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透  明  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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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一只黄铜箱子

  在从某国太空基地回来之后,足足有两个月的时间,我在家中过的,几乎是足不出户的生活。没有人知道我在家中,都只当我还在外地。我除了几个最亲近的人之外,也不和任何人发生联络,所以能够过著没有人打扰的生活。

  但是这样的日子,究竟是不能长期维持下去的,它因为一个朋友,远自埃及寄来的一只箱子而打破了。

  我的那位朋友姓王,是一位有著极高深造诣水利工程师。他是应埃及政府之聘,从荷兰到那里,参加一项极其宏伟的水利建设工程的。

  这项工程,据他形容,可以称的上是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之一,有一座古庙,甚至要整个地迁移。

  而他就是在迁移那座古庙的时候,发现那只箱子,而将之交给我的。

  这是一只十分神秘的箱子,我有必要先将它的外形,形容一番。

  它大约有一公尺长,半公尺宽,二十公分高,全部是黄铜铸成的。箱盖和箱子的合缝处,刚好是整个箱子高度的一半,而要打开这只箱子,却绝不是容易的事。

  因为那箱子的锁,是属于十分精巧而且奥妙的一种古锁。我敢断言,如今虽然科学昌明,但是要造出那样的锁来,却不容易。

  那锁的情形是这样的︰在箱子面上,共分出上百格小格子,而有九十九块小铜片,被嵌在那一百格格子中,可以自由推动。当然,推动的小格子只有一个空格,可以作为转圜的余地。

  而在九十九小铜片上,都浮雕著一些图案,如果小铜片是按著准确的次序排列起来,那么这些小铜片上凌乱的图案,是可以成为一整幅图画的。

  我的那位朋友,他相信,如果有耐心地推动那些铜片使他们得到原来的次序,那么,整幅图画重现,那箱子也就可以被打开来了。

  他知道我喜欢稀奇古怪的东西,所以不远万里,将这只箱子寄到了我的手中。

  当这只沉重的铜箱子,到达我手中的时候,我的确大感兴趣,在这箱子上沉缅了几天,但是我随即放弃了,因为我发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一,原来的整幅浮雕,究竟是甚么,我根本不知道,使我在拼凑之际,绝无依据。

  第二,那九十九块铜片,并不是可以自由取出来,而是只能利用那唯一的空格,作为转圜的余地,所以,要使其中的一片,和另一片拼凑在一起,便要经过极其繁复的手续。

  而铜片一共有九十九片之多,我有甚么法子使它们一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我在放弃拼凑那些铜片之后,对这只铜箱子,曾作过细心的观察。

  在那只铜箱子的其它五面,都有著浮雕,人像、兽像都有,线条浑厚拙朴,但是却都不是属于古埃及的艺术范畴的,而是另具风格的一种,看来有些像是印地安人的艺术作品。

  在两侧,有两只铜环。铜环上还铸著一些文字,那些文字,更不是埃及古代的文字。

  我打了一封长长的电报,给那位朋友,告诉他我对这只箱子,感到极大的兴趣,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将之打开来,是否可以用机械的力量,将之打开,以看一看这只不应该属于埃及,但是却在埃及的古庙之中所发现的铜箱之中,究竟有些甚么,我并且请他叙述那只箱子发现的经过。

  我的电报是上午打出的,傍晚,我就收到了他的回电,他的回电如此道︰

  “卫,我反对将箱子用机械的力量打开,这只箱子,可能造成已经有几千年了,难道我们的智力还不及古人?你可以将这只箱子给我的弟弟,他是学数学的,或许他算得出我们可以打开这只箱子的或然率是多少。他的电话是……。至于这只箱子发现的经过,那是一个过于曲折的故事了,容后再叙。王俊。”

  王俊就是我这位朋友的名字,他是出名慢性子的人,我给他那封电报的最后一句话弄得心中痒痒地,因为连他都说是一个“十分曲折的故事”,那么这件事的经过,一定十分动人。

  而事情又是发生在古国埃及,这就使人更觉得它的神秘。

  我急于想知道他是如何得到那只箱子的愿望,竟超过了打开那只箱子的兴趣。我立即又请他将事情的始末告诉我。并且告诉他,我正闷得发慌,希望他的故事,能使我解闷。

  同时,我和王俊的弟弟王彦,通了一个电话,王彦是在一间高等学校中工作的,他接到了我的电话之后,答应有空就来。

  晚上九点钟,我正在查阅埃及古代铸铜艺术成就的资料,发觉我的料断不错,那铜箱上的浮雕,和埃及艺术绝无共通之点的时候,接著,老蔡带著王彦进来了。

  王彦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面色很白,但身体还是健康的,他年纪虽然还轻,但是却有著科学家的风度,他和我是初次见面,十分客气,而且显得有些拘谨。

  我将那只铜箱子的事情和他说了,他谦虚地笑了上一笑,道︰“我只怕也打不开。”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打不开也不要紧,你只当是业余的消遣好了。”

  王彦和我两人,将这只铜箱子抬上了他的车子,他和我挥手告别而去。

  以后的七八天中,王彦也没有和我通电话,我因为等不到王俊的信,渐渐地也将这件事情淡忘了。

  那一天晚上,大约是在给王彦将箱子取走之后的第十天,那是一个回南天,空气湿得反常,使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中午,我正在假寐,床头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说起来十分奇怪,电话的铃响声,次次都是一样的。但是有时候,人会直觉地觉出,电话铃响得十分急,像是在预告有要紧的事情一样。

  我立即拿起了话筒。

  从电话中传来的,是王彦的声音。

  他的呼吸有点急促,道︰“卫斯理先生?我……我是王彦。”

  我道︰“是的,有甚么事,不妨慢慢他说。”

  我听得出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将那箱子面上的九十九块铜片,排列成了一幅浮雕画了。”我从床上跳了起来︰“祝你成功,那你已经打开箱子了。”

  王彦道︰“还没有打开,但是我忽然有一种奇妙的预感,觉得打开箱子,会对我不利。”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道︰“你大概受了埃及古代咒语会灵验的影响,我可以告诉你,这箱子虽然在埃及古庙中被发现,但是绝不是埃及的东西。”

  王彦问︰“其他古民族,难道就没有咒语么?”

  我又笑了起来,道︰“我以为学数学的人,多是枯燥乏味的,但是你却有著丰富的想像力!”

  王彦在那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我打开箱子之后,再和你通电话。”

  我放下了话筒,将枕头拉高些,垫住了背部,舒服地躺了下来。我想,大约等上十分钟,就可以得到王彦的电话了。

  可是,我抽了七八支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了,王彦仍然没有打电话来。

  我觉出事情有些不妙,但是我却绝不相信王彦会遇到甚么意外,因为他只不过是打开一只古代的铜箱子而已!

  但是,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我早已从床上跳了起来,在室中来回地踱著步,主彦为甚么隔了那么久时间,仍然不打电话来通知我箱子之中究竟有些甚么东西呢?如果他打不开那只箱子的话,也可以给我一个电话,在我的印象之中。王彦绝不是做事有头无尾的人!

  然而,当我第十几次地又忍不住再打的话给他,而他那方面,仍然没有人接听电话之际,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从王彦打电话通知我,说他已成功地拼凑起了那铜箱子面上的图画起,到如今已有将近五个小时了!这五个小时之中,音讯全无,王彦究竟是发生了甚么事情呢?

  虽然我想来想去,王彦没有遭到甚么意外的可能,但是我却不能不为他耽心。

  他的哥哥是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而上次王彦来的时候,他也未曾告诉我他的地址,所以,当我等得实在不耐烦时,我又拿起了电话,请我一个当私家侦探的朋友帮忙。

  那位朋友和他的助手,曾经以极长的时间,自己编了一本电话簿,是从电话号码来查那个电话的地址的。不到五分钟,我已经得到了我所要的地址,王彦住在碧仙道三号四楼。

  我知道碧仙道是高尚的住宅,正适合王彦的身份,我放下了话筒,已准备按址去找他。

  但是,我刚到门口,电话铃声,遽然大作。我连忙跳到了电话之旁,一把拿起了话筒。一拿起话筒来,我便听到了王彦浓重的喘息声。

  我更加觉得事情十分不寻常,我连忙问︰“甚么事情?发生了甚么事?”

  王彦的喘气声,越来越是浓重,像是他的身上,正负著千斤重压一样。我一连问了七八声,才听得他的讲话声音,道:“我……我遭到了一些麻烦,我可以来看你吗?立即来!”

  我听出王彦虽然还在说“遭到了一些麻烦”,但实质上,他却一定遭受到了极大的困扰!他给我的印象,是十分镇定和有条理的人,但这时,从电话中听来,他的镇定和有条理,似乎都破坏无遗了。

  我不加考虑,道︰“好,你立即就来。”

  王彦并没有多说甚么。“拍”地一声,便挂断了电话,我手拿著听筒,呆了一会,才放了下去,我感到,一个十分巨大的变故,正在王彦的身上发生,那种变故是因甚么而起的呢?

  难道就是因为那只不应该属于埃及,但是却在埃及古庙中发现的箱子么?

  碧仙道离我的住处,并不十分远,在我算来,至多有十分钟,王彦便可以来了,但是我却足足等了二十分钟,才听到门铃声。

  一听到门铃声,我立即奔下楼去,同时也听得老蔡在粗声粗气地问道︰“甚么人?你找谁?”

  我连忙道︰“老蔡,他就是上次来过的王先生,你快开门让他进来。”老蔡的眼睛,一直凑在大门上的望人镜上,听得这样说法,他转过头来,面上现出奇怪的神色,道︰“他就是上次来过的王先生?”

  老蔡平时绝不是这样啰嗦的人,我不禁不耐烦起来,道︰“你快开门吧。”

  老蔡不敢多出声,将门打开来,一个人自门外向内跨了一步,我抬头看去,也不禁一呆!

  这是王彦么?

  难怪老蔡刚才向我望来之际,面上充满著犹豫的神色,因为连我也不敢肯定,这时出现在我家门口的人是不是王彦!

  那人的身材和王彦相同,但是由于他穿著大衣,一对大衣领高高地竖起,手上戴著手套,头上戴著帽子,将一条围巾,裹住了他整个脸,而且,还戴上一副很大的黑眼镜!

  他这身打扮,即使到爱斯基摩人家中去作客,也不必害怕冻死了,更何况今天还是一个回南天,天气燠湿,我只不过穿著一件衬衫而已!

  我呆了一呆间,已听得王彦的声音,透过了包在他脸上的围巾中而传了出来,声音虽然显得不清楚,但是我仍然可以肯定,那正是王彦的声音,也就是说,站在我面前的人正是王彦。

  王彦的声音很急促,道︰“你……等了我很久么?”

  我向前连跨了几步︰“你可是不舒服么?”王彦发出了一声苦笑,道︰“不舒服,不,不,我很好。”

  他显然是在说谎,绝对不会有一个“很好”的人,作出这种打扮来的。我望著他︰“刚才你在电话中说你有麻烦,那是甚么?”

  王彦打横走开了几步,他像是有意要离得我远一些一样,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却并不出声。

  我越来越觉得事情十分怪异,向他走近了几步,追问道︰“甚么事使你心中不安?你是怕冷么?为甚么不将帽子,眼镜除下来?”

  王彦立即站了起来,颤声道︰“除下来?不!不!”他一面说,一面乱摇手。

  我和王彦,并不能算是很熟的朋友,所以他不肯除下帽子,眼镜以及一切他遮掩脸面身子的东西,我也不便过份勉强他。我只是道︰“你来找我,当然是想得到我的帮助了?”

  王彦道︰“是的,我想问你一些事情。”

  我作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好,那你就说吧!”王彦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那只……那只黄铜箱子……是怎么得来的?”

  事情果然和那只箱子有关  我心中迅速地想著,而同时,我也立即回答王彦︰“那是你哥哥从埃及寄来给我的。”

  王彦神经质地挥著手︰“不!不!我的意思是问,我哥哥是从甚么地方,怎样得到这只箱子的,那箱子的来历,究竟怎样!”

  我没有法子看到王彦的脸面,也无从知道他面上的神色如何,但是从他的行动、言语之中,我却可以看出他的神经,是处在极度紧张,近乎失常的状态之中,我顾不得答他的问题,只是追问道︰“那只箱子怎么样?你不是打开了它么?它给了你甚么困扰?”

  王彦并不回答我,他只是尖声地,带著哭音地叫道︰“告诉我,告诉我那只箱子的来源!”

  我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法子告诉你,你哥哥只说,他得到那只箱子,有一个十分曲折的故事,我打了两封长电去询问,但是他却并没有回答给我!”

  王彦刚才,在急切地向我询问之际,身子前俯,半站半坐,这时,听到了我给他这样的回答,他又颓然地坐在沙发之上,喃喃地道:“那么……我……我……”

  他一面在喃喃自语,一面身子竟在激烈地发著颤。我连忙道︰“王彦,你身子一定不舒服,你可要我召唤医生么?”

  王彦霍地站了起来,道︰“不,不用了。我……我该告辞了。”

  他一面说,一面面对著我,向门口退去,我自然不肯就这样让他离去。因为我心中的疑团,不但没有得到任何解释,而且还因王彦的怪举动而更甚了。

  我向他迎了上去,王彦双手乱摇,道︰“你……你不必送了,我自己会走的。”

  他双手戴著厚厚的手套,在那样暖和的天气,他为甚么要戴手套呢?

  我一面想著,一面道︰“你到我这里来,不见得就是为了要问我这样几句话吧。”

  王彦道︰“不是……不是……是的……就是问这样几句话。”他显然已到了语无伦次的程度,我更不能就这样放他离去!

  王彦仍在不断地后退,在他将要退到门口之际,我猛地一跃,向前跃出了三四步,到了他的身前,一伸手。已经握住了他右手的手套︰“这么热的天,你为甚么将自己装在‘套子’里?”

  王彦这时的装束,和契诃夫笔下的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十分相似,所以我才这样说法的。由此可见,我在那样说法之际,虽然觉得事情十分费疑猜,但却还不以为事情是十分严重的,要不然我也不会那样轻松了。

  我的行动,显然是完全出于王彦的意料之外的,我一握住他右手手套,立即一拉,将他右手的手套拉脱,而王彦在那时候,双手仍在乱摇,要阻止我接近他。

  然而,在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和王彦两人,都僵住了不动。

  在刹那间,我如同遭受雷殛一样!

  我看到王彦的双手,仍然在摆出挡驾的姿势,他的左手,还戴著手套,但是右手的手套,已被我除了下来,他的右手,在被我除下了手套之后……唉,我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看到的,并不是一只手  当然那是一只手,但是却是没有血,没有肉的,只不过是五根手指骨头,完完整整,还会伸屈动作的手指骨!

        

第二部:骇人的变异

  我所看到的,是一副手骨!

  一副手骨在一个活人的身上,还能摇动著来阻住我接近它的主人,噢,我只觉得一阵昏眩,几乎站不稳我的身子!

  我和王彦两人,同时发呆,僵住了不动,只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在我觉得天旋地转,难以站稳身子之间,王彦突然发出了一声怪叫,一个转身,用他那只剩下指骨的右手,旋开了门把,夺门而出!

  在那片刻间,我像是身浸在冰水之中,看一套恐怖绝伦的电影一样,又像是陷入了一场不会醒的恶梦之中,我甚至没有力量,向门外追去。

  直到门外传来了汽车发动声,我才一步跨到了门口,只见到王彦的车子,像是一匹疯马也似地向前,闯了过去,车子竟能不撞在转角上,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

  我又呆了一呆,眼花了,那一定是我眼花了  我心中暗忖。

  正当我在那样想法之际,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了“咕冬”一声,我回头看去,老蔡双眼发直,已经坐倒在地上。

  我吃了一惊:“老蔡,你甚么事?”

  老蔡牙齿打震,得得有声,道:“我……见……鬼了,我……见鬼了。”我连忙道:“甚么鬼?”老蔡抖得更是厉害:“刚才……那人……他……他……是骷髅精,他……手……他的手……”

  老蔡讲到这里,过度的恐惧,使得他再也讲不下去,我也不必他再向下讲去,已经可以明白他刚才看到些甚么了。

  那绝不是我眼花,老蔡和我一样,也看到王彦的右手,只是白骨,但那白骨却并不落下来,而且还会活动!我吸了一口气,道:“别胡说,你眼花了!”

  老蔡抬起头来,道︰“我……眼花了?”

  我没有时间和他多说,立即奔到门外,出了门,我才知道外面正在下著毛毛细雨。当然我不及再去取雨具,我奔出了几步,到了我车子的旁边,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车子,“滋”地一声,使得车子一个急转弯,转出了马路,向前疾冲而出。

  我实在将车子驶得太急骤了,所以令得许多途人对我驻足而观。我并不去理会途人对我的观感如何,我只是要再见王彦一面。

  直到我驾著车子,迅速地向碧仙道的方向驶去之际,我心中仍然不相信我刚才所看到的事实,虽然老蔡也看到了和我见到的同样恐怖的情形。

  如果王彦是一个化学家,那么他手上的肌肉,可能会因为实验时不小心而腐蚀了,但是,他却是一个数学家!

  而且,就算他手上的肌肉全被蚀了,他又怎能使得手指骨不会断跌下来,而且还运用自如?

  车子在因为细雨而发光的路面之上,迅速地滑过,我的脑中也混乱到了极点,我甚至想起了“吸血僵尸”、“科学怪人”这一类恐怖片来。

  车子在王彦住所之前,停了下来,在附近我没有发现王彦的车子,我在大门口略停了一停,直冲上了楼梯,王彦所住的并不是大厦,而只是四层高的旧房子,我冲到了门口,只见大门闭著,我按电铃,一下又一下,却没有人应门。

  我取出了百合钥匙来,他的门锁只是很普通的那种,所以我很轻易地便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屋中并没有著灯,但是街灯却可以照进屋中来,我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凌乱!客厅中凌乱到了极点,我著了灯,又冲进了其它的两间房内,一间是书室,一间是卧室,两间房间中,都乱到了极点。

  而王彦显然不在这间屋子中。

  在他的书房内,我发现了那只黄铜箱子,正打开著盖子,王彦不在这里,我当然要到别的地方去找他。因此,我只是在那只已空了的箱子之旁经过,顺手将箱盖重重地关上。

  王彦的确将那九十九块铜片,拼成了一幅图画,那是一幅浮雕画,线条十分古拙,是一幅艺术精品,但是画的内容,却十分怪异。

  一大群人,和许多动物,围住了一个似火堆不像火堆,发出光芒的物事,而所有的人、兽,却全是骨骼,令我惊异的是,人兽的骨骼,竟十分传真,这只黄铜箱子,至少有一二千年的历史了。一二千年以前的艺术家,对于人体骨骼和兽类骨骼的结构,便有如此精密的了解,这的确是使人惊异的。

  而在地上,有著许多饰物。

  本来,我不能肯定这只箱子是属于甚么民族的。

  但这时,我一看到了那只箱子盖上浮雕画中所出现的那些饰物,我便可以肯定,那是印地安民族的艺术精品!

  而且,我也毫无疑问地可以肯定,这只黄铜箱子,是使历代史学家头痛、突然而神秘地消失的印加帝国的遗物,因为印地安民族,只有在印加帝国时期,才能产生这样的艺术品!

  在那片刻间,我心中只想到了一点︰为甚么古印加帝国的艺术品,会在埃及的古庙之中的呢?

  在历史学家有关古印加帝国的探索中,从来也没有提到过印加帝国和埃及之间有甚么关系,当然,这时我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无法深思,我只是略呆了一呆,第二点我所想到的,便是王彦的遭遇,和这只箱子,一定有直接的关系。

  我重又打开箱子盖,箱子里面是空的,甚么也没有,我想弄清楚箱子之中原来放的是甚么,但是我化了约摸两分钟的时间,却得不到任何结果,因为箱子内部十分乾净,绝没有甚么线索留下来。

  我知道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再找到王彦,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究竟遭遇到了甚么样可怖的事情。

  我熄了书房中的灯,退到客厅中。正当我熄去了客厅中的电灯之际,我听得楼梯上,有一阵脚步声,传了上来。那像是一个女子的足步声  因为高跟鞋的后跟,走在路上,会发出一种特殊的声音来的,这是每个对足步声稍有研究的人,都可以分辨出来的。

  本来,我已经立即要推门走出去了,但是由于这阵脚步声,我在门旁,停了下来。

  我当然不能肯定来的女子,是来找王彦的,但是我却不想和人在梯间相遇,因为目前的事情,看来正是一个极大的神秘的开始,我也不知道我将在这件事情之中,扮演甚么角色。

  所以,在那样情形之中,我将尽量不与外人接触,以减少事情的麻烦,基于这个原因,所以我才在门旁停下来的。

  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来了,脚步声竟在门口停了下来,接著,便是门铃声,骤然地响了起来。

  我不禁大是踌躇!

  王彦不在,却有人来找他,我是不是应该开门延客呢?我迟疑了片刻,还未曾决定是不是应该开门,门铃声便已停止了,而锁匙孔中,却传来了“克勒”一声响。原来来人竟是有锁匙的!

  我连忙身子一退,退到了大门之后,我恰好在门背后的位置。

  我才退后,门便打了开来,开门的人,因为里面一片黑暗,推门的动作,停了一停,接著,便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彦,你刚才还亮著灯,为甚么忽然之间,全部熄了?”

  来的女子,显然是王彦的熟人,十分可能是他的密友,因为她不但有王彦住所的门匙,而且以那样亲蜜的称呼来叫王彦。

  我一声不出,打横跨出了两步,躲在一只沙发的背后,我刚一躲起,“拍”地一声,电灯便亮了。我从沙发之后,向前看去,我看到了一张虽然在惊惶之中,也十分美丽的脸庞。

  那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少女,穿著束腰的净色雨衣,十分矫捷、英挺,有著合乎她年纪的一股特殊的朝气,她眼中的神色虽然惊惶,但是她紧紧地抿著的双唇,却说明她并未被眼前混乱的情形吓倒。

  那少女呆了一呆,又叫道︰“彦,彦,甚么事情,甚么事情?”

  她一面叫,一面向王彦的书房中奔去。

  我不等她奔到书房的门口,便从沙发背后。站了起来,道:“小姐,你以为可能发生甚么事情?”

  那女郎陡地一停,迅速地转过身来。

  她的反应是如此迅速和如此坚定,倒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她转过身来之后,既不尖叫,也不张惶,只是望著我。

  我绕过了沙发,向前走去,又道︰“你以为他可能发生了甚么事。”我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又一次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左臂,将我的身子一抖一带,我在绝无防备的情形之下,整个身子“呼”地一声,在她的头上,飞了过去!

  那女郎原来是学过柔术的,我竟一下子给她摔了起来!这不能不说是“阴沟里翻船”了。我的身子,飞过了她的头顶,到了她的背后。

  如果我只是寻常的一条大汉,那么这一下子,一定可以摔得我七昏八晕,半晌起不了身。但是我却也不是寻常的人!

  当我的身子还在半空之际,我已经有了应付之辨法,我双腿一屈,身子迅速地向下沉去,接著,整个人又弹了起来,弹出了之后,又躲到了一张沙发后面。

  那女郎十分自信,她在将我摔出之后,并没有立即转过身来,只是手岔著腰,显然,她是在等著我落地时的“蓬”一声。

  然而,她却等不到这一声响,她连忙又转过身来,在这一耽搁间,我早已悄没声地又躲到沙发后面去了,在沙发的后面,我见到了一个由十分美丽的脸所作出的最惊愕的表情,她呆住了一动也不动!

  我“哈哈”一笑,站了起来︰“小姐,我在这里!”

  那女郎一步向前跨来,我连忙摇手道︰“小姐,我们不必捉迷藏了,如果你是王彦的朋友,那么我也是!”那女郎以怀疑的眼光望著我,道︰“我不知道他有你这样的一个朋友。”

  我立即道︰“你现在知道还不迟,你是偶然来到的,还是他叫你来的?”

  那女郎对我的怀疑,显然未曾消除,但是她却开始回答我的问题了,她道︰“王彦在傍晚时分,和我通了一个电话,说他遭到了些困扰,但是我没有空,直到现在,才赶了来的。”

  我点了点头︰“不错,他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不平凡的事。”

  那女郎急忙道︰“甚么事?究竟是甚么事?”

  我苦笑了一下,道︰“如今,我也难以断定那是甚么事,但是我相信,一切事情,可能都是由那只神秘的黄铜箱子而起的。”

  那女郎失声道︰“那只黄铜箱子  ”

  她讲了半句,便向我望来。

  接著,我看到她面上怀疑的神色消失,很大方地向我走了过来,伸出了手︰“那么,你就是卫斯理先生了?我姓燕,燕芬,王彦的朋友。”

  我和她握了握手,道“燕小姐,你的柔道很高明啊!”

  燕芬一笑,道︰“如果我早知道你是甚么人的话,那我是绝不敢出手的  ”她的笑容敛去,面上又回复了焦急的神色︰“王彦他因为那只印加帝国遗下的黄铜箱子而出了甚么麻烦?”

  我一听得燕芬这样说法,不禁直跳了起来,道︰“印加帝国?你也肯定这只箱于是古印加帝国的遗物?”

  燕芬点了点头,道︰“是啊,这并不稀奇,印加帝国虽然神秘地消失,有著高度文明的民族,在南美平原上失踪,但是这古国的遗物,却是十分多的,不但在南美洲有发现,甚至在墨西哥也有。”

  这时,轮到我以怀疑的目光,来望著这位美丽的小姐了,我怀疑这样的一位小姐,何以对古印加帝国知道得这样熟?

  燕芬也望著我,道︰“你可以不必多猜,我是学历史的,在汉堡大学中,P教授和W教授,都是研究印加帝国的专家。”

  我感到十分兴奋,因为我对于这个神秘的古国,所知本就不多,本来,也没有对一个消失了数千年的国家加以注意的必要,但是如今王彦身上所发生的事,看来却又和数千年前的古国,发生直接的关系!有燕芬在,当然是好得多了。

  我立即道︰“王彦已经打开了那只箱子,你可有甚么意见么?”

  燕芬道︰“箱子中是甚么?”

  我和她一起走进了书房,打开箱盖,道︰“你看,等我赶到时,箱子已经空了。”

  燕芬俯身,仔细地看著箱面上那幅由小铜片拼成的图画,面上现出了不可解的神色。

  过了约摸三分钟,她指著画上放在地上的一只头盔,道︰“这是印加帝国君主的头盔,其余的饰物,也显示这里的几个人,全是印加帝国中的首脑,但是他们为甚么只是骨骼呢?他们是因为甚么而死的呢?”

  我一听到燕芬讲出了“他们是因为甚么而死”那一句话之际,便插言道︰“你以为这幅浮雕上的那些,全是死人么?”

  我这样一问,自然是有道理的。因为那幅浮雕画上的人兽,虽然全是骨骼,但是却十分生动,有的扬臂,有的昂首,绝没有“死”的感觉,造这幅浮雕的艺术家,显然在生气方面,下了极大的功夫,所以才能有这样的成就。

  燕芬呆了一呆︰“我不以为人的肌肉全消失了,还能活著。”

  我咳嗽了一声︰“至少王彦的右手是如此!”

  燕芬张大了眼睛,道︰“这是甚么意思?”

  我道:“王彦在大约半小时之前来看过我,他全身都在衣服之中,我无意中脱去了他的一只手套,他的右手……”我指了指那箱子上面的浮雕,道︰“就像这画上的人一样,只是骨骼。”

  燕芬的眼睛睁得更大,仍是不出声。

  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种事情。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是很难对人说得明白的。”

  燕芬苦笑著,道︰“卫先生,你的神经,是不是曾过度紧张?”

  我摇头道︰“当然不!”

  燕芬道︰“你的意思是说,王彦的指骨,竟能克服地心吸力,而不跌下来么?”

  我又叹了一口气︰“非但不跌下来,而且我还亲眼看到他的指骨打开了我的门,冲了出去!”

  燕芬一听得我那样说法,忽然向后退出了两步。

  我大声道︰“小姐,我的神经十分正常,你不必以为我是一个疯子而避开我的!”燕芬呼吸急促了起来︰“如果你所说的是实话,那么发生在王彦身上的,究竟是甚么事呢?”

  我摊了摊手︰“必须找到他,才能知道!”

  燕芬的面上开始失色︰“他……他上哪里去了?”我道︰“我不知道,他离开了我家后,可能回来过,可能根本未曾回来过,你是他的好朋友,你可知道他可能到甚么地方去么?”

  燕芬呆了片刻,道︰“他是个交游极少的人,除了我之外,他和罗蒙诺教授最熟,因为罗蒙诺是他研究工作的指导者。”

  我是曾经听得过罗蒙诺教授这个名字的,罗教授是一个杰出的科学家,在有世界声誉的科学家的圈子中,他也有著极其崇高的地位。

  我连忙又问道︰“燕小姐,你想,王彦如果遭遇了极度的困惑,他会不会去找罗教授  甚至在未曾和你商量之前,便去找他?”

  燕芬面上微微一红,道︰“王彦和我的感情很好,今年秋天,我们本来便准备结婚的了,我想如果他遭到了甚么极其危急的事情,是应该告诉我的。”

  我道︰“可是事实上,他却先找到了我  这或则可能是因为那只黄铜箱子,是从我这里取去的,或者是事情太令人震惊了,心中所受的打击太大……”

  我话还没有说完,燕芬已尖声叫道︰“那么他怎么样?就躲起来不再和我见面么?”

  我叹了一口气,道︰“燕小姐,你先别激动,我们不妨一齐去看看罗教授。”燕芬点了点头。她是个做事极有头脑和极有条理的人,这从以下两点中可以看出来!她先打电话到她自己的家里去,得知王彦没有去过,然后,又在当眼的地方留下了字条,告诉王彦我们的去踪,并且要王彦,无论如何留在家中,因为我们会再来找他的。

  我和燕芬一齐离开了王彦的住所,雨仍在下著,而且更密,我的手心之中却在冒著冷汗,我要将手心的冷汗抹去之后,才敢握上驾驶盘。

  罗蒙诺教授是住在山上的,下著雨,斜路格外难以驾驶,尤其是当你心急,而将车子驶得飞快的时候,惊心动魄的情形,随时可以出现,车子也随时可以翻到山下的深谷中去!

  我并没有减低速率的意思,我身边的燕芬,显然也将她的全副心神,放到王彦的身上,以致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几次,我们已经离死神很近了。

  燕芬是曾和王彦一齐拜访过罗蒙诺教授的,她指点著路,车子终于在一幢巨大的花园洋房面前,停了下来。

  这时,已将近深夜了,而洋房的一角,居然还有灯点著,我和燕芬跳出了车子,燕芬的声音有些发抖,那或者是因为春寒,或者是因为激动,她道︰“你看,有灯,王彦可能在里面。”

  我点了点头,道︰“可能。”

  我一面说,一面按著门铃,我的手停在门铃的按钮之上不放,使刺耳的铃声不断地响著,那样可以使得屋内的人意识到来访者是有著紧急事情,而会立即来开门的。

  燕芬站在我的身旁,踮起脚向内看看,她一面向内张望,一面道︰“罗蒙诺,独身主义者,我真不明白他一个人为甚么要住那么大的一幢洋房,噢,他还有一个管家,那管家是一个怪人……”

  燕芬在这时候,向我介绍起罗蒙诺来,那显然并不是她想说及罗蒙诺的一切,而是她在等待之中,焦急的心情,得不到排泄,而要不断地说话,来使时间过得快些,更快些!

  我看到有人从屋中奔了出来,奔出来的人,竟然没有雨具,那人的身形高瘦,便很快地奔到了大门之前,以一种十分凶狠的目光望著我们。

  燕芬轻轻地踫了踫我,道︰“那管家。”

  我连忙道︰“对不起得很,我们要见罗教授!”那管家的声音,比他那难看的脸容更使人难受。

  他用音调不十分纯正的英语怒叫道︰“在这种时候?”燕芬忙道︰“学校中的王先生可曾来过么?”

  那男管家的目光,突然转到了燕芬的脸上,使得燕芬的身子,不由自主,缩了一缩。

         这是难怪燕芬的,因为那管家的目光,根本就是一只饿极了的兀鹰在寻找死尸时的目光,我真不明白罗教授这样的科学家,怎么会用这样的一个管家!

        

第三部:峭壁坠车

  那管家狠狠地道︰“没有!”

  我仍然坚持著︰“我们想见一见教授,可以么?”

  那管家还未回答,屋门口已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拉利,请来访者进来。”

  门口的灯光骤亮,我看到屋门口站著一个身形高大,面色红润的老人,拉利  那管家  悻悻然地打开铁门,让我们进去,我们到了屋门口,罗教授侧身相让,我与他握手︰“在这样的深夜,来打扰你,实在抱歉。”罗教授却爽朗地笑了笑︰“你当然是有急事才来的。”

  我立即道:“你的助手王彦,可曾来找你么?”

  罗蒙诺教授两道浓得出奇的眉毛,向上翻了一翻︰“你们是警方人员吗?”

  我呆了一呆,为甚么他立即会想到警方呢?我以此相询,罗教授道︰“我怕他有甚么麻烦了,他在傍晚时分,曾打电话给我,是拉利  我的管家接听的,说他立即就要来拜访我,据拉利说,他的语气,十分焦急,拉利,是不是?”

  这时,那个面目阴森可怖的管家,正站在我们的身边,道︰“是,教授。”

  罗教授摊了摊手︰“可是他却一直没有来,我等了一个小时之后,便要拉利不断地打电话到他家中去,可是他并不在家里,是吗,拉利?”

  拉利又道︰“是,教授。”

  我一听到拉利这一声机械的回答,心中立即起了强烈的反感。而且立即断定︰拉利是在说谎。

  因为,如果是在傍晚过后的一小时之后,有甚么人打电话给王彦的话,我一定是会知道的。那时候我正在王彦的家中!而事实上,当我在王彦家中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人打电话来过。

  但当时,我却没有说穿这一点,因为我只当那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一个懒惰的管家,未遵守他主人的吩咐,这又算得甚么大不了的事呢?

  罗教授道︰“如今已将近午夜了,所以我想他一定是出了甚么意外了。”

  我向燕芬望了一眼,燕芬的神情十分沮丧,低下了头去,我和她一齐告辞,退了出去,管家拉利亦步亦趋地跟著我们,直到我们出了铁门。

  我和燕芬进了车子,才叹了一口气︰“我们再上甚么地方去找王彦?”燕芬黯然地摇头︰“我不知他还有甚么地方可去了。”

  我道︰“那么,我们只有报警了。”

  燕芬忙道︰“不!你忘了王彦他的手  ”

  一提起王彦的手,我便有毛发直竖之感,燕芬顿了一顿,道︰“我想他一定不愿意人家知道的,暂时还是不要劳动警方的好。”

  我点著头,将车子掉转头,驶下山去。

  我们又回到了王彦的住所,希望王彦能够回来,希望因此我们便能明白究竟遭遇到了一些甚么怪事。但是,在焦急的期待中,一夜很快就过去了,王彦却并没有回来。

  我敢断定燕芬是一个性格十分坚强的女子,因为她在那一晚焦急的等待中,只是坐立不安,竟没有哭出来!天亮了,燕芬美丽的脸庞显得十分憔悴,我们两人,相互望了一眼,我搓了搓手︰“燕小姐,我们通知警方好不好?”

  燕芬无言地点了点头,我拿起了电话。

  可是,我只拨了两个“九”字,门铃陡然响了起来,我放下了电话,冲向门口,以最快的手法,将门拉了开来,同时准备伸手出去,将门外的王彦拉住,因为我怕王彦一见到我在这里,又会逃走。

  但是,我手伸出去,立即僵在半空,站在门口的,并不是王彦!

  我起先一呆,继而不禁苦笑,站在门口的,当然不应该是王彦,王彦回到自己的家中来,为甚么要按门铃呢?因为我和燕芬两人心中太希望王彦回来了,所以一听到门铃声,便以为是他。我缩回手来,定晴看去,只见门外共有三个人,一个是警官,两个是便衣人员。

  我回头向燕芬笑了一下,道︰“警方人员已经找上门来了。”

  燕芬的镇定,正在慢慢地崩溃,她面色变白,道︰“三位来作甚么?”

  那警官踏前一步,道︰“王彦,是住在这里的吗?”

  燕芬道︰“他出了甚么事?”

  那警官又问道︰“小姐,你是他的甚么人?”

  燕芬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道,“我是他的未婚妻,这位卫先生,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在这里等了他一夜,他没有回来。”

  那警官的声音,变得十分低沉︰“燕小姐,你要勇敢一些,鼓起勇气来面对现实。”

  燕芬的声音在发颤︰“他……他怎么了?”

  那警官摊了摊手,道︰“清晨,在上山顶的公路之下,一个峭壁之上,我们发现了他车子的残骸。”

  燕芬的身子开始摇摆起来,我连忙过去将她扶住,燕芬的勇敢,使我也惊奇,她沉声道︰“那么他人怎样,还有希望么?”

  那警官道︰“他的车子踫巧搁在一块大石上,已经毁得成了废铁,小姐,照我的经验,在车子毁坏到这样的情形下,驾驶人是绝不能生存的。”

  我听出那警官的话中有蹊跷,忙道︰“你的话是甚么意思,可是没有发现他的尸体么?”

  警官叹了一口气,道︰“峭壁下面是大海,车子滑了下去,撞在石上,一定是先将门震开,先生,请相信我,在那样的一震之下,任何人都会立即昏迷过去,车子搁在大石上,他则跌下了海中。”

  我和燕芬两人一声不出,燕芬双手掩面,终于哭了起来。

  我想说甚么,但是我的喉间,像是被甚么东西哽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那警官除下了帽子︰“他死得可以说是毫无痛苦的,愿他入天堂。”

  燕芬突然抬头起来,道︰“他的尸体  ”

  那警官道︰“警方正在设法寻找,但是怕希望不大,难以如愿了!”

  我连忙道︰“他有没有逃生的可能?”

  警官叹了一口气,望著我︰“卫先生,我不以为他会有,即使是你的话,在那样情形之下,也是难以逃生的。”

  我呆了一呆,其实我早应该想到,高级警官认识我的,比我认识他们还多。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勇气望向坐在沙发上,正在哭泣的燕芬。当然,如果王彦的汽车翻跌下了峭壁,他自然是难以逃生的,因为他只是一个数学家,而不是过惯冒险生活,身手矫捷的人。

  那警官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卫先生,劝慰燕小姐的责任,落在你的身上了。”

  我还未出声,已听得燕芬道︰“我不用任何人劝慰!”她的声音,虽然还十分乾涩,但是一听便可以听出,这种声音是发自一个勇敢的心灵的。

  我向她望去,只见她已站了起来,她眼中还含著泪,但已不再泣啜了。

  燕芬吸了一口气,续道︰“警官,你可以带我到现场去看一看么?”

  那警官犹豫了一下︰“可以的  ”他顿了一顿,才道︰“勇敢的小姐。”

  我连忙道︰“我们一起去。”

  燕芬默默地点著头,我们一起出了门,下了楼梯,警官的车子正等在门口,我们一齐坐了上去,车子向前疾驰而出。

  那一天的天色,十分阴沉,仍在下著蒙蒙细雨,天气阴寒,车子中的人多,车窗上很快便蒙上了一层水气,看不清外面的景物。

  但是即使如此,我也立即发现,如今这辆车子所行走的道路,正是昨天晚上,我和燕芬两人到罗蒙诺教授处所经过的,我向那高级警官道︰“他是在这条路上失事的么?”

  那警官点了点头,道︰“在将近山顶的地方。”

  我尖声道︰“那么,他一定是去看罗蒙诺教授,路滑天雨,所以才失事的。”

  燕芬低著头,不出声,那警官反问我道︰“王彦和罗教授是相识的么?”

  我道︰“王彦是罗教授的助手,学生。”那警官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失事的地点,离罗教授的住宅,只不过三十来码,我们发现车子的残骸后,曾经拜访过罗教授,他和他的管家都说曾经听到过像是车子堕崖的声音,但他们万想不到,堕车的人,竟是他们的朋友。”

  我的心中,又觉得奇怪,道︰“罗教授可曾说起他听到像是堕车的声音,是甚么时间的事?”

  那警官道︰“大约是在凌晨两时。”

  凌晨两时,我和燕芬两人,昨天离开罗蒙诺教授的住宅之际,已经是午夜了,如果我们能在路上等著,是不是可以防阻这个意外呢?

  我心头十分沉重,一时之间,车中没有人再说话,直到车子停了下来。

  我第一个下车,看到有几个警察站在峭壁边上,向下指点著。我连忙赶了过去,向下看时,看到了王彦车子的残骸。

  车子的残骸离我们所站的地方,约有五十公尺,是一块凸出来的山头,下面便是阴沉的海水。他的车子有一半在大石之外,另一扇门恰好勾住了石角,所以车子才能不跌入海中。

  我看了没有多久,身旁的警官,便递了一个望远镜给我,从望远镜中,可以将车子的残骸看得更清楚,车牌还完整,警方当然是从这车牌上,才知道了车主人是甚么人的。

  通过望远镜看来,车子的毁坏程度,更是看得清楚,那简直已不是一辆车子,而只是一堆废铁。我看到了这样的情形之后,对于那警官听说,王彦绝难生还这一点,不得不表示同意。

  我看了一会,又将望远镜递给了身边的燕芬,但是燕芬却并不接过来。只是道︰“甚么时候将车子吊上来?”那警官道︰“这辆车子已没有吊上来的必要了,在你们看过之后,准备将它推到海中去。”

  燕芬默然无语,我突然想到了一点︰王彦的身子,纵使已跌到海中去了,但是他是不是会遗下甚么物件在车中呢?车子并没有起火燃烧过,如果有甚么东西遗下的活,应该是可以找得到的。

  可是,因为车窗玻璃全部震得裂纹纵横,我不可能看清车厢之中还有些甚么。

  我又拿开了望远镜,向陡峭的峭壁看了一眼,道︰“我要下去看看,王彦可有甚么东西留下。”

  那警官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山壁很滑,除非有人用绳子将你吊下去,否则太不安全了。”我笑了笑︰“不要紧,我会安全下去的。”

  那警官不再出声,我抓住了石角、树枝以及一切可抓的东西,身子慢慢地向下,缒了下去,约摸十分钟,我已经到了那辆车子的残骸之旁,这时,我身上也全是污泥了。

  我打破了一块满是裂痕的玻璃,将头探了进去,只见驾驶盘已经扭曲折断,我费了好多时间,才打开了车头板上的小抽屉,但是除了一些零星的东西之外,却没有甚么其他的物事。

  我感到非常失望,因为王彦的遭遇,王彦的手,对我来说,仍然是一个谜。我缩出头来,突然之间,我的眼光停住在已经断折的驾驶盘上。

  驾驶盘,和车头的木板上,都十分乾净,一点血迹也没有。

  我心中立即自己问自己︰王彦在车子毁坏到如此程度的情形之下,难道他的身子,就立即震出车门,直跌落海中,而事先一点也未曾受伤么?

  如果他事先曾受伤的话,为甚么车子中竟一点血迹也没有呢?

  我一想到了这一点,心中的疑惑更甚。在车旁又站了一会。事情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王彦并没有受伤便被震出了车子。其二则是王彦根本不在车子中,跌下来的,是一辆空车!

  如果真是第二个情形的话,那其中就大有文章!

  我又攀上了峭壁,我并不向那警官说甚么,只是拉著燕芬,向外走了开去,燕芬看出了我的面色十分沉重,她低声问我︰“你发现了些甚么?”

  我回头看了看,悬崖边上的警方人员,正在商量著如何将那辆车子的残骸推下海去,当然,在警方的档案之中,这将是一件毫无疑问的交通意外了。

  但是我却不以为那样。我吸了一口气︰“车子内部一点血迹也没有,可能当车子堕下悬崖的时候,王彦根本不在车中。”

  燕芬震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她还未曾表示甚么意见,一辆车子驶到了我们的面前,我拉著燕芬,向外避了一避,我看到驾车的正是罗蒙诺教授。

  我连忙扬手叫道︰“教授!教授!”

  罗蒙诺教授是应该听到我的叫唤的,我只不过想告诉他,王彦已在他家的附近遇难而已。但是罗教授却并不停车,车子的去势更快。

  而正在那时候,我忽然看到车子后窗上,露出了半个人面,向我和燕芬望来,虽然那半个人面,只是略露了一露,立即便缩了回去,但是我却可以肯定,坐在车子后面,在车子驶过我们之后,从车后窗向我们张望的人,正是罗教授那个面目阴森可憎的管家!

  罗教授开车,他的管家坐在车后,那已是十分令人可疑的事情。

  而且,刚才当车子在我身边驶过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车子的后座有人,那管家当然是伏著的。他为甚么要伏著?是不想人发现他么?他又为甚么不希望我们发现他呢?

  罗教授的车子早已远去,但是我脑子中的问题,却是越来越多。

  直到燕芬开口,我才猛地惊醒。燕芬问道︰“卫先生,你说王彦并没有因此罹难?”

  我想了一想,道︰“事情很难说  燕小姐,你说罗蒙诺教授的家中,只有他和他的管家两人?”

  燕芬显然不知我为甚么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忽然问起这个问题来,她怔了一怔,然后才点了点头。我道︰“刚才,他的管家在车子后窗中窥视我们,你可曾看到么?”

  燕芬惊讶道︰“是么?”

  我低声道︰“燕小姐,我要去做一件事,我相信是对王彦的神秘遭遇有利的,你能帮助我么?”燕芬抹乾了泪痕︰“能的。”

  我走向那警官,告诉他,我为了要劝慰燕芬,我们要步行到山顶去,叫他们自顾自的办事,根本不必等著送我们下山去,那警官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和燕芬慢慢地向山上走著,不一会,便已经绕过了罗教授的屋子,到了他屋后的山岗上。

  那时,我们已经看不到那些在峭壁旁工作的警方人员了,我停了下来︰“燕小姐,你在这里等我。”燕芬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上哪里去?”

  我向前指了指︰“我潜进罗教授的屋子看一看。”燕芬失声道︰“这是作甚么?警察就在他屋子前,你竟要作犯法的勾当。”

  我苦笑了一下︰“进人家的屋子去看一看,也算是犯法么?要知道,或许这一看,可以有许多发现。”燕芬追问︰“你想发现些甚么?”

  我踢著山坡上的小石子︰“很难说,我如今只不过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却还不切实际,需要有新发现来支持。”

  燕芬却不肯就此放过,道︰“你心中的概念是甚么?”我道︰“王彦是来找罗教授的,警方认为他是未到罗教授的家中,便失事跌落了海中。根据罗教授的证明,堕车的时间是在凌晨两时。”

  燕芬点了点头,道︰“正是那样。”

  我道︰“我却拟了另一个可能︰王彦是见到了罗教授的,他的车子却不知怎地,跌下了峭壁,当车子跌下去的时候,他根本不在车中。”

  燕芬表情严肃地望著我︰“你根据甚么?”

         我道︰“我根据的,就是车子的残骸之中,一点血迹也没有这一点。”

        

第四部:冷血的杀人狂

  燕芬又问道︰“那你怀疑罗教授甚么?”

  我摊了摊手,道︰“那就很难说了。”

  燕芬呆了片刻︰“好,你可是要我‘望风’么?”我对于燕芬居然知道“望风”这一个名词,表示惊讶,燕芬已在一块石上坐了下来,我则攀下了山岗,到了罗教授住宅的后面。

  在罗教授住宅的后面,有一间小小的石屋,大约是储物室,门上有锁锁著,但是我只是轻轻一扭,便已将锁扭了开来,推门进去。里面十分昏暗,果然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我穿过了许多杂物,走到了另一扇门前,打开那扇门来,发现那是厨房。

  我一步跨进了厨房,可是我却立即缩回了脚来。

  同时,我又以最轻巧最迅速的手法,将门掩上。

  虽然我是抱著对罗教授怀疑的态度而潜进这间屋子来的,但是我总相信燕芬所说的话︰这屋子只有罗教授和他的管家两个人,而他们两人刚才既已离去,这里自然是没有人的了。

  然而,刚才我一踏进了厨房,却看到煤气灶上,一只咖啡壶正在骨嘟嘟地冒著热气!

  厨房中有咖啡壶在冒著热气,那即使是白痴,也可以知道︰这屋子中是有人的,不是空的。

  我立即缩了回来,已经觉得事情十分不平常,我连忙俯身,将右眼凑在钥匙孔中,向前看去,我的视线,恰好可以看到煤气灶的附近。

  不一会,我听到皮鞋声传进了厨房,有一个人,走到了煤气灶附近。

  那个人当然是来取煮好了的咖啡的,我握住了门把,已经准备突然冲出去,先将那人制服再说的,但是在刹那之间,我却呆住了!

  当那个走人厨房的人,走到煤气灶旁的时候,我从钥匙孔中看进去,并不能看到他的全身,只能看到他的腰部。我只看出那人的身形十分粗壮,一定是一个彪形大汉。

  就在我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那人已经转过身来,他一转身,我就看到了他的腹部,我看到那人是用一条白色的鳄鱼皮带的,而皮带的白金扣子,镶满了一粒一粒的小红宝石。

  红宝石排列成为一个“B”字,在那人身子转动之间,我的感觉中,那一个“B”字,像是由一滴一滴的血珠排列而成的一样。

  在那片刻之间,我真正地呆住了,不要说我顾不得推门进去,我甚至僵住了不能直起身子来。

  我以前未曾看见过这样的白鳄鱼皮带,也未曾见过那样的一个豪华奢侈的皮带扣。但是,我却曾不止一次地听人讲起过这样的一条白鳄鱼皮带,这样的一个皮带扣,和它们的主人。

  它们的主人是一个国籍不明来历不明,在任何国家的警察当局,特务部门,对他都没有任何可资稽查档案的一个神秘人物,而他是一个真正的杀人王,只要有他所索的代价,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谋杀他的亲生儿子!他杀人的方法是如此众多,杀人的手法,是如此乾净俐落,以致许多件明目张胆的暗杀,明明是他所干的,却也因为拿不到任何证据而无可奈何。

  他的“服务”范围,也广到了极点,从为私情而要除去妻子,为了争夺权利而要除去政敌,他都可以“代劳”,他不认识任何人,只认识钱!他不但有著冷酷如石的心肠,而且有著惊人的聪明,尤其在各种机械方面,往往有著惊人的发明。年前,轰动国际,某国元首遭暗杀一事,谁都知道“凶手”又被人枪杀,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冷血的勃拉克  这是杀人王的外号  当时正驾驶著单人飞机在上空盘旋呢?当然,那个国家的保安人员,事后曾经传讯冷血的勃拉克,可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军火专家,也无法证明勃拉克是有罪的。

  因为当时勃拉克的飞机在极高的高空,似乎还没有甚么枪械可以由那么高的高空致人于死,于是,他又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获得了释放。

  只是,那个国家的保安人员和国际警察部队都知道一点︰当时既然有勃拉克在场,那么不论他在天上,还是在海底,事情总是和他有关的,勃拉克可以穷三五年的时光,去研究一件世人所难以想像的杀人武器,而只使用一次,绝不再用,使得世人对他的谋杀,捉摸不到任何线索!

  这是全世界四十亿人中,最最疯狂,最最恐怖的人,许多干练的警方人员,宁愿面对魔鬼,也不愿面对冷血的勃拉克!

  而如今,这样第一号危险的人物,居然就在我视线可及的地方!

  在那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之内,事情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本来,我只是对罗教授和他的管家起疑,怀疑王彦可能到过这里,所以才潜进来看一看的。

  但如今,我竟在这里看到了那么危险的人物!换句话说,这里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地方了,天!我竟叫燕芬在外面“望风”!

  我身上感到一阵一阵发凉,只盼勃拉克快快走出厨房,好让我立即退了出去,和燕芬一齐离开,再想办法。

  但是,勃拉克站在那里,却没有意思离开,他的皮带扣闪耀著红光,使我几乎难以忍受下去。过了约摸有一世纪那么久,我才看到勃拉克慢慢地转过身,出了厨房。

  我连忙后退。

  唉,平时我绝不是遇事慌张的人,而且,我所经历的冒险生活,也绝不是自今日始,但是一切有关冷血的勃拉克的记录,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而且,我又想及,若是燕芬给勃拉克发现的话,那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所以我行动竟慌张起来,在向后退之际,脚后跟竟踢在一只空了的铁桶上!

  那一下,发出了似乎是震耳欲聋的“彭”地一声!

  在那时候,我知道我绝不能再慌张下去了,若是我再慌张下去的话,我可能成为勃拉克手下的第八百号牺牲品!

  在那“彭”地一声还未曾散尽之际,我身子一跃,已跃到了那扇通向厨房的门的旁边。

  也就在这时,“砰”地一声响,厨房门被打了开来,厨房门一开,我的身子便恰好在门后,我并没有看清楚勃拉克其人,在那不到十秒钟的时间,我只听得一连串“嗤嗤嗤嗤”的声音,和无数纵横交错的火光,像是有人在厨房的门口,放了一个大烟花一样。

  但是,那当然不是烟花,烟花是不会令得铁罐发出巨响,飞上半空的,也不会令堆放著的杂物,受到那么彻底可怕的毁坏!

  每一道闪光,都是一颗子弹,而它的声音是如此低微,速度又是那样地快。

  照我的估计,在那十秒钟之中,至少有五十发子弹发射了出来。

  老实说,我从来也未曾听到过有甚么枪械,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射那么多枪弹的,这当然又是勃拉克的创作了。

  在那十秒钟内,即使储藏室中原来有一连人的话,这时一定也尽数死亡了!

  但是我却侥幸地还活著,因为刚才,我一踢到那铁罐,我便立即跃到了门旁,勃拉克所发射的子弹,及到了储藏室的每一个角落,就是门旁的“死角”,是子弹所及不到的!

  勃拉克究竟是甚么样的人,我仍然未曾看清楚,我的身上,已出了一身冷汗。在刹那间,我耽心燕芬,多过耽心我自己!

  因为储藏室中发出的声响不小,而燕芬则在离储藏室极近的山坡上,如果她听到了声音而来查问的话,那实是不堪设想!

  我屏住了气息,一声也不出,储藏室中,突然又静了下来,接著,又是“拍”地一声,从上面高处,跌下了一只死猫来。

  那死猫的身上,已中了四五枪之多!

  我听到门口,有人传来了“哼”地一声,那是冷酷低沉到了极点的声音,接著“砰”地一声,储藏室的门又被关上。

  我松了一口气,那只死猫,解了我的大围。如果不是那只死猫的话,勃拉克一定仍会进来查问的。他手中有著那么厉害的武器,吃亏的毫无疑问是我。但如今,因为有了那只死猫,他便以为刚才发生“彭”地一声的,是那只猫儿了。

  而且,在经过他那样的扫射之后,除了我藏身的那一处地方之外,其他地方,有人而能不死,那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而能在两秒钟之内,立即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这样扫射的人是不多的,难怪勃拉克肯放心离去了。

  我连忙又俯身向钥匙孔内看去,只看到勃拉克的左右双手,都提著一柄样子十分奇特的枪。一看那枪的形状,便知道那绝非大规模兵工厂的出品,因为它十分粗糙,只求实用,绝不求外表的好看,乍一看来,除了两根枪管以外,其余的部分,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机器,零件组成之复杂,我在那一瞥间的印象,只能以“叹为观止,无以复加”来形容它。

  我看到勃拉克将这两柄枪放进了他的上衣,又拿起了咖啡壶,走了出去。

  由于我自始至终,只是在钥匙孔中张望的关系,所以我也始终未曾看到这大名鼎鼎的杀人王,冷血的勃拉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当我再度后退的时候,我已有隔世为人的感觉。我曾经和不少凶徒打过交道,曾经在七八柄手提机枪的指吓之下而面不改色。当然,我并不是自夸自己的勇敢,而是在以往的事情中,我知道,指吓我的枪口,即使离得我的胸口再近,离开发射,总有一个间隙的,在那个间隙之中,便使人转败为胜。

  可是,冷血的勃拉克,却是绝对不肯给人以这样的机会的。杀人,绝对不问情由、不问目的地杀人,他杀人,就橡我们呼吸一样地普通,对著这样的人,怎能不便人心惊肉跳?

  我轻轻地向后退著,当然没有再弄出任何声音来。

  当我退出了那间储藏室的时候,天色仍是十分阴沉,但是我却觉得,即使是十分阴霾的天色,也可爱得紧,因为我刚才几乎与之永别了。

  我俯伏著身子,拣草深的地方爬行著。

  我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屋内有著这样一个可怖人物在,所以大模大样,绝无惧色。但这时,勃拉克却可以在屋后任何一个窗子口看到我,我不能不小心万分!

  我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燕芬还坐在那块大石上,我不由分说,一拉她,便伏了下来。燕芬被我一拉,跌倒在我的身上。

  她自然不知道我的行动是甚么意思,立即翻身跃起。

  我低声道︰“快伏下来!”

  我的面色显然难看之极,所以燕芬虽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身子也蹲了下来︰“你在那屋中发现了甚么?”

  在那片刻之间,我心中已想到了不少事情。

  我知道,世界知名的冷血的勃拉克,会在这里出现,那绝不是简单的事情,勃拉克就像是散布瘟疫的瘟神一样,他到甚么地方,甚么地方便一定会有祸事发生。

  老实说,如果事情和我完全没有关系的话,那么即使由于偶然的机会,发现了勃拉克的话,我不会去招惹他。

  我不想做大英雄大侠客,我也根本不是那样的人,这样的事,留给警方去做好了。但这时,事情和我有关,我却也没有退缩的打算。

  事情当然不是和我有直接的关系,但是我以为和王彦有关。

  在王彦究竟遭遇到了甚么可怕的事情还未曾弄清楚之前,和王彦有关的事,自然也和我有关,因为使王彦平静的生活起波澜的那只铜箱。是我交给他的,而他的哥哥王俊,又是我的朋友!

  但是,无论如何,我却绝不想令得勃拉克这样可怖的职业杀人王,和燕芬那样可爱的小姐联系在一起!

  所以,当燕芬问我,在那屋中看到了一些甚么事,我便开始撒谎。

  我摇了摇头︰“没有甚么,那果然是一幢空屋子!”我自己以为我说谎说得十分高妙,是足可以瞒得过燕芬这样的女孩子的。

  然而,我却料错了,燕芬听了我的话后,并不出声,却以一种十分奇异的神情望著我。那种神情,一看便知道,她是已经觉察了我在说谎,但是却又不来拆穿我。

  我感到十分窘,补充道︰“燕小姐,的确……没有甚么。”

  燕芬笑了一笑︰“好,既然没有甚么,我们也应该离开这里了。”

  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话,我决定不向燕芬说实话,因为让燕芬那样纯洁的女郎,知道有冷血的勃拉克这种人的存在,便是大煞风景的事了!

  我和燕芬两人,一面向后退去,一面仍注意著那幢房子,那幢房子看来十分宁静,若不是刚才曾经亲眼目睹,我是绝想不到在表面上那么宁静的屋子中,竟会有如此危险的人在!

  我们透过了屋子,又回到了路上,不一会,便又到了王彦车子堕崖的地方,警官已经离去了,只有一个警员在留守著。

  我看到了那个警员,心中便不禁犹豫起来,我是不是应该向警方报告,说我在罗蒙诺教授的住宅中,看到了杀人王勃拉克呢?

  我如果向警方报告了这一点,又有甚么用呢?勃拉克在这里并没有犯罪,警方也拿他无可奈何的。

  我心中不断地思索著这件事,以致在下山的路上,我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不一会,我们便来到了一个岔路上,那里有一个街车站,有几辆空车等著。我和燕芬两人,到了车前,燕芬自己打开了一辆车门,道︰“卫先生,你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了。”

  我呆了一呆︰“你到哪里去?”

  燕芬转过头去,不看我︰“我觉得十分疲倦了,我……要回家去休息一下。”

  燕芬既然那样说法,我自然不能硬要和她在一起,而且,我和她相识虽然不久,王彦的怪遭遇,虽然令她伤心,却还不致于使她崩溃!

  唉!当我在这样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对燕芬的估计已经十分正确了。怎知却大谬不然!不错,燕芬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孩子,但是,她个性之刚强,却远远地在我对她的估计之上!

  她是我从来也未曾遭遇到过的充满自信的女子!

  当时,我却并不知道这一点,我送她上了车,眼看车子驶了开去,我也上了另一辆的士,吩咐司机驶到电报局去。

  由于王俊是在一个庞大的工地上工作的,我无法和他通无线电话,我只是发了一份加急电报给他,电文也很简单︰“令弟因为那只神秘的铜箱子,而遭到了极其神秘的变故,我需要知道你是如何得到那箱子,以及那箱子的真正来历,速回电。”

  我发了那样的一封电报之后,便回到了家中。

  我躺在安乐椅上,思潮起伏不定。

  我甚至不知道人应该如何著手去做才好!

  如果王彦的车子翻下山崖的时候,他正在车中的话,那么。他自然是死了,一切也就就此终结,就算王俊详详细细地告诉我得到那箱子的经过,我也不可能了解王彦究竟曾发生了一些甚么事了。

  但是,根据我的判断,当车一堕崖之时,王彦不在车中。

  王彦究竟在那箱子中发现了些甚么?他何以会有那样神秘的事?他如今在甚么地方?问题一层一层地推开去,可以发展到罗蒙诺教授究竟是甚么人,他和勃拉克的关系究竟如何,勃拉克在这里,是为了甚么?

  我一层一层地想下去,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甚,我发觉我自己,完全在一团黑暗之中摸索,根本一点头绪也没有。

  我并没有休息,因为有那么多的疑问困扰著我,我根本无法休息。我通过我所认识的关系,查问罗蒙诺的真正身份,但是我所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样的,罗蒙诺教授是一个国际知名的学者,从来也没有甚么人对他的身份表示过怀疑。

  有几个朋友,甚至劝我不必要在这上面多费脑筋,因为罗蒙诺教授是极其专心研究工作的数学家,我去怀疑他,简直是白费心机。

  当然,我在向这些朋友查问罗蒙诺教授的一切之际,我绝没有说出,我曾经在他的家中,看到杀人王勃拉克的这件事。

  由于罗蒙诺教授的声誉是如此之好,就算我说出所见的事情来,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我考虑了半晌,觉得要肯定王彦是生是死,还得从罗蒙诺教授处著眼,我放了一柄精致的小手枪在袋中,又带了一些必要的物事,然后,才睡了一觉。

  等到我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我用冻水洗了一个脸,使自己的精神充沛,因为我可能和勃拉克面对面地进行斗争,和那么可怕的杀人王打交道,若是头脑稍失清醒,那么,你就可能永远在地球上消失了!

  我在临出门口的时候,才想起应该和燕芬通一个电话,因为我此去,实是甚么意外都可以发生的,我必须告诉燕芬,如果我在一定的时间内不回来,那么她应该向我的几个朋友告急求救。

  本来,这件事我可以交持我的老家人老蔡的,但是基于一种连我自己也说不出的原因,我忽然要和燕芬联络一下,将这件事情交给她。

  这或许是一种潜意识,我也没有法子将之解释得出来,当我打通了燕芬家中的电话的时候,接听电话的是一个焦急异常的中年人的声音。

  我请他让燕芬来听电话。但是,那中年人却以十分焦迫的声音问我︰“你是谁?找她有甚么事?”

  我感到十分奇怪,因为对方的口气,不客气得有些过了份。我道︰“我是和她新结识的朋友,她在么?请你叫她来听电话!”

  那中年人的声音,“唉”地一声,道︰“她如果在,我会不叫她来么?她从昨天晚上山去之后,直到如今还未曾回来,唉,真急死人了!”

  我猛地吃了一惊,道︰“甚么?她没有回来过?今天早上,她没有回来?”

  那中年人忙道︰“甚么?今天早上,你见过她么?你是谁?”

  我吸了一口气,在那一刹间,我心绪翻腾,想起了许多事来。

  我想起了燕芬那一副绝佳的柔道身手,想起燕芬坚强的性格,想起了我从罗蒙诺教授家中出来的时候,她面上那种对我的话显然不信的神气,而她至今,还未曾回到她的家中!

  这还用说么?她一定是自己到罗蒙诺的家中去了!

  我的天!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整个人都为之直跳起来1

  如今已是黄昏了,她是早晨和我分手的,这……这么长的时间中,她和冷血的勃拉克……

  我简直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电话那边,那焦急的中年人声音,仍不断地在问︰“你是谁,你见过她么?”

  这中年人可能是燕芬的父亲,但是这时,我却没有法子去安慰他了,我骤然地收了线,冲出了门外,我也顾不得途人的诧异,以我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奔到了我车子的前面。我是受过严格中国武术训练的人,当我要以最快的速度奔出之际,那速度的确是惊世骇俗的。

  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到了极点,我是绝不会用这样的方法,来惹起人家的惊异的。

  然而,如今事情已经太迟了,迟到我非但不能再浪费一分钟,甚至不能浪费一秒钟!

  在我人尚未在车座上坐稳之际,就已发动,车子的速度更快,我不顾一切地闯过了三处红灯,和发生了六七次几乎撞车的事件。

  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我相信我的车牌,至少已被五个以上的交通警员记下来了。但是如今我却甚么也顾不得了。

  我只知道︰在早上,燕芬一离开了我之后,她并不是回家去,而是回到了罗蒙诺教授的家中,她一到罗教授的家中,必然与杀人王勃拉克会面,而她直到如今,还未曾归来。

  车子在上山的斜路上,更如同一匹疯马一样,如果不是我的驾驶技术还过得去的话,我早已掉下峭壁去了。有几个驾车的人,在避开了我的车子之后,大声叫骂我是疯子!

  我的确快疯了,当我想及像燕芬那样美丽纯洁的女郎,可能和杀人王勃拉克在一起已几乎一整天之际,我怎能不近乎疯狂?

  天色黑得极快,当我的车子,将要到达罗教授住宅附近之际,已经黑得不能看到四五码开外的物事了,而且,山顶上的雾很浓,更加阻碍了视线。

  但这却有利于我的活动,我将车子远远地停了下来。

        

第五部:扑朔迷离的教授身份

  当然,我是恨不得驾著车子,直冲进罗教授的住宅去的,但是我却不能不小心,因为杀人王勃拉克知道有人在晚上接近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我停下车子之后,在浓雾之中,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巧的步法,向前奔去。

  不一会,我便看到浓雾之中,有著两盏黄色的灯光,那是罗教授住宅的大铁门上的灯光,我停了下来,倾耳细听。

  四周围一片寂静。

  我又继续向前走去,不一会,我已经到了铁门之前,正当我准备绕过铁门,越墙而跃进院子之际,突如其来地,忽然有一个人,出现在我的眼前!

  由于当时,雾已经十分浓,那人是突如其来地在我的面前,由浓雾之中,冒出来的。如果不是我停步得快,我们已撞一个满怀了!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实是没有躲避的可能!

  我陡地站住,那从浓雾中出来的人,也陡地站住,我们两人鼻尖相距的距离,不会超过一掌!

  我猛地一呆,立即向后退出了一步,抬头向前看去。我首先看到一柄指住我的手枪,在那一瞬间,我身子内所有的精力,几乎都要迸发为一股使我的身子能够跳跃而起的力量!事实上,我的身子,也已向上,疾弹了起来!

  但就在我身子疾弹起来,希望有万分之一的希望避开勃拉克的子弹之际,我却听到了罗蒙诺教授的声音︰“年轻人,原来是你!”

  我连忙落下了地来。

  不错,站在我面前的是罗蒙诺教授,并不是我想像中的勃拉克!

  虽然罗蒙诺的手中,也持著手枪,但是那和勃拉克手中持著的手枪相比,却是大不相同了。谁会见到女佣拿著菜刀而吃惊呢?但谁又会见到了狂汉挥舞著菜刀而不吃惊呢?

  我的神经松弛了下来,罗蒙诺教授以奇怪的眼色望著我,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竟立即收起了手枪︰“年轻人,你来作甚么?”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除了开门见山之外,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我直截了当地道︰“我是来拜访你的。”

  罗教授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在这样的天气,用这样的方式?”

  他所说的“用这样的方式”,分明是指我偷偷地接近他的住宅一事而言。我冷冷地道︰“教授,当事情和一个可爱的女郎的性命有关时,即使天上下著刀子,我也要来见你!”

  罗蒙诺教授面上现出了迷惑的神情。

  他不但是一个杰出的数学家,而且是一个杰出的演员  我心中想。

  罗教授更以迷惑的声音道︰“我可以给你甚么帮助呢?”我踏前一步,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同时,以极快的手法,自他的衣袋之中,取出了他的手枪!

  我的动作极快,在我想像之中,罗教授至少应该作抵抗才是。可是他却一点也未作抵抗,面上的神色,更是不胜骇异之至,大声道︰“年轻人,你这是作甚么?”

  我心中略感奇怪。

  因为罗蒙诺教授这时所表现的,纯粹是一个受了惊的老人,而绝不是甚么负有特殊任务的人?

  但是,日间我曾见到勃拉克的白鳄鱼皮带,红宝石镶成的皮带扣,勃拉克的快枪,又几乎在半分钟之内,将我的身子作蜂巢,这一切,对我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所以,我立即以枪抵住了他的胁下:“没有甚么其他的用意,只不过想在和你的谈判中,略占上风而已!”

  罗教授以吃惊的声音呼叫道︰“谈判,甚么谈判,天,我踫到了一个疯子!”

  我冷笑了一声:“别装蒜了,我们快进去吧!”

  罗蒙诺教授在我的指肋下,当然不敢不听我的话,他打开了铁门,我和他一齐走了进去,进了客厅,客厅的灯光亮著,我和他在一张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自始至终,我的手枪没有离开过罗蒙诺。

  因为,我推想勃拉克和罗教授,可能有著十分不寻常的关系。

  那么,我胁制了罗教授,勃拉克就算出现,他也不至于骤然向我下毒手了。

  我坐了下来,四面一看,似乎没有人出现的迹象,我立即道︰“好了,我们谈正经,燕小姐呢?她是死是生?”

  罗教授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大叫道:“疯了,你一定是疯了!”

  随著他的叫嚷声,有一扇门,发出了“砰”地一声,打了开来,在那刹时间,我的神经,又紧张到了极点,我连忙将罗教授的身子,拉了一拉,遮在我的面前。

  在我的想像之中,那一定是勃拉克出现了,我已经决定了,毫不犹豫地将他射伤!

  可是,门开处,几乎是跌进来的,却不是勃拉克,而是罗教授的管家。那管家只跨进了一步,便站著发呆。罗教授则高叫道︰“叫警察,快叫警察。”

  我则冷冷地喝道︰“叫警察?只怕对你们的朋友,不大方便吧!”

  罗教授气得脸都红了,道:“甚么朋友?”

  我“嘿”地冷笑一声,道:“冷血的勃拉克!”

  我满以为这是我的杀手钢,一说出来之后,罗教授一定会软下来的。

  可是,罗蒙诺却只是呆了一呆,随即以手加额︰“天,你在讲甚么?”

  我沉声道︰“罗教授,你别再演戏了,杀人王勃拉克在这里,你真正的身份并不是甚么科学家,本来,你们所从事的肮脏勾当,我绝不会来干涉的,但是我要你将燕小姐和王彦两人交出来,如果他们已死了,那我将会替他们报仇!”

  罗教授的面色发青,道︰“你……你是一个幻想小说作者么?”

  我被罗教授的态度,弄得暴怒起来,我猛地站起身来,以枪柄向罗教授的头上击去。但是,当我的手枪击中罗教授之际,我突然听到了电话号码盘转动的声音。

  我连忙回过头去,只见那管家不知甚么时候,已到了电话机旁,他已经拨了两个“九”字。

  我连忙一扬手,喝道︰“停止!”

  那管家的动作,立时僵住不动。

  我又喝道︰“放下电话!”

  那管家以一种十分阴森的目光,望了我一跟,依言放下了听筒,当然他是不敢不听的,因为我有枪在手中!

  那时候,客厅中的三个人,都僵立不动。

  罗教授和他的管家,看来是被吓呆了,而我之所以不动,是我想到︰如果他们和勃拉克是有来往的话,他们敢惊动警方么?

  因为,储藏室中累累的弹孔,可以轻易地证明这屋中有著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

  然而,刚才若不是我阻止得快的话,那管家已连拨了三个“九”字了!

  难道罗教授和勃拉克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那简直不堪设想,因为勃拉克进入厨房去取咖啡壶,他完全是住在这屋子中的。

  我扬了扬枪道︰“勃拉克先生呢?不妨请他出来会会面。”

  那管家以十分阴沉的声音道︰“先生,我们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

  我冷笑了一声,道︰“你到储物室中去看一看,大概就可以明白了!”

  罗教授叫了起来,道︰“储物室?老天,我越来越糊涂了,你这疯子究竟想在我们这里,得到一些甚么?”

  罗蒙诺竟赖得这样乾净!

  我冷冷地笑道︰“我们一起去看一看,就可以明白了,走!”我拉住了罗教授的手臂,又将枪抵住了他的胁下,同时向那管家喝道︰“你也走!”

  那管家的面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到储物室去……先生,你不是想在那里……将我们解决吧!”

  我冷笑了一声︰“是我,差点在那里,被你们的朋友所解决了!”

  那管家和罗蒙诺教授对望了一眼,两人都不出声,我又喝道:“快走!”

  那管家转过身,向前走去,我和罗蒙诺教授跟在后面,我又吩咐那管家道︰“你一路向前去,将所有的灯开著!”

  老实说,如今我制住了罗教授,虽然说占了绝对的上风,但是我对于勃拉克,却还是有所忌惮,因为在传说中,他可以在昏暗的情形之下,连发七枪,都射中扑克牌红心七的七点红心,而那张扑克牌是在他三十公尺前面的。

  对著一个枪法如此神奇的人,如果他在暗,你在明,那你便等于有一只脚踏进棺材去了!

  那管家依著我的吩咐,一面向前走,一面开著了所有的灯。

  屋子之中,大放光明,我仍然不敢丝毫怠慢,我将罗教授的身子当著盾牌,挡在我的前面。

  等到来到了厨房中,并没有发生甚么意外时,我竟松了一口气,像是走了一段长路程一样!

  厨房中的一切,和昨天我所看到的一样,那只曾为勃拉克握过的咖啡壶也还在,我断定冷血的勃拉克如今一定不在屋子中,否则,他早已出来了。

  那管家在通向储物室的门前站定,转过头来看我。

  我已经决定,先要罗蒙诺承认勃拉克是在这里,然后,再逼他说出王彦和燕芬的下落来,这一切,当然最好是在勃拉克回来之前办好!

  我扬了扬手︰“将门拉开来。”

  那管家将门推了开来,不等我吩咐,又著亮了储物室的灯,我用力推了推罗教授,使得他踉跄地向前,然后喝道︰“你看  ”

  然而,我只讲了两个字,便立即踏前一步,将罗教授扶住,本来我那一推,是要将罗教授推跌在地面上的,然而这时我却赶紧将他扶住,唯恐他跌倒。

  刹时之间,静到了极点,我们三个人,谁也不出声,我只觉得心头怦怦跳。在寂静中,唯一的声音,便是一只猫在“咪咪”地叫著。

  不错,是一只猫。

  储物室中有一只猫,也不是甚么出奇的事,储物室通常都杂乱无章,在许多杂物的空隙之中,正是猫最喜欢藏匿的地方,可是这只猫,却使我一见之下,就整个人怔住了,作声不得!

  那头猫儿,有著黑白交杂的斑纹,我是见过的,那正是昨天身中几枪,从杂物上跌下的死猫!至少十分相似,但如今这只猫儿,正望著我们在叫著。

  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了储物室中的情形。

  不错,那是一间储物室,其中堆满了杂物,和所有的储物室一样。但是却一点也没有甚么暴力的痕迹,没有枪洞,没有被破坏的物事,没有倒下来的东西,尘埃甚厚,显见堆在其中的杂物,久未给移动了。

  老天,这算甚么,我是在做梦么?

  我乍一见到储物室中的那种情形,我的脑筋的确混乱到了极点。

  但是,没有多久,我立即镇定下来。

  我还不知道目前究竟发生了一些甚么事,只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昨日的遭遇,绝不是幻觉,而我如今,也正是在同一的屋子中!

  当然,事情已经过去近二十个小时了,有那么长的时间,来布置一间满是埃尘的储物室,将有弹孔的东西搬去,喷上尘埃,补好墙壁,另外找一只相同的猫儿,并不是甚么难事。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罗教授的身份是甚么呢?他显然是要掩饰勃拉克的存在,那么,我如今的处境,可以说是危险到极点了。

  我将罗教授的手臂握得更紧,我只想到一点︰我必需立即离开这里。早就有人疑心勃拉克表面上是单独行动,但是在他的背后还是有著一个大组织的,现在我可以证明这一点了。而我一个人,是绝对没有办法和这样的一个大组织作对的,我要立即离开这里,并和警方秘密联络。那时,罗教授像是无可奈何望著我,这老狐狸,他的表演功夫真好。

  他道︰“年轻人,你刚才提到储物室,这里就是了。”我道︰“啊,我一定弄错了,你们这里很和平,是不是?”

  罗教授道︰“就是你来得太不和平了。”

  我冷冷地道︰“我退出的时候,也非用武力不可。”罗教授道︰“那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道︰“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我却也不想被人伤害,我要你陪我出门口。”罗教授点头道,“可以。”

  我推著他,出了花园的铁门,浓雾依然,这对我很有利,因为当我放开罗教授之后,可能有许多人持著枪想杀我,但是在浓雾的遮蔽之下,他们将难以如愿。

  出了铁门,我将罗教授一推,推出了几步,而我自己,即立即向后倒跃了出去,没入了浓雾之中,躲了起来。

  浓雾像毛毛雨一样,草丛之中,早已湿透,我躲了五分钟,身上也湿了,我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向前望去,依稀可以看到罗教授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向门内走去。

  他只走出一步,我便看不到他了。

  但是,我却听到了一阵急骤的脚步声,接著,便是那管家的声音,道︰“教授,要报警么?”罗教授道︰“不必了,年轻人不知受了甚么刺激,我想他是不会再来了,快将我的自卫手枪收好,你一直不赞成我枪中不放子弹,但今晚幸而没有子弹,要不然,我一发现他的时候,只当他是小偷,几乎要放枪了。”

  罗教授的声音,渐渐远去,再接著,便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我又呆了半晌。

  事情仍然有两个可能。其一︰罗教授根本是无辜的,是我庸人自扰,找错了目标,但是,冷血的勃拉克的出现,又怎么解释呢?其二,罗教授和管家,是明知我没有离去,这些话是讲给我听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两人也实在太深谋远虑,是难以对付的敌人!

  我又伏了三十分钟左右,才轻轻地顺著路,走了下去,找到了我的车子,打开了车门,驶著车子下山去。

  我十分心急和警方秘密工作室联络  这个工作室的存在,也是不公开的,它所担负的,是最繁重和最难以应付的事情,例如勃拉克的出现之类  所以我下山时,车速仍然很高。

  我的车子在潮湿的路面滑行著,在一条坡势陡峭的路上,我突然发觉,车子下滑的速度,已不受控制,同时,我看到路面之上,闪起了一种奇异的反光,那是油而不是水!

  在陡峭的路上,有人倒上了油!

  这是何等卑劣的谋杀手法!

  我心中不禁冷笑,因为想害我的人,手法也未免太低了,凭我的驾驶技术,在路面上倒些油,就可以使我命丧了么?

  我踏了下车掣,可是,车掣却是松的!

  我立即感到,我是太乐观了,敌人十分高明,他们将我的煞车掣也破坏了,车子迅速地向下滑去,去势越来越快,我已不及作其他的考虑,我打开了车门,身子向外,穿了出去。

  几乎是我的身子才一著地,还在打滚间,在我前面六七码处,已经传来了“轰”的一声巨响,我的车子,不知撞在甚么地方了。接著,便是熊熊的火光,在浓雾之中,亮了起来,我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这时,倒是路面上的污油救了我。

  因为我曾在路上滚了几滚,令得我的身上,也都沾满了黑色的滑润油,所以,尽管火光可以及到我伏身的地方,我伏在地上,却也不容易为人发现。

  我之所以说污油救了我的命,那是因为我又看到了冷血的勃拉克!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面,是因为火光闪耀和浓雾的原故,但是我却看到了那人腰际一团闪耀的红光,那红宝石的腰带扣子。

  同时,那种站立的姿势,也是勃拉克所独有的,他站在那里,就表现出他那种冷酷、无情、嗜杀成性的可怕性格来。

  破坏我的车掣,在路面上撒上滑油,使我车毁人亡,这对勃拉克来说,实在是小事一桩,因之他站著欣赏的时间并不长,便动身向外走了开去。我两次见了勃拉克,但是我两次都没有见到他的本来面目。

  勃拉克没入了浓雾之中不久,我便听到了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我站起身来,我的车子仍在燃烧,但已只剩下一堆废铁了。

  我并无意凭吊我的车子,我只是站在车旁,回想刚才那生死一线间的经历,如果我迟跃出车子十秒钟,那么我……我如今已是一团焦炭了。

  我在想︰勃拉克一定是太自信了,这人是可怕的魔鬼,但是他的自信,则是他致命的弱点!他除非不失败,要不然,他一定失败在他的自信上。

  而事实上,他已经失败在他的自信上了。

  昨天,他自信在他自制的特级快枪疯狂扫射之后,便不会再有生存的物事,但是我却恰好躲在门后避过了他。

  而如今,他以为车毁之后,我一定烧死了,竟不详细检查一下,就离了开去,而事实上,我则早已跃出车子了!

  我本来认为和勃拉克作对,几乎是难以想像的事情,但如今我的想法不同了。

  一来,是因为勃拉克既然要将我置于死地,我必需与他周旋,这其中,绝对没有转回的余地。二来,我已发现了他的弱点!

  只要发现了他一个弱点,便可以进而发现他更多的弱点,使他失败!

  我吸了一口气,沿著路,向山下走去,经过了两个的士站,我却远远地避了开去,我身上满是油污,接近人是会惹人注意的。我要先回家再说。

  我当然不是放弃了追踪王彦和燕芬两人的下落,只不过我要采取另一个方式  并不是独力进行的方式。我准备一回到家中,便立即和警方秘密工作室联络。

         我花了将近一小时,才步行到家门口,我看到我家楼下大厅,灯火通明,这时已经是下半夜了,老蔡难道还没有睡,正在等我么?我快步来到了门前,取出钥匙来,打开了门。

        

第六部:骷髅精又来了

  我才一开门,便听得老蔡的声音,道︰“主人回来了。”我呆了一呆,心想︰原来有人在等我,那是甚么人呢?我跨了进去,只见老蔡已迎了上来,他以充满了惊讶的眼光望著我。

  的确,这时候,任何人见了我,都不免惊讶的,因为我由头到脚,全是可怕的油污!

  我忙道︰“有人来找我么?”

  老蔡向大厅角落的一张沙发指了一指︰“不错,有一位小姐来找你……”老蔡在讲这句话的时候,压不住他心头的恐惧。

  我听说有一位小姐来找我,心头正在奇怪间,老蔡已压低了声音︰“我……我怕。”

  我呆了一呆︰“你怕甚么?”老蔡的声音更低了︰“那位小姐的打扮,就和上次的那个骷髅精……是一样的。”

  我叱道︰“别胡说!”老蔡却还拉住我的衣袖,道︰“千万要小心才好。”我一推,将他推开了一步,高声道︰“谁来找我?”

  我已向老蔡刚才指的角落看去,也看到了有一位小姐坐在一张高背沙发上,但因为沙发的背很高,几乎将那位小姐的全身,尽皆遮住,所以我只能看到那位小姐放在沙发扶手的手臂,并看不清她是甚么人。

  我一面问,一面已向前走了过去。

  我才走出了两步,便听得那位小姐开了口︰“卫先生,请你别再向前来。”

  我一听那声音,更是大奇,因为那分明是燕芬的声音!我为了她一日未归,而几乎车翻人亡,原来她却在这里,她在弄甚么玄虚?

  我当然未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我继续向前走去,一面问︰“燕芬,是你么?你可有和家人通过电话么?你到哪里  ”

  我才讲到这里,已来到了燕芬的近前,燕芬突然离开了沙发,向后连退了几步,尖声叫道︰“别再走近来,别再走近来。”

  我抬头向燕芬看去,不禁呆住了。

  燕芬穿著一条长裤,外面则穿著一件不很称身的长大衣,带著手套,头上至少包著两条深色的丝巾,将她的头脸,完全裹住,而且,在午夜,在室内,她也戴著一副黑眼镜。

  老蔡说得不错,燕芬这时的打扮,和王彦上次来的时候,几乎一样,将她的身子,完全遮蔽了起来。

  突然之间,一股莫名的恐惧,像是突然袭到的电流也似,穿通了我的全身,我震了一震,指著燕芬︰“你……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燕芬的声音,听来反倒比我还镇定得多,她道︰“卫先生,你不必问这些了。王彦的下落我已找到,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我踏前一步,燕芬后退一步,我沉声道︰“不,事情没有过去,正在开始,王彦怎么了?你怎么了,你们必须对我说!”

  燕芬尖声说著,几乎是在高叫︰“我说事情已过去了,你不必多管闲事,就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你更不可以通知警方!”

  我紧钉著道:“为甚么?”

  燕芬吸了一口气道︰“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惊动甚么人?”我一声冷笑︰“事情过去了?燕小姐,你为甚么作这样的打扮?”

  燕芬的身子向后缩了一缩︰“我……我得了重伤风,所以才这样的。”

  我斩钉截铁地道︰“不!你遭到了和王彦相同的遭遇,是不是?你说啊?你怎么不开口?你们究竟遭到了甚么事?”

  我一面说,一面一步一步,向前逼了过去,燕芬则一步一步地向后退著,她终于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了,她背靠在墙上,急速地喘著气,道︰“你别近来!别近来!”我自然不听她的话,手一伸,已向她的肩头搭去,我看出燕芬的神经,正处在极度的恐惧和震惊之中,我要先按她的肩头,令她镇定下来。

  在那一瞬间,我忘了燕芬在柔道上有著极高造诣这一件事了。

  我的手,才一搭上她的肩头,她猛地一侧身,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腕,我只觉得身子猛地一转,身不由主,“叭”地一声,跌倒在地上。

  然而,我在跌下之际,却还来得及抓住燕芬的一只衣袖,那只衣袖。在我整个人的重量压坠之下,“嗤”地一声响,被我撕裂了下来。

  燕芬发出了一声惊呼,向外奔去。

  我不明自她何以惊呼,她只不过被撕去了一只衣袖而已,我仍然没有发现甚么异状,但是燕芬向外奔去,却使我非截住她不可,我猛地扑出,燕芬慌乱地以她的手臂来挡格我,我又抓往了她的衣袖,她又猛烈地一挣,我又将她衬衫的袖子,拉了下来。

  在她衬衣的袖子被我拉下来之际,我猛地一呆,我第一个感觉,是我在做噩梦,我第二个感觉,则是我并不是在做梦,但是我是在作甚么呢?我却说不上来,我除了呆呆地站著之外,甚么也不能做。

  在衬衣的袖子也被我拉下来之后,燕芬的右臂自然裸露了。可是那是甚么样的裸露?我看到一条完整的手背骨,一端连在燕芬的肩上,另一端,则还戴著手套!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著燕芬,摆动著那条手臂骨,奔出了我的大门。

  我呆呆地站著,直到又有“蓬”地一声传来,将我惊起。

  那“蓬”地一声,是老蔡站立不稳,而跌在地上所发出来的声音,我向他望去,只见老蔡的面色,白得极其可怕。而我相信,我自己的面色,一定也好不了许多。老蔡身子发著抖,站了起来,道︰“我们……要搬家,这里住……往不得了。”

  我快步赶到了门前,道︰“别胡说!”

  我向外看去,门外黑沉沉地,早已没有了燕芬的踪迹了。我知道追出去也是没有用的,因之只得颓然转过身来,慢慢地向楼上走去。

  一直到热水由我头上淋下来,我开始洗去我身上的油污之际,我的脑中,还只是乱轰轰地一片,嗡嗡作响,一点头绪也整理不出来。

  我先用热水淋浴,再以冷水淋浴,企图使我的头脑清醒过来。

  但是,当我重又穿好了衣服时,我的脑中,仍然乱成一片!我只知道,燕芬和王彦两人,已遭到了相同的怪事,他们两人,如今当然也可能在一起。

  然而,我的天,那究竟是甚么事呢?他们……他们的肌肉,去了哪里?为甚么他们一个的手,一个的手臂,只剩下了骨骼?还是他们全身,都已剩下了骨骼!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不自由主,尖声笑了起来,我觉得我自己的想像力,太丰富些了,一副骨骼  人能在变成了一副骨骼之后,依然会说话,会思想,会走动,甚至会使柔道么?

  我只觉得自己的脑中,越来越是混乱,燕芬和王彦两人遭遇的神秘,比诸冷血的勃拉克,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那时,根本已不及再去进一步设想,在勃拉克、罗蒙诺教授和王彦、燕芬之间有著甚么关系了。

  我在我的书室中踱来踱去  其实,与其说是踱来踱去,不如说是跳来跳去好得多。我心绪烦乱到了极点,坐立不安。

  我可以说,在以前,我从来也未曾遭遇到这样的事情过。在“蓝血人”一事中,我遇到了来自另一个星球的人,但这总还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因为人类早已知道在其他星球中,也会有高级生物的。

  但是如今,难道我当真相信老蔡的话,王彦和燕芬两人,都是“骷髅精”么?

  我在书房中,一直折腾到天明,老蔡才来叩门,我打开了门,他交给了我一份电报,说是刚送来的,我拆开一看,电报是王俊打来的。

  我精神不禁为之一振,希望从他的来电中,得到一些甚么线索。

  可是该死的王俊,他全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严重的事情!他的电报说王彦是一个性格孤僻的怪人,大可不必去理会他,又说他得到那只黄铜箱子的经过太复杂,断然不是书信来往所能够讲得明白的,最后他还说,如果我闲得无聊,何不到埃及去和他作伴,他看肚皮舞也看得厌了。

  我匆匆地看完了这封电报,冲动得立即将之撕成了粉碎,王俊的口气,竟然还如此轻松,去他妈的肚皮舞,你的弟弟,可能正在跳白骨舞。

  但是,我随即冷静了下来。

  我可以绝对肯定,王彦和燕芬两人,所遭遇的怪事,一定和那只古印加帝国的黄铜箱子有关。我如果能知道那只黄铜箱子的来龙去脉,对于了解整个事件,一定可以有极大的帮助。

  我为甚么不能真的上埃及去呢?

  但是,难道我抛下王彦和燕芬两人不管了么?虽然从他们两人的行动来看,他们似乎不要我的帮助,但我相信,那多半是由于他们以为我无能为力。

  而我是不相信世上有甚么无能为力的事的,连土星人我都有办法送他回土星去,难道王彦和燕芬两人的奇怪遭遇,我会不能帮助他们么?

  我下楼去,草草地用完了早餐,在喝咖啡的时候,我已经决定,等上三天,如果王彦和燕芬两人,再不出现的话,那我就赶去和王俊会面。

  这时,我相信王彦、燕芬和勃拉克之间,并没有甚么关系,因为如果燕芬曾经到过罗教授住宅的话,何以他还能够脱身来到我这里?

  我以为我自己的判断是非常正确的,但是却不知道在实际上,我这时,已犯下第三个错误了。我第一个错误是未曾留住王彦,第二个错误是未曾留住燕芬,第三个错误是︰我竟以为勃拉克、罗蒙诺和王彦、燕芬之间,并没有甚么联系,而我之发现勃拉克在此,只不过是一种巧合!

  我一面喝咖啡,一面和警方秘密工作室的负责人,杰克中校通了一个电话,我告诉他,国际知名的暗杀专家,冷血的勃拉克,正在本地。

  杰克中校的声音十分激动,但并不震惊,因为他知道勃拉克在远东,但是却不知道他就在本地,我将发现勃拉克的经过说了一遍,我提到了罗蒙诺和他的管家,但却没有提到王彦和燕芬。

  杰克中校和所有的优秀的秘密工作者一样,并不喜欢多说话,他只是“唔唔”地听著,然后说一句“多谢”。

  和杰克通过电话之后,我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我已经将勃拉克的事,交给了警方,我自己只要去弄清楚王彦和燕芬两人的下落就行了。

  要在一个大城市中找两个人,自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但是,要找王彦和燕芬那样打扮的人,应该不会是甚么困难的事。

  我又和我的几个私家侦探的朋友,联络了一下,请他们派所有的手下,去追寻这样两个人的下落。然后我自己也出动去了解王彦和燕芬平时所交往的人,想通过我自己的努力,而发现他们。

  但是,一天下来,我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当天晚上,我觉得十分疲倦。那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我根本没有睡,而且因为一天下来,我根本一点进展也没有!

  王彦和燕芬,这两个怪人  我可以这样称呼他们,仍然一点信息也没有。

  当晚,我虽然疲倦,但是却睡得不好,第二天一早,我便醒了过来,莫名其妙地到处踱著,直到老蔡递了早报给我,我才无聊地坐下来看报,突然间,我的视线停在一则平时我绝不会注意的小新闻上。

  那是属于“时人行踪”一类的无聊新闻,但这时却给我意想不到的刺激,新闻标题如下︰

  国际知名数学教授罗蒙诺赴埃及考察。

  内文很简单,大意是说罗蒙诺教授,已于昨日晚上,搭飞机到埃及去了。

  数学家到埃及去,有甚么可以考察的,我实是弄不明白,而我一看到这则新闻,我却觉得,在一些事情当中,有一条线在连贯著。

  这一条线,还隐隐约约,不能捉摸,但至少已有一个概念了。

  那只黄铜箱子,是从埃及来的,王彦打开了箱子,便发生了意外,后来又和罗教授可能发生关系,如今,罗教授又到埃及去了。

  这其中,不是有著一条无形的线在连贯著的么?

  虽然我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我对于整个事情,仍然是一片模糊。只不过我看到了这篇新闻,我便作出了一个决定︰我也到埃及去。

  我到埃及去,一则是为了和王俊会晤,二则,也好监视罗教授的行动。当然,我不是立即就去,我至少要得到王彦和燕芬两人的消息才走。

  那一天,我又花了一天的功夫,茫无头绪地四下找著,当然是没有结果。我到了家中,我所委托的侦探朋友,纷纷打电话来,报告是一样的,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我叹了一口气,甚么时候,才会有结果呢?我连晚饭也没有吃,便倒在床上,呆呆地想著,突然之间,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到这时,才看到时间,原来在沉思中,时间也过得那么快,已经是晚上十一时了。我拿起了听筒,只听得那面传来的,是一阵急速的喘息声。

  我疾声问道︰“谁?谁?”

  那面的喘息声停止了片刻,接著,竟传来了王彦的声音。如果能够从听筒中伸进手去,抓到对方的话,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伸进手去了,可惜不能,我只能听到王彦的声音。

  他的声音在发抖,道︰“卫先生,求求你,别再理我们的事了,别再到处派人,打听我们两个人的下落了,好不?”

  我知道绝不能操之过急,这时候,我只能捕捉到王彦的声音,如果我一急,他一收线,我便再也没有法子去找他的下落了。我必需要和他尽量地多说话,好探明他在甚么地方!

  所以,我装著若无其事,“哈哈”笑了一下,道︰“打听你们的下落?王先生,那只怕是你的多疑吧!”

  王彦道:“还说是我多疑,我今天才和我们的熟人通电话,每一个人都问我们在甚么地方,都说有私家侦探来调查过我们,不是你是谁?”

  王彦说“我们”,那足以证明我的推断不错,王彦和燕芬两人,是在一起。

  我笑了一笑︰“那也不错啊,你们两人,在这一天中,一定觉得十分有趣了?”

  王彦的声音变得十分粗暴︰“有趣,嘿,有趣,我们是在逃避著所有的人,与荒山野岭为伍  ”但讲到这里,像是发现再讲下去,会泄露他的行踪一样,突然住了口。

  我连忙道︰“你究竟在哪里,我急需与你会面。”

  王彦怪笑著,声音听来,十分骇人:“不会的,我不会告诉你的,而且,我也不会再涉山过水,来打电话给你了,你不必再费心机来找我们。”

  我连“喂”了几声︰“那么,我怎向你的哥哥交待呢?他这几天就要来了。”

  这是一句谎话,但是这一句谎话,却显然发生了预料中的作用。

  王彦不出声,他沉默了许久,才道︰“不,不,他不会来的。”

  我诚恳地道︰“你和燕芬两人,或者是遭到了极度的困难,我们何不见面,再来慢慢商量,共同解决?”

  尽管我的语音充满了善意,但是王彦却还是断然地拒绝了我,道︰“不,不,我哥哥如果来了,那你就告诉他,如果他还要回埃及去的话,再有机会发现那种黄铜箱子的话,千万不要打开它!”

  他话一讲完,便传来了“嗒”地一声,我一连“喂”了几声,王彦早已不在了。

  我可以说甚么线索也没有得到,但是,我却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我从王彦的电话中,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市区。最大的可能,他是在一个没有人到的离岛上。因为我早已查到王彦有一艘小型游艇的,而日间,我曾到码头去看过,游艇已不在了。

  他和燕芬在一起,在一个荒岛上。

  到如今为止,我所知就是那么多了。我心中乱到了极点,我更加没有睡意了,我踱到了书房,闭著眼睛,在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来。我决定不论那是甚么书,都要读它,到我有了睡意,或是天明为止。

  书取下来,我向封面一看,不禁苦笑,原来那是一本日本人所出的“原色热带鱼图谱”。有一个时期,我对养热带鱼,发生过狂热的兴趣,这本书也是在那时候买的,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我却要强迫自己看这样的一本书,这的确令我啼笑皆非。

  我将这本书在手掌上拍了拍,正准备将之换回书架上之际,我的脑中,突然想起了一个念头!

  那念头是突如其来的,而且,我心中以为这念头,几乎是近乎疯狂的,但是,我的手指还是迅速地翻动著这本书。

  不到一分钟,我已经注视著一幅图片,那是一条鱼,热带鱼,正确地说,是一条透明的猫鱼。

  这条鱼,大约有七公分长,半公分上下宽窄,所有的内脏,集中在头部,百分之九十的身子,只是一条鱼骨,排列得十分整齐的鱼骨,因为它的身子是透明的。

         这种鱼并不是甚么珍品,在任何水族馆中,只要一元美金上下的代价,便可以买到一对了。

        

第七部:两个透明人

  那画印刷精良,原来的相片也拍得很好,就像是一条鱼骨在游水一样!

  一条鱼骨在游水!

  我立即将之和“一条臂骨在挥动”、“一副手骨在开门”联系了起来。

  我的双眼,定在那幅透明鱼的图片上,我觉得整间屋子,像是在旋转一样。

  透明鱼,鱼身的肌肉绝不阻碍光线的透射,所以它看来就像是一条鱼骨在游水一样,那么,王彦和燕芬两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是不是他们的肌肉,已经完全不能阻挡光线,因而,他们的肌肉虽然存在,但因为光线能够顺利通过的原因,而不能被人类的眼睛看到,所以,他们两人,实际上已变成透明人了呢?

  噢,我一面感到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是太狂妄太无稽了。

  然而,我却越来越觉得我的想法,已经捉摸到一些事实了。

  绝对没有一个人的手上肌肉,手臂上的肌肉完全消失了之后,仍然可以毫无痛苦地活动自如的。

  那一定只是他们的肌肉,在我的视线中消失而已,实际上,肌肉是还存在著的。

  我的心怦怦地跳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这是骇人听闻震撼人心的怪事。

  我虽然自信已找到了答案,但是我却无法知道他们两人,何以会变成这样子的!

  我呆了好一会,才想起去看一看那透明鱼的说明。那说明十分简单,说这种透明鱼,原产在南美洲的若干小溪之中,近年已在水族箱中繁殖成功。这种鱼有著强烈的自我恐惧感,若是和其他的鱼养在一起,它一定远离其他的鱼,即使因之饿死,它也不会接近其他鱼类的。

  这一段说明,有两点是使我十分注意的。

  第一,这种透明鱼原产南美洲。而对历史有研究的燕芬,则肯定那只黄铜箱子是印加帝国时代的产物。印加帝国正是在南美洲建立了他们的高度文明之后,又神秘地消失了的。

  第二,那种鱼有著强烈的自我恐惧感,如今,王彦和燕芬两人,不也是这样么?

  实在,这也难怪王彦和燕芬两人的,试想想,当你站在穿衣镜前,当镜中反映出来的你,并不是了具有血有肉的人,而只是一具枯骨的话,你能不在心中产生出强烈的恐惧感么?

  当你只能触到你自己身上的肌肉,而不能看到那与生俱来的肌肉时,你能不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么?

  我相信,王彦和燕芬两人,相继来找我,都是因为他们想来求助于我之故。

  但是他们却终于未曾开口,便夺门而出!

  那自然是因为他们一见到我,便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感之故!

  我真怀疑,一个正常人,在这样的变故之下,他的神经,能支持多久,而不崩溃。

  我骤然放下了那册“原色热带鱼图谱”:我要找到他们两人!

  我已知道他们两人在一个离岛上,当然我不能逐岛逐岛去找,但是我可以通过我和国际警方的关系,要求本地警方,派出直升机助我去寻找。

  通过直升机的直接寻找,和周密的空中摄影,要发现他们,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我甚至可以不必向警方解释,我在找寻甚么,没有我的请求,警方也一定会答应。

  我立即和警方联络,直升机是现成的,随时可以出动,空中摄影机的装置也只是极短的时间便可以完成的事。我只要一个帮手︰驾驶员兼摄影师。本来我是可以自己驾驶的,但是我恐怕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当我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之后,必需将直升机降落在岛上,他们便会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生出甚么不智的事来。

  当我到达直升机机场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了,我向机师传达了我的命令。我命令他︰不断地在各离岛上空盘旋,直到有所发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