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池正门,有许多士兵,地上有士兵倒伏著,看来已死。城上的守军,箭如雨下,还有巨大的石头向下砸去。城门紧闭,有不少攻门的巨木弃在地上,看来城门坚固,攻不进去。

  这些都只是一幅普通的攻城图,并不足为奇。特别的是,在离城门不远处,有两株巨树,在巨树上,被绑了绳索之类的物事,把两棵树连了起来,那些绳索,由许多人向后拉,把两株巨树都拉得弯了,在绳索中间,是另一株巨树的树干。

  两株巨树相距约有十公尺,这样一来,等于把两株巨树组成了一个其大无比的弹弓,而另一株巨树,成了巨大的“箭”。

广告:个人专属 VPN,独立 IP,无限流量,多机房切换,还可以屏蔽广告和恶意软件,每月最低仅 5 美元

  从巨树被拉至弯曲的程度来看,那些拉紧绳索的人,只要一起松手,那直径几乎有一公尺的大树干,必然带著著雷霆万钧之力,向前射撞出去。

  那巨树树干,正对准了城门。

  一看就可以知道,攻城的一方,要以这个匪夷所思,但是现成之极的方法攻城,那一定也是极其有效有力的一掌。

  我盯著这虽然草率,但却很传神的画看,好一会不出声,在这段时间之中,我思念电转,想起了许多事,也紊乱得可以。

  陶启泉道:“你看这画,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我吸了一口气:“毫无疑问,这是歌颂成吉思汗用兵如神的煌煌战绩的。”

  阿水大是佩服:“卫先生,你真了不起,一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我伸手在脸上扶了一下:“我有一个时期,特别对成吉思汗的战功有兴趣,看了不少正史、野史和小说家言。我对各种传说,尤其有兴趣,甚至也相信了,成吉思汗麾下,真有一员大将,叫金刀驸马郭靖。”

  陶启泉指著画:“我问了专家,几个专家都说出了这场攻城战。”

  我道:“是的,这场攻城战,很是有名──”

  那是一场有名的攻城战,成吉思汗攻西夏的中兴府,由于城池坚固,守军又顽强,久攻不下,成吉思汗无计可施时,看到城外有三棵大树,并列著,相隔不远,他灵机一动,砍下了中间的那棵大树,在那两株树上,绑上了坚韧的牛筋,再令军中气力大的将士,拽牵牛筋,把大树当作攻城的利器,果然一击之下,把城门攻破,攻下了中兴府。

  这一次战役,也成了西夏这个神秘国度的灭亡之战。

  (说西夏是“神秘的国度”,并不夸张,这个在中国边陲地建立的国家,甚至有自己的文字,但是有关它的记载却极少,至今不过八百年左右,西夏文字已无人能识,当时在那个国度里,究竟发生过甚么事,也烟没无闻了。)

  陶启泉又道:“这场战役,化为浮雕,竖在那建筑物之前,这是不是足以说明那建筑物是成吉思汗的陵墓?”

  我点了点了头:“有这个可能──至少,那建筑物一定是为了纪念他的功勋而设的,若是旁人,如此僭越,早已诛灭九族了。”

  陶启泉大是兴奋,击桌而起:“这就是成吉思汗墓,我要把它发掘出来。”

  我的思绪甚乱,望定了他,一时之间,出不了声。

  我需要好好地把事情再想一遍。

  因为一切来自阿水的奇遇,阿水的奇遇,不但和成吉思汗陵墓有关,而且,也关连到了许多生活在海底岩洞中的人。

  假设那些生活在暗无天日岩洞中的人,全是当年陵墓建造者的后人,或是奉命守墓者的后人,一直在海底岩洞中生活,这件事的本身,已足够震古烁今,骇人听闻的了,再加上成吉思汗墓的发掘,说它是本世纪中人类最大的大事,也不为过。

  然而,却要有甚么样的力量,才能把这件事办成功呢?

  不错,陶启泉可以动用的人力和财力,都极其雄厚,但当然不够,所以才他想到要找大亨合作。

  但,即使是陶启泉加大亨,难道就够了吗?

  或许,大亨连用他的关系,可以令有关的各国政府,或有兴趣参加的国家,也参加进来,那或者可以有成功的希望──一定要把这件事,看作是全人类合作才能成功的大事。

  陶启泉见我一直不出声,就问:“你在想甚么?”

  我叹道:“千头万绪,不知从何想起。”

  陶启泉倒乐观:“自然得先把那个会移动的海子找出来,通道就在那个海子之中。”

  我扬眉:“是海子,不是湖?”

  在那一带的湖泊,有鹹水淡水之分,一般把淡水的叫为湖,把鹹水的叫作海子。

  阿水道:“是海子,水还极鹹。”

  我吸了一口气,正在等寻思那一带有多少个大大小小的不同的海子,陶启泉已道:“一共有五百七十一个。”

  一听就知道,陶启泉在来找我之前,已经做了不少功夫,由此也可知他是早已下了决心。

  我道:“会移动的有几个?”

  陶启泉一字一顿:“有移动记录的,只有三十六个,近几年来移动过的,只有三个。”

  我吸了一口气,三个,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但就算只是一个,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陶启泉如数家珍:“这三个海子,一个是巴颜泊,一个是都鲁泊,还有一个是鄂伊贡泊。第三个不必考虑,因为距离太远。”

  那两个海子都名不见经传,我根本没有听说过。陶启泉拿出了地图来,指给我看,它们的面积,大约是二三十平方公里大小。

  陶启泉指著地图:“你看,在这两个海子附近是乌布沙泊,巴颜泊距离乌布沙泊,只有一百公里,若说地下有水道相通,大有可能。”

  我注视著地图,那乌布沙泊很大,面积至少有两千平方公里,那是一个很大的内海。

  我有点想不通:“如果说,阿水生活了几年的所在,是在乌布沙泊下面,为甚么不能直接从那里下水去,而要通过其他的海子?”

  陶启泉道:“我没有说不可以,我只是假定阿水出入的通道,是通过会移动的小海子进行的。”

  我又徐徐地喝了一口酒:“如果有先进的潜水设备,可以直接由乌布沙泊下水?”

  陶启泉道:“如果我们的目的地,真是在乌布沙泊下面的话。”

  我再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探测一个两千平方公里的湖底,要多少财力?”

  陶启泉居然回答:“我找人估计过了,采用先进的声纳探测摄影,平均每平方公里的费用,约一千五百万美元。当然,实际可能不止此数。”

  我第三次吸气:“老兄,这就是说,单是探测,就要大约三百亿美元。”

  阿花猛然咕哝了一句:“那是多少?”

  当然没有人搭腔,陶启泉一摊手:“这笔探测费,我可以负责筹措。”

  我道:“你说得太客气了,我知道你一手就可以拿得出来,但是你要知道,这三百亿美金,加上至少五年时间,可能完全白费。”

  陶启泉道:“时间是一年──特种人造卫星的热测摄影,也可以帮助探测工作的进行。”

  我道:“先假定了真有那宏伟的陵墓存在,但在乌布沙泊下面的可能性,也只是几千分之一。”

  陶启泉道:“所以,在进行之前,还要进行大量的研究工作,在一切可能找到的资料之中,去求证它在甚么地方的可能性。”

  我没出声,因为我知道这一方面的工作,历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做过,但个个都是白费心机。

  我想了一会:“我可以拉拢你和大亨,还有一个人,你应该找一找。”

  陶启泉一举手:“我知道,那人是盗墓圣手齐白。”

  我道:“是,是齐白。”

  不单是因为齐白是“盗墓高手”,而是这样的大事,若是我不设法让他知道,他会发疯自杀,甚么都做得出来。

  这时,我已九成九相信了阿水的想法,因为像攻打中兴府的成吉思汗奇计,决不可能出自他的妄想,他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陶启泉道:“齐白这个人……如今在哪里?”

  他只知道齐白其人,神出鬼没,绝不是说找就可以找得到的,却不知齐白大有奇遇,已经和阴间使者李宣宣在一起,连他的生命形式,也有了改变。详细的情形如何,根本无法用人类的文字来说明。只好说他已脱离了“人”的境地,进入了“鬼”“仙”交结的境界,要找他,更加难了。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对于成吉思汗的陵墓,不论他的生命形式是甚么,他必然仍有兴趣。

  被陶启泉这一向,想起近几年来,我的几个熟人,遭遇之奇,变化之大,不禁大是感慨──原振挟医生在无数的宇宙之中和时间的过去未来之间,不知所踪,只在宇宙中,云深不知处。陈长青“上山学道”的结果,是舍却了肉体,变成了灵魂的单独存在,可是非但没有解脱,反倒更陷入了困境。齐白成了阴间使者,他和李宣宣在一起,自然快乐,但不知和阴间众人,是否能相处协调。

  这一切发生在熟人身上的变化,都足以令人感慨,我喝了几口酒:“要找他不难,而且必须找他,因为他对成吉思汗墓,早已下过功夫研究,他用的方法奇特之至到阴问去找‘蒙古老鬼’,了解情况。”

  各人乍一听我如此说法,讶异之至,我于是简略地解释了一下──有关这方面的详情,在我一系列有关“阴间”的叙述之中,都出现过,当然不再重复了。

  齐白的行径,令得陶启泉更是反感,他一拍桌子:“我们四个人合作,一定可以在本世纪创出奇迹,使它成为二十世纪人类的三件大事之一。”

  阿花又不明白地问:“另外两件是甚么?”

  陶启泉“呵呵”大笑:“第一件,是我得到了你;第二件,是你得到了我。”

  我下禁转过头去,不忍卒睹,冷若水也有同感,向我作了一个鬼脸。但是这一类话,当事人听来,是不会觉得肉麻的,阿花笑成一团,在陶启泉的怀中乱拱,得意非凡。

  冷若水道:“陶先生,照我看来,阿水没有必要再住院了。”

  我也点头,表示同意,陶启泉道:“那好办,难的是,大亨和齐白──”

  虽然信息由阿水传出,而阿水又是阿花的哥哥,但在陶启泉这样豪富的眼中,阿水显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要安置他,自然再容易不过。

  我道:“白素可以随时和李宣宣联络,大亨那边,当然由我亲自出马。”

  陶启泉道:“太好了!太好了!人生真是奇妙,以为再也没有甚么可以有刺激感的了,却一下子有了两件。”

  这一次,阿花居然聪明了:“一件是你得到了我,另一件就是去找那个甚么汗的坟墓。”

  陶启泉大叫一声,竟然奋力把阿花的身子举了起来,一面打转,一面道:“答对了。”

  阿花更是娇躯乱颤,媚荡不可言,陶启泉也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我看不下去,赶紧道:“我先告辞了。”

  用“落荒而逃”来形容我离开的速度,并不为过。

  回到家中,白素也恰好自外而归,我们一起进门,我已急不可待,把陶启泉来的经过,以及阿水的叙述,向她说了起来。

  一进书房,我就打电话给大亨,在我说了一半的时候,大亨来了电话:“真是想不到,有何指教?”

  我直言真相:“有一个人想认识你,央我作曹丘,要请你赏脸。”

  大亨笑道:“说得那么文雅干吗?是哪一位仁兄?”

  我道:“陶启泉。”

  他静了片刻,我忙道:“和生意无关,他想邀你合作,一起开发成吉思汗的墓。”

  大亨“呵呵”地笑了起来:“想和我合作,来掘我的祖坟?”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那不单是你的祖坟,而且是人类文化的宝库。而且,就算你不答应,也可以听到一个离奇之至的故事,不会有甚么大损失。”

  大亨爽快:“好,请他到我这里来。”

  我道:“我请客,请你带女伴来。”

第八部:商谈

  大亨道:“还有甚么人?”

  我反间:“你还想有甚么人?”

  大亨道:“你选有趣的,邀几个来。”

  我想了一想:“如果有可能的话,会有一个绝色美女,她的身分是阴间使者;还可能有一个人,是盗墓圣手,本来是人,现在半鬼半仙,也不知算甚么。”

  大亨叹了一声:“卫斯理,你花样之多,无以复加。”

  我道:“没有办法,要邀请你这样的大人物,只有出尽八宝。”

  大亨道:“一言为定,在哪里?”

  我提出了陈长青的大屋,大亨道:“好,我和朱槿一起来。”

  想起朱槿这个美女的特别身份,我道:“你的花样,也真是不少。”

  大亨哈哈笑了起来,这个想像之中很困难的约会,进行起来并不困难,一下子就约定了。

  除了李宣宣和齐白说不准之外,别人都是现成的。温宝裕自然大是兴奋,红绫在听了全部故事之后,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我和白素知道她脑部储存的资料十分丰富(知识丰富),所以也很在于她的判断。

  过了好一会,她才道:“在地壳的变动之中,形成了这种特殊的地理现象,并非没有可能,但是在水中进行大规模的建筑,除非当时已克服了黏接剂的防水问题,否则难以想像。”

  我听了之后,忍不住道:“请用比较通俗的语言来说。”

  红绫道:“不论建造甚么形式的建筑物,都是一个部份一个部份建造起来的,建筑材料是砖、石、木,都需要联结,其中只有木材料的联结,可以利用榫头,互相嵌镶而成,砖和石都需要黏接剂,古代常用的是各种泥浆,现代则一律用水泥。不论用甚么,都要用水来拌和,水的多少,十分重要,如果是在水中,不知道如何可以控制,所以我才那么说。”

  她这样说,我自然明白,的确,如何在水中拌和泥浆呢?泥浆一到了水中,不全完了吗?

  白素道:“我想,那建筑是全石头建筑,石头建筑,也可以利用榫头来嵌合──埃及的金字塔,就大量利用了这种建筑方法。”

  红绫点头道:“那么,在海中进行庞大的建筑工程,就完全有可能,还有,那个阿水所说的半球体,可以使人在海中活动,原理也很易明白。”

  红绫几乎肯定了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这一点,后来对陶启泉说了,他也很是兴奋。

  红绫最后感叹:“成吉思汗一生驰骋草原,怎么也想不到死后会长埋海底。”

  温宝裕的设想更惊人:“死了之后,身体埋在哪里都一样,重要的是,他的灵魂,去了何处。”

  这个问题,自然重要之至,但看来不像是能够有答案的,所以暂时也不必讨论了。

  红绫对于在陈长青巨宅之中,两大豪富相会的事,显然也很有兴趣。可是她却道:“我有事,不能参加了。”

  近月来,红绫和她的神鹰,作伴出入,并没有告诉我们去干甚么,我们也没有问,一来由于她已习惯了文明生活,不会闯祸;二来也没有甚么人欺负得了她,让她自由行动也无妨。

  这时,一听得她那样说,我先望白素,白素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红绫说的“有事”是甚么事。

  我再望向红绫,她并不避开我的目光,只是向我嘻嘻地笑,我好几次想问她在忙些甚么,但总认为不应该干涉她的行动──崇尚个人自由,是我一贯宗旨,反对父母对儿女的行动太多限制,也是我一贯的宗旨,所以我终于忍住了口,只是道:“你一个人行事,要小心些。”

  白素也加了一句:“若是有需要,请记得来和我们商量。”

  她在对女儿说话之间,也用了一个“请”字,红绫忙道:“当然,当然。”

  说著,她一抬手,那鹰飞过来,停在她的肩头,她现出自信的笑容,向外走去,在那一刹间,我感到她是完全长大了。

  约会在明天,当天午夜,白素独处一室,我在书房等她和李宣宣联络的结果。

  约莫到了凌晨二时许,白素进来,我一见她身后没有人跟著,便讶道:“没能联络上?”

  白素道:“联络上了,宣宣不能来,齐白明天准时到巨宅去。”

  我疑惑了一下:“你们的联系方法是”

  白素道:“我们的联系方法,一直是靠脑部活动所产生的能量,这次,宣宣没有现身,但是我和她之间,有了沟通。”

  我“啊”地一声:“这算不算是‘他心通’呢?”

  白素道:“人和人之间,这样的沟通方式,称为‘他心通’,但人和宣宣这类像仙神一样的生命形式,用脑能量沟通,不知算甚么。”

  我大是感叹:“仙神和仙神之间,用这种方法沟通,只怕更平常了,所谓‘动念即知’,就是这个道理。”

  停了一停,我又道:“甚么时候人和人之间,也能普遍地这样沟通?”

  白素很有信心:“总有这一天的──现在想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几百年前,又可曾想像如今的电讯沟通,万里如对面。”

  我逸想这一天来临时,只怕人际关系要起天翻地覆的变化,思绪不禁大是缭乱。

  第二天,我和白素,先和陶启泉会合,再到那巨宅去。陶启泉自然带了阿水,也带了阿花,看来,他一刻也不愿意和那“小妖精”离开,这美丽的小妖精,确然对男性充满了性的诱惑。

  阿花见到了白素,陡然呆了一呆,本来她是腻在陶启泉怀中的,也挣了一挣,站直了身子,很正经地叫了一声:“卫夫人。”

  白素一伸手,把她拉到了身边来,一面抚摸著她的头发,一面道:“真是一个小美人。”

  我心中暗吃一惊,唯恐阿花发怒,因为在某种程度而言,阿花十足是个“小野人”,哪知甚么好歹礼仪,若是猝然之间起了冲突,倒叫陶启泉为难了。

  可是阿花却对白素的行动,不但不以为忤,而且很是享受,神情十足是一头正在享受抚摸的猫,只差没有发出“咕咕”声。

  她还道:“你才是个大美人。”

  刚才,陶启泉也不免有点紧张,此际,他松了一口气:“好了,互相恭维完了。”

  阿花嫣然一笑,又重投入陶启泉的怀中,陶启泉的神情不好意思,嗫嚅道:“阿花她……带给我极度的快乐,虽然形象上来说……有点那个……”

  白素笑道:“豪杰配美女,自古已然。”

  一句话,说得陶启泉心花怒放,几乎没有感激涕零,连连向白素称谢。

  我事后嘲笑白素:“你也真会善颂善祷:豪杰配美女,大过分了吧,说豪富配美女,那还差不多。”

  白素叹了一声:“你太拘泥了,在现实社会中,人若不是有豪杰的条件,如何会成豪富?”

  我不服:“照你的逻辑,不如乾脆说,豪富就是豪杰算了。”

  白素一扬眉:“本当如此,现代社会的豪富,就是古代社会的豪杰。”

  我大摇其头:“不同不同,大大不同。”

  白素抿嘴一笑:“你甚么时候成了‘包不同’包老三了?”

  我还想再说甚么,可是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甚么用,所以往口不言。

  红绫虽说不到巨宅去,可是陶启泉一行人等来会合的时候,她也在。阿水看到了她,怔了一怔,神情很是古怪。我心中一动,悄悄问他:“你奇遇中的那位壮妇,比她还粗壮?”

  阿水忙道:“没有卫小姐高,可是……还要壮,像一头牛一样。”

  偏巧给红绫听到了,她追问:“那我像甚么?”

  阿水涨红了脸,脱口道:“你像一头马。”

  红绫哈哈一笑:“很好,没说我像一头猪。”

  我们一起来到那巨宅,才一下车,就看到大门外的石阶上,站著三个人。一个是温宝裕,那是再熟不过的熟人,另一个是长身玉立,窕窈颀长的丽人,一身鲜红,耀目生花,艳光照人,正是朱槿。

  在朱槿身边的,自然是大亨。大亨虽然貌不惊人,但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威势气度。

  我正寻思,该如何介绍大亨和陶启泉,但立刻知道自己的多虑。

  他们两人,一看到对方,立刻如同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各自高举双手,发出叫喊声和笑声,向对方走近,随即热烈相拥,互相拍打著对方的背部,然后才分开来,互报自己的姓名。

  这一情景,自然“惺惺相惜”之至,也不必细述了。

  我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两个人,不管在内心是否还在勾心斗角,但只要他们表面上和和气气,我这个介绍人,也就算完成了任务。

  朱槿、白素和阿花三个人站在一起,各有美处。妙的是,阿花这个小美女,在朱槿和白素这两个了不起的女人之前,一点也没有自卑之感,左顾右盼,忽发妙论:“你们两位怎么不去参加甚么小姐竞选?不管是甚么小姐,冠军是拿稳的了。”

  她说了之后,又道:“不过,最好不要一起参加,不然,谁输了都不好。”

  她说得极其认真,白素和朱槿,听了都笑,她们两人,一点都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反倒顺她的意思道:“你才该去参加甚么小姐的选举,稳得第一。”

  阿花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朱槿和白素,也没有再问下去。

  阿花的身世,自然有不足为外人道之处,再问下去,就没有意思了。幸好阿花对她如今的现状,满意之至──一个人只要心中满足,自然也就快乐,至于是甚么样的一个人,根本不必深究。

  陶启泉看到朱槿、白素和阿花居然有话可说,也十分高兴,当下一行人,由温宝裕带领,走进巨宅去。

  我和白素是这巨宅的常客,来惯了,自然不足为奇。而对第一次来的人,这巨宅确然令人咋舌,陶启泉和大亨所拥有的豪宅,何止百数,但却也没有可以和这所巨宅相比的。

  温宝裕一行,就把众人引到了“寒光阁”之中。

  这“寒光阁”就是巨宅之中,藏剑的所在,藏有各种长短宝剑,上千种之多。

  在走进“寒光阁”的时候,我向温宝裕笑了一下,竖了竖大拇指。温宝裕自然知道我为甚么在夸奖他──大亨也搜集古董,而且集中在古兵器方面,这可能是大亨的遗传因子之中,始终还有著祖先穷兵黩武的影响之故。剑是百兵之道,大亨也藏有不少古剑,只是中国的上好古剑难求,他的藏品之中,以西洋古剑为多。

  温宝裕自然是经过了调查,所以首先选中“寒光阁”,相信大亨一见到这里的收藏,必然叹为观止,自叹不如──人一产生了这种心理,就会谦虚和好说话得多,温宝裕这一心理攻势,用得妙极。

  果然,大亨一进来,就陡然吸了一口气。温宝裕也真的功夫做到十足,他把几柄宝剑,看来不经意地随便放置,有三两把还半出鞘,现出了寒光闪闪的剑身,爱好者见了,真是无法不受吸引。

  大亨在吸了一口气之后,先是抬头游目四顾,再取起一两柄剑来,铮然出鞘,仔细观看,一面看,一面发出赞叹之声,看来全然著迷。

  我趁机去看朱槿,只见她凤眼似闭非闭,俏颜似笑非笑,望定了温宝裕。显然绝顶聪明的她,也一下子看透了温宝裕的把戏。

  温宝裕却神情坦然──他自知不是有目的要巴结大亨,所以不必有任何惭愧之心。

  大亨看了一会,转头对朱槿道:“你看,这里的收藏,比我的丰富多了。”

  朱槿道:“可不是,堪称天下第一。”

  温宝裕道:“不然,这里只是中国剑,若论西洋剑、土耳其、蒙古、印度剑,乃至日本剑,大亨的收藏,才是独步天下,光是那一套十二柄土耳其奥斯曼皇朝帝王的佩剑,已是稀世奇珍了。”

  大亨面有得色,但随即又道:“可是中国剑只有少数,美中……大大不足。”

  温宝裕慨然道:“你要是喜欢,我有这里藏剑的全部目录和电脑资料,可以给你一份完整资料。”

  温宝裕说了,笑嘻嘻地望著大亨,大亨也望向他,两人对望了好一会。我竭力忍住了笑──大亨这次可说是遇上对手了──温宝裕只是送他一份目录和资料,这岂不是令好此道者更加心痒难熬?

  但大亨毕竟不是普通人,不会急于表示自己的兴趣太浓,他淡然一笑:“十分多谢,自从知道自己的祖上是甚么人之后,对兵器的兴趣,也就更大了。”

  温宝裕道:“这也是因为遗传因子的缘故,这些宝剑的收藏者,他的祖先,也曾利用兵器,作出过一番事业,当然,比起阁下祖先的事业来,可差得远了。”

  陈长青的上代,的确曾有过一番轰烈的事业,但自然也不能和大亨的祖先相比。

  陶启泉也在这时适当地恭维了一句:“人类历史上,只怕还没有甚么人的事业,可以和阁下祖先的事业作比较的。”

  大亨侧头想了一想,觉得这样的一句恭维话,居然是事实──确然在人类的历史上,没有甚么人的“事业”之大,可以和成吉思汗相提并论的,他也就从心底感到自豪。陶启泉又趁机道:“若是在你的手中,能把成吉思汗的墓找出来,那就更了不起了──那是你亲手缔造的功绩,足以名垂青史。”

  大亨徐徐吸了一口气:“你送来的资料,我和朱槿都看过了。”

  我们都不出声,等大亨说下去,因为接下来,他不会拖泥带水,一定会立即表明他的态度。

  我和大亨约定了之后,陶启泉便把一切资料送了过去,还包括了陶启泉的计划在内。

  大亨顿了一顿:“我和朱槿都认为阿水所遭遇的,虽然怪诞,但是事实,至少,地壳的怪异结构之中,可以出现这样的情形。”

  他说到这里,目视朱槿,示意她补充。

  朱槿道:“地壳结构,极其奇特,人类对之,所知甚少。最近,欧洲的科学家,发现在欧洲中南部的陆地下,竟然有一个地下海洋,面积比地中海还大。所以,在地底还有些甚么古怪的现象,难以想像。水先生的经历,可以相信。”

  大亨接著道:“所以,合作去搜寻,原则上没有问题。”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陶启泉叫道:“好极!”

  大亨举起手来:“先小人后君子,话说在前面,若是成功──”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陶启泉盯著他,他过了一会,才道:“我不主张摊分所得的成果,我要把陵墓搬上陆地来,在蒙古草原上,照原样建造起来,开放给公众参观,使人类历史上一个杰出的人物的陵墓,成为最有价值的历史博物馆。”

  想不到大亨会有这一番提议,我立即喝采,陶启泉也叫好。

  但是大亨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我们面面相觑。

  大亨说来一点不像是开玩笑,他道:“这笔搬迁、重建,乃至建立博物馆的一切行动费用,我全包了。”

  他这样说的时候,甚至拍著心口,以示决心。

  陶启泉一听,忙道:“说是合作,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钱出力,当然大家一起来。”

  陶启泉这时有那样的反应,也合理得很。因为要把一座大陵墓,自海底搬上来重建,这工程之浩繁,实在难以想像,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大亨要独自担当,陶启泉当然过意不去。

  却不料接下来大亨一挥手:“不,我们叫作分工合作,探寻陵墓的事,全归你负责,我就不插手了。一个负责找,一个负责搬,这合作方案,岂不是天衣无缝?”

  听到这里,其余各人还在愕然,白素先笑了起来,她只是轻笑,我却忍不住纵声大笑了起来。

  温宝裕也笑,阿花和阿水却一脸茫然,不知道我们为甚么要笑。

  我们笑,自然是由于大亨的这个“分工合作”方案太滑稽了。

  听起来,他负的责任似乎比陶启泉更重,但是要知道,陵墓不是现成放在那里,而是虚无飘渺,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人力和物力去把它找出来。

  这个过程,他袖手旁观,等找到了他再来行动,这岂不是坐享其成?天下哪有如此的如意算盘。

  陶启泉虽然是商场老手,可是只怕也未曾遇上过这种迹近无赖的合作对手,他向我望来,我忍往了笑声,开门见山,向大亨道:“若是独立就能找到陵墓,又何必来找你合作?”

  大亨一击掌:“是啊,非找我合作不可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可以在寻找的过程之中,在暗地里出一把大力。例如,大规模的寻找行动,若没有蒙古政府的大力协助,只怕难以进行,我就可以令蒙古政府一路对寻找行动,大开绿灯。”

  陶启泉听了,闷哼一声,我道:“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在座,也不止阁下一人。”

  大亨一摊手:“这只是我的方案,还有甚么别的方案,大可提出来讨论。”

  陶启泉道:“把陵墓自海中搬上来的提议很好,或者,也可以把海水抽乾,那么,不但可以使陵墓重见天日,连岩洞中的许多人,也可以重回人间──这一切,都可以在找到陵墓之后,看何者易行,再从长计议。我的意思是,在寻找的过程之中,无论是出钱出力,都要精诚合作。”

  他特别强调了“精诚合作”,大亨沉声道:“我是生意人,你也是生意人,大家都是生意人,所谓精诚与否,其基础建立在金钱上,说清楚些,怎么出钱法?”

  陶启泉道:“说得好──每人先出五百亿美元,成立一个基金,有了钱,自然好办事。”

  大亨没有立时回答,一时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即使对超级豪富来说,五百亿美元,也绝不是小数目。

  大亨先吸了一口气,然后向朱槿望去:“你的意见怎么样?”

  朱槿嫣然一笑:“每人三百亿美元,三一三十一,各人占一份。”

  陶启泉大奇:“还有一个是谁?”

  朱槿道:“我。”

  陶启泉陡然站了起来,我也陡然站了起来,白素一拉我衣袖,不让我说话。

第九部:见你的鬼

  后来,我问白素:“你也大霸道了,怎么知道我要说甚么,就不让我开口?”

  白素道:“我当然知道你想反对!”

  我道:“当然要反对,朱槿代表那股强权势力,有它插一脚,我自然不干!”

  白素笑:“本来就没有你的份儿,是他们的事!”

  我不禁无言以对,确然,我太热衷了,把事情当作是自己有份的事。

  却说当时,陶启泉呆了一呆之后,问道:“朱女士是代表──”

  朱槿抢著道:“不必明说。”

  陶启泉道:“这是绝无把握可以一定成功的事,投资大有可能化为乌有!”

  朱槿道:“两位算是富可敌国,以一国之力,自然也不在乎,只要有成功的希望,也就值得。”

  我和陶启泉异口同声问:“为甚么?”

  朱槿摊了摊手道:“我不能理解有些人的心理,他们认为这样的大事,如果没有他们参加,他们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朱槿说得很是隐晦,但是我们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些甚么人。这些人自我膨胀到“要对历史负责”──任何人的心态,到达了这一地带,那就很难说是正常的了。对心态不正常的人讲理,自然是陡劳无功的事。

  这些人,能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感觉,而动用几百亿美元,这也就是独裁政权的“可爱”之处了。

  这件事,和我不能说没有关系,必须在开始时,就说个明白,我沉声道:“如果是这样,我就全面退出。”

  我这句话,可能早在朱槿的意料之中,她一扬眉:“卫先生,你太小器了,这是纯学术性的行动,你何必如此计较。”

  我闷哼了一声,还没有开口,忽然有一个我熟悉的声音,若远若近,传了过来,却又人人都可以听得清楚,那人道:“我也不会参加,但是无主古墓,人人得而掘之,我会单独行动!”

  这声音突然出现时,人人都为之愕然,不知是从何而来。只有我和白素,一听就听出了那是齐白的声音,也知道齐白正自“阴间”来,他人还不知在甚么空间,或是空间和空间的交接处,也不知道他用了甚么方法,竟然可以人未至,声先达。

  待到他的声音传完,众人在错愕之间,齐白突然在阿花的面前出现,向她扮了一个鬼脸,吓得阿花尖叫连连,向陶启泉的怀中,躲之不迭。

  白素笑道:“齐白,你越来越无聊了,看,把我们的小美人吓得这样子!”

  齐白嘻嘻笑:“给我们的陶大豪富一个保护小美人的机会,有何不可?”

  我在一听到齐白的声音之际,心中已盘算著如何介绍他这个人,这时,我已有了说辞,我道:“各位,这位齐白先生,是天下第一盗墓圣手,本来是人,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不知算甚么!”

  各人听了这样的介绍辞,又曾亲眼见他突然现身的怪异,自然更是目定口呆。

  朱槿微笑:“齐白先生还是有关部门要通缉的第一号要犯!”

  齐白向朱槿瞪了一眼:“若是为了盗墓罪通缉我,比我该抓起来的人,至少有一百万,而先要定罪的是一大批当官的,对古墓保护不力,法令不行,勾结盗卖,破坏文物,人人都该判个无期徒刑!”

  齐白一口气说来,神情激动无比。

  朱槿长叹一声:“若是有甚么代表之类,能提出你这番言论来就好了!”

  齐白竟至于口出恶言:“屁,甚么代表,哪有一个是真能按己意开口的人!”

  我沉声道:“别说这些无谓的话了,我和齐白都表明了立场!”

  朱槿道:“我奉命一定要完成任务。”

  大亨道:“我不会为了祖先的一座陵墓,而违逆美人的心意。”

  温宝裕鼓掌道:“好啊,吹了!”

  陶启泉怒然:“这算甚么,好好地谈判,来个节外生枝,未免太扫兴了!”

  在这其间,齐白向我连施眼色,我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我向陶启泉道:“算了,合作不成,我们可以独力进行。”

  陶启泉虽然气愤,但也顾及到独力难成,所以听了我的话之后,略有犹豫。我知道,齐白向我示意,他很有把握,必有道理。

  所以我又道:“独力进行,虽然吃力点,但不必受他人制肘,而且独享成果。你的初步估计,放在真正的专家手中,可以大幅改变,放心好了!”

  陶启泉望向我,我又向他坚决地点了点头。

  陶启泉站了起来:“好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合作虽然不成,总算结识了一位大人物。”

  大亨和朱槿,一看到事情发展成这样,脸色很难看,朱槿道:“合作不成,那等于是分头行事了。”

  大亨也道:“那我必然协助朱槿来进行。”

  我一摊手:“不要紧,已经提供给你的那些资料,就算是祝对方成功的礼物好了。”

  大亨的脸色一阴,向阿水望了一眼。白素细心,观察到了这一情形,就笑道:“阿水先生所说的一切,全在资料之中,他的所有经历,已全部提供,并无保留,这一点,必须声明!”

  我心中一凛,也道:“所以,阿水在整件事中的作用已经完成了。”

  我们说的时候,目光都直视著大亨和朱槿,且相当凌厉。这两人都假装听不懂,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当然,他们已知道我们在说甚么──不要打阿水的主意了。

  大亨已站了起来:“真是遗憾,第一次就合作不成!”

  陶启泉打了一个哈哈,先发制人:“只盼以后在大家分头行事时,不要互相阻碍就好了!”

  大亨和朱槿,竟然不说“当然不会”,只是各自“哼”了一声,分明表示了非友即敌的态度。

  齐白在这时,仰天大笑了三声:“论到发掘古墓,要是有人能胜过了我,我齐白就做鬼去!”

  齐白的这个誓言,罚得大是古怪。大亨的神情,虽然大是不善,可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是瞪大著眼,望著齐白。

  齐白又补充了一句,听来更怪:“或者,罚我做不成鬼!”

  大亨一拍掌,大声道:“好,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各位──”

  他说到这里,转头向朱槿道:“我看,你该去劝劝你们那边的人,不要和这里的人竞争,胜负结果很明显,这里的……甚至有的不是人,具有鬼神的身分,人再能干,如何争得赢。”

  大亨这一番话,说得极其认真,朱槿听了,居然也很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一定尽力办好。”

  事情在突然之间,又有了这样的变化,倒也颇出乎意料之外,齐白首先大是高兴:“好,你爽快,我也爽快,事成之后,算是你有份。”

  大亨笑了起来:“对我来说,祖坟被人发掘,并不是甚么光彩的事,若是没有实利,只挂个名儿,那就不要也罢!”

  齐白不是很了解大亨的遗传来历,是以一时之间,神情古怪,大声反问道:“祖坟?”

  我把大亨的来历,简略扼要地说了一遍,自然也不免提到了那人树合一的两个树中人。齐白一面听,一面神情古怪之至,甚至于面肉抽搐。

  我看到这种情形,大是奇怪,等我说完,齐白向朱槿疾声问:“那一男一女两个树中人呢?”

  朱槿是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一下子看出,其中必有极重要的关键在,所以她并不立即回答。

  齐白怕是和阴间中的灵魂打交道久了,所以忘了人是如何难对付,他竟然又十分焦急地追问了一句:“那一男一女两个人呢?”

  朱槿微微一笑:“这是国家绝顶机密,请恕我无可奉告,齐白先生。”

  齐白一听,更是著急,我早已看出,他越是著急,朱槿越是不肯说,所以我重重推了他一下,道:“我看你,还是和朱女士商量一下,看她需要甚么代价,才能化国家绝顶机密为普遍资料。”

  朱槿一听,“哈哈”笑了起来,竟然直认不讳:“卫先生真是解人。”

  齐白气得双眼翻白:“唉,你说,要甚么条件?”

  朱槿却还在拿腔:“那得先探探行情,这两个人能起甚么作用。”

  齐白说得斩钉截铁:“这,不能告诉你!”

  朱槿一笑:“那就只好漫天开价了!”

  齐白道:“我也可以落地还钱,你说来听听。”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显然事前始料未及,所以机灵如朱槿,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开价才好。

  她在犹豫间,大亨已然道:“这价好开,就照先前所说,朱女士他们,占三分之一的权利,可是不再尽任何义务!”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大亨的这个代价,自然开得极高,我们不知道齐白的目的何在,所以一时之间,都不表示意见。

  陶启泉却闷哼一声,显然表示这代价太高了。

  齐白却道:“可以,只要你把那一男一女交给我,就让你占三分之一!”

  一时之间,人人都吸了一口气,陶启泉咳了几声,我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静观事态发展。

  朱槿像是也想不到齐白答应得如此爽快,她道:“好,我尽快和上头商量,一有结果,就答覆你。”

  陶启泉忍不住问:“所谓‘占三分之一’,是甚么意思?”

  朱槿悠然道:“就是我们甚么也不干,坐享其成,坐享部分是一切的三分之一。”

  陶启泉面有怒容,一提气,想要开口,齐白已抢著道:“对,就这样!”

  陶启泉忍无可忍,大喝一声:“不是这样!从现在起,这件事我独立进行,不要任何人合作,也不会让任何人分享成果!”

  他这样说的时候,怒容满面,自有威严。阿花先是退开了一步,显然未曾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但随即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看在眼里,心想,这小美人能得到这样的爱宠,倒也并非事出无因。

  陶启泉一发怒,一时之间,气氛僵硬之至,齐白望了陶启泉半晌,沉声道:“你不可能独立完成这事的。”

  陶启泉仍怒:“那是我的事!”

  齐白又道:“你别以为你已掌握的不少资料,那一点用处也没有,我掌握的资料比你更多,可是也毫无头绪,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

  接下来,齐白和陶启泉两人针锋相对的对话,听来颇是骇人听闻。

  陶启泉一声冷笑,指著齐白,神态和语气都不是很客气:“你的资料比我更多?嘿嘿,我有人亲眼见过,并且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多。”

  齐白一回眼,伸手拍开了陶启泉指住他的手指:“那又怎样?我有亲手建造那陵墓的鬼,总比你那人亲眼见过,更有用吧?”

  齐白的话,听来怪诞莫多,陶启泉可能不会明白。但我和齐白都曾设想过找一个“蒙古老鬼”,了解成吉思汗墓的情形。

  从齐白这时的话听来,好像他在阴间的这些日子,在这方面有了些结果。

  我正在思索间,陶启泉在怒火头上,也没有心思去细想齐白的话,就骂道:“见你的鬼。”

  齐白一扬眉:“不错,正是见我的鬼,我无时无刻不见鬼,这也正是我的本钱。”

  陶启泉显然把他当成了疯子,不准备再和他说甚么,转而向我道:“卫斯理,只要你我合作,这件事就可以完成了,何必劳师动众?”

  他这话是说和大亨合作也是多余的了,大亨反应极快,“哈哈”一笑:“告辞了!”

  可是朱槿却道:“等一等,我们和齐白先生之间,还有事要商量。”

  陶启泉恃著和温宝裕熟,竟然代温宝裕下起逐客令来:“你们有事,请便吧!”

  这时,我不禁感到为难之至。齐白和大亨都是我请来的,陶启泉如今这种态度,就算他们不怪我,我也觉得说不过去。

  我咳了一声,正想说话,白素却轻轻碰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出声。

  齐白望著陶启泉,一字一顿:“没有我,你决不能成事!”

  陶启泉也一字一顿:“这世上,我最不信是谁没有谁就不行!”

  齐白冷笑一声,不再理会陶启泉,转而对我道:“卫斯理,你何必和这种没见识的人在一起浪费时间,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你,我们一起来研究。”

  陶启泉更怒:“你这个有见识的人,只不过在‘研究’的阶段,我倒已经可以有实际行动了,虽然我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

  齐白扬著头不理,一点也没有收回他的话之意。大亨和朱槿,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坐山观虎斗。

  我想开口,白素已然道:“这样的一件大事,我看,三方面合作尚且未必可以成事,若是争吵起来,大家各干各的,那就只有让成吉思汗再在海底多躺几百年。”

  各人一向都十分佩服白素,她一开口,大家都不出声,但不出声,并不表示都愿意合作。

  陶启泉先道:“卫夫人,第一手资料是从我这里来的,整件事,我就应该有主决权。”

  齐白一声冷笑:“你的那个所谓‘第一手资料’,比起我已掌握了的资料来,只能算是小儿科。”

  陶启泉指著阿水:“他曾去过那海底,见过陵墓,这还算是小儿科?”

  齐白道:“啊,去过,见过,真了不起,不是小儿科,是大儿科。请问去过见过的这位先生,陵墓在哪里?”

  阿水到这时,才有机会说了三个字:“不知道。”

  齐白仰天怪笑:“大儿科,简直是巨人科!”

  陶启泉道:“根据他的经历、我们可以判断出陵墓所在的地点。”

  齐白道:“根据判断去行动?若判断错了,行动没有结果,你还有能力再进行第二次行动吗?”

  齐白此言一出,各人都静了下来,因为齐白说话时的态度虽然差,但是这话却是重要之至。

  我们曾判断,那陵墓有可能是在其中的一个海子之下,当然认定了这个海子进行工作。但如果判断错了(可能性极大),那么,一千亿美元和大量人力,也就化为泡影了。

  就算陶启泉的财力再雄厚,能再有一次吗?

  而且,再一次又失败了呢?

  这是在行动之前,必须慎重考虑的事。

  陶启泉静了片刻,反问:“难道你已经知道了确实的所在?”

  齐白的态度更恶劣,双眼翻白:“为甚么要告诉你?开门见山,看在卫斯理夫妇脸上,你参加,算你一份,不参加,请便!”

  陶启泉呆住了,出声不得,只怕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受到过这样的对待。

  我实在为难,就向温宝裕瞪了一眼──这小子平日能说会道,偏在这时候,他一声不出。温宝裕知道我的意思,他就开始发作,一瞪眼就骂齐白:“你是不是在阴间久了,所以沾了鬼气,没有人味了。”

  这话,听来很重,骂得颇凶,但我不禁佩服温宝裕的机智──他和齐白熟,骂齐白几句,没有问题。但他在话中,却明显地点出了齐白特殊的、古怪的、人所难及的身分,他自阴间来。

  单凭他这个身分,人间的任何人,就难以和他匹敌了。

  果然,温宝裕此言一出,齐白仍然是一派目中无人的样子,并不出声,陶启泉的神色略变,大亨也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

  众人之中,表情最有趣的是阿花,她睁大了眼,望定了齐白,又是好奇,又是害怕,那种自然流露的神情,掩过了她在风尘之中,颠倒众生的艳光,现出了一派天真来。

  温宝裕继续道:“你也不想想,不是陶先生找到了阿水,又有意去开发,这件事怎能开头?”

  齐白怪叫了起来:“你这小鬼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卫斯理早就著手研究过一切资料──人间找不到的资料,我们甚至到阴间去找,他那些资料,算得了甚么!”

  温宝裕的话,自然是要引齐白把我们其实早已在著手进行的事实抖出来,齐白一面说,一面指著我,我道:“是,久已在进行,但是陶翁提供的资料,都极其有用,所以,我们应该合作。”

  陶启泉吁了一口气,趁机下台:“既然如此,我听卫斯理的安排就是。”

  齐白哼了一声:“他的资料,没有多大用处──”

  他说了这一句之后,突然转向朱槿:“请安排那一男一女尽快和我见面。”

  朱槿眼珠转动:“要他们出来,很是困难,但齐先生若是肯进去──”

  不等她说完,我就疾声道:“且慢,那一男一女,如今情形如何?已经完全脱离了树木的遗传,还阳变了人么?”

  这一问,令朱槿的脸色微微一变,虽然她立时以一个动人的笑容一掩饰,但是我也可以知道其中大有文章。

  我立时道:“既然合作,就必须坦诚相对。”

  齐白也道:“怎么一回事?可是那两个人出了甚么问题?”

  各位读者,他们现在在讨论的那一男一女,首先出现在《还阳》这个故事之中,后来,又在《遗传》这个故事中成为主题人物。在《遗传》结束时,那一男一女是交由勒曼医院处置的,勒曼医院用大亨的遗传因子,去改变那一男一女的生命形式,使他们成为以人为主,树木为副的异类人。

  自大亨离开勒曼医院之后,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只是在勒曼医院的那个外星人,曾传言“一切进行顺利,一年之后,他们的生命改变形式就可以完成”,事情应该和朱槿方面,已没有关系的了。一开始,齐白和朱槿“交易”提出条件时,朱槿一副“拥有”那一男一女的样子,却又是何解?

  我不明其中究竟,曾好几次要提出来,但是却被齐白使眼色打断,这时,我再也忍不住,道:“齐白,如果你要和那一男一女会面,应该找勒曼医院,那个外星人欠我一份情,应该没有问题!”

第十部:知道秘密的人

  齐白却瞪了我一眼:“就只你聪明,这还用你教?”

  我不禁有气,齐白竟这样对我说话,未免大可恶了,可是我还没有开口,朱槿已先笑了起来:“看起来,卫先生的消息不是很灵通,并不知道事情后来的变化。”

  我怔了一怔,霎时之间,我知道自己有许多事被蒙在鼓里了。

  或许,这些事根本和我无关,所以没有人告诉我,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之下,心中难免不快。我先向齐白望去,齐白现出很是讶异的神情,好像他绝不能理解会有这种情形。

  我知道他自从“人不人鬼不鬼”之后,神通广大,有许多事,他凭藉脑能量的活动,就可以知道,和我这个平常人不同。

  (其实,平常人要他人告知,或是接触到了资料,才能知道一些事,也是脑能量活动的结果,只不过和齐白或某些外星人的方式不同而已。)

  所以齐白可以知道我所不和道的事。

  我忍住了不快,冷冷地道:“确然不灵通之至,竟不知道又有了变化,看来勒曼医院的那个外星人,也浑得可以,他也没有告诉我甚么!”

  大亨笑道:“倒不能怪那个外星人,是我出了些小主意,他非答应不可!”

  我大奇──大亨虽然神通广大,莫非财真的可以通“神”,连外星人也会受他所制?

  大亨又道:“事情是这样的,在勒曼医院的那一男一女,由朱槿带来,她同时也带来了一个要求。”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我耐著性子听下去。

  大亨向朱槿作了一个手势,朱槿接了下去:“由于有不少领导人,曾见过那一男一女‘木头人’,所以知道了他们能还阳复生,都希望能和他们有进一步的交往认知。”

  我冷笑道:“为了甚么?好向他们求教长生之道?就算能,做上千多年的木头人,只怕也没有甚么趣味。”

  朱槿道:“我不知道,大人物自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交侍下来要我执行,我哪有资格去问为甚么。”

  我道:“这任务不易完成,外星人怎肯让他们的杰作外流。”

  朱槿道:“所以,大亨就帮了我的忙!”

  我仍然不明白大亨能出甚么力,大亨笑道:“简单之至,他们要我在心甘情愿的状况之下,提供遗传因子给他们,我就说,如果他们不答应,我就不情愿,他们即使取到了遗传因子,也没有用处,他们自然答应了。”

  我沉声问:“他们答应了甚么?”

  朱槿道:“他们答应,那一男一女还阳之后,借给我们三年,和领导人相交,所以,他们如今正处在深宫,向老先生们传授特殊的养生之道。”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这件事还有如此的变化,真是始料不及,没有人告诉我,也不足为怪,因为事情确实与我无关。

  我的语气仍然很冷:“还有一个用处,就是你可以利用他们来做买卖──原来他们生性如此善良,可以任由他人摆布。”

  朱槿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一副高深和神秘莫测的模样。我讨厌朱槿和她的同类,倒也不是全无理由的,一和特权统治和点关系,人就会变得鬼头鬼脑,藉此来表示他高人一等,是属于知道秘密的特权阶层,嘴脸便也就很不雅观了。

  齐白在这时,向我频使眼色,示意我不要插手,由他来处理。

  我道:“很好,本来是谈合作的,现在谈出个三分天下来了!”

  齐白傲然道:“不论多少分,真命天子,始终只有一个。”

  陶启泉拍案而起,大声道:“我真是见识过了,算了,我放弃了,我获得的资料,既已公开,自然也不想收回,各位,后会有期!”

  找人合作,结果出现了如此的局面,自然令人灰心,陶启泉毅然退出,不失为明智之举,因为至今为止,他一点损失也没有。

  齐白却仍不领情,冷冷地道:“你的资料,其实一点用处也没有!”

  陶启泉怒极反笑:“是!是!你有建造过陵墓的鬼,当然已经知道确切的所在了!”

  齐白道:“当年挑选最忠诚的官兵去建造陵墓,每一个人都蒙上了眼,经过好几十天才到目的地,谁能知道是甚么所在。”

  我的思绪大是紊乱,因为当时的情景如何,实在难以想像。那么宏伟的陵墓,是如何在水底建造起来的,那比金字塔是如何建造,更难想像。

  我说了一句公道话:“阿水提供的资料,也不能说没有用,至少证明了确有其陵,而且是在海底。”

  齐白明显地在敷衍:“是!是!”

  陶启泉不准备再逗留,已由温宝裕陪著离去,阿花自始至终,黏在陶启泉的身旁,阿水口中喃喃,也跟著走了出去。

  齐白又及不可待地问朱槿:“你何时安排我去见那一男一女?”

  我怒道:“你何必要她安排?你已有突破空间的能力,瞬息万里,动念即至,自己去好了。”

  齐白道:“我自己去容易,可是要和你一起去,你却没有这个能力。”

  我大奇,事情竟又有了突变!

  我道:“我才不会去!”

  齐白却道:“你非去不可。”

  我望定了他──他和我相识已久,不会不知我的脾气,最恨受强迫,可是他仍然这样说,自然非给我一个我可以接受的解释不可。

  齐白叹了一声:“卫斯理,我们相识以来,我听你的话,做过许多事,你就听我的话一次,有何不可?”

  他虽然软言相求,但我仍不为所动:“齐白,你最好想想清楚,我从来也不曾强迫你做过任何事!”

  齐白欲语又止,白素突然道:“不急在一时,有话慢慢说。”

  朱槿人极机灵,她嫣然一笑:“或许有我们在,有点不方便,我们告退,你们慢慢商量!”

  她说著,挽著大亨走了出去,温宝裕才送了陶启泉回来,见这等情形,忙又送他们出去。

  等到温宝裕回来,齐白吁了一口气:“好了,这下全是自己人了,说话就容易得多。”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在阴间呆久了,真的沾了几分鬼气。”

  齐白道:“错,我早已是鬼不是人,又岂止‘几分’鬼气而已。”

  白素笑道,“人也好鬼也好,既然全是自己人──”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顿──刚才齐白自认是鬼,这“自己人”三字,便大有语病了。我们又不是鬼,所以,也不能说成“自己鬼”,她就说不下去了。

  齐白道:“总之,我们久共患难,说话容易。”

  白素道:“是,齐白,要请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们说个清楚,有太多的事,我们被蒙在鼓里,一点也不知情!”

  齐白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从头说起!”

  我、白素和温宝裕齐声道:“从头说起!”

  齐白吸了一口气:“我和宣宣在一起,阴间岁月,不啻神仙,但即使是神仙,也会起凡思,我有两大愿望,其一已实现,另一个,却仍然魂牵梦系。”

  我笑道:“你的愿望,无非是发掘古墓,你所谓已实现的一个,莫非是指秦始皇墓?”

  齐白点了点头,我嗤之以鼻:“你根本连秦始皇墓的入口处都找不到,这就算实现愿望了?”

  齐白一扬眉:“我用古法,在秦始皇墓中,得了异宝,并且运用异宝,和那‘十二金人’有了沟通,这已够了──我的是愿望,并不是奢望。”

  我点了点头,确然,齐白在秦始皇墓上所下的功夫,已是无人能及了。

  齐白又道:“另一个愿望,就是要找到成吉思汗墓,并且,至少也要有如同秦始皇墓一样的成绩。”

  我道:“你这愿望,由来已久,而且,也曾做了不少研究工作。”

  齐白道:“是,只是和其他所有研究者一样,不论下了多少功夫,都属白费心机。直到你提出了在阴间找‘蒙古老鬼’的方法,才算是有了突破──在这之前,几乎要疑心世上根本没有此墓了!”

  循“蒙古老鬼”的线索去找成吉思汗墓,这倒是我的发明,齐白上次还说没有成绩,如今自然已有所获了。

  他兴奋起来,伸出了两只手指:“皇天不负苦心人,我找到了两个──当年参加建造、策划的,至少有五六万人,但是鬼魂四散,能找到两个,已经算是不容易了,这两个在生时,都是低级军官,是百夫长,他们都曾参加营造陵墓──”

  接著,齐白就把那两个蒙古百夫长,生前参加营造陵墓的经历,详细说了出来。

  一个有好几万人参与的工程,单靠两个低层营造者的叙述,自然只是一鳞半爪,难窥全貌,不太详细,没有全部复述的必要。

  其中,只有几点很重要,必须说得明白。

  两个百夫长,一个参加的只是运输工作,单是运输工作,也分十几路,他参加西路,专运石块。照他所述,巨大的花岗石块,均采自今高加索山区一带,然后东运。所有参与运输的人,一律蒙眼──有些人表示忠诚,甚至把自己双目弄瞎,以示决心。

  据这位百夫长说,每一程来回,需时一百二十天左右,蒙眼的日子为三十天,即在距离目的地三十天路程起,就要蒙眼,所以根本不知道目的地何在,他也根本未曾起过丝毫偷窥之念,因为他一片忠诚之心,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只知道,石料有二十八种规格,一丝不能苟,上万个来自世界各地的石匠,日以继夜赶工,每块石料都有凹槽,可以严丝合缝,镶嵌在一起。

  另一个百夫长,则参加了海上作业。这个百夫长的叙述,有意思得多。

  据他所述,参加工程的人,只知道是在一个“海子”上作业,在海面上扎起极大的木筏,把石料一块一块的沉到水中去。在水中作业的,是另一批人,那批人轮流下水,至于在水下作些甚么,他也不知道。只知道所有下水的人,都顶著一个圆球下去,每隔一些时,就冒上水来,换上别人。

  下水作业的人,千挑万选,全是身体最精壮的青年,被视为英雄,而且待遇极好。每当大军征服了甚么地方,总有大量美女和财宝运来,任由他们选择。使别的官兵眼红的是,一定要在水中作业的官兵,选择完毕之后,才轮到犒赏他们,所以,人人都争著要到水底作业去,他也努力过,可惜没有成功。

  当齐白说到这里时,温宝裕说了一句:“要是能找到一个老鬼,当年是参与水中作业的,那就好了。”

  齐白摇头:“也没有用处,因为水中作业的人,也不知道是在哪一个海子之中作业。”

  我吸了一口气:“不论是参加了哪一项工程,这些官兵最后的命运,都是被杀戮灭口了!”

  齐白道:“是,但多少和世人想像的有些不同,他们之中,大多数人是自愿一死以效忠的。”

  我们都沉静了一会,人类行为之中,“效忠”竟可以达到这种程度,真不知该如何评说才好。

  我感叹道:“数万官兵的鬼魂,都不知散落何处了,竟然只找到两个!”

  白素道:“就算找到了两百个、两千个,也一样没有用处。”

  齐白点头:“卫夫人的意见和我一样──那么伟大的工程,一定有一个组织在策划进行,指挥运作,这个组织,一定有一个核心领导。”

  他说到这里,我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么庞大的工程,要动用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指挥部的组织,也一定规模颇大。而在总指挥部之中,知道核心机密的,也绝不止一个人。

  算它有三五人知道总的机密,这三五人所知的机密,也当然仍在他们鬼魂的记忆之中。

  也就是说,若是能和这三五个鬼魂之一接触,那么,就可以知道陵墓所在的确实地点,不必在众多的海子中去探索了。

  对于发掘陵墓来说,这当然是一大突破,而且,可以节省不知多少人力物力。

  我一面想,一面已急不及待地问:“你有可能找到当年核心人物的鬼魂吗?”

  齐白却又摇了摇头──这一来,不禁令人莫测高深,我以为我已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瞪著他,他压低了声音:“当年的核心人物,主持了这样的一件大事,一定有一种方法把秘密留下来,不会就此由它淹没的。”

  我有点不明白:“请你说具体一些。”

  齐白吸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秘密必然会以一种极其隐秘的方法,在最亲近的人之间传下去。”

  我皱眉:“何必兜圈子,就设法去找当初核心人物的鬼魂好了。”

  齐白道:“鬼魂亿万,不但飘忽无踪,而且,存在于各个不同的空间之中,要找特定的一个,比甚么都困难,不如另外设法!”

  我仍然不明他何所指,齐白又道:“这种稳秘,有资格参与的人,必然是子孙,不可能是外人。”

  我同意他的分析:“让子孙知道先人陵墓之所在,也很合情理。”

  齐白吸了一口气:“成吉思汗的子孙繁多,若是人人都有权知道,那不必多久,秘密也就不成为秘密了!”

  我点头:“所以,一定有一个特定的传授方式,我猜是……”

  我说到这里,心中有了一个主意,但是我且不说。我知道齐白也必然有了想法,所以我也不问他,只是向温宝裕望去。

  温宝裕知道我是在考他,他略一想:“我猜是,皇位传给谁,这秘密也就传给谁。”

  我一击掌:“正是!”

  齐白极兴奋:“这也正是我所想的。”

  温宝裕双手一摊:“元朝的皇帝,早已没有了,你找谁去?”

  齐白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却不言语。

  温宝裕一怔,叫道:“难道大亨的遗传日子之中,竟也包含了这个秘密?”

  我心中一亮:“大亨不会知道这个秘密,但有一个人,有可能知道!”

  我这样说的时候,白素点了点头,温宝裕大奇:“这个人是谁?”

  齐白一字一顿:“那一男一女树中人的男子!”

  我和白素,早已知道齐白有这样的答案,温宝裕虽然一听之下,大是讶异,但是随即略有所悟:“这个男子,会有不属于他的记忆?”

  温宝裕这样问,证明他已经了解到齐白的意思。

  齐白的意思是,成吉思汗陵墓的秘密,必然世代相传,只由一个人或极少数人知道,这一个知道秘密的人,最可能是皇位的继承者,是下一任的皇帝。也就是说,这个绝顶秘密,只有蒙古皇帝才知道。

  这个假设可以成立。那么,根据这个假设,皇帝之一学儿只斤贵由,一定知道这个秘密。

  那个男子是外星人取了贵由的细胞繁殖而成的,他和贵由这个蒙古皇帝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微妙,他不是贵由的儿子,因为他的衍生,并非通过贵由的生殖功能而产生的。

  他也不是贵由的复制人,因为他的产生,以贵由的生殖细胞为阳,以一株大树的细胞为阴,是人树的阴阳结合而产生的。

  他勉强可以说是贵由的化身,但那也只是一半化身,他的另一半是树木。

  但不论如何,他必然承受著贵由的遗传因子──人的生殖细胞,虽然小到要用显微镜才看得到,但是却携带著人的全部遗传因子,这已是确知的事实。

  所以,那男子体内的遗传因子,是从贵由而来的。

  不过,单凭这一点,就能使他有贵由的记忆吗?

  温宝裕问的这个问题,很切中要害。

  我也立即道:“是啊,儿子有父亲的遗传因子,但是没听说儿子有父亲的记忆!”

  齐白沉声道:“那男子不是贵由的儿子!”

  那男子和他生命来源的一半之间的关系,我已分析过了,所以齐白的话我同意。

  温宝裕补了一句:“不是儿子,反倒会有记忆!”

  齐白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事情很复杂,我也没有说一定会有,只是可能有!”

  我问:“可能有的根据是甚么?”

  齐白作了一个手势,表示那是他的设想:“当年,外星人用了贵由皇帝和海迷失皇后的生殖细胞来繁殖新品种的人,可以肯定的是,细胞中必然有著皇帝和皇后的遗传因子,当和树木结合之后,新种人产生,不论其过程是多么曲折离奇,波折横生,但到了最后,仍然要依靠加强遗传因子的刺激,才能使他们真正成为有思想的人。由此可以推断,遗传因子在他们身上所起的作用,远比一般正常人来得强烈。”

  我们都同意他的这个推断,不过我还是道:“由你的这个推断,似乎并不能达到他们拥有皇帝和皇后记忆这个结论。”

  齐白对我的责问,居然表示同意,他点头:“可是,同样地,也不能否定有这个可能。”

  我呆了一呆,确然,从科学的观点来说,事情在未能有确实的否定之前,也就不能否定没有存在的可能性。

  但是,这也未免太虚无飘渺了,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表示那太不可靠。

  齐白又道:“我和他们的制造者,那外星人,有过接触!”

  我一听之下,不禁直跳了起来,大声道:“那你何不早说?”

  齐白叫起屈来:“是你们同意,我从头说起的!”

  我连连挥手,催促他说下去。齐白道:“接触的结果是,那外星人当初的目的,不仅是制造一个新种的人,而且是要这个新种的人,有高级生物的思想系统,要使产生的新种人,是优秀的高级生物!”

  我回想起曾见过的“新种人”,确然具备了这样的条件。我点了点头:“是不是他们在遗传方面,做了甚么手脚?”

  齐白十分高兴:“你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们人类──”

  他说了半句,想起他自己其实已不能算是“人类”了,所以顿了一顿,改口道:“人类对于细胞中的遗传因子存在的情形,所知太少,人类对于记忆,也所知太少,人类甚至不知道记忆存在于人体的哪一个组织之中,人类的无知──”

第十一部:开海眼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就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再数落人类的不是了,别忘了,你不久之前,也还是人,而且,是一个真正的人!”

  齐白一翻眼:“我只是讨论事实,并不是和你作甚么意气之争。”

  我道:“好,那么你说,人类的记忆,存在于人体的甚么组织之中?”

  齐白沉声道:“分成两部分──具体的记忆,存在于具体的身体组织的每一个细胞之中,总的记忆,则存在于脑细胞。全部记忆,都能通过生殖细胞遗传因子的储存而保留!”

  我睁大了眼睛,对齐白的这番话,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明白。

  齐白道:“说具体一些,人体的每一部分细胞,都有它们不同的记忆,指甲细胞记得自己的身份和功能,长出指甲来,头发细胞也一样,所以,不会在该长头发的地方长指甲,也不会在长指甲的地方长头发。”

  我道:“这我明白,可是我仍然不知道,何以这树中男子,会有贵由皇帝的记忆?”

  齐白自顾自说下去:“除了脑细胞之外,生殖细胞也有全体的记忆,而且所负的责任更大,因为生殖细胞要衍生出一个新的生命来,这个新生命,必须有著上一代的遗传因子,所以,生殖细胞的记忆力十分强烈。”

  齐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不等我重复说我仍然不明白,他说道:“外星人用生殖细胞制造新生命时,强调了这一点,特别保护了遗传因子中的记忆不被干扰,所以,他也认为那树中男子,很有可能遗传了贵由皇帝的记忆,就算不是全部,也有局部──情形和有少数人怀有前生的记忆相类似,当然不尽相同。”

  齐白总算解释明白了,我再提出问题:“是他已有了记忆,还是要通过甚么方法,例如催眠之类,使他回复记忆?”

  齐白道:“我不知道,这要见了他方知。”

  我站起来,走了几步:“然而,又何以非我去不可?”

  齐白嗔道:“你忘了你和那一男一女的关系了?他们能够还阳,你出了不少力,起了极大的作用,他们见了你,感恩图报,自然肯倾力合作!”

  我摇头:“感恩图报这种行为,并不属于人性范围之内,你只怕太奢望了!”

  齐白应声道:“人性习惯忘恩负义,不习惯感恩日报,可是植物不然,你别忘了,那男子一半是树,植物最回报对它好的人,你勤于淋水施肥照拂,植物必然蓬勃生长以报,决不负恩!”

  我呆了半晌──齐白的话,确然令人感慨良多。确然,植物是知恩图报的,调理过植物的人都知道,若是把一株濒于枯萎的植物救过来,这植物一定会茂盛的生长来回报。

  植物不但有感觉,而且感觉还极其强烈,只不过植物的感觉有异于人,所以人不了解它们而已。

  我明白齐白的意思,是希望那树中男子,念在我曾有助于他,会肯和我合作。

  我沉默不语,心中很是犹豫。齐白又道:“这种记忆,在细胞成长变成了另一个人之后,记忆是隐性的,要经过诱导,或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形之下,才能产生,可能需要长期相处。”

  我叹了一声:“若是要我长期在那环境中过日子,那是绝无可能之事。我看,还是设法把那一男一女请出来好了。”

  齐白望了我半晌,他也知道,我所说的“绝无可能”是实情,所以他也叹道:“好,那就只有我先进去,看看是不是能将他们请出来。”

  我给他鼓励:“以你现在的身份和神通,我相信必定可以成功。”

  齐白挺了挺胸,我又道:“事不宜迟,你还是快一点去进行的好。”

  齐白沉思了片刻,大声道:“好!”

  接下来,我们又看到了他突破空间的本领──他已能自由来去阴阳界,我们看到的情形,实在不算是甚么,但眼睁睁地看著一个人透过了墙,在眼前消失,总不免产生怪异之感。

  温宝裕伸了伸舌头:“乖乖,这还了得,有了这样的本领,还有甚么古墓能难得了他?”

  我也正想到这个问题,同时,隐约感到,齐白这家伙,一定还有一分私心,有甚么事未曾和我说。

  白素应声道:“可是先决条件,他必须知道那古墓何在,才能无阻无隔地进入。”

  这时,温宝裕也想到了,他大声叫道:“不对!以他之能,就算不知道确切地点,要探索一千个海子,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我忽然想通了,哈哈笑了起来:“只怕他还不是那样的神通广大,我想,海水对他来说,可能是禁地,他没有能力穿越海水──记得吗?阴间主人,那一二三四号外星人本身,就无法进入海水之中!”

  温宝裕也明白了,摇头叹息:“他还不是万能!”

  白素却道:“但是我相信,若是知道了确切的地点,他一定比我们有办法。”

  对于白素的这个说法,我们自无异议。

  我和白素回家,一到家,就接到了陶启泉的电话,他显然十分愤怒,大声提出:“卫,我应该怎么做,只听你一句话,你说!”

  我很郑重地道:“这件事,不是人力所能达成的,你还是放弃算了──用同样的气力,可以令你的小夫人对你感恩三生了!”

  陶启泉还有点不服气:“当年造也造起来了,如今我只不过想把它发掘出来,就那么难?”

  我不客气地泼他的冷水:“别忘了当年建造它的是一个横跨欧亚两洲的大帝国!而且,据我所知,秦始皇陵的建造,有外星人参与。这个海底的陵墓,是否全由地球人完工,还大成疑问!”

  陶启泉又道:“那么大亨也做不到了?”

  我知道他的心意,他做不到的事,就不想有别人做成功,尤其是和他同等级的大亨。

  我道:“当然,大亨也是人,也做不到。”

  陶启泉道:“齐白不是人,所以做得到?”

  我回答得相当小心:“至少,齐白可以尝试著去做,而且,他的目的,和你不同,幅度要少得多,他只不过想进入古墓,到此一游而已。”

  陶启泉这才吁了一口气,看来是接受我的劝告了。他忽然转换了话题:“卫斯理,照你的理论,我和阿花之间,是不是前世必定有甚么纠缠?”

  我给了他肯定的答覆:“必然!”

  陶启泉大是兴奋:“好极,有朝一日,我会向你求助,弄清楚我和她前生有甚么纠缠。”

  我笑道:“当尽力而为。”

  陶启泉道:“还有一件事,办得成就办,办不成……就算了。”

  我问:“请说是甚么事?”

  陶启泉道:“阿水很是死心眼,他说离开了海底之后,很想念那个曾和他相处了三年之久的妇人。我想,不发现陵墓则已,若是发现了,必然同时也发现在海底生活的那一大批人,是不是可以找她出来,和阿水团聚?”

  我听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虽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草木其实也是有情的),但这样的“团聚”要求,未免太难了。

  我打趣道:“要那妇人到世间来,怕十分困难,他要是愿意住到海底去,或者还容易些!”

  陶启泉知道我在说笑:“扯蛋!由得他去吧,过上些日子,他就会忘记了。”

  这件事是由陶启泉而起的,但是发展到如今的阶段,陶启泉已淡出了。

  后来,我以此事为例,感慨世事的变化无常,齐白反对:“不然,陶启泉只是凑巧,他不来找你,我过上些日子,也会来找你!”

  我摇头:“那就大不相同了,若不是陶启泉带来了阿水的经历,知道海底下有一大群人一直在生活著,只怕你变了鬼子也找不到!”

  后来事情的发展,确然证明阿水的经历,极有帮助,所以齐白也同意了我的看法。

  我在等著齐白进行的结果。两天之后,他突然出现在我的书房之中,红绫也在,一把抓住了他,喝道:“你真是神出鬼没之极了!”

  齐白叹了一声,我道:“别怪他,你看他的样子,一定是求助来了!”

  齐白又叹了一声:“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可以说服他们,我失败了。不过,你若是肯答应去,他们可以让你见那两个树中人!”

  我也叹了一声:“齐白,你上当了,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他们会不答应!”

  齐白瞪大了眼,我道:“他们的权力中心,全是行将就木的老人,那些老人最想能永远活下去,但又不可能,所以他们必然最关心死亡之后的情形,你来自阴间,可以替他们建立和阴间的联系。你把这一点抛出去,要求甚么,都可以达到目的!”

  齐白呆了一呆,伸手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神情在刹那之间,有极其狡猾的诡异,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他在打甚么鬼主意。

  他道:“你说得对,我这就去试!”

  红绫一伸手,又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向红绫一笑,突然之间,只见红绫的手仍然五指紧握,但是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红绫嗔道:“下次再见了他,穿了他的琵琶骨,再用黑狗血当头淋他!”

  红绫所说的,是传统对待鬼怪妖精的办法,我忙道:“千万别说,这玩笑开不得!”

  红绫愕然:“他真会怕?”

  我道:“我不知道,但确知这玩笑开不得!”

  红绫吐了吐舌头,也没有再坚持下去。

  等到齐白再出现的时候,他的神情兴奋莫名,那时,我和白素正在客厅中接待一位突如其来的客人。一般来说,我极少接待这一类客人,但是这位来客,却有令我非见他不可的理由。

  齐白突然现身,这种情景,看在不明来由的来客眼中,自然是怪异莫名,来客直跳了起来,张大了口,惊骇至于难以出声。

  但齐白却全然不顾别人的惊愕,自顾自大声嚷叫:“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那来客望著我,我忙道:“你的事,可以慢一步再说,请先回去,我一定和你联络!”

  来客面有难色:“卫先生,好不容易见到了你──”

  白素道:“他说了会和你联络,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联络你,你请先回吧!”

  来客叹了一声,慢慢走向门口,齐白走过去,伸手拉开了门,来客看到了齐白,很是害怕,急急出了门,在他走出门口时,才说了一句:“卫先生,看来你的那些经历都不假,真的……与各种……怪人为伍!”

  齐白心情好,故意恶作剧,冲来客作了一个怪脸,把来客吓走了。

  这个来客,带来了一个故事,但是和这个故事无关,所以只是略提一提就算。

  齐白关上了门,仍在叫著:“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我问:“人呢?”

  齐白一扬手:“随后就到!”

  这一“随后”是十小时之后了,据齐白说,他们是一起出发的,但齐白有突破空间的本领,千里迢迢,转念即至,别人都要坐飞机来,十小时也已经是特权人物才能做到的时间了。

  来的是那一男一女,还有朱槿。

  我和白素,一见那一男一女,就不禁被他们的外表吸引住了,忍不住发出了由衷的赞叹之声。

  严格来说,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了。第一次,是由黄蝉带著我去见他们的,那时,他们还未曾“还阳”,只是木头人,身体木质,不能自由活动。但当时已觉得他们栩栩若生,全身,尤其是脸上,宝光流转,非同凡响。

  如今,他们的身体,表面看来,与常人无异。当他们并肩走进来时,那种雍容的气度,难以形容地令人心折。

  我们见过不少仪容出色的男女,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当原振侠医生和女巫之王玛仙在一起的时候,是令人目为之眩的金童玉女。当年轻人和他的黑纱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是令人神为之夺的神仙伴侣。

  但是若将他们和眼前这一男一女比较,却又都有不及之处,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那一男一女见了我和白素,立时现出很是亲切的笑容,一齐急步靠近我们,双方接近之后,他们齐声道:“大德不言谢,我们不必多说甚么了。”

  我忙道:“其实我并没有做甚么,两位在成长过程之中,多有磨难,全仗多方面的帮助,才得以度过。”

  那一男一女互望了一眼:“卫君太客气了,我们不敢忘记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说起来,我真的没有为他们做过甚么,他们一再这样说,反而令我感到不好意思。

  齐白在一旁道:“你们不必客气来客气去了,言归正传,他们对于自己的来历知之甚详,我们要进行的事,大有希望。”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朱槿看了一眼,朱槿道:“其一,黄蝉托我问候两位。其二,我是当然的参加者。”

  齐白忙道:“是!是!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参加,并没有甚么关系,成吉思汗的陵墓,根本没有被发掘的可能,绝无可能!”

  我瞪著齐白,不明白他这番自相矛盾的话,是甚么意思──他既说发掘陵墓绝无可能,又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参加并无问题,却是何意?

  齐白看来有太多的话要说,手舞足蹈:“首先,陵墓确然在海水中,但是那海子根本不存在于地面之上!”

  我摇了摇头──虽然那一带荒凉无比,但如今,从人造卫星上观察,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会再有地面上的空白。

  齐白立时又补充道:“那海子不在地面上,而是在地底下!”

  地下有海洋,那也不出奇,最近,地质学家就证明了在欧洲中部,地下有一个大海洋,面积比地中海还大,但是我还是摇头。

  我道:“不对,阿水见过有光线自海面射下来,而且,他也是通过浮上水面,离开那里的!”

  我准备,若是齐白反驳我,说阿水的叙述不可靠,我就和他争辩,因为我相信阿水的话。

  齐白却一拍大腿:“奇妙之处,就在这里。那地下海子,一年之中,有一个时期会开海眼──”

  我忙道:“等一等,甚么叫作‘开海眼’?”

  齐白道:“你真心急,那地下海子,和一个会移动的海子之间,有奇妙的联系,每年有一次,当那个会移动的海子,恰好移到地下海子的上面时,两个海子的海水相通,那个地下海子也能接收阳光,通向地面,过了那个时期,海子就隐藏在地下,谁也不知它在何处!”

  我呆了半晌,心中只想著一个问题:如此怪异的自然现象,当年是怎么会被人发现,而利用来建陵墓的?

  那一男一女却在这时插言,那女的声音温柔动听:“这一年一度的开海眼,也就是当年殉葬者拜祭先帝的大日子。”

  我呆了一呆,一面想起阿水的叙述,一面口中念念有词:“殉葬?先帝?”

  那男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齐白解释:“这位仁兄的情形,很是怪异。人类的‘精神分裂症’或称‘人格分裂症’,这位仁兄的情形很近似。他有贵由皇帝的记忆──有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是贵由皇帝!”

  那男子像是在为他自己抗辩,大声道:“我本来就是他!”

  像“我本来就是他”这样的语句,正常人听了,会大惑不解,幸好我久历不正常之事,所以也不觉得怎样。

  齐白又道:“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一棵树──”

  那男子再度抗辩:“我本来就是一棵树。”

  齐白续道:“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人和树的结合,一个特别的、新型的生物,无以名之。”

  这一次,那男子的声音变得低沉:“我本来就是无以名之的生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

  我看到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和那女子互望了一眼,眉宇之间,颇有落寞和无可奈何的神色。

  我安慰他:“所有的生命,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有没有名,并不重要,宇宙间每一刻有旧有的生命绝迹,也是有新的生命产生,何必执著?”

  那一男一女听了我的话,神情开朗了许多,我又道:“像你们如今的情形,那是高级生命的象徵──身体虽然只是一个人,可是思想却分成三方面,这和道家的最高学说相符合──人到了精神的最高境界,会有‘三尸之神’的出现,甚至在实则的形体上,也可以进步为一化为三,道家的祖师太上老君,就有‘一气化三清’的神通,那是众所周知了!”

  那一男一女听了更大是高兴,齐声道:“我们对这些一无所知,要多多请教。”

  我道:“不敢,我也所知不多,但我可以介绍真懂的人给你们──令祖成吉思汗当年也曾向道家请益,长春真人丘处机曾是大汗的良师益友!”

  那男子连连点头:“是,我听说过。”

  齐白吸了一口气:“我们的设想,完全正确,他有有关成吉思汗陵墓秘密的记忆。”

  我大是惊喜,望定了那男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那男子叹了一声:“正因为我还有自己和树木的思想,所以,这……个……作为皇帝的记忆,令我痛苦不堪──在那个记忆中理所当然的事,在另外两个记忆中,都是罪行,真是痛苦。”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对于他的“痛苦”,不是很能理解。他又道:“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冲突极大,而且道德标准大不相同,一个视人命如儿戏,为了一点点小事,可以杀戮无数生命;而另一边,却知道生命之可贵,哪怕是一株小草,都有生存的权利,这……真是太矛盾了,却偏集中在我一个人的身上……真太痛苦了。”

  我吸了一口气:“你可以请勒曼医院的医生,把你不需要的那部分记忆删去!”

  那男子苦笑:“我也想过如此,可是这一部分记忆,又是我生命来源之一,我又有点依恋不舍!”

  我苦笑:“那就无法可施了!”

  齐白叫了起来:“就靠了你这部分记忆,人类才能略知这伟大的陵墓工程的梗概!”

  那男子声音苦涩:“以几万人的生命作代价,又令得几千人世世代代在海底的洞中生活,这叫‘伟大’?”

  我们都不出声,朱槿转过脸去──她的上级,直到如今,还在延续这种“伟大”,所以她很难和我们目光相对。

  齐自道:“不管这些深奥的问题,我要向卫君夫妇复述你所说的一切了!”

第十二部:失败了

  那男子道:“可以。”

  齐白道:“他所知的也不多──如何建造的经过,他就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年一度的开海眼,和知道有一个千人队,准携家眷,自愿在岩洞中殉葬──活著看守海底的陵墓。重要的是,他知道那一年一度出现的‘海眼’的正确所在。”

  齐白在说到这一点的时候,简直双眼发直,满面红光,兴奋莫名。

  我沉声道:“你准备通过‘海眼’去探索陵墓?”

  齐白一挺胸:“当然,而且,我想邀你作伴──你是当然伴侣,别人有兴趣,也可以参加!”

  他说到这里,望了朱槿一眼。朱槿立时道:“我当然有兴趣。”

  我犹豫了一下──若是在若干年之前,我早就一口答应了,可是如今,人的年龄,绝对影响人的想法,我竟没有立时答应。

  齐白也大是讶然:“怎么了?”

  我道出了我的想法:“别忘了,在那陵墓附近还有许多人,一直以奇异莫名的方式生活著,而他们的责任就是守护陵墓,你去探索陵墓,就等于是外来的入侵者,与他们为敌!”

  齐白呵呵笑了起来,向那男子一指。

  那男子道:“我在被告知陵墓的秘密时,同时也得到了一番先帝的训示。先帝说,他经营的,不但是一座陵墓,也为活人找到了一个最隐蔽的所在,可以避难。帝王生涯,权在则昌,权失则亡,难以有千秋万世不败的基业,一旦失败,需要避难时,那就是最好的所在了。”

  我心中大是感慨,因为未曾想到成吉思汗这个不可一世,人类历史上最成功的皇帝,也会有如此的想法。

  那男子又道:“要进入陵墓,为守墓军人接受,必须有一句暗语,我自从被定为皇位接位之后,先帝就传授我这句暗语,在学习的时候,我也不知这是甚么意思,到最后,先帝才告知暗语的用途。”

  齐白急不及待地道:“他还记得!”

  那男子接著就念出了一句话来,这句话甚长,至少有三十个音节以上,我也听不懂含义。齐白又抢著道:“我已记住了!”

  那也就是说,进入陵墓的条件,已成熟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齐白叫了起来:“卫斯理,邀游成吉思汗陵墓,这可是稀世难得的机会!”

  我道:“我当然不会错过──”

  齐白过:“阿水所说的那各种‘半球体’,显然是当时潜水工具,我们配备最新的潜水设备去,就算有万一的差错,最多在海底岩洞住上一年,到第二年开海眼时,再浮上来!”

  我吸了一口气:“我不是考虑这些,而是在想,陵墓难道有现成的通道可以通进去?”

  齐白向那男子一指,那男子道:“正是,自那岩洞之中,有一条通道,可以通进陵墓去。在上千个守陵人之中,只有一个人知道出入口,这个人世世代代要选择最可靠的人,把这个秘密传下去。能说出暗语之人,就是所有人的主人,所有人都会服从命令。”

  齐白来回走动:“我也想好了,我会带大批他们生活所需的物资下去,例如能发微光的灯──他们在黑暗中大久了,我想阿水所说,岩洞中不能生火的原因,是怕消耗氧气,洞中的空气成分固定,消耗一分,难以补充,所以我也会带空气补充的设备下去──”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你甚么也不必带下去。”

  那男子笑道:“正是,他们都是我的子民,我会考察他们如今的生活情形,设法改善,齐先生不必额外费心了!”

  他说著,望了身边的女子一眼:“可是?”

  那女子一直在微笑,闻言才应了一句:“正是。”

  那男子有贵由皇帝的回忆,那女子自然也有海迷失皇后的回忆了,从如今的情形来看,当年,皇后必定是一个好皇后。

  齐白高举双手:“你怎么说怎么好。”

  我总结了一句:“一共多少人去?”

  齐白道:“至少有我、朱槿、他们,还有你──”

  我望向白素,白素挽住了我的手臂:“我也去。”

  我大是高兴──后来,阿水也坚持要去,理由是他想念那个和他共处了三年的壮妇。

  我们在开海眼日子之前的一个月,就已到了附近地区,由大亨和当地政权打好了交道,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我们行动无阻。

  齐白所带的潜水设备,很是先进,到了临近日子,由阿水带路,在一个高岗之上扎营。

  站在高岗之上,极目望去,不见水源,真难想像会有移动的湖泊,带著大量的水,漫淹过来。更难想像的是,可以通过这个湖泊,进入地下海洋。绝难想像的是,地底海洋下,不但有最大帝国创造者的陵墓,还有不知道多少不见天日的守陵者!

  当晚,只闻风声,不闻水声,各人都神情疑惑,连那一男一女,也不能例外,只见那男子不断向女子望去,女子缓缓摇头,柔声道:“那是你当帝王的最高机密,我从来也不知道。”

  那男子喃喃地念了一些话,又道:“我应该没有记错,正应在今晚发生。”

  阿水压低了声音:“或许还未到子夜。”

  接下来,大家都不出声,只是等著事情发生。在这种情形下,酒的作用很大,只有朱槿和白素,不知在交谈些甚么,压低了声音,说个没完。

  然后,突然之间,人人都抬起了头来。

  水声来了!

  那水声,并不是如怒涛千里,汹涌澎湃,也不如狂风暴雨,震人耳鼓,也不类飞瀑流泻,轰轰隆隆,只是汩汩的流水声,听来很悦耳。可是在柔和的水声之中,也可以感到水势之浩大,因为水声听起来,铺天盖地而来,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却充塞于天地之间。

  各人一呆之下,一起跳了起来,向营帐外冲去。一出了营帐,足有一分钟之久,各人都呆住了则声不得。从听到水声,到冲出营帐,也不过是几十秒钟,可是月色之上,极目以望,已是一片水光!

  那好大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水,闪著波光,如同活物,正在迅速膨胀,伴随著汩汩的水声,在我们为眼前的情景发呆期间,水已漫上了高岗,可以浸到脚背了。

  齐白首先大叫一声:“准备潜水!”

  所有人都事先演习过,潜水装备极快装嵌妥当,水已经齐腰了。

  各人都心情紧张,我和白素紧握著手,伫立不动,极快地,看到远处,像是有几个发光的半球体在浮动,水已漫过了头。紧接著,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牵引之力,显然是有一个大漩涡卷了过来,别人经历如何,不得而知,我和白素已被那个漩涡抛著,身子极快极速地旋转起来。

  这种快速的旋转,很快地超过了人所能忍受的极限,连我也感到了极度的晕眩,白素把我的手握得极紧,我知道她也一样在抵抗旋转带来的不适之感。

  在这一点上,倒可以证实阿水上次出入,都是昏了过去再醒回来,是实在的情形。

  本来,我们预料在开海眼的日子,蛰居海底的人,会趁机出来,我们或可以遇上他们,由他们带领著,通到地下海洋去。

  可是如今种情形,分明是有意外发生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可以说是意料之外,但是,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因为虽然那男子有著贵由皇帝的记忆,但是他所知也极少。

  他只知道开海眼,和在那一天可以由移动的海子,通到地底海洋去,到达陵墓。但是,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去。

  齐白天真地以为,既然阿水凭著中古时期的潜水工具,也能够进出地底海洋,若是配上先进的潜水设备,自然更加来去自如了。

  我这时,在身子身不由己地急速旋转,思绪己开始变得混沌之际,想到了这一点,我不禁苦笑,岂止齐白一个人如此认为,我、白素、朱槿等等,也还不是一样,认为移动的海子一出现,我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吗?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我们都失策了!

  我们都极度失策,如今,我们必须为失策付出代价,我们必须在大海急速的漩涡之中,挣扎求生!

  我们的潜水设备,包括了头罩在内,头罩之中,有完善的通话设备,但是,以我和白素两人,那么富于冒险生活经验的人,在那种情形下,竟也全然忘记了我们之间是可以通话的。或者,虽然意识中知道可以通话,但是在急速的、不规则的旋转之中,不但全身的肌肉,就是五脏六腑,也都移了位,如何还说得了话来。

  我只可以感到,白素紧握著我的手,我也紧握著她的,这已是我们两人仅存的知觉了。

  人像是处于抛掷器中的一粒小石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出去,一片混沌,我好几次忍住了想呕吐的感觉,只感到身上,连头发都在造反,像是想同心合力地把我的头皮抛掉。

  我开始呼吸急促,想叫,但是又叫不出来,我的意识已降低到了零,到了最后,我只想到一点:我要死了!白素这次要和我一起来,真是早有预感的──我们两人可以死在一起。

  死了之后,我们魂归何处呢?

  由于已有不少经历,认识了人死之后的情形,所以我并不害怕死亡。

  我还想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再接著,我就丧失了知觉。

  我想,一定是身体再也经受不起那种痛苦,所以才用昏迷来保护,若是昏迷不醒,自然也造成死亡,那是人体对于各种恶劣环境的自然反应。

  等到我重又恢复知觉时,只感到一阵异样的灼痛,尤其是双眼,简直如同有两双火球在炙烤一般,而且,真的有两团火在跳跃,我下意识地挥动双手,想挥去眼前的火球,却发现我的一只手不能行动。

  这时,我的神智,迅速复元,我感到那不能行动的一只手,是被别人的一只手握著,我也立刻知道,那握著我手的人是白素。

  我兴奋得发出了一下听来很是可怕的怪声,接著,也听到了白素的声音。

  那时,我也发现了,我双眼感到有火球存在,那是由于阳光的照耀──对著阳光,即使闭上双眼,也会感到一片火红!

  我先以手遮住双眼,然后慢慢睁开双眼来,我首先感到眼前像是走出了无数花朵,接著,我看到白素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我们的双手,仍然紧握在一起。

  我慢慢移开手,赫然看到在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也握著手,挺立著,正是那一男一女。

  我和白素齐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迅速地除去了身上的潜水设备。那一男一女看到了我们,向我们奔了过来,两人齐声道:“谢天谢地,可是,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四面望去,视线所及,全是荒漠,我伸手拍打著头,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就在这时,齐白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们被强力的漩涡卷走,未能进入地底海洋,却又被卷上陆地了。”

  我、白素和那一男一女都“啊”地一声,想起昏过去之前的遭遇,都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齐白的神情,沮丧之至,白素道:“少了两个人,他们呢?”

  正说著,便看到不远处,一个沙丘之后,有一个苗条的人影,正慢慢向前走来。

  那是朱槿。

  我们向她挥手,她也挥手以答,不一会,她到了近前,哼了一声:“失败了!”

  我们齐声道:“失败了!”

  大家很自然地望向那一男一女,那男的皱著眉:“我不知道为何失败,我对我所知的,绝无保留。”

  齐白不断顿脚,在沙地上,顿出了一个又一个脚印,恨声不绝──他本来的要求已经不高,只是想到陵墓之中去看一下,以他如今的身份而言,任何金银财宝,对他来说,都已没有意义,那只不过是他还完全是人的时候所遗留下来的一个意愿而已。

  他也算是做足了准备功夫,结果却失败了,自然难免沮丧。

  我迅速地镇定下来,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我道:“我们的失败,其实并不意外,我们意图‘碰巧’和阿水一样的奇缘,能够到达地底海洋,本来机会就不是太大。”

  我的话才一说完,白素先叫了起来:“阿水呢?”

  是的,阿水呢?

  其他的人全在一起了,可是阿水呢?

  由于阿水是一个小人物,不受人注意,所以一开始,我们竟都未觉出他的不存在,这时惊觉,视线所及,荒漠之上,除了我们之外,别无他人。

  我心中感到了一股寒意,直觉凶多吉少了!

  回想刚才在急速的漩涡中挣扎的情形,我、白素和朱槿,都是受过严格武术训练的人,尚且被转得全身的组织,像是离了位一样,昏了过去;那一男一女,体质和常人不同,不知道他们是否曾昏过去,但是也显然未能控制他们的身子。

  齐白已经不是人,他自然可以有办法对抗恶劣的环境,而阿水却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是不是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逃出生天?

  一时之间,各人想到的都和我一样,都有大事不好的神情,齐白虽然身份大变,可是冲动的性子不改,他竟然扯起喉咙,叫了起来:“阿水!阿水!”

  我连忙喝阻他:“别叫了,他怎么听得到。”

  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别无人影,自然随你怎么叫,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齐白停了下来,忽然又道:“通讯仪,通讯仪极有效,可以向他喊话。”

  齐白所说的通讯仪,是附在潜水设备的头罩上的,本来的用途是,若是在水中失了联络,可以通话。如今齐白提出了可以利用和阿水联络,要是阿水还活著,而且清醒,倒可以一试。

  齐白已取过了他的头罩来,一面启动,一面道:“若不是设备精良,只怕有多人在海中丧生了!”

  他说的时候,望向我、白素和朱槿,然后又望向那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道:“我们一样会淹死的。”

  他们说著,回望齐白,意思很是明显,齐白摸著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淹死,更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齐白的话,听来令人发笑,但是看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又叫人笑不出来。

  他操作了好一会,通讯仪只是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气得他抬起手来,把头罩重重地摔在沙上。却不料这一摔,突然自通讯仪中传出了声音,很微弱,但是也足够听得清楚。

  那是阿水的声音,他正在叫:“卫先生,卫先生。”

  所有的人立时围了上来,齐白捧起了头罩,我大声问:“阿水,你在哪里?”

  阿水道:“我很好,我已回来了,你们每一个人都安好?”

  齐白一听,就涨红了脸:“好啊!你知道我们到不了目的地,你──”

  阿水急辩:“我也是到了才知道──我被我老婆引回来,你们被拒绝了。”

  齐白更怒:“你放甚么屁!你反倒可以进去,我们为甚么不能?我们之中,甚至有贵由皇帝和海迷失皇后在!”

  阿水道:“我说了,但他们说,根本不知道有甚么贵由皇帝。”

  齐白呆了一呆,随即他想到了,成吉思汗时代的人,当然不知道日后会有贵由皇帝。

  齐白又道:“那暗语!我们知道那暗语!”

  阿水叹了一声:“我也说了,他们说,他们听说过有暗语这回事,可是年代太久远了,暗语已经失传,没有人知道了!”

  我们各人听得面面相觑,阿水又道:“他们不想长久以来的生活被外人打扰,我是例外,因为我老婆在他们之间,地位很高,又知道我真心娶她,所以准我留下,你们请回吧!”

  我们都知道,如今他口中所说的“老婆”,就是他上次经历中的那个壮妇。他叫我们“请回”,齐白自然不肯干休。但不等他开口,阿水又道:“而且以后也不必来了,如何可以到达目的地,只有他们知道,为了保障他们的生活不被打扰,绝不会允许外人进入的。”

  朱槿疾声道:“问他们一下,难道他们愿意世世代代在海底下生活?”

  接著,听到阿水说了一句话,又有一个妇人之声也说了一句。

  那一男一女显然是听懂了的,那男的也大声地说了一句,可是,却已没有了回音。

  齐白发急:“喂,你们在说些甚么?”

  那男的道:“阿水代问了问题,回答是:他们早已习惯了。我再大声对他们说,习惯可以改变,他们却没有回答了。”

  齐白道:“那是甚么意思?”

  那女的道:“那表示他们无意改变习惯。”

  齐白颓然道:“那也表示我们无法见到成吉思汗陵墓!”

  那一男一女望定了齐白:“就算有能力可以去,也应该尊重他人的选择,是不是?”

  齐白“哼”了一声:“蒙古皇帝,居然懂得甚么叫尊重他人,当真可笑!”

  那一男一女不去理会他,向朱槿道:“我们也该告辞了,烦你向那几位老人家说一声,延年容或有之,长生决无可能!”

  朱槿苦笑了一下,没出声。

  齐白还想再和阿水接触,可是直到他将所有头罩都摔坏了,也没有结果。

  我们在荒漠中步行了半天,就遇到了车队。在归程上,我忽然想起:“阿花和阿水的兄妹感情很好,她要是问起阿水的下落来,倒不好回答!”

  白素笑道:“这有何难,就说他被水晶宫的海龙王抬去做女婿了。”

  我想了一想,这个说法,倒也贴切──阿水确然选择了在海底生活。

  谁能说他的选择不对呢?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