来:“这只不过是我提出来的一个假设,怎么都当真的了?”

  白素道:“就算米博士不是那类人,那一男一女,肯定是。”

  我说:“那一男一女,看来虽然像人,但他们是木头,一动也不能动。”

  白素道:“若是‘还阳’成功,他们就是那类人了!而我相信,‘还阳’行动既然已在积极进行,就必然有成功的一天。”

  小郭进一步补充:“也就是说,就算你的假设不成立,地球上肯定会有那类人出现,何况我对你的假设,一直大有信心,所以这类人,可能有不少在我们周围存在了。”

  我没好气:“多谢捧场好,假设米博士由于是‘树人’,所以才被那外星人找来,帮助进行对那一男一女的人化工作,想使那一男一女,变成和米博士同样的一种人。”

  小郭和白素,对我这个假设,并无异议。

  我一挥手:“好,这一部分如果成立,那讨论就进入第二部分了。”

  小郭接著道:“第二部分的疑问是:米博士去找大亨作甚么?难道大亨也是”

  他想说“难道大亨也是半树半人”,但由于这实在太骇人听闻,所以他说了一半,就住了口。

  我和白素都没有立刻接腔,因为这确然是一个值得想一想的问题。

  而在想了一想之后,我道:“我看大亨不是米博士的同类。”

  白素也道:“不是同类是的话,他们之间,必然有联络,互通声气,不致于米博士要见大亨而见不著。”

  这道理太明显了,小郭也立刻同意,他抓了抓头:“那我就想不出,米博士去见大亨,是为了甚么。”

  我也想不出,我向白素望去,只见她也是一片茫然。我道:“总有些特别的原因,极可能,大亨……的来历有些问题,他能在地球人之中,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我看他必然有异特之处。”

  白素呻吟片刻:“我不以为大亨会是外星人,因为我相信,他在从事的活动,他的地位、财富、权力等等,都是典型的地球人标准行为,那是地球人遗传因素规范内的行为,就像土拨鼠的遗传规范,叫它在地上掘洞一样,外星人不见得有这种遗传行为,不然,地球早已不是地球人的世界了。”

  我和小郭,对白素的说法,多少有点不同意,所以,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白素向我们望来:“追逐名、利、权等等,都是地球人的行为,就像秃鹰追逐腐肉一样,这是地球人的生物遗传特性,外星人若也有,以他们之能,地球人再多阴谋诡计,只怕也斗不过吧。”

  我叹了一声:“好,大亨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半树半人,米博士去找他作甚?”

  白素道:“我也还没有概念,米博士的专长是遗传学,我们不妨从这一点著手去探索。”

  后来事态的发展,证明白素这一个探索的方向,正确无比,可是这时候,我和小郭,瞠目相对,却完全抓不到任何头绪。

  白素一扬眉:“还有一个人若我们的设想正确,这个人必然也是事件的中心人物。”

  我一听,立时闷哼了一声,心中升起了一股极度的不快之感。

  我知道白素说的是甚么人。

  知道《还阳》这个故事者,也必然明白。在那个故事中有一个重要人物,那一男一女两个木头人,也在她的保管之下,这个人,就是貌美如花,可是心计之深,比贝加尔湖尤甚的黄蝉!

  这个黄蝉,我和她打了不少次交道,每一次,不是吃小亏,就是上大当,所以,一想起她就窝火,我明知米博士吞吞吐吐,不肯说出来的那个在背后指使他来找我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黄蝉,但仍然不愿意提起她。

  这时白素一提出来,我霍然起立大声道:“好了,这件事,与我无关,在我这里的部分,至此结束,管它半人半树,半鱼半猫,都和我没有关系,讨论也至此为止,算了!”

  我这种反应,显然在白素的意料之中,但却在小郭的意料之外。

  小郭并不是不知道来龙去脉,他只是奇怪我的决定,他压低了声音问我:“你怕了那婆娘?”

  我没有直接回答,我在心中自己问自己:“我是不是怕了她?”

  一时之间,我没有答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若是可避免见到她,我一定竭力避免。

  现在的情形,就是那样。实在因为上次的事,太令我难过了不但是本身的一项失败,而且还连累了许多人,使得许多人要在强权势力之下,继续呻吟。

  而黄蝉作为整件事的主谋者,她自然受到了上级的嘉奖自那次事件之后,我没有再见过她,她当然也不敢再主动来找我。

  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所以我猜想,米博士来找我的时候,鬼头鬼脑,不肯说出是谁主使他来的,就是由于她也有不敢见我的原因。

  因为在上次的事件中,她淋漓尽致地利用了我、白素和红绫对她的同情和帮助,结果却中了圈套,上了大当,带来了奇耻大辱!

  这个女人,她的外表再美艳,我也只好视之为蛇蝎,在那件事之后,我曾大是感叹,对白素道:“这‘蛇蝎美人’一词,虽然被用得很滥,但是直到如今,我方知真正的含义。”

  白素低叹了一声,也用了一句被人用滥了的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当时就跳了起来:“你还原谅她?”

  白素又道:“做了过河卒子,只得拼命向前。”

  我咬牙切齿:“此仇不报非君子。”说了之后,又觉得还不够解恨,又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白素抿著嘴笑,我恼道:“腹诽乎?”

  白素道:“看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和一个小女人计较成这样。”

  我跳了起来,嚷道:“小女人?”

  白素瞪大了眼:“可不是么?”

  我当然不能否定黄蝉是小女人,但是若说“小女人”这个词,是代表了弱者。代表了要同情要帮助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小郭在一旁,看到我和白素争执得如此认真,他也不禁害怕起来:“不……别说了,当我没有提起过就算了,没有……就当这回事已经结束了。”

  我由于心头的气愤实在难平,竟至于迁怒:“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日后,你在甚么大亨小亨面前,交不出功课来,少来烦我!”

  小郭一叠声道:“是!是!是!”

  他一面说,身子一面向后退去,作要离去状,我唯恐他不走,大声道:“不送!”

  这一来,小郭想不离去也不行了,只得讪讪告辞,白素送到门口,才折回来,柔声道:“吃一亏长一智,何必生气。”

  我没好气:“我就是气你吃了亏不长智,还代这女人说话。”

  白素幽幽长叹,默然片刻,忽然话头一转:“在我们的经历之中,甚么样的生命形式都见过了,却想不到又增加一种。”

  讨论起这一点来,倒是我有兴趣的,我平了平气:“也只不过是假设,很难想像一半树,一半人,怎么能结合在一起。”

  白素扬眉:“不妨设想一下,我想,一定是人的成份多,树的成份少。”

  我想了一想:“如果米博士是半树半人,那么,他当然是树的成份少,人的成份多。可是我们见过的那一男一女,却是树的成份多,人的成份少。”

  白素点头:“所以,我想他们如今努力在进行的,是使那一男一女,变成和米博士一样,树的成份少,人的成份多。”

  我大大伸了一个懒腰:“首先,米博士是不是树人,只是猜测,其次,成份的比例,应该早已成定局,怎么可以随意增减?”

  白素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会,又道:“不妨从遗传学的角度来看看。人的遗传,来自父母。是父亲的成份多些,还是母亲的成份多些?”

  我叹了一声:“很可惜,人类对于组成自己生命的这个学问,所知不多,只在幼儿园阶段,不像研究凶残诈欺那样,已到了研究院的水准。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暂时无法有答案而且,一两百年之内,只怕也不会有,因为人类并不热衷于此。”

  白素不理会我的牢骚,又道:“任何人的遗传因素,都来自父母,可是父母的遗传因素,只是不受控制,并无规律的凑合。”

  我道:“就像温宝裕所说:七拼八凑。”

  白素却又道:“也不尽然,至少,已经知道遗传因素之中,有‘隐性’和‘显性’之分。”

  我闷哼一声,白素所说的,人所皆知,遗传因素有“隐”、“显”之分,最普通的例子是,黑色人种的黑色素,属于显性遗传,所以黑色人种和其他人种的混血儿,黑色素突出。

  不过,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又有甚么用处?并没有力量可以控制改变,只是“听其自然”而已。

  白素笑道:“当然,人类的知识不够高,无法很透彻地了解遗传奥秘。但是那外星人既然能使人的胚胎和树的胚胎结合,自有他的神通广大之处。”

  我忙道:“这一点,毫无疑问。”

  白素忽然长叹:“我们见过的那一男一女,是一个可怕之极的,噩梦式的悲剧。”

  我迟疑了一下:“此话怎讲?”

  白素道:“我想,毛病是出在那两株大树被砍了下来这一点上。”

  我吸了一口气两株大树,由于树中孕育著半树半人,所以令得接近大树的人,有时可以受到树中人的思想感应,正由于这一点“灵异”,所以大树遭到了被砍的噩运。

  这些经过,我知道。但白素的话,我却不是完全可以明白。

  白素吸了一口气:“树的生命,和人不同,它虽然被砍了下来,但和人受到同等伤害,立刻死亡不同,它的生命,还能够延续一个时期。”

  我“啊”地一声,明白白素的意思了!

  在那一男一女的孕育过程中,应该是人为父,树为母,人是在树身之中孕育成长的。

  而在大树被砍下之后,“人”的生命,立刻结束,但是“树”的生命,却还在延续。

  也就是说,胎儿也没有立刻死去,而是依靠了母体(树)的生命,一起延续著,一直到母体的生命完全结束,或是在结束之前,这才裂体而出。

  “胎儿”在发育尚未完全之时,“父”系方面的生命结束,单靠母体的生命继续成长,所以成长的结果,自然而然,多像母体,所以成了木头人!如果是在正常情形之下成长的,那么,成长的结果就应该如同米博士,像人多于像树!

  这一系列推测的结果,越是想到后来,就越是令人心悸,感到恐惧。

  因为,那一男一女,早在树身之中的时候,他们的脑活动能量,已经可以影响树外的人类,由此可知,他们的脑活动能力,何等强大!

  这种强大的脑活动能力,在大树被砍下之前,是早已发育完成了的。

  那等于说,大树被砍下,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可怕之至的悲剧自此之后。他们的身体变成了树,而他们的脑,等于被封在木头之中,不能指挥身体,这种情形,和人在脑部受伤之后变成植物人不同,他们的脑部是清醒的,但身体是木头。

  试想想,这种情景是何等的可怕!

  我知道,一个非人协会的会员,曾向我说过,有一个大学教授,确信自己能再生,结果,他的“新生”的身体,是穴居人部落中的一名婴儿,他就在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穴居人部落之中生活。

  我当时认为,一个有高度活动能力的脑,竟在一个穴居人的身体之中,已是可怕至于极点的事了。但是,比起有高度活动能力的脑,却在木头身体之内,还是要好得多了!

  我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白素的思绪和我一样,于是我们互望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白素才道:“从好的一方面去想他们的脑部,也受母体的遗传影响,木化了,自然也没有了活动能力了。”

第九部:悲哀

  如果照白素所说情形,那么,在大树被砍下来时 那一男一女的“人”部分,就已死了。那自然也不会再有甚么痛苦了!

  比起死亡来,脑是人身是木更可怕,可是我摇了摇头:“恐怕没有那么幸运如果早已全是木头,勒曼医院那外星人,不会设法使他们还阳,因为那种情形,已经无法可施了!”

  我闭上了眼睛一会,仍然感到遍体生寒实在不能想像我的身子变成了木头之后会是甚么样的一种痛苦!

  我不禁愤然:“当年下令砍了大树的,真不是东西!”

  白素哑然:“这‘不是东西’,还有不少人奉为神明哩,砍两棵树算甚么,杀几十万人也不当一回事,曾夸过人多,死了一半还有一半!”

  我思绪十分紊乱:“这又不知是甚么怪物我的意思是,不知是甚么遗传因素,形成了这嗜杀的行为?”

  白素对我的这个问题,居然很是认真:“历史上不少这样的人物,我估计是来自同一遗传,在他们体内的遗传因素之中,有一半或更多,不是人性,他们的上代,必有半人半兽的遗传。”

  我鼓掌:“说得好,实在想不出这类‘伟人’会是纯种人类的理由。”

  白素叹了一声:“这种遗传因素,既然存在于地球人之间,除非这类人忽然都绝了种,不然,不知甚么时候,又会有这种人冒出来!”

  我忽发奇想:“要是有朝一日,人类在遗传学上的研究,可以查出那些兽性的遗传,将之剔除,那就真正天下太平了! ”

  白素幽幽地道:“只怕那些遗传,本是人性。”

  我苦笑了一下:“嗜杀的是人性,把头伸过去,引颈就戮的,自然也是人性了。我看,向强权屈服,希望能在权利刃的夹缝中,做一个乖乖的奴才,那也是人性若是如此,那地球人实在不知算是甚么!”

  白素答得妙:“当然算是地球人你说得不公平,地球上已有许多人明白不屈从强权,不做奴才,就不会有强权的道理,只是还有一部分人不明白而已。”

  我恨恨地道:“不是不明白,而是做奴才是他们遗传因素规范下的行为,他们一定要那样做,非在强权面前下跪不可,那是这种人的遗传本能,就像丝蚕不会吃别的叶子,只吃桑叶一样。”

  白素默然她自然是同意了我的说法。对于眼见的某类人的行为,除了用那是遗传因素规定的行为之外,实在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他们向强权叩头的行为!

  过了一会,白素才道:“世上,见过那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并不多。”

  我“嗯”了一声,心中在想:白素想表达甚么呢?

  白素又道:“见过他们,而把他们当人的,更少!”

  我了解白素的用意了,我道:“至少勒曼医院那个外星人,还有米博士,都是!”

  白素道:“所以我相信他们都在努力使那一男一女变成真正的人!”

  我故意打岔:“你说到哪里去了?再怎样努力,那一男一女,都不会变成‘真正的人’!”

  白素纠正:“我的意思是,变得和米博士一样!”

  我叹了一声:“那外星人,是这种生命的始创者就像上帝不知道用甚么方法和材料创造了人一样,拯救那一男一女的工作,自然应该由他负责!”

  白素默然不语,我又道:“这拯救工作,复杂无比,我们全家,连边都摸不著,想帮忙也无从帮起!”

  白素望著我:“就算只能出万万分之一的力,也应该出那一男一女的处境太值得同情了!”

  我举手表示赞成:“怕只怕万万分之一的力也出不上,人家根本没把我们当一回事,勒曼医院的那外星人,就甚么也不肯说,连电话都不肯听。”

  白素道:“可是,米博士说,有人指点他,有难题,可以去找神通广大的卫斯理先生!”

  我忙道:“老夫老妻,别耍我了。”

  白素道:“我知道来来去去,你都是不愿意再见到黄蝉这个人!”

  我故意问道:“咦,这里面,又关‘黄蝉这个人’甚么事了?”

  白素道:“那裂树而出的一男一女,一直由黄蝉保管,我相信,在长期的相处过程之中,黄蝉和他们,一定已有了某种程度的沟通!”

  我知道那一男一女的事,和黄蝉必然是有关系的,可是还没有想到这一层上。一听得白素那么说,我心中一动,问:“思想沟通?”

  白素摇头:“不知道,那要问她方知。”

  我叹了一声:“你不怕再上当,我也没话说。”

  白素道:“在这件事上,我看不出有甚么可以上当之处。”

  我想了一想,觉得确然没有甚么会损失的,我懒懒地道:“我们不会主动去求见她!”

  白素笑道:“照我估计,她既然会指点米博士来见你,若你先坚持不答应,她必然会亲自出马。”

  我笑:“我们来一个协议:她若是亲自出马,且先听她如何说,再作决定。”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心中想:只要我立定决心拒绝,总可以做得到的,绝未想到的是,黄蝉真做得出,戏剧化至于极点,我纵使万分不愿,也不得不长叹一声,自认不论大花样小花样,都玩不过她。

  这是后话:先表过之不提。

  白素当时,也想不到日后会有如此戏剧化的一幕,事后,我看得出她好几次想取笑我,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胜过千言万语,但是她始终没说甚么,为的是怕我尴尬这是一个的妻子的典型行为。

  当下白素也伸了一个懒腰:“一个主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米博士先找大亨,究竟是为了甚么?”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先打了一个呵欠,表示对这个问题没有兴趣,然后才道:“不论是为了甚么,我都不再理会。”

  白素望著我笑:“要是那个米博士忽然又出现在你的面前呢?”

  我恶狠狠地道:“那我就把他的内割一块下来,看看是木头的成份多,还是人肉的成份多,同时,也看看他是不是会流血!”

  白素慢慢地道:“很多树都会流树汁,也有很多树汁是鲜红色的。”

  我叹了一声:“他说话如此吞吞吐吐,拖泥带水,不知道是不是树木的遗传?”

  白素扬眉:“当然不是,他是有难言之隐,他总不成一见人就说自己的身分!”

  我长叹一声:“古人说,知人口面不知心,看来,何至于‘不知心’而已,简直是知人而不知身!好端端的一个人站在你面前,谁知道他的身体是甚么!是木头?是气体,还是……甚么都不是。”

  白素却悠然道:“那不足为奇,随著人类的眼界越来越宽,各种各样的人在眼前,也都会习惯几百年前,太行山山沟里的人,忽然看到了一个金发碧眼,身上满是金汗毛的西方白种人,也就够吃惊的了!”

  我喃喃地说了一句:“但愿会习惯!”

  这次讨论,到这里告一小结。我虽然尽量装出不盛兴趣的样子来(主要是为了怕再和黄蝉接触惹不起她,只好躲她),但实际上,却非常想再能够看到米博士。

  当然,说甚么把他的内割一块下来看看,那是戏语,但既然已估计到了他的古怪身分,再见到他时,在他身上,摸捏敲打一番,那是定然难免的了!

  我的估计是,米博士并不知道我们对他的推测,已有了这样的结果,并且也推测到了他行动的目的,只是还不明白他何以要去找大亨而已。

  所以,他应该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已暴露,所以,他应该还会来见我不论他见了大亨之后的结果如何,他是来求我帮助,在我这里遇到了小郭,然后才能见到大亨的。见了大亨之后,他不到我这里来,就变成过桥抽板,那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可是,等了两天,米博士都没有上门,我也无法去打探消息,所以也根本不知道,他和大亨的会面,结果怎么样了。

  在这两天之中,白素再也没有提这种事,那更令我心痒难熬。

  虽然我有很多古怪之极的经历,但是一半是人、一半是树这样奇妙的结合,还是新奇之极,而我又和这种古怪的事,有过上半部的接触,如今有机会再进一步深入,这自然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这两天,我又作了不少设想,但仍然不能猜想何以米博士要见大亨的原因。

  而有一点,我可以肯定的是,米博士这个怪物,当真是过桥抽板,不会再来我这里了因为无论如何,他和大亨的会晤,不可能持续两日之久的。

  我想过再向勒曼医院去查询,但是我不愿意去碰钉子,自然我也可以和黄蝉联络,询问究竟,可是我更不愿意如此做。

  事情好像真是就此了结了 但是我内心深处,却感到那是暂时的平静,这件事,始终会和我发生关连,现在的沉寂,只是耐心的比赛,我估计有一方面,在等我忍不住好奇心,主动去找他们。

  所以,我就偏要忍得住,等他们忍不住了来找我,那样我就主动了。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在这件事上,我可以出甚么力,起甚么作用,但是既然在假设的状况中,指使米博士来找我的是黄蝉,我就断定,必然还有花样在后面。

  于是,我就静以待变,一面趁这段时间,填补我在遗传学知识上的空白这才发现,人类对于遗传的所知,真是少得可怜。

  明明每一个人的一切,都来自遗传,对人的生命来说,那是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可是对这方面的研究,却几乎连甚么成果都谈不上。对于组成生命的父、母双方,结合成新生命,会在甚么情形下,会出现甚么结果,除了少数明显的疾病可以追踪之外,对新生命会是甚么样子的,一无所知,而且,对一个成长的生命。遗传因素会用甚么方式,遗传如何进行下去,也一无所知。

  自有人类以来,一代又一代,不知传了多少代,每一代都对下一代增加遗传因素的影响。累积下来,已经到了无法计算清楚的地步了。

  所以,就算现在开始,全力以赴,人类只怕也无法弄得清遗传因素影响的来龙去脉了。

  这实在是颇令人悲叹的事温宝裕说:原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许多上代的遗传因素七拼八凑而成的,这已经够悲哀的了,却原来那些七拼八凑成生命的遗传因素,还却是莫名其妙,不知究竟,糊里糊涂,不清不楚的。

  那真是十倍的悲哀。

  人不但没有“自己”,连是由些甚么拼凑而成的都无法知道。

  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上代,一直追溯上去,以中国的汉族而言,如今,可有真正的纯汉人?怎么保证汉人没有鲜卑、匈奴、羌以及蒙古人的遗传因素在内?历史上如此,众多彻底的外族侵入和混杂以致没有人能说出他的遗传因素是由甚么组成的,每一个人的行为,都在不可测的遗传因素的牵引之下进行,若用“盲人骑黑马,夜半临深渊”来形容危险,那么,人在几千几万种不明的遗传因素牵引之下,发生著种种行为,更危险万倍,因为那全然无从控制。

  多想这一方面的问题,会令人心中郁闷,我把大叠参考书籍全都抛进垃圾桶,大声骂了几句,却恰好被红绫看到了,红绫笑道:“爸,生甚么气?”

  我叹了一声:“不是生气,只是难过原来人那么悲哀一个人,不知道十七八代之上,有一个是疯子,那疯狂的遗传因素,就有可能不知甚么时候在他身上发作。”

  红绫道:“那是生物的遗传规律,无可避免。”

  我再叹一声:“悲哀在这个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有疯狂的遗传,而且,也无从预防。”

  红绫不再说甚么,望著垃圾桶中的那些书显然,这个问题,也超越了她的知识范围了。

  过了一会,她才道:“等那个米博士再来了,可以问问他。”

  我叹:“那个米博士不会再来了。”

  说了之后,我心中一动,红绫一看到康维十七世,就知道他是“假的”,不知红绫何以在米博士面前,没有异样的感觉。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红绫道:“我没有特别注意,但如果他身体是金属的,我一定可以感应出来。”

  我道:“如果他身体是木头的呢?”

  红绫眨著眼:“那就比较难,要捏了,才知道。”

  我“哈哈”大笑:“捏了,我也知道,何劳你?”

  红绫也傻傻地笑,于是,我把我们的设想,告诉了她,听得她大是讶异:“怪绝,难怪我叫了他一声‘木头人’,他反应这么强烈,原来他真是木头人。”

  我笑:“这木头人很可恶,等他再来,你冷不防在他的身后,一把抱住他,等我来好好检查他。”

  红绫大乐:“好,一言为定。”

  和红绫说了一会话,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又过了一天,米博士仍没有影踪,但这种事,却有了意外的发展小郭又找上门来了。

  我一见小郭,就急急问:“米博士有没有去找你?”

  小郭没好气:“没有他被人烧了来取暖了。”

  这可以说是对一个“木头人”的最凶恶的诅咒了。

  我和小郭,相识极久,人与人之间,若是熟悉无比,就有一个好处,那便是若是他有甚么不正常之处,一下子就可以感觉得出来。

  小郭这次来,一看就可以感到,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之状,可是鬼头鬼脑,欲言又止的那副补气,却使我知道他必然是有所为而来。

  我也不再和他敷衍,率直问道:“你来,有甚么事?”

  小郭不敢望我:“我接受了一项委托”

  我知道其间必然大有文章,但故作不解:“你现在是举世皆知的大侦探,接受委托,一日上百宗,何足为奇。”

  小郭长叹一声,“这件事,棘手之至若没有你的帮助,万难成功。”

  我“哈哈”大笑:“你的话,使我想起‘借人头’的故事。”

  我知道小郭必然是有很为难的事要我做,所以才如此说,小郭自然知道荆轲为了刺秦王,向樊于期借人头的故事,所以一时之间,神色大是尴尬,他本来是坐著的,这时站了起来,竟是坐立不安。

  我大是惊讶:“小郭,以你我的交情而论,应该是没有甚么话不可以说的了。”

  小郭长叹一声,“只是这件事,有违你立身处世的大原则,所以……所以……不知如何说才好?”

  我冷笑:“那就别说了。”

  我立身处世,自有原则,若是与此原则有违,那是断无商量的余地这一点,小郭深知,而他居然还心存侥幸,提了出来,就已大是可恶,所以我根本不让他有开口的机会,就一口拒绝。

  虽然我的不可违背的原则不止一条,也不知道他所要求的是甚么,但先把话堵在前面,总不会有错。

  小郭被我的一句话,弄得满面通红,呆了半晌,我也不去睬他。

  这时,白素走了过来,她向小郭道:“如果事情和米博士有关,你不妨提出来,听听行情。”

  小郭哭丧著脸:“若有关,我也早提出来了,我知道米博士的事,多少还能引起他的兴趣”

  我忙道:“别说了。”

  白素向我望来,我道:“你不必说好话,常言道:没那么大的头,别戴那么大的帽。他在接案子之前,应该知道甚么是办得到,甚么是办不到的。”

  小郭几乎哭了出来:“王八蛋是自己要接这差使的全世界的同业,都说只有我才能完成这项任务,事关这才找上了我,要是我说我也办不到,那就该从此退出江湖,别再混了。”

  我闷哼一声,小道:“退出就退出吧!”

  谁知小郭却道:“我若是退出江湖,以后你有甚么艰难杂症,要找我出力时,也找不到我了。”

  他这样一说,倒勾起我的记忆来,在我的经历之中,有许多件事,小郭出力极多。在我和白素相识的过程中,小郭且曾为了我身受重伤,在医院躺了大半年,若不是当时年轻力壮,只怕就此不能复原了。

  一想到这些,我不禁心软,没好气道:“是甚么事,且说来听听。”

  小郭吸了一口气,先向白素望去,得到了白素的鼓励眼色之后,他才道:“有一个人,想请你去见他。”

  小郭这句话一出口,白素就叹了一口气,我也忍不住呆了起来了。

  小郭的这句话,听来没有甚么特别,可是却偏偏必然在我面前碰壁白素深知如此,所以才叹气。

  这种话,会在我面前碰壁的道理很简单:我认为,任何事,都要讲道理。甚么人要是想见我,首先,见不见他的决定权在我,而不在他,其次,就算我决定了可以见他,也应该是他来见我,而绝不应该是我去见他。

  这并不是“架子大”而是一个原则,看来像是小事,但我实行得十分认真。

  小郭当然也知道,所以他才不敢提出。

  这时,小郭知道白素也帮不了他,他也不由自主,叹了一声:“可否容我说完?”

  我随意摆了摆手,意思是:说不说由你说和不说,都不会有甚么分别。

  小郭吞了一口口水:“想见你的人是‘大亨’。”

  的确,小郭的话,令我感到意外之至,但是我却一样无动于衷。

  当然,也不是真正绝对任何人都叫不到我去见他的,像白素的父母,若是有传,自然立即就去,最近,我的七叔,一张隐形墨水所写的字条,便把我召到了锡金的刚渡,但大亨,自然不在那些人的名单之中。

  小郭道:“大亨也知道你难请,所以全世界托人,结果大家公认只有我可以请得到,所以事情才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道:“他托你找他的情人,结果米博士去见他,你被摒诸门外,这个气你也受得了。”

  小郭一摊手,表示不在乎:“他想见你,或许正和米博士有关我们不是一直想不透米博士为甚么要去找大亨么?”

  我摇了摇头:“你别说了。”

  小郭嗫嚅了片刻:“我也回话过,说我一样请不动你的大驾,大亨他说……他说你最近去见过一个国家首脑,他以为……以为……”

  我冷笑:“我去见甚么人,由我自己决定,我甚至可以为少年芭蕾舞学校去剪彩,那是我自己高兴。”

  小郭双手连摇:“我知道,别提了,就当我没有说过便是!”

  他知道再说下去,只怕会不欢而散,可是隔了一会,他又道:“如果他来见你,你见不见?”

第十部:以退为进

  我心中有气,大声道:“本来说不定,现在,铁定不见。”

  小郭面色发青:“算我求你了。”

  白素伸手,在我肩上打了一拳,我叹了一声:“小郭,像大亨这种人,我和他有甚么好说的,肯定是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小郭道:“那也权且不欢而散一次,又会怎样,他毕竟也是一个人物。”

  我看了他半晌,才勉为其难:“好吧!”

  小郭大喜,一跳老高:“我这就去安排。”

  他一面说,一面向外奔去,待他奔到门口,我陡然起疑,大叫一声:“小郭!”

  小郭站定,转过身来,我看到他满面笑容,更知我所怀疑是实,我想发怒,但终于只是长叹了一声,吟了一句诗:“‘白首相知仍按剑’,好小郭!”

  小郭二话不说,竟然立即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咚”地就叩了一个头。

  我大吃一惊,跳起来,叫:“别那样,我不生气了。”

  小郭站了起来:“不如此,不足以表示我的歉意。”

  我挥了挥手,小郭这才吁了一口气,一溜烟去了。

  我怪白素:“你早知他目的只是要我肯见大亨,不是要我去见大亨,是不是?”

  白素“啊”地一声:“是啊,我也以为你早知道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望了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却已翩然上楼去了,真是无可奈何。

  小郭竟然也会这样对付我,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至于极点。

  白素到了楼上,才转过身来,向在楼下的我道:“还有你不知道的照我看,小郭这‘以退为进’之计,决不是他自己想出来,而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的。”

  一听得白素这样说,我不禁陡地一呆,同时心中一亮,是啊,小郭虽然滑头,但在我面前,从来不会耍花样。而这次玩花样玩得如此得心应手,太不正常了,自然是有高人在背后出主意之故。

  那出主意之人,明知我绝不会去见大亨,这才故意先叫小郭提出来,然后再退一大步,要大亨来见我,我就不好拒绝,真是妙计。

  这个人会是谁?大亨本人?不可能,米博士?谅这木头人也想不出这种花样来。白素?更不可能,她并无理由伙同小郭来耍我。

  那么,是

  我陡然打了一个寒颤,一个人呼之欲出,若整件事一开始就和她有关,那这个主使小郭之人,就必然是她,这个人,就是我一提起就恨的黄蝉!

  我尽量令自己平静下来,因为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我感到,整件事从茫无头绪之中,已经抽出了不少线头,把这些线头联结起来,我已经可以大致拟出事情的一些梗概来了。

  于是,我先斟上一杯酒,坐了下来,先前的三分钟,甚么也不想,只是慢慢地呷著酒,使我的脑部,处于几乎静止的状态之中,就像运动员在运动之前,屏气静息,以求最佳的爆发一样。

  然后,我就设想这桩本来是无头无脑的事的开始和发展的过程。

  一开始,自然是勒曼医院的那个外星人,在知道了那“一男一女”的下落之后,就去寻找他们。那么,在过程之中,由于“一男一女”是由黄蝉保管的,那外星小子,必然和黄蝉这个地球美人,有了接触。

  他们之间接触的详细经过,我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而可以肯定的是,地球美女的魅力,是宇宙性的,外星小子只怕也难以例外。于是,可以推定,双方有了合作的协议。

  自然,所谓“合作”,是以外星小子为主,地球美女坐享其成,而目的,是令那“一男一女”僵死的生命还阳,回复大树未被砍下之际的发展。

  于是,外星小子就请来了米博士主持进行,因为米博士本身,和那“一男一女”是同类,知道在甚么情形下,做些甚么,才能达到目的。

  然后,就到了我最不能明白的一点了何以要去找大亨呢?

  好了,先跳过这一点不说,再假设事态的发展。

  再接下来的假设,连我自己也有点犹豫,因为其中有“不能成立”的因素在。

  接下来的假设,必然是米博士求见大亨不遂,所以才去见了朱槿。

  这件事,看来简单,实际上复杂无比。

  因为我假设既然和黄蝉以及勒曼医院的外星人有关。真难想像,以这两个人的背景,还会有甚么见不著的人。黄蝉还可能有见不到的人,那勒曼医院,掌握了人的生死奥秘,谁能抗拒?

  所以我考虑到这其中,还有我不明白的因素在。

  还有,就是朱槿这个女人了,她真正身分究竟是甚么?若她真是黄蝉的一伙,那么,她身为大亨的情妇,就一定是一项“任务”由此,倒也可以说明大亨真正地位非同小可,要派出朱槿这样等级的人马去做他的工作,那么,黄蝉不能见到他,也可以理解,问题是:黄蝉难道也不能通过朱槿,见到大亨么,为甚么又不能把米博士要见大亨的事,托朱槿进行呢?

  而大亨,何以能抗拒勒曼医院?最后,问题又兜回了老路,勒曼医院的外星人,何所求于大亨?

  这其间,错综复杂的谜,著实令人头痛。

  若是抛开这一切,再根据我的设想发展,那就是米博士来找我了米博士来找我,是黄蝉主使,见了大亨之后,大亨忽然想见我,要托小郭,黄蝉又指点小郭耍手段,使我肯见大亨。

  问题又来了,大亨为甚么要见我?

  我不禁苦笑,因为问题绕到了一个很可笑的地步,我要问自己,在这件事中所担任的是甚么角色?

  而我竟然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想到了这里,我不禁长叹了一声。

  而白素不知甚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她道:“想不通?”

  我点了点头:“简直莫名其妙之极。”

  白素道:“等大亨来了,自然可知。”

  我苦笑:“我就是想不出他为甚么要见我。”

  白素道:“他要见你,必然会告诉你为何。你现在何必瞎猜。”

  我大是懊丧:“要是我先能推测出来,那我就有满足感,现在,我感到自己是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白素笑:“你这棋子,看来还重要得很,连大亨这样的人物,都用尽了方法想见你。”

  我冷冷地:“大亨没甚么了不起,只不过是有不可思议的势力,我不明白的是,何以他可以连勒曼医院都不卖帐,你想得通吗?”

  白素摇了摇头,正在这时,楼上的电话响起,我和白素一起上楼,一按下掣,电话中出乎意料之外,传来了陶启泉的声音。

  陶启泉也是财大气粗的大亨,但我们相识已久,倒是甚么话都可以说的。

  他一开口就道:“有一个人想见你,托我来表达一下他的意愿。”

  我立即说出了“大亨”的名字:“我知道,是他。”

  这“大亨”的级数,在陶启泉之上,他若是知道我和陶启泉熟,托陶启泉来游说,也顺理成章。

  陶启泉听了,“啊”地一声:“我来迟了,你已经拒绝了他?”

  我道:“不,我答应他可以来见我。”

  陶启泉松了一口气:“好极,这人是一个顶级奇人,你不会后悔和他会面。”

  我吸了一口气:“你对这个顶级奇人,知道多少?”

  陶启泉道:“太少了。”

  我本来想通过陶启泉了解一下大亨,但听得他这样说,自然也不必问了。

  陶启泉道:“不过,他对你的了解却很深不然,他也不会来找你了。”

  我闷哼一声:“推荐他来找我,多半你有份。”

  陶启泉笑:“我哪有力量能令他相信,他只是来问我:‘有人告诉我,若是有疑难,别人解决不了,可以去找卫斯理,你认为这说法如何?’我的回答是:‘我认为这说法百分之一百正确。’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我苦笑:“多谢你的评语。”

  陶启泉道:“告诉他这一点的人,当然大有来头,我是够不上的别问我那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我叹了一声:“你太自谦了。”

  陶启泉十分感叹:“是真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像我这样,只是掌握了一些企业,算它市值两千亿美金,又算得了甚么?”

  我道:“那世界富豪排行榜,也可以在二十名之内了。”

  陶启泉呆了起来:“你也相信‘排行榜’这玩意,真正的豪富,有多少财产,他自己也并不明白,排榜的人,何由得知?”

  我也笑了起来,这种事,岂可深究,人云亦云罢了。

  不等我问,陶启泉又道:“我不知道他为甚么要来找你,一点也不知道。”

  我“嗯”了一声:“是你没问,还是问了他没说。”

  陶启泉道:“都不是,是他说在前头,叫我别问。”

  这情形有些特别,看来“大亨”的行事,确然另有一套,不类常人。

  我吸了一口气为了应付大亨,有一些事,我若是能在事先弄清楚,那就主动许多。所以我问:“大亨和勒曼医院之间,难道没有联系?”

  我这个问题,对于靠勒曼医院之助,等于得到了第二次生命的陶启泉来说,可能突兀了一些。但是陶启泉毕竟是老朋友了,他在呆了一呆之后,才道:“这世上,甚么人受过勒曼医院的好处,大家都心中明白,可是在面子上,谁也不会戳穿这种事,而勒曼医院方面,也绝不会透露半分消息。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我沉声道:“对不起事后,我有机会,向你说详细的经过。”

  陶启泉的回答,令我悚然:“如果他特别叮咛了别对人说,那你也不用为难。”

  我吸了一口气这代表了不但陶启泉他不敢得罪大亨,连带他也在劝我,不要得罪他。

  我哼了一声,他又说了一句,才挂上了电话。

  他最后说的是:“他随时会来,你看我的面子,在家里等一等他。”

  我在他挂上了电话之后,才坐了起来这最后一句话,自然才是陶启泉打电话来的主要目的。

  而他放在最后才说,那是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这家伙,也可以说是攻心计得很了。

  我站了起来,望向窗外,心中在想,大亨既然是这样的一个人物,他来的时候,不知道会是甚么排场了?我对于各种排场,都没有好感,所以皱著眉,心想这次见面,可能一开始就不愉快。

  正在想著,看到上山通到我住所的路上,驶来了一辆半新不旧的吉普车。这种四轮驱动的吉普车,正是青年人的喜爱,而且来车驶得极快,我一看之下,心中便暗骂温宝裕,不知又在玩甚么新花样了。

  看到了这样的一辆车疾驶而来,立刻想到了温宝裕,那是很自然的事。

  可是车子到了门前,在几乎没撞进门来的情形之下,紧急刹车停住,车身跳动了一下,自车上跳下了一个半老头子来。

  虽然从楼上看下去,看不真切他的脸面,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半老头子,不是别人,正是在传播媒介中曝光不多,但已足够使人可以认得出他来的“大亨”。

  这大亨,竟然自己开了一辆吉普车来,这实在令人意外之至。

  在他下了车,向门口张望间,我已推开了窗,叫了他一声。

  他一抬头,看到了我,“哈”地一声,向上指了指窗子,大声道:“要我爬上来?”

  我也“哈哈”一笑:“虽非延客之道,但如贵客有兴趣,又有何妨?”

  他又“哈哈”一声,接下来的动作,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先张开双手,向手中吐了一大口口水,再一搓手,就开始行动。

  他那一连串动作,纯熟自然之至,真把我看得呆了,等我定过神来时,他已循著墙外的水管,爬到一半了。

  小郭走后,我曾设想过和大亨见面的情景,也尽可能做了各种设想,但是绝想不到,大亨会以这种方式来和我会面,甚至没有排场,简直是前所未见。

  我定了定神,先转头叫了一声白素,大声道:“大亨来了。”

  白素在不到十秒钟之内,就进了书房她事后说:她经历过的意外,也够多的了,但是没有一桩及得上看到大亨从窗中爬进来的那一刹间的。

  大亨在窗中跃入,拍了拍手,又伸双手在他自己的身上,用力擦了几下,才自报姓名,向我伸出手来。

  我不准备写出他的姓名来,就称之为大亨,我和他握手,握得很高兴,而且自然,不像是初见,倒像是多年的老朋友。

  他又向白素鞠躬为礼,很有敬意地叫:“卫夫人,我来得鲁莽。”

  白素也由衷地道:“大驾光临,蓬壁生辉。”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白素掠过了一丝惊讶的神色我相信我自己也一样。因为在刹那间,我们俩都有相同的感觉。

  大亨的样貌神情,我们竟都有相当熟悉的感觉。

  他看来约莫五十岁以上,短小精悍,身体极壮,充满精力,头部比例相当大,样貌也没有甚么特殊之处,可是和看照片不同,一看到了他本人,就感到很是熟悉,竟像是以前曾见过一样。

  大亨的观察力敏锐之极,我们两人那一闪即过的神情,竟立时被他看在眼中。

  他扬眉:“有甚么不对?”

  我双手一摊:“奇怪得很,竟像是以前,曾见过阁下一般和看照片的感觉不同。”

  大亨摇头:“我没有见过你,这是第一次。”

  白素道:“或许是曾见过相似之人。”

  大亨不再说甚么,四面看著,我的书房之中,杂乱之至,甚么都有,他很有兴趣地看著。

  看了一会,他搓著手:“初次来访,听说令媛极嗜酒,我带了几瓶好酒来,在车上,等我去取。”

  我还未曾回座,就听得楼下传来了一声大叫:“好酒,甚么人带来的好酒?”

  红绫对于酒味,敏惑之极,再密封,她也闻得出来,白素已探头出窗:“酒在车上,你拿上来吧!”

  她说著,身子后退,只觉一股劲风,自窗中卷了进来,一人一鹰,已穿窗而入,红绫的手中,拿著老大的两只陶土瓶。

  而红绫那副喜不自胜的样子,一看就可以知道,那两只看来毫不起眼的陶土瓶中,所盛载的,必然是非同小可的好酒。

  她把两瓶酒抱在怀中,不舍得放下来,白素向大亨不好意思地笑:“孩子自小野惯了,不知礼仪,见笑贵客。”

  大亨笑道:“这才可爱,这酒”

  红绫已拍开了陶土瓶的封口,一股酒香,弥漫全室,那鹰衔了杯子来,红绫作了一个手势,那鹰一共衔来了三只。

  红绫一面向杯中斟酒,一面道:“你们用杯,我就不用了。”

  她满满倒了三杯,那酒作琥珀色,高出杯口,足有半公分,成了一个凸面,她居然知道把第一杯酒,送到了大亨的面前。

  大亨一饮而尽,那时,我和白素也各自喝酒,红绫拿起瓶来就喝,一时之间,四人都浸在酒香之中,浑忘却了说话。

  过了好一会,等到红绫也放下了瓶来,大亨才道:“果然是好酒,送酒之人,没有骗我。”

  红绫舐了舐唇边的酒,道:“这送酒的人,是大大的好人,不会骗人。”

  大亨向红绫望去,似大有深意,我心中一凛,忙道:“怎可以送酒来定人好坏。”

  红绫却固执起来:“酒是好的,人也一定是好的,这酒,你可知是甚么酒?”

  她反用这种语气来问大亨,问得大亨笑了起来:“我自然知道送酒之人说了。”

  红绫洋洋得意:“这酒,有花、有果、有蜜,由弥猴自然酿成,珍贵无比,我只喝一瓶,这另一瓶,会给妈妈的爸爸……”

  她说到这里,忽然现出不舍得的神情来,略一思索,就改了口:“留给他,和他一起喝。”

  白素一把把她搂在怀中,大亨叹道:“卫先生、卫夫人,你们真幸福。”

  我笑了一下,大亨又道:“这酒,是朱槿带来的我竟一直不知身边的美人,有这么大的来头。”

  他一开始就提到了朱槿,而且也说明了她的身分,这证明他想开门见山,所以我立即问他:“那么,又是谁告诉你的呢?”

  大亨抬头一会,看来是下了决心要甚么都说,这才低下头来,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我本来期待他会说出“黄蝉”的名字来,但不是事后我想,黄蝉本身的身分,也很是隐秘,说了大亨也不会信,要大亨接受事实,当然得要一个有地位的人才行,而大亨所说的那人,地位绝对够了。

  我沉声道:“以阁下的地位,受各方面的‘重视’,理所当然。”

  大亨叹了一声:“卧林之侧,有人监视,当然不好,但我却希望她仍然回到我身边。”

  我摊手:“这一点,我无能为力。”

  大亨笑:“我当然不是为此而来。”

  大亨一上来,就使我知道了朱槿的身分,这使我对他颇有好感。

  朱槿果然是黄蝉的同类,而且,她作为大亨的情妇,是她的一项任务。

  我倒很佩服大亨在知道了这一点之后,仍然想要朱槿在他的身边这只有两可能,一是大亨的所有行为,都坦荡得事无不可对人言,而这个可能是不存在的,因为大亨手段高强,翻云覆雨,多少国际间的大事,都和他有关,或由他一手造成,其中不可告人的内幕之多,天下第一,绝不能公诸于世。

  那就只剩下了第二个可能了朱槿的媚力没法挡,大亨再能干,也还是男人,这“英雄难过美人关”么,自古已然,于今依旧。

  我刹那之间的感慨极多,我又立时向红绫望去,只见白素正拉著她悄悄退出去,想来是为了怕我责备,但我还来得及瞪了她一眼她那种“拿得出好酒来就是好人”的理论,实在危险得很,朱槿既然是黄蝉的同类,好得了哪里去?

第十一部:脑汁

  一时之间,我思绪甚乱,红绫看到了我脸色不善,向我做了一个鬼脸。白素也向我一笑,略使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是大亨或许不喜欢有妇孺在场,只想和我一个人谈谈。

  大亨来了没有多久,而我倒已可以肯定一点:他是个爽气的人,和他打交道,比起和吞吞吐吐的米博士,爽快了不知多少倍。

  所以,我也单刀直入:“阁下前来,目的何在?”

  大亨忽然笑了起来,又摇了摇头:“事情实在荒谬之极,我根本不信,本来,准备完全不予理会,可是又只有做了这事,朱槿才会回到我身边,所以我也非做不可。闻说阁下经历过许多古怪之极的事,所以想来请教。”

  他这个“开场白”,虽然依然无头无脑,但也总算道出了一个梗概。

  我道:“请说。”

  大亨道:“首先,我要请问一些问题。”

  我作了一个手势,他道:“你记述的那些故事,全是真的?”

  我笑了起来:“是真是假,何必追究,譬如你这个人,若是出现在我的故事之中,看故事的人,会以为你是真是假?”

  我虽然没有正面答覆,但是大亨的理解力极强,他想了一想,没有再就这个问题追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又道:“有人走来告诉我,他的生命,一半是人,一半是树木。”

  我吸了一口气我的推断不错,米寄生米博士,果然是生命组合如此奇特的一个人。

  他究竟为甚么要去找大亨,看来也快可以水落石出了。

  我点了点头:“我猜想那个人,自称叫米寄生,米博士。”

  大亨现出很讶异的神情,我道:“他没对我说,那是我自己猜到的。”

  大亨一字一顿:“可是我不信。”

  我叹了一声:“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太多,有许多确然难以今人相信。”

  大亨道:“即使是在你的经历之中,也没有这样半树半人的生命我已接触过了你的全部经历。”

  我道:“谢谢你,我的经历公诸于世,已超过四分之一世纪,一向是知者多,信者少。你可能忽略了,半树半人的生命形式,我经历过,记载在《还阳》这个故事之中,想想看。”

  大亨道:“我当然不会忽略了这个故事它变得和我有重大的关系。可是在那个故事中,那种生命形式的‘人’,据你所记述,只是木头,生命在木头之中,而米博士,却不是那样。”

  我道:“我相信情形是这样”

  我把我和白素在一起所作的分析,说了出来,大亨伸手在我肩头上用力一拍:“你们猜得对极了,米博士来告诉我,他是半人半树的生命,由某一种外星人在地球上结合而成,像他那样的生命,外星人在地球上,一共结合成了四个,两男两女。”

  大亨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向我望来,我心中仍在疑惑,那关大亨甚么事呢?我道:“请往下说,我正在用心听。”

  大亨道:“和你谈话真愉快,一点也不必转弯抹角,也不必解释。”

  我不客气地道:“没有必要的话,也可以不必说。”

  大亨道:“好!共是两男两女,其中一男是米博士,还有一女,是米博士的情侣,是一位出色的植物学家。另外那一男一女,由于大树被砍了下来,所以变成了‘木胎’,树木的遗传,比例大大加重,人的因素,在树被砍下之后,就停止了生长。”

  我急忙道:“等一等,据我所知,那一男一女……树和人生命的结合,起自极早,有将近一千年了。”

  大亨一扬眉:“卫先生,一切,全是米寄生告诉我的,我只是在转述他的话米寄生说,他在大树身中,不是十月怀胎,而是将近千年怀胎,这方出世的,出世至今,不过三十一载。”

  我吸了一口气:“那么,他的寿命将是”

  大亨一拍桌:“这也是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他说,他的寿命,得的是树木的遗传,楠树的寿命是多久?”

  我喃喃地道:“谁知道,一千年,两千年,或许更久。”

  大亨目光炯炯,望定了我:“那等于说,米寄生这个人,是千岁人瑞。”

  我苦笑:“千岁人魔。”

  大亨来回走了几步,表现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我隐约感到了一些事情的端倪,但是不能肯定,而且,也不必去深思,听大亨说下去就是。

  大亨吸了一口气:“至于那木质化了的一男一女,在甚么地方,你是知道的。那外星人想使他们的生命复苏使他们人的遗传增强,树的遗传消退,那么,他们就可以和米寄生一样了!”

  我点了点头,插了一句口:“那外星人和勒曼医院有关,我很难想像你没有听说过勒曼医院!”

  大亨道:“在了解你的经历之后,我自然知道这个医院,在这之前,有人向我提出过,可是我以狂笑打发我根本不信有这种事!”

  他不信!难怪他和勒曼医院没有接触了。当然,他不信,是因为他不曾面临生死关头。而我相信,勒曼医院之中,必然有他的“后备”在!

  有两种人,要是固执地不相信一件事,很难有说服他的力量。这两种人,一种是愚人,另一种,就是如大亨那样,充满了自信心的成功人士。

  大亨他不信勒曼医院的神通,就是因为他太自信;也因为他的身体强健,没有致命的毛病发生!

  我明白了这一点情形之后,很可以理解他的心理,但是我仍无法知道,何以米博士要去找他。

  大亨续道:“在半人半树的生命之中,由于人的动物性生命遗传是‘显性’,所以像米寄生那种情形,是正常的。而那一男一女,由于遭到了意外,动物性遗传的影响终止。由‘显性’变成了‘隐性’,所以,才成了如今这种情形米寄生打了一个譬喻,说那和人受了伤,成了瘫子一样。”

  大亨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皱了皱眉。他现在说的事,既怪诞又玄妙,真难想像他会有兴趣,当日他在听米寄生说的时候,一定要有很大的耐性,才能听得下去!

  而且,这一切,关他甚么事呢?

  我想当时,大亨一定也曾多次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我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我道:“要使那一男一女,变得和米寄生一样,就必须令动物性遗传,恢复‘显性’的作用,对不对?”

  大亨点了点头:“对这方面的知识,我本来有限得很,但经过米寄生的一番解释,我总算有了初步的了解,情形确是如此要大大加强人的遗传因素,压抑树的遗传,便遗传因素中的‘显性’和‘隐性’,照预定的步骤发展,那一男一女,就可以获救了。”

  我终于忍不住,把心中最大的疑问,提了出来:“你日理万机,这些事,又复杂又与你无关,何以你竟有兴趣听米寄生说完?”

  大亨现在为了这件事来找我,我当然知道事情和他是有关的,但我就是想不通有甚么关系。

  大亨伸手在脸上重重抚著:“一上来,米寄生只要求我听,条件是他把朱槿的下落,和朱槿的来历告诉我,他先说了,事实上,在知道了朱槿的来历之后,我思潮起伏,心绪很乱,所以他长篇大论地说,我一大半时间在自顾自想,倒也不觉得他说得烦。”

  我点了点头:“后来,他又提出了甚么要求?”

  米寄生去找大亨,必然是有所求而去,不会是单去讲那个故事给大亨听的。

  大亨望著我,现出颇是怪异的神情,我示意他先喝点酒,他连喝了三口,才道:“还是要循次序说。”

  我也喝了几口酒:“请便。”

  大亨道:“米寄生又说,当日,外星人进行人、树结合时,选择了两对男女,是真正的‘两对男女’,而不是‘两男两女’。”

  这话,要想一想才能明白。

  我“嗯”了一声:“是两对夫妻?”

  大亨加以纠正:“是两对刻骨铭心相爱的情侣。”

  我扬眉:“想不到外星人也那么重视地球人男女之间的爱情!”

  大亨道:“米寄生说,那样做,倒不是为了颂扬爱情的伟大而是为了遗传的持续。”

  我迟疑了一下:“他们希望爱情的存在,通过遗传而延续下去?”

  大亨道:“是的这其间的情形,相当复杂,米寄生向我解释了好一会,我才明白。他说,男女之间,之所以会产生爱情,是由于两人的脑活动频率之间,有相爱的因素在。这种因素,是有遗传性的。”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表示明白。

  大亨又道:“他们希望,两男两女,仍然是两对爱侣,那么,半树半人的生命,就可以进一步改变孕育过程,由树身孕育,变成人身孕育,那就更进步了!”

  这次,我用力点头:“我明白了米博士和他的爱人,有了孩子没有?”

  大亨道:“还没有,不过,他说会有希望!”

  我感叹:“希望?”

  大亨道:“这是一种全新的生命形式,你总不能期望一次实验,便甚么都成功的。所以,他们便特别寄望于那一男一女,希望能令他们还阳,那等于使成果增加一倍。”

  我“嗯嗯”连声来龙去脉,我总算明白了,但是我仍然不知道那关大亨甚么事。

  大亨再喝了几口酒:“这些事,看来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不是?”

  我没好气:“你只顾说。”

  大亨道:“要令得那一男一女的人性遗传加强,由隐性转为显性,唯一的办法,是取得当年外星人‘制造’他们时候的那一对男女的遗传因子,注入那一男一女的体内,进行催化作用。”

  我失笑:“这不是开玩笑吗?事隔千年,上哪里去找当年的一男一女去?”

  大亨道:“是啊,当年的男女,当然已经早就化成灰了,但是,人的生命,是不绝地在延续的”

  他才说到这里,我已“啊”地一声,叫了起来,伸手指住了他,一时之间,竟至于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那一刹间,我已把这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豁然贯通了!

  我且不厌其烦,把我想通了的事,依次列出这确然是难以凭空想像的事。要有了许多线索,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才能知道最后的结果。

  首先,自然是外星人需要那木质的一男一女还阳,变成和米博士一样。

  (这其间必然有外星人和黄蝉打交道的过程,可以不理,总之,双方是有了协议的。)

  其次,唯一的方法,是要由当年一双男女的遗传因素,把这遗传因素注入那木质男女体内,使木质男女人的遗传增强,更接近人,和米寄生一样。

  第三,大难题来了,千年以前的人,早已不知何处去,神通广大的外星人,也无能为力。

  第四,人的生命在延续,一代一代传下来,遗传因子,也由上一代传给下一代,在不断地延续,千年之前的人消失了,早已不在了,但是千年之前的人,他的遗传因子不减,在他的下一代再下一代再再下一代的体内,会永远传下去。只要找到了那个千年以前的人的后代,就得到了需要的遗传因素!

  最后,自然再明白不过了大亨,是那个千年之前的一双男女之中,男或女的后代!

  这就是米寄生要找大亨的原因!

  我指著大亨好一会,才放下手来。

  大亨道:“你知道了7”

  我们两人,又异口同声:“太匪夷所思了!”

  我问:“他们是通过甚么方法,查到了你是他们所需要的人?”

  大亨摇头:“我不知道我也问了,米寄生说,那人复杂了,说了我也不会明白,而且,他自己也根本说不明白!”

  要把一个千年之前的人的遗传因素,一直追踪到现在,可想而知,那是何等复杂的一件事!

  那是理论上必然存在的事,但是要化为事实,却是难上加难,不可思议!

  例如,理论上,谁都知道大将霍去病的遗传因素,必然还在人间,可是上哪里去找?

  我留意到大亨有异样的神情,我明白他的心意:“你还是不信这一切,对不对?”

  大亨道:“对,我不信。”

  我提高了声音:“那你就不信好了,对你来说,可说一点损失也没有。”

  大亨叹了一声:“有几个原因,令我困扰,要和你商讨。”

  我苦笑:“我可看不出我能帮你甚么。”

  大亨道:“等我说完了,再请你帮助。使我不能置身事外的原因之一是:我有那木质男人必需的遗传因素,而朱槿,有那木质女人必需的遗传因素。”

  我呆了一呆:“这太巧了。”

  大亨道:“不是巧,而是必然一千年前,我们由于这个因素相爱,如今,也因为这因素,使我对她著迷,一见到她,就立刻对自己说:这是我的女人。”

  我把大亨的话想了一遍这是现代大亨爱一个女人的方式,和千年之前,自然不同,但原则不变。

  对了,那不是巧合,是必然。

  (以此类推,世间男女,一见钟情,相恋相亲,都不是巧合,都是必然。)

  大亨又道:“那时,朱槿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形,甚至在见了米寄生之后,她仍然不知道,直到米寄生把她带走,她见到了她那同伴,那同伴的名字叫黄蝉”

  听到这里,我发出了一下古怪的声音,令大亨停了一停,才再说下去:“黄蝉和那外星人,只找到了我是他们需要的人,没想到朱槿来了之后,极偶然地,发现了她是他们需要的另一个:这一来,令那木质男女变人的条件成熟了。”

  大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我问:“他们要你怎么做?”

  我问的这个,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必然是外星人的要求,令大亨为难,他才来找我的。

  大亨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要在我的脑中,抽取一种内分泌,这种内分泌,专司遗传因素之责,要分二十次或更多时间来抽取,每次抽取的时间是一星期。”

  大亨在讲完了那番话之后,不由自主,脑门上有汗珠沁出来。

  人没有不看重自己生命的,越是财势大的人便越是珍惜生命,大亨自然也不例外,当他想到自己要被人抽取脑汁时,自然不免恐惧万分。

  我心知抽取他脑部的内分泌,必然是要来注射进那木质男人身中,想来朱槿也会如此。

  我苦笑了一下,这种“借人头”和“与虎谋皮”也差不多了,也只有米博士这样不通世务的人,才会直截了当地向大亨提出来。

  更奇怪的是,大亨竟然又很是认真地考虑,可以肯定,米博士答应他的好处,不单是熊和朱槿长相厮守而已。

  在紊乱的思绪之中,我忽然想到了一点,我大摇其头:“不对!不对!”

  大亨向我望来,像是对我这种异特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

  我一挥手:“不对,米博士和那外星人,不必这样求你,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在勒曼医院复制一个你出来,就利用那个复制的你好了!”

  大亨极用心地听著我的话,双眼放著异样的光芒,显得对我说的番话,有兴趣之至。

  一等我说完,他就急不及待地道:“是真的?勒曼医院真的可复制一个我……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

  我道:“当是,我绝对可以肯定和你常有交往的人,不少是利用了这种‘后备’的器官移植,不然,早已离开人世了!”

  大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原来是真的,他们告诉我,我都不信!”

  我大声道:“我一说你就信了,谢谢你的信任我刚才提出的”

  大亨道:“米寄生也对我说了,米寄生说,复制一个身体容易,但是复制的身体,没有思想,也就是说,脑部没有需要的那种内分泌素!”

  我呆了半晌,道理再简单不过,所以,非动用大亨的尊脑不可。

  我道:“那你烦恼甚么呢?你若认为再危险,不愿意,一口拒绝就是。”

  大亨苦笑:“可是他们的许诺,太诱人了。”

  我道:“为了美人”

  大亨摇头:“我和朱槿,既然有互相爱恋的遗传因素,除非一生没有机会相见,不然,一见就必然难分难舍所谓男女之间的缘份,无非是脑部的某一种内分泌在起作用而已。”

  我叹了一声:“给你这么一说,爱情再无浪漫可言。”

  大亨道:“怎么不浪漫?人类到现在为止,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的脑部有这种因素存在,这就够浪漫的了。”

  我道:“好了,不是为了美人,那是为了”

  大亨吸了口气:“他们先是一再保证,在脑部抽取内分泌,听来虽然骇人,但绝对安全,只是要化我半年时间而已。”

  他在说这番话时,望定了我,像是在徵询我的意见。我答得很慎重:“没有理由怀疑他们的保证。”

  大亨对我的信任,使我感到意外,他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

  他说了之后,顿了一顿,才又道:“他们给我的好处,是答应我的生命,可以几乎随心所欲地延长,而且,那一直会是强健的生命,没有衰老他们真可以做得到这一点吗?”

  我已经知道,他来见我,并不是要求我甚么帮助,只是向我求证一些事是否能实现。

  我点头:“是,他们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直到你自己不想活了为止。”

  大亨先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副心中疑难,得到了解决,如释重负的神情。然后,笑了起来:“世上还有人不想活的吗?”

  我道:“有,非但有人不想活,还有人连死了之后的灵魂存在都不想要,努力在追求大解脱的。”

  大亨呆了片刻,他当然不明白我的话。他道:“和你说话,真有意思。”

  我衷心地道:“谢谢你那么信任我的意见。”

  大亨站了起来,用力挥动双手:“我相信自己对人的判断力!”

第十二部:帝后传奇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停止了动作,定定地望著我。在那一刹间,我认出他像甚么了,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他,就有眼熟之感。

  我扬声叫白素:“快来看!”

  白素应声而入,我也顾不得礼貌,直指著大亨:“你看,他像谁?我们见过的!”

  白素微笑:“你到现在才看出来?我第一眼就已经注意到了。”

  大亨奇道:“我像谁啊?”

  我大声道:“你没有见过那一男一女木质人?”

  大亨“啊”地一声:“我像那个男的?”

  我点了点头:“若是朱仅像那个女的,那真是出色的美女。”

  大亨吸了一口气:“这样说来,米寄生说的,全是事实,那个木质人,他说,算起来是我几十代祖先,和我是有著同一遗传的。”

  我不大禁好奇,问:“米寄生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祖先是谁?”

  大亨忽然现出了极其古怪的神情来,那更令得我心痒难熬,而白素道:“如果你不想说,大可不说。”

  大亨笑:“不是我卖关子,是我如果说了,你们一定以为我向自己的脸上贴金。”

  我怔了一怔他这样说等于告诉我们,他的祖上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这可真有点匪夷所思,固然他如今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不必借助祖宗的光辉,除非他的祖上比他更了不起。

  我一面想,一面脱口道:“不行,非说不可。”

  大亨望著我,现出了相当自豪的神情来:“外星人创造那木质人,以人为父,以树为母,那人,就是我的祖先,一代一代传下来,所以我脑中的遗传因素,才能使那木质人还阳。”

  我道:“这些我们都知道了你那祖先是谁了?”

  大亨又道:“这一切,全是那外星人考查出来的,可不是我自已吹嘘。”

  我笑了起来:“好了,那是谁?”

  大亨道:“他的名字,以氏族为姓,是学儿只斤贵由。”

  我陡地一呆,立即向白素望去,只见白素也是一副吃惊不已的神情。

  若然大亨不把他所说的这个人的氏族名称放在前面,只说名字叫“贵由”,我必然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想起那是甚么人来。

  又若然不是前一阵子,为了寻找成吉思汗的墓,多接触了蒙古人建立的人类有史以来最大帝国的历史,我也根本不会知那是甚么人。

  成吉思汗是蒙古部落学儿只斤氏族人,所以历史上就称他为学儿只斤铁木真,一般人简称他的名字是铁木真。

  铁木真成吉思汗,是历史上的大名人,建立的朝代叫“元朝”,他是元太祖。接下来做元朝皇帝的也大大有名,叫窝阔台的,是元太宗,再下来的元朝皇帝之中,有名的是蒙哥元宪宗(在《神雕侠侣》中被杨过打死的那个)。然后是一个更著名的,忽必烈,元世祖。

  而在蒙哥之前,窝阔台之后,有一个元朝皇帝,元定宗,在位五年,似乎比较“冷门”,没有那么知名,他的名字是贵由。

  也就是大亨才说的那个名字。

  大亨是贵由的直系。

  不论著名也好,不出名也好,窝阔台、蒙哥、忽必烈、贵由,都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后代,体内有著成吉思汗的遗传因素。

  一直到如今的大亨,都是。

  难怪大亨说,讲了出来之后,人家会以为他在向自己的脸上贴金了!

  原来他有那么大的来头。

  我和白素,过了好一会,才吁了一口气,白素低声道:“怪不得!”

  我望著大亨:“这……势力伸展到全世界去的遗传因素,竟然这样如响斯应,真是不可思议!”

  大亨喝了一大口酒:“我总是觉得不满足,总是觉得世界上还有我势力不能影响的地方,哪怕这地方千里荒野,阗无人烟,我总要千方百计,不惜代价,一定要达到目的才休当我这样做的时候,有一股狂热,在我心头燃烧,非达到目的不可,不然,我会被自己烧死!有时清醒下来,也怀疑自己这样子,是不是属于变态,再也想不到,原来竟是祖宗的遗传谁叫我有这样的一个祖宗!而任何人,是无法选择自己祖宗的!”

  大亨的这一番剖心真挚的话,听得我和白素两人,半晌则声不得。

  过了一会,白素才道:“也不能全怪在祖宗身上试问,铁木真的超级野心,又自何而来?”

  大亨毫不迟疑:“自然也是由于上代祖宗的遗传,一路上溯上去,不是说人是由猴子进化来的吗,或许我们就有当年一只猴子王的遗传!”

  大亨的话很滑稽,但是我却笑不出来,遗传因素是如此固执地一代一代遗传下来,只怕不但可以上溯到猴子,甚至可以上溯到三叶虫!

  我很认真地道:“成吉思汗的子孙繁衍,现在自然无法数得清有多少人,但也当然不是每一个人都得到了他雄才大略的遗传。”

  大亨点头:“是,遗传因素……米寄生也说,计算它的由来,复杂之至,不知道甚么时候冒出来,而且,人有许多上一代,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上一代的遗传因素曾在自己体内发作,这种全然无法控制的情形,想深几层,很是可怕。”

  白素笑了起来:“怕甚么,听天由命吧了!”

  我和大亨,都深深吸了一口气,白素忽然笑问:“那位朱槿女士的祖宗,一定可以上溯到海迷失皇后了?”

  元定宗的皇后叫海迷失,据传帝后两人的感情极好,朱槿自然是有了这个遗传,这才心甘情愿成为大亨的情妇虽说她有“任务”,但公私两便,倒也其乐融融。

  大亨也笑:“米寄生说是真好笑,我根本是第一次听到‘学儿只斤贵由’和‘海迷失’这个名字!谁知这一千多年以前的人,竟直接影响到我的一生!”

  他伸手在额头上轻拍著,我也不由自主,仿效他的动作,因为这一切,令人感到晕眩,需要轻轻的拍打,好令自己清醒。

  大亨又道:“我是一个极度现实的人,这一切,对我来说,犹如神话一般,我根本不信。人人都说可以来问你,你的意思是,这全是实在的了?”

  我点头:“我相信是!”

  大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那我用半年的时间,去换取几十年甚至更多的健康生命,又可以和朱槿长相厮守,也卖了交情给外星人和黄蝉,这买卖,可以说是划算之至了,对不对?”

  他还没有得到我的回答,就站了起来,看来是准备去接受这交易了。

  我当然没有理由去破坏这“交易”的进行,我和白素,都曾见过那木质的一男女,都留有一见便难以磨灭的印象,都很希望他们能变成可以活动的人。

  但是大亨既然对我如此信任,我也有义务,替他在各方面想一想。

  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别离去,然后,我通盘想了一想,化了不少时间,大亨居然耐著性子在等。

  我想好了之后,才道:“你和那木质男人,有共同的遗传,这一点可以肯定,因为你们的相貌,居然很是相似。这件事,你只有一点,需要考虑。”

  大亨很感激我认真为他考虑,忙道:“请说。”

  我道:“那木质男人,在得到了你的某种内分泌之后,变成了可以活动的人,从你的例子来看,也必然雄才大略,野心非凡,他又有非比寻常的背景,只怕很快地,在各方面,都会成为你的对手别忘了你的祖宗,在争夺权位的斗争中,是很有过一番辉煌记录的!”

  大亨呆了一呆,他显然绝未想到过这一点。

  过了一会,他才收起了曾在一刹间略显彷徨的神情,回复了自信:“不要紧,他的一半遗传来自树,和我不同,我不但有父系的遗传,还有母系的遗传,他就算和我斗,也敌不过我。”

  我认为他说得有理,其实我故意这样说,也是为了试一试他为人的态度,若然他竟因之放弃,那么他这个人,雄心再强,也就有限了真有雄心的人,是不怕任何力量挑战的。

  我望著他:“那你准备去进行‘交易’了?”

  大亨陡然生疑:“有甚么理由我不应该去吗?”

  我感到白素在向我示意,但是我却装著看不见,我道:“你不要著急先,等一等。”

  大亨跟著问:“等甚么?”

  我道:“等我和勒曼医院的那个外星人联络一下如果你认为没有必要,那就不必等了。”

  大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由衷地道:“谢谢你为我著想,我来找你,听你的意见,果然不错。”

  我道:“这是一宗大交易,是大交易,总是小心一点的好。”

  大亨连连点头,白素却向我说了一句唇语:“你真多事!”

  我回了她一句:“那外星人和黄蝉,都极可恶,让他们心急一下!”

  白素自然看出了我的心意,我在整件事中,被当著“外人”,但偏偏不断有人上门来要求帮助,这是明摆著利用我,我可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利用。

  我示意大亨松弛一下,我拿起电话,和勒曼医院联络,在又听到了那年轻的声音之后,我道:“叫那个曾把人树结合的外星人来通话先告诉他,大亨在我这里,他的计划想继续,就别再摆臭架子!”

  这一番“发作”,果然很有用。不一会,就有人来应声,声音沉重:“卫君,请大亨早作决定,那两位的情形不是太好,木质迅速侵入脑部,再延误,便无药可救。”

  我冷笑一声:“你现在知道著急了”

  我话还未说完,就接触到了白素严厉的眼神,那使我心中一凛,同时,也立刻感到,我太小器了,是我的不是。所以我忙道:“大亨已有了决定,只是不知道手术在何处进行?”

  那外星人道:“当然是在勒曼医院,朱槿女士已经在了,有一位黄蝉女士请我转告你,请你放心,那两个人‘还阳’之后,他们不会有任何插手那是我和他们之间的协议。”

  我“嗯”了一声,心中不禁佩服黄蝉知我心意。黄蝉知我与他们为敌,怕那一男一女将来为他们利用,所以就会阻止大亨去救人。她把话说在前头,消除我的顾虑。

  而且,手术安排在勒曼医院进行,自然安全无比。

  我立时道:“祝你成功,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那外星人道:“请问。”

  我道:“从一开始,你就使用‘还阳’这个词,好像不是很妥贴那一男一女并没有死,你所做的,是令他们的生命形式转移。”

  那家伙笑了起来:“你误会了,当初对生命的设计是人为阳,树为阴。后来发生了意外,阴盛阳衰,以致人成了木质,我说的“还阳”,是还他本来的阳性,和你们的‘阴间’、‘阳间’说法不同!”

  我“哦”地一声直到此时,方知他口中的“还阳”是这样的意思。

  白素在这时,插言道:“我们还能见到米博士吗?”

  她得到的回答是:“那要由他来决定!”

  温宝裕恰好在这时,推门而入,他立即大声道:“如何和他联络?”

  我笑道:“小宝,你这是多此一问了如果你要找一位作家,你如何和他联络?”

  小宝眨著眼:“去找出版社写信到出版社去!”

  我道:“这就对了,找作家,写信到出版社,找遗传学家,世界上遗传研究所并不很多”

  说到这里,那外星人已插嘴道:“设身处地,我想他不会再见你们!”

  温宝裕大声道:“为甚么,我们又怎会把他的手指剁一个下来虽然明知他可以再长一个出来。”

  大亨竟也来凑趣:“是啊,再见到他,我至多也不过在他身上摸摸捏捏而已!”

  米博士的身分,虽然怪异之极,但是见过他的人,都由于他的俊美温柔,留下深刻的印象,都不会把他当成可怕的异类,而一提起他,我有一股亲切感,所以连大亨也来说笑。

  那外星人也笑了起来:“这就够令人难受了,各位也不会喜欢给人摸摸捏捏的吧!”

  温宝裕道:“请你转告他,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何况,他还有一本电子笔记本在我这里,要还给他。”

  外星人忽然道:“你是”

  温宝裕报上了姓名,外星人“啊”地一声:“是你把笔记本中的资料全部清除了的?”

  温宝裕伸了伸舌头:“我做错了?”

  外星人迟疑了一下:“不,我……我很迷惑,因为这不是地球人的行为,地球人好奇心重,完全与之无关的事,也要多方设法探听,更喜欢窥人隐私,你肯把笔记本中的资料全消除,真有点异常!”

  温宝裕先问:“你怎么知道我清除了资料?”

  外星人笑:“那不是普通的笔记本,它和大型电脑有联系,资料一被消除,就知道了。”

  温宝裕顿足:“老实说,我是不知道,不然,岂可放过这个窥秘的机会!”

  外星人“哈哈”大笑:“说得好,我还以为,那么久了,我还不了解地球人!”

  接著,他叫著大亨的名字:“朱槿在家等你,你跟著她来就是!”

  大亨一听,大是急不及待:“我立刻来!”

  他握住了我的手,连连摇动,又想跳窗而出,我把他推向门口。

  大亨离去之后,我把情形对温宝裕说了一遍才说开头,小郭也来了。

  等我说完,他们两人一起问:“结果会怎样?”

  我道:“我对勒曼医院太有信心了,结果,自然如预期一样,那一男一女,变成如米博士一样的异类人,而且,根据遗传因素的安排,继续他们的恋爱。”

  温宝裕大是向往:“如此说来,‘生生世世,永结同心’这种说法,竟不是空话,而是可以实现的了?”

  我道:“理论上说,确实可以,但是以后一男一女,又是原来的一男一女!”

  这话听来有点复杂,但想一想,也容易明白:大亨和朱槿的恋情,是元朝一代帝后的延续,但是他们不是那帝后。

  温宝裕大声道:“一定要再见米博士,有不少事要向他请教!”

  温宝裕的愿望,在大约半年之后实现,先是早两天,在报上看到大亨的消息,说他在北欧作出了一项影响巨大的开发计划可想而知,那是离开了勒曼医院之后的顺便所为。

  接著,便是那外星人的电话:“一切顺利。还有,米博士愿意来见你们,明天就到。”

  我立刻把这消息告诉了温宝裕,温宝裕大喜,第二天一早,就来到了,他先取出那本电子笔记本和我研究,我和他都看不出甚么名堂来。

  将近中午时分,门铃响起,温宝裕大叫一声,打开了门,一把就抱住了在门口的米博士。

  米博士被他的行动,闹得尴尬之至,我和白素连声喝止,温宝裕这才松开,仍拉著米博士的手,侧著头,对米博士打量不已。

  我和白素都关心那一男一女,齐声问:“你那两个同类,情形如何?”

  米博士道:“理想之至,再过一年,就可以和我一样,多谢你们的大力相助。”

  我道:“太客气了,以你们……以那外星人的能力,把大亨硬捉了去,也不是难事!”

  米博士伸手指著头:“可是这一来,产生强烈的反抗情绪,内分泌会生变化,连带遗传因素,也起变异,所以一定要自愿。”

  温宝裕问:“那天,你人还没到朱槿处,就有电话来找你”

  米博士笑:“就是我那个创造者,他那时已知朱槿的来历,所以赶著要见我。”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小宝一直目不转睛,打量米博士,最后感叹:“古人形容美男子,用‘玉树临风’这样的句子,真是确切。”

  米博士笑:“当然确切,我本来就是一棵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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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