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活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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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有一个极悲剧的事实:每一个人都会死,所以自人一出生,就逐步走向死亡。人生历程,也就是通向死亡的历程,每一个人都在死路上走,一直走到尽头。

  有一个极滑稽的事实,人在死路上走,却还不断在争先,在出花样,在负重担,在争名利,在践踏他人,在施展卑鄙的手段,在谋害同途的人,在无所不用其极。难看之至,却又滑稽之极。

  人啊,既然无可改变要走在死路上,何不走得好看些、漂亮些、潇洒些,何必那么难看?

              倪匡

       一九九六年一月二十日  三藩市

第一部:召唤

  何可人根本不是人,在《原形》这个故事的结尾部分,其实已交代得很明白了,但不少朋友硬是认为一定要把一切全都说得一清二楚,不然,就是“草草了事”。所以,有机会,我会加以详细说明,虽然这样做会略占这一个故事的“阵地”,但也只好如此。

  何可人在最后告辞了我们,她有一个名字,叫“纳塔莎”。那是一个极普通的斯拉夫女性的名字,一如中国的“素娟”、“秀珍”之类,可是我们在听了之后,却大是震惊。

  因为,纳塔莎是“纳塔”的阴性称谓。

  “纳塔”是一种蛇的名称,这种蛇,在传说中,甚至成为蛇神,神通广大。

  纳塔奇蛇是神鹰的对头,连神鹰对之也十分忌惮,神鹰早曾告诉我们,那鸡场之中,有它很是惧怕的东西在。

  把这一切凑合起来,得到的结论只可能有一个:纳塔莎,是雌性的纳塔蛇。

  也就是说,何可人这个外貌美丽动人的女郎,不是人,是一只蛇精。

  蛇精,雌性的纳塔蛇精!

  这样的结论,虽然骇人听闻之至,但却是唯一的一个结论。

  同时,这说明了何可人何以对《白蛇传》这个故事特别有兴趣。因为在《白蛇传》之中,两个女主角,白素贞和小青,分别是白蛇精和青蛇精。

  那是它的同类同样的由蛇成了精,而且,幻化成人形,在人间活动。

  问题分析到这一地步,白素、红绫和我都不禁顿足。

  因为动物何以“成精”,这是有关生命奥秘的一个极神秘,且有无穷无尽的领域可供研究的课题。这一方面的研究,若能够有突破的话,就替生命形式的自由转换,找到了途径,在人类实用科学的天地之外,另外再开创了一个浩渺无边的大空间。

  这个研究,我们要著手进行,当然困难之至,一点头绪也没有,只有在许多传说、神话之中,去找寻一鳞半爪。但如果有何可人的参与,她本身就是一个成了精的例子,那一定很快就可以有成就。

  然而,何可人却不知所终了。

  别说是何可人了,连那公鸡也被她带走了!

  那只公鸡也非同寻常,我们相信它正处于“成精”的过程之中已经通了灵性,可是还未能变化成人形。

  在传说之中,禽鸟类的生物要“成精”,最后的一道手续称之为“化去横骨”,一旦生命形式的这项转变完成了,禽鸟类生物就能“口吐人言”,进一步化成人的形体。

  可是传说毕竟是传说,甚么是“横骨”,又如何“化去”,都绝无具体的记述。

  要是那只雄鸡在,观察它的“成精”过程,一切疑问,自然可以迎刃而解了。

  我们竟然错失了这样的一个好机会!

  我不但顿足,且懊丧不已,白素开解我:“除非他们自愿,不然,谁也留不住他们。别忘记,他们是成了精或是正在成精中的异种生物,这种生命,有许多异能,不是普通人所能对抗的。”

  我叹了一声,无可奈何。

  红绫则提出了一个问题:“那鸡场,那个地方,一定有很特别之处,不然,不会吸引蛇精前去,也不会使那公鸡有成精的可能。”

  她说了之后,顿了一顿:“所以,我要花点时间去研究。”

  白素和我吃惊:“你的意思是”

  红绫道:“我要和神鹰到那鸡场去住,一则研究,二则要是”

  她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我们已明白了她的真正目的。

  那神鹰,正是禽鸟类的生物。

  如果说那公鸡是由于那鸡场的特殊环境,因而开始了它的“成精”过程,那么,神鹰在同样的环境之中,也就应该有同样的机会!

  一时之间,我的思绪古怪之至,我相信白素也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因为她也不由自主有奇怪的神情显露。

  红绫看了我们的反应,讶道:“你们不希望神鹰的生命形式有所改变?”

  我和白素道:“当然不,这鹰如此神骏,若然它能幻成人形,一定是一个雄伟之极的男子。”

  红绫“哈哈”一笑她自然是知道了我和白素何以会有古怪的神情,所以故意道:“到那时候,我就嫁给他。”

  小女娃以为她这样说会令得父母大惊失色,可是我和白素都处变不惊,也“哈哈”一笑:“好极,只是不知道下一代是甚么样的?”

  红绫大乐:“一个有翼的人。”

  白素扬起手来要打红绫,红绫喧哗大叫,带著神鹰奔了出去。

  补述一些经过,《原形》这个故事,正式结束。至于红绫在那鸡场之中有甚么发现,以及她荒诞无比的设想是否能成为事实,那自然是另一个故事了。

  对了,还有一堆问题必须一提,那是后来,和温宝裕以及另外几个朋友的讨论。

  温宝裕先提出问题来:“甚么样的环境能够使生物成精?”

  我笑:“问得好谁都想知道答案,请你先作一个设想。”

  温宝裕很认真:“生命形式,由生命的生命密码所决定,这密码存在于生物细胞中,称为“DNA”的那一部分之中”

  他说到此处时,有人要插口,被他做了一个手势阻止温宝裕不打断他人的话,已是难得,他在说话之际,岂容他人插言。

  他继续道:“现在,已经证明改变‘DNA’之中的密码,就可以使生命的形式改变,甚至制造出以前根本没有的新生命来。”

  温宝裕顿了一顿,继续宏论:“所以,‘成精’的过程,就是生命密码,DNA的改变过程。”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好几个人举起手来,表示要发言,可是温宝裕却一挥手:“你们先别忙,我知道你们想说甚么,我会一一说到!”

  他不让别人说话,可是对我居然特别处理,向我望来,大有徵询我的意见之意。

  我笑了一下:“你的说法很对,不过,要稍作修正,应该说‘所有生物成精的过程,都是生命密码的改变过程。’因为,非生物也可以成精的,在《封神榜》中,和九尾狐狸精在一起的,就是一只玉石琵琶精,玉石琵琶不是生物,根本就没有生命密码,自然也不会有甚么生命密码的改变过程!”

  温宝裕眨著眼,有一个人乘机高声叫:“一个不能解释全面情况的假设,不是好的假设!”

  温宝裕道:“稍安毋躁!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生物如何成精,非生物,不在讨论之列。”

  他喘了一口气,不让他人开口,立即又道:“生物和生物之间,生命密码的差异,其实极少。黑猩猩和人,在生命形态上,如此不同,可是生命密码的差异,只是千分之四左右。理论上来说,只要改变这千分之四的差异,黑猩猩已可以变人了。”

  好几个人咕哝:“理论上来说,确是如此。”

  温宝裕大声道:“现在的问题是:甚么因素可以导致生命密码的改变?”

  他大声把这个最主要关键的问题提了出来,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以为他一定有答案的了。只有我,知道温宝裕一贯的夸张,所以先他十分之一秒,摊了摊手,做了一个“没有”的表情。

  果然,温宝裕立时也摊了摊双手,并且耸了肩:“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有几个人发出了轻轻的嘘声,温宝裕脸不红,气不喘:“因素一定存在,只是我们不知道,所以才要研究一切人类原来不知道的事,都是循这个途径成为知识的。我不知道刚才发出嘘声的各位,何以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温宝裕雄辩滔滔,可是对于解决问题并没有多大帮助,没有答案的问题,依然没有答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红绫正在致力探索,有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红缓和她的神鹰都在那鸡场之中,和我们只是不时有联络,我也不知道她的探索进展如何,那既然不在不故事的范围之内,自然也不必多赘了。

  好了,这个故事正式开始。

  故事开始在一个课室之中。

  在迅速发展的都市之中,新成立了一间大学,规模极大,设备齐全,课室之中,还带著新建筑物那种特有的气味。这课室属于医学院,医学院本身有附设的全科医院,能够进入这所簇新的大学求学的青年,应该都可以说是幸运之至,美好的前途正等著他们。

  可是,这时,在课室中的三十来人,好像都心神不定,绝不是专心一致地在听教授授课。

  教授是一个中年人,提起他的名头来,在医学界中,赫赫有名,而且有丰富的授课经验,在他门下,已经出了不少名医。

  当然,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个出色之至的外科医生,一柄手术刀,据说在他的手中,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功力之高,绝对可以排名在世界十位之内。

  在这样的一位高人授课时,居然还会出现学生精神不集中的情形,这很令教授感到意外。

  教授的大名是古意他的外形,也和这个名字相当合衬,他喜穿长衫,手持摺扇看起来,像是一个道学夫子,不像走在时间尖端的医学博士。

  这时,他暂停了讲授,打开摺扇,摇了几下。本来有一阵嗡嗡私语声的课室,也跟著静了下来。

  古教授沉声道:“我假设课室之中,至少有一位同学对学习感到兴趣,那么,请其余没有兴趣学习的同学离开课室,别妨碍他的学习。”

  上课的时候,被要求离开课室,从小学到大学,都是一种相当严重的事情,所以,一时之间,课室之中,显得更是沉静。

  古意教授又道:“我想知道,是由于甚么原因引致各位同学”

  他想知道课室中刚才人人精神不集中的原因,但是他的问题只问到一半,他就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虽然没有人出声,可是事实上,他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在这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教室的一角。教授已立即发现,人们的视线集中在一个女同学的身上。

  那女同学容颜清秀,可是脸色却苍白之至,而且,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疑惑。她用一种极度茫然的神色望著前方,可是从她的神情看起来,她的目光焦点似乎是在极遥远的所在。

  教授对这个女同学并没有甚么特殊印象,由此可知她绝非调皮捣蛋的那一类学生。相反地,平时一定很是文静,这才不显得突出。

  古意教授翻了一下座位名次,才找出了这个女同学的名字,他叫了一声:“易琳同学。”

  易琳,自然是那女同学的名字,只见她不安地动了一下,回应了一声,视线总算看来自远处拉近了,但是疑惑的神情不变。

  教授关心地问:“易同学,你不舒服?”

  一时之间,易琳对于这个简单的问题,也像是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发了一会怔,才摇头道:“不,我……没有不舒服。”

  古意“哦”地一声:“你看来脸色不好。你做了些甚么,抢走了同学对我授课的注意力。”

  易琳的声音很细:“我……我没有做甚么……我只是……向……向邻座的同学,说了……一句话。”

  易琳说著的时候,怯怯的伸手,向她左边的一个同学指了一指。

  那也是一个女同学,但是和易琳的瘦削不同,很是粗壮,看来是一个运动健将。这时,正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全身都充满了劲力。

  教授问:“说了一句甚么?”

  易琳见问,低下头去,一言不发,教授问到了第三次,她左边的那女学生已经忍不住了,大声道:“可否由我代答?”

  古教授又看了看名次表,点头:“柏芳婉同学,你可以代答。”

  易琳在这时候突然尖声道:“你……我把你当朋友,你……出卖我!”

  当她这样说的时候,脸色更是苍白,可是神情却激动之至。

  柏芳婉一昂首:“你的事,应该让教授知道,他或许可以帮你解决。”

  易琳的声音更尖:“不!不用!你已经把我的话传遍了课室,难道非要令全世界都知道?”

  那时,古意教授心中想到的是,易琳的话,涉及的一定是青年男女之间的感情纠缠。这种事,青年男女当成是大事,成年人看来,却不值一笑,所以,他也不想听。

  那时,柏芳婉在反驳:“是教授问起的!”

  古意忙道:“算了,当我没问过,易琳同学不想她的话被传扬,听到的人,就应当尊重她的意愿。”

  柏芳婉作了一个不屑的神情,没有再说甚么。一场小小的课室风波,本来可以结束了,可是一个坐在前排的同学,却把一张纸条递上了讲桌。

  古意取起纸条一看,只见上面的字迹娟秀而潦草,写著一句话:“我又听到了召唤,刚才,怎么办?”

  上无称呼,下无署名。不过古教授授课经验丰富,他抬头一看,看到大多数同学又向易琳望去,易琳则低著头,在她身边的柏芳婉则面有得色,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是:易琳递了一张字条给柏芳婉,柏芳婉却把易琳的字条传了开去,转眼之间,传遍了全个课室,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嘲笑。

  然而,古意教授不明白的是,字条上的那句话是甚么意思,他也不明白那有甚么好笑。

  他这时看到易琳低首不语的情形,很有点扶助弱的意思,所以他扬著字条,道:“当一个人把自己的事告诉另一个时,并没有预算对方把事情告诉所有人,所以,传播他人的事,应该先徵得他人的同意。”

  易琳仍然垂首而坐,一动不动。柏芳婉却不服,霍然起身,大声道:“教授,若是这件事十分可笑,而且不可理谕,我认为不妨昭告天下,以绝其妄!”

  柏芳婉说得理直气壮,古意一时之间,弄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这时,易琳也站了起来,只见她的神情既是紧张,又是认真,她说道:“我确实是听到的!”

  柏芳婉的声音更大:“听到了你所说的‘召唤’?就在刚才?”

  易琳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柏芳婉逼问:“有多大声?”

  易琳吸了一口气:“轰然巨响……很大声……极其大声……”

  柏芳婉一挥手:“你每次都那么说,很大声!很大声!可是为甚么只有你一个人听到,别人都听不到?难道我们都聋了?古教授,就在刚才,你可曾听到了甚么很大声的召唤?”

  古意教授呆了一呆,据实道:“没有。”

  柏芳婉叹了一声:“我认为,易同学患有很严重的……一种病症,她时时以为自己听到一些很大的声响”

  古意教授是医学博士,自然而然地插了一句:“这种情形,称之为臆想”

  易琳刹那间涨红了脸,反驳道:“不!不是臆想,我是真的听到的。”

  柏芳婉道:“你就算是真的听到了,也是你自己的事,可是你却妨碍他人。不但上课时,你会忽然告诉别人你听到了召唤,甚至在宿舍,午夜,你也会推醒别人,告诉同样的事,我不幸在课室和宿舍都在你的身边。所以是最直接的受害人同学之间,已把她的臆想传为笑柄,我却还不断要受骚扰”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才顿了一顿,再提高了声音:“教授,这对我来说,公平吗?我只是一个医学院一年级的学生,绝无责任去医治一个妄想症患者!”

  柏芳婉的一番话,居然引来了一阵掌声,她也顾盼自豪地向四方拱手为礼。

  易琳仍然站著,全身在微微发抖,面如死灰。

  古意自然知道,妄想症是精神病的一种,这种病的患者,很是脆弱,受不起打击,几乎没有承受打击的力量,外来的打击,会使病情迅速恶化。

  所以,他忙道:“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帮助,易同学既然有一些奇怪的想法”

  他在帮易琳说话,可是易琳不领情,一抬头:“我不是有奇怪的想法,我是的确听到了巨大的声响向我发出召唤。”

  古意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个问题不适宜继续讨论下去,妄想症患者的特徵是极之偏执,把自己的妄想当成事实。

  看来,易琳需要精神病专家的协助。

  所以他道:“好了,现在不讨论这个问题,我会在课后处理。”

  柏婉芳道:“我只希望不再被骚扰。”

  易琳道:“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朋友,再也不会有同样的事发生了!”

  两个女同学一起坐了下来。

第二部:两条路

  课室中又静了一会,一切都恢复正常。

  下课铃响,同学涌出课室,古意叫住了易琳。

  易琳的神色依然苍白,可是却有一股倔强的神情。

  古意放软声音:“易同学,本院的冷教授,是精神科专家”

  古意这时向易琳提及的“冷教授”,姓冷名若冰,熟悉卫斯理故事的人,一定知道她是何等样人,不熟悉的,也可以从现在起认识她。一言以蔽之,她是一个极出色的精神科医生。

  由于人类的精神科病症,在在都和人的脑部活动有关,所以也最是神秘莫测。人类对自己身体的中枢部分,脑部,所知极少,和人类对身体其他部分的所知,简直不成比例。

  冷若冰作为一个出色的精神病科医生,她有一个长处,是拥有丰富的想像力,几乎可以接受一切匪夷所思的假设;也相信人脑的功能,就如冰山一样,被发现的,只是露出海面的那一角而已。

  却说当时,易琳一听,立刻就反应强烈:“我没有神经病,不需要医生!”

  古意吸了一口气:“可是,易同学,显然有一些问题在困扰著你,就算不需要看病,你也必然需要帮助,我认为冷教授能给你帮助。”

  易琳一扬头:“不,恰恰相反,她是精神科医生,她一定在先主观上认为我精神有问题,那样,就一点也不能帮助我。”

  古教授十分有耐心:“我假设困扰你的问题很是特别,那就更需要找冷教授谈一谈,她不一定会以为你的精神有问题,相反,她可以接受很奇怪的事实这一点,从她和一个名叫卫斯理的古怪人士经常有来往,就可以得知。”

  这是我的名字,第一次在这个故事之中出现。

  冷若冰医生和我相识已久,在好几桩奇事的探索中,我们曾一起努力过,平时,也不时有联络。我并不认识古意教授,也不知道他自哪里知道冷若冰和我这个“古怪”人士有来往。

  不过,易琳显然听闻过我这个“古怪人士”的名头,她“哦”了一声:“通过冷教授,我可以见到卫斯理?”

  古意一摊手:“我不肯定,只可以肯定的是,你必须先和冷教授谈一谈。”

  易琳抿著嘴,点了点头。

  于是,就有了易琳和冷若冰的见面。

  自然,各位也可以知道,这件事会和我扯上关系,是怎么一回事了。

  易琳和冷若冰的见面,是在冷若冰把她带到我这里来的一天之前。

  先说说冷若冰和易琳见面的情形。

  在支使易琳去见冷若冰之前,古意先和冷若冰通了一个电话,把易琳的情形向她叙述了一遍,他才说了一个开头,冷若冰就道:“这是妄想症。”

  古意苦笑:“我也认为是,可是这女孩子的性格很是偏执,如果你直接指出她有病,她不会接受。”

  冷若冰道:“这也是妄想症患者的典型症状。”

  古意道:“为了帮助她,请你同意用比较婉转的方法对待她。”

  冷若冰道:“没有问题,我会处理你没有问她,听到了甚么召唤?”

  古意道:“由于一上来我就指出她有病,所以她对我有了抗拒,我们之间的谈话,也就无法深入,所以我不知道。”

  冷若冰取笑道:“看来你对学生的了解不深易琳的事,在同学之中,一定传了不止一天了,你却一无所知。”

  古意大是惭愧:“你指责的是!我再去多了解一些情形,再来告诉你。”

  冷若冰道:“不必了,你叫她来就是。”

  于是,古意代易琳约好了时间,易琳就去见冷若冰了。易琳见冷若冰的地点,是在冷若冰的住所,医学院教授的宿舍之中,那是一群极雅致的小洋房之中的一幢。

  两人会见的情形,有一点是不在预算之中的,就是在约定时间之前的五分钟,忽然有一个不速之客造访冷若冰。

  这个不速之客,非比寻常,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熟悉的温宝裕。

  温宝裕来找冷医生,目的是为了问她,是否有陈岛教授的消息,因为他有事要跟那位专门研究蛾类生态的昆虫学家联络至于是为了甚么,那和这个故事沾不到边。所以不必提了。正由于当时有温宝裕这个人在,所以后来事情才有了那样的发展,所以,有温宝裕在场这一点,并非无关紧要,需要提起。

  门铃响,冷若冰开门去,把易琳迎进门来。易琳进来,一眼看到温宝裕,就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她是在一种相当特殊的情形之下来见冷若冰的,所以并不曾期望有第三者在场。

  但是,易琳对于温宝裕却又不是完全抗拒,因为温宝裕英俊挺拔,极讨人喜欢。就在易琳一怔之间,他已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温宝裕,是冷医生的老朋友了,你可以当我透明,或者当我朋友,把你的困难提出来,大家参详一下。”

  这番话说得很诚恳,易琳自然而然点了点头,温宝裕俨然主人一样,自说自话,斟了三杯酒,还替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喝点酒,松弛一些,好说话精神紧张,乃生命之大敌。”

  易琳一口喝乾了酒,呛住了一阵,才道:“古教授说我有病,但事实是,我的确听到了那轰然的巨响,别人听不到,我听到!”

  要温宝裕不说话,真当他是透明,他也是一个会出声的透明人。

  他一听之下,就很正经地道:“这种情形,你不是个别的例子,别人也有。当年,朝阳神教教主任我行,修练神功,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耳中如电鸣,如擂鼓,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外人却一点不知,情形和你可以说是同一类的。”

  温宝裕在肆意言论,冷若冰狠狠瞪了他好几眼,他才住了口。

  后来,他解释道:“这女孩子一进来,谁都可以看出她精神紧张得可怕,要不是说一些令她感到有趣的话,怎能使她放松。”

  连冷若冰对温宝裕的解释,也表示接受。

  当时,易琳听了温宝裕的话,居然现出了一丝笑容:“你对‘金学’倒颇有研究,但是照冷医生的看法,只怕任我行也是患了妄想症。”

  冷若冰道:“我一句话也未曾说,你就下了判断?”

  三个人之间,有了这样的开始,气氛自然而然轻松亲切了许多。

  温宝裕很知进退,他把气氛搞活了,就不再说甚么,坐到了一边。易琳先开口:“该怎么开始呢?”

  冷若冰回答得很好:“该怎么开始,就怎么开始。”

  易琳侧著头,想了一想:“距今天……已有二十二天了,是二十二天之前开始的,有人在大声向我说话应该说是叫喊……那是一种召唤。”

  冷若冰道:“是听到,不是感到?”

  易琳呆了一呆:“我不知‘听到’和‘感到’这两者之间,有甚么差别。”

  冷若冰笑:“确然很难区别,但还是有的。我们自小到大,都通过听觉器官来听到声音,当然,听到声音的功能,还是由脑部来掌握,但是通过听觉器官来接收。如果由脑部直接接收声波,那就是‘感到’,应该有些不同理论上如此,因为不是人人都能‘感到’声音,只是‘听到’声音。”

  冷若冰解释得很详细,易琳当时正在思索,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

  温宝裕想要插嘴,因为他曾有许多‘感到’声音的经历,在和好友陈长青的灵魂沟通之际,全凭‘感到’声音,那种情景,和‘听到’声音时,确有不同。

  不过,他忍住了没有出声,因为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微妙之至,难以说得明白,只怕愈说,愈会引起紊乱,还是由易琳自己去下判断的好。

  过了好一会,易琳才道:“我确然是听到的……但是在我听到的同时,在我身边的人却又一无所觉,现在细想起来,确然有些不同请原谅,当我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向我呼喊,我自然惊惶莫名,实在未能仔细分辨其中的不同。”

  冷若冰道:“当然。那么,自第一次起,每隔多久,你就听到一次呼喊呢?”

  易琳道:“没有一定,喜欢来就来。”

  温宝裕在一旁又想插口,因为冷若冰问来问去,都不问易琳听到的是些甚么话。

  对冷若冰来说,易琳感到的是甚么话,一点也不重要,因为她在和古教授通电话时,已认定了易琳是妄想症的患者,那声音是她妄想出来的,既是妄想出来的,那么,是甚么内容,都不重要了。

  冷若冰又问:“在你的家人之中,是不是发生过同样的情形?”

  易琳道:“没有。”

  接下来,冷若冰又问了十几个问题,也都是旁敲侧击,围绕著妄想症来问的。

  这时,不单温宝裕早已听出了不对劲,连易琳也觉察到了。

  她叹了一声:“冷教授,你还是把我当成了精神病患者,我很清楚知道,我不是!”

  温宝裕忍不住道:“你一再声明自己并不是有病,那没有用,因为这正是精神病患者的典型症状之一。”

  冷若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易琳苦笑:“那我该怎么办?”

  冷若冰道:“我的意见,自然是你应该接受治疗,或许温宝裕有别的意见。”

  温宝裕早已跃跃欲试,立时道:“正是。请问,你听到的呼唤,内容如何?”

  易琳吁了一口气,像是在说“终于有人问到这个问题了”。她道:“内容全是一样的,那是一个极其宏亮的声音”

  温宝裕插口:“男人的声音?”

  易琳怔了一怔,像是她从来也未曾想过这一个问题,然后,她才道:“男人的声音。”

  冷若冰双眉扬了一扬,作为一个精神病医生,她自然知道易琳的这种反应,是一种“感到”声音的表现正因为声音是“感到”而不是“听到”的,所以,易琳不会想到那是男声还是女声这一问题,对她而言,只是“感到”了声音而已。要等到温宝裕一问,她才有了较为肯定的感觉,才觉察到那是甚么样的声音。

  温宝裕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易琳说下去。

  易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这样叫:‘别继续向死路走,走活路,向活路走,向活路走!’”

  易琳把那叫唤的内容,重复了三遍,说的时候,神情肃穆之至。

  温宝裕张在了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因为这句话他虽然听明白了,可是究竟是甚么意思,却根本不懂。

  其实,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人都明白的,易琳听到的叫唤,是要她别向死路走,走向活路。

  可是,甚么是“死路”,甚么又是“活路”呢?

  想深一层,已然令人迷惘之至,如果再多想深一层,更叫人迷惘易琳好端端的,怎么会是在死路上呢?就算她是在死路上,又如何可以不走死路,转向活路呢?

  温宝裕呆住了作声不得,他向冷若冰望去,却见冷若冰在暗暗摇头。

  温宝裕自己没有了主意,只好不耻下问:“冷医生有甚么意见?”

  冷若冰微笑:“你既然要摒弃医学观点,另辟蹊径,又何必来问我的意见?”

  温宝裕大是能屈能伸,立时就问:“医学上的意见,请发表。”

  冷若冰还没有开口,易琳已道:“不必说,我也知道,医学上认为我有病,我之所以会感到有人在向我呼唤,呼唤的内容又是如此,是由于我在内心深处,恐惧死亡,这是心理上的隐痛,我一定是受了甚么刺激,潜意识想到了死亡,却又有恐惧,所以才会不想走死路,要向活路走去。这是一个痛苦的妄想症患者内心在生死边际作挣扎的内心呼唤。”

  易琳口齿伶俐,一口气说下来,尤其是最后一句,长达三十七字,她也一气呵成,绝无滞窒。温宝裕大是叹服,却又怕冷若冰会生气,因为谁都可以听得出,易琳说的是反话。

  可是冷若冰却并不生气,只是用很认真的态度道:“不错,就医生的立场来说,情形正是如此,你最近有甚么想不开的事?”

  易琳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冷若冰诚恳而认真的态度,使她感到了对方的诚意,所以也就不再耍意气了。她又叹了一声,才道:“没有,冷教授,我生活很好,一点问题也没有,请相信我,我决计未曾想像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绝不!”

  一时之间,三个人又沉默了下来。

  因为,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明,显然此路不通。温宝裕又提不出新的看法来。

  冷若冰仍然在暗暗摇头,她并不是不相信易琳的剖白,只是她是医生,当然认为那番剖白的话,也正是“症状”之一。

  过了一会,温宝裕才道:“这句……你感到的呼唤,你明白它的意思吗?”

  易琳道:“那是叫我别走死路,要改走活路。”

  温宝裕双手一摊:“你又不想自杀,那就根本没有在死路上。”

  易琳听后,用一种得是绝不同意的眼光,望定了温宝裕。

  各位自然知道,事情终于和我发生关系,而且发展成为一个故事,当然是由温宝裕来告诉我的。

  不错,正是如此,当温宝裕把事情告诉我时,说到此处,就停了下来,望向我,那是他在考较我的理解力了刚才易琳才说了自己绝无自杀的念头,何以温宝裕说她不在死路上,她又会不同意呢?

  我闷哼了一声:“这女孩子想得很深,我想,她的意思是:每一个人都在死路上人一出生,就立即开始了死亡的路程,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没有人可以例外,任何一个人的一生,就是走向死亡的历程,所以,每一个人都在死路上走向死亡。”

  当时,白素也在场,她道:“不单是人,只要是生物,由于没有不死的生物,所以,所有的生物,也就全在死路之上。”

  我道:“而且,很是矛盾。生物的生命一开始,也就是死亡历程的开始。所以,‘生命的开始’这种说法,严格来讲,是不通的,应该就,那是‘死亡的开始’。”

  温宝裕叫了起来:“天!你们想说明甚么?”

  我反问道:“你说呢?”

  温宝裕也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你的意思是说,易琳听到的召唤,是叫她离开‘死路’,走向‘活路’?”

  温宝裕的话,听来说了像是和没说一样,但是由于对‘死路’有了深一层的看法,所以听起来,自然也意义不大相同了。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温宝裕大是骇然:“那也就是说,如果她听从召唤,她就可以摆脱‘凡生物必然死亡’的自然规律?”

  我道:“如果真有一条‘活路’,她又能找到,并且走上去的话。”

  温宝裕无意义地挥著手,喃喃地道:“这不可能,我看,甚么死路活路,还都只是她的妄想!”

  我笑:“怎么样?到底,还是同意了冷医生的医学观点?”

  温宝裕苦笑,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我们的心意一样,都想见见这个叫易琳的女孩子。

  但是我还未开口,白素已先道:“你且说下去,那次的讨论,结果如何?”

  温宝裕苦笑:“几乎,简直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那天,温宝裕说了那句话,易琳用很奇怪的眼光望向他,望得温宝裕心中发毛,心想:我甚么地方说错了话了?

  易琳过了一会,才叹道:“我看我们不必再说下去了,不会有结果的!”

  冷若冰疾声道:“易同学,你的……情形,药物可以作一定程度控制的!”

  可是易琳并不领情,冷冷地道:“控制?不必了,常能有一个人在身边提醒自己不要走死路,总不是甚么坏的事情。”

  她说著,已站了起来,温宝裕忙道:“易小姐,请给我一个联络地址。”

  易琳一笑:“不必了,我怕中降头。”

  看来她对温宝裕的一切,多有所闻,温宝裕听了,只好苦笑。

  等到易琳走了之后,冷若冰才叹了一声:“她的病情可能恶化,她又坚决拒绝治疗!”

  温宝裕想了一想:“还好,她听到的声音是要她走活路,至少,她不会去寻死。”

  冷若冰瞪了温宝裕一眼:“谁知道所谓‘活路’是甚么样的路!”

  温宝裕想说“活路总比死路好”,可是他又无意和冷若冰争论,所以忍住了没有出声。

  因为泠若冰认定了发生在易琳身上的事,是一种病态,但是温宝裕却认为不一定是,可是若不是病,那是一种甚么情形,他却又说不上来,所以,就算想要争论,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是又询问了一些有关妄想症的情形,冷若冰也不嫌其烦地告诉了他。

  离开之后,温宝裕又去找了不少资料来看,他聪明好学,几天下来,对于妄想症这种病,总算有了一定的认识。

  虽然,他仍不认为生活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会患上这种病症,但也不能肯定不会他更明白何以冷若冰认定了易琳是妄想症患者,因为她的情形,都是轻度妄想病的典型症状。

  妄想症若是发展下去,会有很是可怕的结果。妄想症患者的行为,由于受到各种不同妄想的支使,可以完全出乎常态之外,发展出可怕之至的行动来。

  思想的产生,是由于脑部活动而来对不起,即便是专家,也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说出,脑部是在甚么样的一种活动之下产生思想,人类对自己的脑部活动,所知极少。

  所以,不论是甚么思想,包括妄想在内,如何产生,人类一无所知。

第三部:密室失踪

  对产生妄想的过程,一无所知,想要医治,自然也难上加难了。

  温宝裕在自己作不了决定时,专程来找我。他已经比少年时成熟了许多,也经常很正经地和我讨论一些问题,所以,当他把易琳的情形告诉我之后,我先和他讨论了‘死路’这一个概念,接著,他提出了问题:“易琳是不是妄想症患者?”

  这个问题,也真将我问倒了,答不上来。

  我道:“我还没有见过她,很难有结论。”

  温宝裕大是高兴:“你愿意见她?我去找她来!”

  我笑道:“人家不是怕中降头吗?你去找她,她就肯来了?”

  温宝裕笑:“年轻女孩子喜欢自作多情,蓝丝哪会将她放在心上,就那么容易向她下降头?我看她也很受这事的困扰,会来见你的。”

  我无可无不可:“那你就去进行好了。”

  说过了之后,我也没有放在心上,第三天下午,温宝裕真的把易琳带来了。

  易琳清秀可人,一见就讨人喜欢,白素把她当自己女儿一样,抚著她的手,一见面就道:“不论甚么事,在这里都可以解决,不必担心。”

  易琳睁著大眼睛问:“要是不能解决呢?”

  白素笑:“那就世上再无可以解决之法,也根本不必去担心了!”

  易琳眨著眼,一时之间答不上来,神情颇是有趣。温宝裕笑道:“别在这种问题上和他们纠缠,你说不过他们的。”

  易琳道:“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认为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我大声道:“我们都是一伙,小女娃,你有了麻烦,我们一起来解决,根本不分你我!”

  易琳吸了一口气,大声道:“是!”

  我道:“你的麻烦,我们都知道了,近来有甚么变化没有?”

  易琳摇头:“没有,还是那两句话,每天听到三五七次不等,不限时间,午夜也会给它惊醒。”

  这时,我颇为佩服这女孩子的镇定。因为不定时感到有人在向自己呼叫,是一种很可怕的情形。就算是妄想,又她来说,就和真实的一样,那是足以令人精神崩溃的打击。

  但易琳看来却完全可以接受过来,我赞她:“你很坚强,这对解决问题有很大的帮助。”

  白素忽然道:“一直没有变化,也很讨厌,何不令它有点变化?”

  白素此言一出,不但是易琳,连我和温宝裕也为之大讶,所以三人齐声问:“如何能令事情起变化?”

  白素扬手起来,道:“首先,我排除那是易琳自己的妄想。”

  易琳大是感激,自然而然,拥抱了白素一下。

  白素又道:“若不是妄想,那就一定是有外来的力量,使她感到了声音。”

  温宝裕失声道:“是有甚么灵魂在和她沟通,就像,就像……”

  我接上去道:“就像陈长青和我们沟通一样。”

  白素道:“那是可能之一,还有许多别的可能。”

  我道:“例如”

  白素道:“人耳可以听到的声音,介乎二十和二万赫兹之间,高于二万赫兹的高频音波,和低于二十赫兹的低频音波,人耳是听不到的。”

  温宝裕抢著道:“有些动物,听觉范围比人广,可以听得到。”

  白素不理会打击,又道:“可是人耳听不到的音波,尤其是低频音波,人脑却可以接收到,这就是‘感到’的声音,和‘听到’的声音不同。”

  经白素如此一说,我们都明白了。

  易琳立时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以低于二十赫兹的低频音波,不断在向我发出呼唤?”

  白素道:“这也是可能之一假定是这个可能,就可以使情形起点变化。”

  易琳睁大了眼,我道:“回答呼唤,和它对话,问它问题。”

  白素道:“对,它不是叫你离开死路,去走活路吗?你就问它,甚么是死路?活路又在哪里?如何从死路转到活路去?……等等,问它!”

  易琳苦笑:“怎么问?大声叫?我又不能发出低频音波来。”

  温宝裕一挥手:“想,用你的思想去问下次,一听到呼唤,你就用你的思想去问。”

  易琳的神情,很是犹豫。白素道:“正是如此,一来,这可以证明你听到的呼唤,确实是外来力量所发出;二来,也可以弄清楚呼唤的内容。”

  易琳吸了一口气,温宝裕有点奇讶:“你在感到了这样的呼唤之后,难道从来也没有向它问过问题?”

  易琳摇头:“没有我每次都被这轰然的声音吓得六神无主,连想也没再想过。”

  我道:“那再好不过。下一次再感到那呼唤,就立刻问问题,自然,也可以问他是甚么人。”

  由于我们都说得很认真,所以易琳也认真起来,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次的见面,就到此为止,如今我记述经过,也觉得看来平淡之极,平淡到了不值一记的程度。

  但是,事情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由于易琳说她每天都会听到同样的呼唤,所以我们预料她最多二十四小时内一定又会听到,会发问。是不是有变化,她会和我们联络的。

  可是,等到第二天同样时分,易琳仍然没有和我们作任何联络。

  我性子急,已觉得大是不对劲,连一向镇定的白素也频频皱眉,我开始找温宝裕,可是却也找不到他。

  一直到晚上,温宝裕才来了电话,劈头第一句话就道:“易琳失踪了!”

  我大喝一声:“怎么一回事,从详说来!”

  温宝裕道:“没有人知道。我算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所以现在在警局,接受问话,很快就可以到你处来。”

  我心知事情必有不寻常处,但也只好耐著性子等,约莫一小时后,温宝裕才气咻咻地赶了来,大声道:“事情怪绝。”

  白素作了一个手势,不让我发问,因为她知道,我一问,温宝裕就乱,更不容易弄清事情的经过。

  温宝裕喘了几口气:“易琳失踪了!”

  我闷哼一声,以示不耐烦,因为我早知易琳失踪了。

  温宝裕吸了一口气:“她……那是‘密室失踪’案。”

  我呆了一呆:“甚么叫密室失踪案?只听说过密室谋杀案。”

  温宝裕一挥手:“性质一样,易琳是在密室之中失踪的。”

  我瞪著他,等他说下去。

  刹那之间,我心念电转,但仍然难以设想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若是有密室失踪,那么,首先要有一间密室。易琳住在学生宿舍,何来密室?

  温宝裕接下来的话,倒立即解答了我这个疑问,他道:“易琳昨天离开这里之后,没有回学校宿舍,回到了家中,进了自己的卧室。”

  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却介绍起易琳的家庭状况来:“易琳是家中独女,父亲是一位工程师,母亲在政府部门工作,职位颇高,是一个典型的知识份子上等家庭,居住环境很好。易琳有一个套房,相当宽敞,位于一座高地大厦的十九楼,背山面海,风景优美”

  我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你可以改行去做地产经纪。”

  白素却鼓励他:“照你的报事方法说下去。”

  温宝裕道:“她回家时,父母都不在,只有一个佣人在。据佣人说,她一回家,就进了属于她的天地,把门关上,叫佣人别吵她。”

  易琳很文静,自小喜欢独处,老是把自己关在她的那个小天地之中,一关就是老半天,老佣人是看著她长大的,自然也习以为常。

  当时是下午四时左右,从时间上来看,易琳是离开了我家之后,就直接回家的,在路上,并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

  下午六时左右,易琳的母亲先回家,佣人向她说起了易琳回家来的情形。

  不是学校假期,女儿突然回来,身为母亲的,自然知道有一些事情发生了。于是,她先去敲门,可是却没有回应。

  她又打了一个电话进去,易琳有自己的专用电话,电话响了相当久只有做母亲的,才有这个耐性,等电话一直响而不挂上,易母一再强调,这种情形以前也发生过,所以当时她并不很惊慌。

  电话终于有人接听,易母才叫了一声,易琳就道:“妈,我要静一静,可不可以不吵我?”

  易母抓紧时间回了一句:“我可以,可是你爸爸回来后,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

  易母的话才一说完,易琳就挂上了电话。

  易母叹了一声,女儿长大了,当然有她自己的想法,再也不是一个甚么都要依靠父母的小女孩了。

  七时许,易父也回家,两人晚上有一个应酬。易父知道了女儿突然回家来,很是担心,也就拍了门。这一次,听到了易琳在房中大声回答:“请不要吵我!”

  易父也大声道:“有甚么事,要和父母商量!”

  易琳的回答是:“知道了。”

  这易琳和她的父母,显然并不是无话不谈的,因为易父和易母根本不知道女儿一直感到有声音在耳际叫唤易琳把这件事向同学说了,在同学之间,甚至成了笑柄,可是她却没有向自己的父母说起过。

  这是现代年轻人的通病,总以为父母不了解他们,却没有想到自己没有给父母机会去了解他们。

  直到这时为止,易琳都不可以说不正常,但是易父和易母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放心。他们决定取消晚上的应酬,留在家中。

  这一决定,就使“密室失踪”成立了,因为若是他们离家,只有佣人一人,那么,易琳可能在佣人不觉时,离开了家。

  但是易父易母也在家中,就绝无易琳离家而不被发觉的可能。

  事实上,易琳非但未曾离家,更根本未曾离开过她的房间。

  晚上十时,易父易母要就寝了,又去拍易琳的房门。这一次,拍了许久,却没有回音。

  易父易母很是焦急,易母再打易琳的电话,也久久无人接听。

  虽然他们很相信自己的女儿又乖又正常,不会做甚么傻事,但是目前的情形,也够令人吃惊的了。

  易母又去拍门,声响极大,房中的人,绝无听不到之理。她一面拍门,一面已急得泪水急涌。

  易父又惊又怒,大声喝道:“你再不出声,我们撞门进来了!”

  他连叫了三声,仍然没有回音,易父惊怒的程度增加,用力撞门要撞开一扇门,并不是容易的事。他动用了一柄凿子,一柄锤,花了十多分钟时间,才将房门撞了开来。

  两夫妇冲进女儿的房中那是一个套房,外间是一个书房兼起坐间,约有二十来平方公尺大,易琳不在。通向里间卧室的门虚掩著,两人急急走进去,也是二十平方公尺的房间中,并没有人。

  两人一面大叫著,一面极自然地奔向浴室。

  浴室中也没有人。

  一时之间,作为父母的,恐怕没有甚么情景能令他们更吃惊的了。

  易母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口中惨叫:“阿女快出来,别吓你爸妈,阿女快出来!”

  易父比较镇定,飞快地里外找了一遍,并没有看到有人“躲起来”。

  他的镇定功夫再好,这时也禁不住大叫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混乱之至,也没有必要细述,因为主要的是,易琳不见了。

  而且,不多久,就发现不但是房门,而且所有的窗子也是关闭著的。也就是说,绝不可能是从窗子离去的。

  等我和白素由温宝裕陪著,去见易琳的父母时,在场的还有一位朱警官,朱警官住在易家的楼下,是易琳父母首先想到要求助的人。

  朱警官极热情地迎接我们,我向他问起了黄堂,因为这种“密室失踪”的怪事,正是黄堂管辖的范围。而且,我和黄堂还曾处理过相类似的失踪。那一次,在一个单位之中神奇消失了的一个人,是气体人,一切都记述在《运气》这个故事之中。

  易琳当然不是气体人若她是,我就不会记述她的故事,因为不重复记述相同内容的故事,是我的惯例。

  朱警官一听到我提到黄堂,就肃然起敬,道:“黄主任有事出差去了,听说到巴哈马群岛去了。要是他在,和卫先生联手,一定很快就可以解开谜团。”

  说话之间,已经进入了易琳的房间,朱警官道:“易先生下楼来找我,说是易琳不见了,他说未曾动过甚么,当我上来的时候,窗子紧闭,实在想不出人是如何离开房间的。”

  我和白素迅速地察看了一下,窗子全都关著,也就是,如果人从窗子离去,不能在外面把窗关上。

  我吸了一口气:“有些事看起来神秘之至,说穿了却不值一提,我的意思是,易琳会不会有可能趁你们不觉,溜了出去?”

  我提出了这个可能,易琳父母为之愕然,齐声道:“不会,她要是溜出去,我们……一定知道。”

  他们在说到“我们一定知道”时,却也不免略为有点犹豫。

  我道:“老佣人一直在厨房的范围,你们两人也不可能一直守著门口,估计溜出去,只要十五秒时间,并非难以做到。”

  易父叹了一声:“是有这个可能,但是又没有可能。因为我们在大门上装了防盗装置,我习惯如果不出夜街,就启动防盗设备在那样的情形之下,门一打开,就会响警号”

  他说到这里,我也看到了大门旁的防盗装置,我有点不是味道:“或许,你忘了。”

  易父苦笑:“没有忘我倒是忘了,在发现阿琳不见了之后,我就想到楼下去向朱警官求助,心中发急,打开大门,忘了先解除警号,以致警号大鸣,这连朱警官都听到的。”

  我听到这里,无话可说,因为“易琳趁人不觉,偷溜出去”的可能,已完全不存在。

  那么,易琳的“密室失踪”,就是一件神秘莫测的事情了。

  温宝裕首先提出:“事情一定和她听到的那呼唤有关联。”

  易琳父母愕然:“甚么呼唤?”

  温宝裕把情形约略说了一遍,两人略带哭音:“这孩子,从来也没有向我们提起过。”

  我沉声道:“感到有呼唤声,并不能使一个人消失就算呼唤声把灵魂叫走了,人的身体,总还在的。”

  易母张口结舌,易父也脸色发青,道:“卫先生,我们只是……平常人……请你用我们听得懂的语言和我们说话,别太深奥了。”

  我不理会他,向白素道:“你的看法是”

  白素道:“既然两件奇事都发生在她的身上,可以假定两者之间有联系。”

  易母尖叫了起来:“我女儿到哪里去了?”

  温宝裕对付尖叫的妇人,经验老到,她忙道:“别著急,有许多可能。嗯,她可能上了天,也有可能入了地,她能飘然离开密室,真了不起,这也说明她不会有危险,你别著急。”

  温宝裕的一番话,乱七八糟,甚么逻辑也没有,可是却偏偏大有镇静人心的作用,易母喘著气,不再尖叫。

  温宝裕后来也承认: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些甚么,事实上,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也不知道说些甚么才好。

  在易琳父母略为镇定下来时,朱警官道:“我们警方会倾全力侦查易小姐的下落,但老实说,再多的警力,也比不上卫先生和卫夫人两个。”

  我忙道:“千万别那么说。”

  易琳父母几乎要向我和白素跪下来哀求:“两位别客气,我们久知两位神通广大,请两位一定要把阿琳找回来。”

  白素平静地道:“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我们一定尽力能不能由我们开始调查,不要干涉我们的行动?”

  易琳父母道:“当然可以。”

  白素道:“那么,请让我们检查易琳的私人物件她可能有一些物件留在学校的宿舍中,那要请朱警官去取,还有,朱警官,应该向她亲近的同学,作一个广泛的调查。”

  朱警官大声道:“是,我立即进行!”

  白素说做就做,开始在易琳的房间中搜索,找出许多易琳的物品,只是那些物品都是普通少女所拥有的。白素也问明白了,易琳并无记日记的习惯,她找出了十来卷录音带,交代易琳父母:“听一听这些录音带,看有甚么线索在。”

  易琳父母领命而去,白素继续在寻找,我忍不住问:“你想发现甚么?”

  白素道:“不知道若这里是一幢古老的屋子,那我就希望发现一条秘密通道。”

  我摊了摊手,表示要在这里发现甚么秘密通道,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白素拢了拢头发,忽然道:“你可觉得,这件事比我们经历过的任何事,都要虚无缥缈?”

  我认真地考虑了白素的话,才道:“也不见得,还是有一些线索的。”

  白素扬了扬眉,我道:“那神秘的呼唤,是一个主要的关键。”

  白素苦笑:“她是听从了那召唤,走向活路去了?”

  我正是这个意思,所以点了点头,但白素却摇头:“那太玄了。甚么地方是活路?她何以消失得连影儿也不见?她是如何离开的?”

  我吸了一口气:“密室失踪,用平常的目光来看,自然离奇之至,但是用不平常的角度来看,却也平常。”

  白素道:“时空转移?”

  我道:“那是可能之一,也有可能是穿越固体的能力。”

第四部:守株待兔

  一提到以不平常的角度来看,温宝裕就兴致勃勃,立时参加意见:“也有可能,她的身体化为无数微粒离开,在某一处又重新组合。”

  白素笑道:“这样设想,对事情一无帮助。”

  温宝裕道:“所以,除了设想之外,还要有行动必然是有一些事发生在易琳的身上,她才会失踪,这里是失踪的现场”

  他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知道他想干甚么了,忙道:“不好,要是把你也弄失踪了,我们可难以向令堂交待。”

  温宝裕道:“我不出马,谁出马?只怕没有事发生,要是有事情发生,那倒好了。”

  我想说“当然不会有事情发生”温宝裕想出来的办法,古已有之,叫做“守株待兔”,他希望发生在易琳身上的事,会重复发生。我不以为这种方法有效,自然也不会付诸实行。

  但是温宝裕却坚持:“在没有办法的情形之下,笨办法也不失是一种办法,我要试一试,反正没有甚么损失。”

  对于温宝裕这种处事精神,我倒很赞成,所以也没有再说甚么。

  温宝裕向易琳父母说明了他的办法,易琳父母瞪大了眼:“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温宝裕道:“是,只能这样。”

  易母指著我的白素:“不是说他们两人神通广大,甚么样的事也难不倒他们吗?”

  我不禁有气,反问道:“谁说的?”

  温宝裕忙道:“我是这样介绍你的,不过,他们若是没办法,别人也不会有办法,事情要一步一步来”

  温宝裕还没有讲完,易琳父母的神情,沮丧之至,走过一边,互相依靠著,坐了下来,低头不语。

  温宝裕神情尴尬:“那我……就进房去了。”

  易父挥了挥手,连话也懒得说了,白素柔声道:“我们会尽力把易琳找回来的。”

  易母的精神状态看来已有点不正常,她喃喃地道:“尽力……尽力,每一个人都说尽力,可是阿琳在哪里?”

  我本来想说几句,表示我们并无义务非把她的女儿找回来不可。她作为母亲,对女儿的了解也根本不够,易琳就未曾把自己奇异的感觉告诉她,现在她倒好,把一切全怪到了别人头上。

  不过,我还没有开口,白素就拉了我一下,等到我们出了门口,她才道:“他们不见了女儿,已经够焦急的了,你怎好再去数说他们。”

  我叹了一声:“他们本身也有缺点,看来,他们并不是很关心女儿!”

  白素摇头:“父母也有父母的难处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这易琳,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白素的这个问题,若是作假设,可以有几百种,但却没有一种假设有实际作用。

  所以我没有出声,回到家之后,意外地,冷若冰在家中等我们,她一见我们就问:“听说易琳出事了?”

  白素把情形告诉了她,冷若冰神情严肃,吸了一口气:“看来我判断错误了。”

  我讶然望著她,她道:“一个患妄想症的人,不会消失在空气中,所以,在她身上,一定有不可思议的事发生,我判断错误了。”

  白素道:“或许是由于我们的提议出事我们提议她和那神秘的呼唤对话,或许是对话有了结果,她就被呼唤走了。”

  白素的话,听来很令人震慑若是易琳忽然死了,白素的说法反倒容易接受,因为可以解释为何易琳的灵魂被呼唤走了。可是,如今易琳却是整个人不见了踪影,这呼唤的力量,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么?

  冷若冰脸色一变:“那……那会是甚么力量?”

  白素摇了摇头,我对白素的假设,虽然一点也说不上所以然,但基本上可以接受。因为,易琳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她的失踪,必然是由某一种力量所造成的。

  所以,对冷若冰的问题,我有泛义的答案:“宇宙之间,充满了地球人无法了解的力量,其中的一种,忽然在地球上发生了作用,就形成了奇事这种情形很多时会发生,并不因地球人不明白因由而不发生。”

  冷若冰望著我:“经你探索而有结果的,也有不少。”

  我感到很疲倦,摇了摇头:“太少了,我是地球人,知识、能力,甚至想像力,都无法脱出地球人的规范。人人说我的想像力丰富,如天马行空,但是这匹天马,行来行去,还是在地球范畴的小圈子之中,连宇宙的边都没有沾上。”

  我的这一番牢骚,是由衷之言,白素当然了解,所以她也默然无语。

  冷若冰长叹一声,起身告辞,白素送到门口,我听得白素道:“在学校方面,多了解一下易琳的情形,或者会有帮助。”

  冷若冰道:“我已经了解过了,易琳成绩好,可是不喜欢和人接近,所以没有深交的同学。反倒有一些好事者,以为她高傲,和她过不去,她遭到不明呼声的骚扰,向同学说了,反成为被取笑的对象……人心真可怕,在青年人之间,竟也有这种小人行径。”

  冷若冰说来,相当愤慨,白素又道:“她失了踪,她留在宿舍中的物件要先保管好,别让人家弄失了,可能有重要的线索在内。”

  冷若冰一顿足:“是,我这就去办,有警方人员在,大约不会有人乱来。”

  当时,我只感白素细心,并未想到白素的布置,到了晚上,就有了结果。

  晚上,先是温宝裕和我通了一个电话,我问了一个傻问题:“你在哪里?”

  温宝裕笑道:“在易琳的房间在一个女孩子的房间中,很不自在。”

  我吓他:“要是你一个人,倒也罢了!”

  温宝裕果然吓了一跳:“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我道:“易琳不见了,想来想去,想不出她是如何离开房间的,那就有可能她还在房间之中,只不过我们看不到她。”

  我这样说,倒不是单为了吓温宝裕,而是那也是“非常理”的设想之一。

  温宝裕大大吸了一口气:“我也想到过这一点……她是不是……隐了形?”

  我道:“我没有确实的概念,只是不排除她并没有离开房间,我们又看不到她的可能。”

  温宝裕闷哼了一声:“还有甚么可能?”

  我道:“有!若是她有法子自密室中离去,自然也有法子进来,你要小心她随时出现若是她忽然回来了,看到自己的房间中多了一个青年男子,只怕会吓得大叫,你要有准备。”

  温宝裕没好气,乾笑了几声,又道:“我在衣柜的角落中,找到一只……盒子。”

  他提到“一只盒子”之际,语气有些迟疑。

  我顺口问:“甚么盒子?”

  温宝裕道:“不知道,和一只鞋盒差不多大小。很重,至少有五公斤,是一只金属盒,有一个梅花瓣形的钥匙孔,没有挽手,放在衣橱深处,很是隐蔽,其中可能有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我道:“易琳的父母不知道是甚么?”

  温宝裕道:“我没有问他们……我觉得他们对怪异的事,不是很能接受。”

  我道:“说得也是,你设法打开来看看。”

  温宝裕道:“我正准备那样做。”

  温宝裕曾在我处学了不少开锁本领,我想,一个女孩子用来放一些私人物品的盒子,即使有锁,也必然难不倒他的。

  他也显然很有把握:“我一打开,若有发现,就向你报告。”

  温宝裕的电话,是大约九时许来的,到了十一时,门铃响,白素打开门,进来的是冷若冰和朱警官。

  一见到他们两人前来,我知道一定有所发现了,精神为之一振。

  两人才一进来,冷若冰先开口:“易琳感到有声音,已有一个多月了,她向同学说起过,可是却一直被人嘲笑,这也令她更少和别人交往。”

  朱警官道:“她的私人物件在校方的共同检查下,没有甚么大发现,只是在她所属的一个储物柜中,找到了一件东西,不知是甚么,用途不明。”

  朱警官一面说,一面取出了一只布袋,那布袋看来是南亚一带的手工艺品,有拳头大小,他打开布袋,取出了一件东西来。

  他把那东西交在我的手上,我也不禁一怔,一时之间,说不上那是甚么来。

  那东西相当重,体积不大,但一接过来,就有点沉手,看来是金属的。

  真要形容那东西的外形,就像中国江南的一种硬糕点,叫“印糕”的,约一公分厚,直径四公分,作五瓣的梅花形。

  在一面,有许多深浅不一的螺旋纹,背面,有一个长约五公分的柄,作暗青色,看来似印非印,真不知那是甚么东西。

  朱警官问:“这是……一只纸镇?”

  我皱著眉,把东西交给了白素,白素拿在手中掂了掂,道:“奇怪,我肯定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怎么好像曾经见过?”

  我顺口道:“或许你曾听甚么人说起过。”

  白素“啊”的一声:“是,温宝裕刚才在电话中告诉我们,他在易琳的房间中,找到了一只盒子”

  我立即接了上去:“他说,那盒子上有一个梅花形的钥匙孔。”

  不用说,我和白素想到的一样,那东西,是那只盒子的钥匙。

  我把情形向朱警官和冷若冰说了,两人的神情有点失望,朱警官“啊”地一声:“原来是一柄钥匙,我和冷医生还以为那是甚么啦!”

  我有点好笑:“你们以为那是甚么?”

  朱警官一摊手:“不知道。我们猜有可能是来自秦始皇陵的‘异宝’,也可能是甚么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物件,可以是任何东西。”

  我道:“知道了它可能是开启一只盒子的锁匙,它也可能是任何东西打开了那只盒子,谁知道盒子里有甚么?”

  冷若冰喃喃地道:“可能是另一只‘潘多拉盒子’也说不定。”

  朱警官大是兴奋:“这东西外形古怪,我相信它一定和古怪的事有关。”

  他说著,双手搓著,好像立刻有甚么惊天巨变就快发生一样。

  我已拿起电话来,拨了号码我当然是要打给温宝裕,告诉他我们这里的发现。

  可是,电话铃响了又响,却没有人接。白素拿起另一具电话来,打给易琳的父母,却很快有人接听,白素问:“温宝裕走了么?”

  大家都可以清楚听到易母的声音:“没有啊,他一直在房间,不多久之前,还听到有砰砰声传出来,不知他在敲打些甚么。”

  白素吸了一口气,向我望来,我疾声道:“我们立刻就去!”

  我已一阵风也似卷出屋子去,白素的动作极快,紧紧跟著我,朱警官和冷若冰跟不上了。

  所以,当易母打开门,我和白素冲进去时,朱警官和冷若冰还在另一架电梯中。

  易琳房间的房门被撞开之后,还没有修好,我一推,却没有推开里面有一张椅子顶著。

  我放声叫:“小宝!”

  易父在我身后道:“我叫了不知多少次了,一点回音也没有,别……别是他也不见了吧!”

  我有点恼怒:“老大一个人,哪有说不见就不见的,小宝,你别装神弄鬼!”

  我一面叫,一面已用力去踢门。

  用一张椅子顶住门柄,要把门踢开,不是易事。我踢了三四下,才听得一下声响,那张顶著门的椅子被踢散,门也踢了开来。

  我大踏步走进去,白素跟在后面,易琳父母在房门口,神情骇然,不敢进来。

  不到半分钟,我和白素可以肯定,温宝裕不在房间之中。而且,情形和易琳不见时一样房门自内顶著,所有的窗户都紧闭,又是一桩密室失踪案,这次,失踪的是温宝裕。

  这时,冷若冰和朱警官也赶到了,我和白素的脸色一定难看之至,所以他们一看,就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朱警官失声道:“又不见了一个人?这房间……会把人……吞下去?”

  我略定了定:“找那盒子”

  白素早已在开始寻找,可是却没有发现温宝裕所说的那盒子。

  朱警官显得慌乱之至,他团团乱转,不住地道:“这怎么办?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怎么向上头报告?”

  我沉声道:“当然是向黄主任报告,一点问题也没有,再怪的事,他也经历过。”

  朱警官神色不定,我对这种大惊小怪的人,很是讨厌,那是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我也不再去理会他。

  这时,我和白素并肩站在一张书桌之前,那是易琳的书桌,本来,桌上有许多杂物,但这时却很是乾净,杂物大都被搬开了。

  我盯著桌面,心中在想:温宝裕和我通了电话,我要他设法打开那个盒子,他一定是把盒子放到了书桌上,试图打开。

  书桌上有一件多用途的小工具,那是温宝裕随身带备的物品,当然是他要来打开盒子之用的了,桌面上的杂物,也是他清理的。

  他打开了那盒子没有?

  发生了甚么事,使他连人带盒失踪的?

  我的思绪极乱,白素则指了一指书桌上一架即用即弃相机,我把那相机取起来,看了一看,二十四张软片,拍了十九张。

  白素沉声道:“这相机,本来就在桌上的,应该是易琳的东西。”

  在门口的易父忙道:“是,我买给她的,上两个月她要去旅行,带去的,可是没拍完,就一直没有拿去冲洗。”

  我把相机抛给朱警官:“用最快的方法冲出来,立刻拿来给我!”

  朱警官的声音有点发颤:“拿到哪里给你?”

  我大声道:“这里!”

  白素立时道:“你”

  我道:“发生了这样的事,你想,我还肯离开这里。”

  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易琳在这里消失,温宝裕又在这里不见。由此可知,这房间之中,一定有极其奇妙不思议的事,我当然要在这等,等它第三度发生。

  白素点头:“好,我们一起!”

  冷若冰脸色苍白:“全然不可测……会发生甚么事……是不是太……”

  她迟疑著没有说下去,我当然知道,会发生甚么事全不可测,但现在非采取这个方法不可。

  我道:“要想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唯有自己也经历了,才能知道。”

  冷若冰苦笑了一下,不再出声,默默地离开。

  这时,最不安的反倒是易琳父母,两人靠在一起,神色苍白,不住道:“这屋子,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老实回答:“可以是任何事,别看这是一幢现代化大厦,不是甚么神秘古堡。但是据我所知,发生在现代化大厦中的怪事,一点也不比古老大屋中的少,这是人类知识未能涉及的部分。两位稍安毋躁,可好?”

  两人颓然坐了下来,身子仍在微微发抖。白素逗他们说话,问起了温宝裕提及的那盒子,他们一起摇头:“没有见过。”

  白素又把在学校宿舍储物柜中找到的那东西给他们看,他们也说从来没有看到过。

  到问起易琳日常生活的情形,这为人父母的,竟有瞠目不知所对的时候他们对自己唯一的女儿,了解极少,甚至不知道女儿真正的喜爱是甚么!

  白素叹了一声:“令媛生活无忧,环境良好,可是和你们之间几乎没有沟通,在她的心目中,你们简直是陌生人!”

  易琳父母现出茫然的神情,难过地低下头,无话可说。

  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们退到了易琳的房间之中,把门关上。

  我沉声道:“若是我们一起在这房间中消失,消失之后,不知是不是还能在一起?”

  白素神情迷惘:“绝难想像身体会消失物质不灭,五六十公斤的身体,会到哪里去?”

  我道:“若果散成了肉眼看不见的微粒,自然也等于彻底消失了。”

  白素皱著眉不言语,我自言自语:“真要是那样,人算是死了,还是活著?”

  白素忽然团团转了一转,像是向四面在看甚么,我注视著她,她道:“你刚才的话,使我想到了一点。”

  我的思绪很乱,实在想不起刚才说过一些甚么。白素又道:“你说过:肉眼看不见。”

  是的,我说过。我说若是人的身体,分解成为肉眼看不见的微粒,那也等于这个人消失了。

  白素在这句话内,又得到了甚么灵感呢?

  白素顿了一顿:“我想到的是,一个人或是一样东西的消失,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她的意思。

  白素续道:“一方面,是那人或那东西人真的消失了,那自然是消失了!”

  这话听来,说了像是根本没有说一样,但我知道白素必然还有下文,所以便耐心听下去。

  白素吸了一口气:“另一面,是那东西或那人根本还在,只是我们看不到他了,这对我们来说,也构成了消失。”

  我呆了一呆:“你的意思是,易琳、温宝裕、那盒子还在这房间之中,只是我们看不到他们,所以就当他们消失了?”

  白素点头:“我是指出有这个可能既然我们无法设想出他们何以会密室失踪的原因,也就可以容许有是我们看不见他们的假设。”

  我急速地走近了几步白素自然可以有这样的假设,但是,这样的假设,带来的问题极多,例如他们为甚么不出声?为甚么不使我们知道他们的存在?最重要的是,何以我们会看不到他们?

第五部:初步发现

  我一面想,一面道:“那是甚么现象,隐身法?”

  白素道:“又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隐身法,另一种是障眼法。”

  我不禁苦笑,思绪更是紊乱:“有甚么不同?”

  白素道:“若是隐身法,那是他们自身掌握了这种不为人见的力量。若是障眼法,那是有力量令他们使人看不见。”

  白素在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道:“这隐身法和障眼法,自然都是我假用的名词,总之,是有力量使人们看不见他们,而不是他们真的消失了。”

  白素的话,听来令人心中发毛,我也不由自主四面看了一下,当然是看不到易琳和温宝裕。

  这时,我翻来覆去在想的,都是隐身法和障眼法这两件事。

  这两件事中,隐身法比较简单,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是一种法术,一经使法,人的身子就隐去,人家就看不到了。行使隐身法者,本身可以自由行动,也可以发声讲话。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沉声道:“小宝,你在么?回答我!”

  我连说了三遍,可是一点回音也没有。

  我苦笑了一下:“看来是障眼法的成份居多了。”

  白素轻轻“嗯”了一声障眼法的情形,比较复杂,那是行法者对另外一些人作法的结果。

  障眼法这种法术,中国民间的魔术师,会的颇多。据亲身经历者言,看著变戏法者,变大戏法中的“失踪”,在观众之中找一个或两个小孩,命之蹲下,警告或恐吓绝不能动,然后以竹篓罩之,行法,再取起竹篓,小孩就失踪了。

  等到变法者收了钱之后,竹篓再一罩一开,小孩重又出现在人前。

  事后问小孩,小孩说:“我一直蹲在那里,且曾向你们召手,何以你们看不见我?”

  观众看不到小孩,这就是障眼法的力量了。

  小孩如果不听警告,乱动起来,甚至出声,会有甚么后果,却也没有人知道。只是据说,行法之后,被人看不到的人,无形之中像受了禁锢一样,身子不能大动,也发不出声音来。

  所以,如果是障眼法的话,那么,温宝裕自然不能回应我的要求。

  白素见我神色有异,忙道:“这也……只不过是我的设想。”

  我道:“好极,我倒也想试试被人无形禁锢的滋味!”

  我一面说,一面大踏步走来走去,又不时呼喝著,可是,过了好一会,我看白素时,她在。白素也分明看得到我。

  我又抽出了皮带来,并不很用力地挥动,满房间游走,这样做的用意也很明显虽然看不见,只要人在,是可以踫得到的。

  可是扰攘了好久,也没有发觉带子踫上了甚么隐形的物体。

  这时,门铃响起,接著,就听到了朱警官的声音。他一进门就叫:“照片冲出来了!”

  我打开了房门,看到朱警官手中拿著一叠照片,神情兴奋,看来像是有所收获。

  朱警官把照片交在我的手中,白素和易琳父母也凑过来看,十几张相片之中,共有十二张是易琳在那次旅行中所拍的。

  那是极普通的郊游照片,并无值得注意之处。

  剩下来的七张,却值得注意之至。那全是温宝裕提及的那只盒子的照片。

  那只盒子,放在一张小几上,从比例的大小来看,一如鞋盒。那小几,我们也不陌生,就是易琳房间中的一件家具。

  由此可知,照片是易琳在她自己的房间中拍的。易琳为甚么要替那盒子拍照,具体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可想而知,一定是那盒子有甚么特别之处,所以那七张相片也重要之至。

  我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也有必要比较详细地介绍一下那七张相片。

  由于使用的是即用即弃相机,所以照片的效果不是很好,但总算也可以看得清楚。

  第一张和第二张是那盒子的外观,一张面向上,一张底向上。

  从这两张照片看来,那盒子并无特别出奇之处,看起来,像是旧了的铁皮盒子。底和面都有点花纹,可是看得不是很真切,那个梅花形的匙孔在前面,大小形状,一如在宿舍中发现的那东西。

  在看了第三张照片之后,更可以证明,在宿舍中找到的那东西,正是开启那盒子的钥匙,因为在照片上,那东西正半插在匙孔之中,大小吻合。

  这时,我心中又产生了一个疑问:易琳为甚么要把盒子和钥匙分开来收藏呢?

  盒子放在家里,钥匙却放在宿舍,这是不是有点不寻常?

  白素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低声道:“这盒子一定有古怪,她那样做,是避免盒子会被人意外地打开来。”

  易父声音乾涩:“那是甚么盒子?是……妖盒……还是宝盒?”

  我道:“不知道,温宝裕在电话中向我提到过,可是他却连人带盒都不见了。”

  在我这样回答易父的时候,我当然也想到了刚才白素的假设,有可能不是温宝裕不见了,而是别人看不到他。但我并没有提出来,因为这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

  我望向易琳父母,他们都一致摇头,表示未曾见过这只盒子,易母并且喃喃地道:“这盒子……不知她是哪里得来的。”

  易母的这个问题,却也意外地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第四张照片,仍是连著钥匙的那盒子,可是在盒子之旁,却多了一只有挽手的纸袋,相当精致,上面印有图案,重要的是,还有“陈民旧货店”的字样。那是一家旧货店专用的纸袋,也可能由于是旧货店的缘故,纸袋的设计,也采用怀旧的色彩。

  在“陈民旧货店”之下,是两行小字,看不清楚,猜想是地址电话之类。既然有了店名,要找地址电话,自然不是难事。

  我向朱警官望了一眼,意思是请他去办这件事,朱警官立时取出一张纸来,上面写著地址电话:“我已经查出了这店的地址。”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好极,看来,易琳是想人家知道这盒子的来源。”

  对我的说法,大家都无异议自然是为了这一点,才有这第四张照片的,这张照片,是一个重要之至的线索。

  第五张和第六张,则是盒子的盖子被打开之后拍的,可以看到盒子的内部。

  那盒子外观黑黝黝的,像是旧了的铁盒,并不起眼,盒内看来却银光灿烂,甚是闪亮。

  盒中空无一物,盒子内壁银光闪闪,一张照片还映著盒盖的内面,也是如此。

  我们各人看得面面相觑,都说不出甚么名堂来,从照片上看来,那只是一只盒子而已。

  至于第七张照片,则是有一只小小的洋娃娃放在盒子里面。那洋娃娃还在易琳的房间中,当然是易琳的玩物,易母立即告诉我们,那是易琳十岁生日时,收到的生日礼物,她十分喜爱。

  看来,她有意用那盒子来放置一些自己心爱的东西,但不知为甚么,又改变了主意。

  促使她改变主意的原因,自然是她发觉了那盒子有古怪之处。

  我想起,以前在我的经历之中,有人把来自外星的一件仪器当枕头,结果,那仪器所发出的力量,影响了脑部活动,使那人“梦见”了许多古怪现象。那么,易琳曾不断地听到“呼唤”,是不是由于这盒子的古怪力量所引致的呢?

  无论如何,把这盒子的来历弄清楚,是当务之急。

  还有一个极有用的线索,是那柄形状奇特的钥匙,盒子虽然不在了,总算钥匙还在,研究这柄钥匙,多少可以使那盒子的真相,透露一二。

  我把自己行动的步骤说了出来,并且表示会和白素在这里过夜,看看是不是会有甚么变化发生。

  易琳父母很胆怯:“要是你们也不见了,那叫我们怎么办呢?”

  我没好气,沉声道:“那你们也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希望也失踪至少,有机会可以和你们的女儿相会!”

  受了抢白,两人神情尴尬,不敢再说甚么。

  朱警官道:“我能做些甚么?”

  我道:“正要托你把这柄钥匙,拿去给我两个朋友去化验研究,你可以把发生的事告诉他们。”

  朱警官真的对我的故事相当熟悉,一听就欢呼起来:“戈壁沙漠!”

  我点头道:“不错,正是他们。他们有最好的设备,若在他们那里没有结果,别处也不会有,我这就打电话给他们。”

  虽然其时是正常人睡觉的时候,但戈壁沙漠绝非正常人,自然也不必依常规行事。

  电话接通,我把大致情形一说,两人就争著说话,兴奋莫名。

  我道:“别太兴奋,温宝裕不知所踪,吉凶难卜。”

  两人道:“这小子不至于有事吧?”

  他们其实也很担心,所以语气犹豫。我道:“为甚么他不至于有事?不见得有一个保护神专责保护他的安全。”

  两人道:“他确然有保护神,蓝丝就是。”

  一句话提醒了我,不禁用力在自己的额上拍了一下,立时向白素看去,白素也立即道:“我这就和蓝丝联络。”

  不但是为蓝丝是一个神通广大之至的降头师,也为了蓝丝和温宝裕之间,有十分奇妙的联系,接近心灵相通的程度。

  如今温宝裕下落不明,若是有人能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甚么事,自然非蓝丝莫属。

  白素也在开始和蓝丝联络,现代通讯设备的进步,使相隔万里的人,有必要时,随时可以通话,等于人人都有传说中的“万里传音”的法术一样。

  当白素和蓝丝在通话时,我又想到,传说中的许多法术,有一些已经变成了事实,人们就不以为奇。还有一些没有变成事实的,一些人便加以抹杀,说甚么不科学,这种处事态度,当真幼稚之极。

  放下了电话,白素道:“她也正感到小宝有点事发生,正想和我们联络她尽快赶来。”

  我道:“好极,各路人马齐出动,事情当然容易解决得多。”

  朱警官已告辞去找戈壁沙漠,我和白素又回到了易琳的房间之中。

  一夜易过,在这一夜之中,我和白素又作了不少假设,但是都不得要领。易琳父母也一夜未曾安睡,我们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咳嗽声,不断传来。

  在曙光涌现的时候,我心中不禁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寒意袭来。因为凡是失踪,总是愈久找不出头绪来,凶险的程度就愈高。尤其这次两个人失踪,并非寻常的失踪事件,而是神秘莫测。如今已过了那么久,甚么头绪都没有,凶险程度之高,可想而知。

  我和白素互望,白素虽然一直行事镇定,但当朝阳透进窗子,映在她脸上时,也感到她脸色苍白之至。

  我和她都在,一夜已过,我们并没有失踪,也就是说,发生在易琳和温宝裕身上的事,并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

  我走向房门口,打开房门,看到易琳父母正站在房门近处,两人的脸色,自然要多难看就多难看,名副其实的脸无人色。

  易母一开口,语音乾涩之极:“没有……没有……”

  白素道:“没有进展。”

  易母转过头去,抽搐著,易父轻拍她的背部,也不知道说些甚么话安慰才好。

  就在这时,门铃声大作。我反客为主,找开了门,只见戈壁沙漠一人手中提著一只箱子,走了进来,朱警官跟在后面。

  三人多半也是一夜未睡,朱警官看来神情憔悴,但是戈壁沙漠却精神奕奕。

  他们一进来,戈壁沙漠向我和白素打了一个招呼,四面一看,就来到了餐桌之前,竟老实不客气把原来放在餐桌上的东西,统统搬开,空出了桌面来。然后,打开了他们提来的两只箱子,其一是一台电脑,另一是一部不知甚么仪器。

  他们的动作,熟练迅速之至,不消半分钟,便已接上了电源。

  然后,他们转过身来,神情很是肃穆,一起叫了我一声,我吸了一口气:“你们有了甚么惊人的发现?”

  我知道他们必然有了发现,而且一定惊人,这是从他们行动和神情之中猜出来的。

  两人也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要等你来分析。”

  他们一面说,一面操作。电脑萤幕上,已出现图形,是两柄“钥匙”。在萤幕上,钥匙以各种角度在缓缓转动,戈壁道:“这是一柄普通的金属制品,成份是铁和镍的合金,经过磁处理,是一具开启磁性锁的钥匙,虽然外形奇特,但是并无值得注意之处。”

  他一口气说下来,对那东西已下了结论。

  我不禁发怔这东西既然平平无奇,那么,自然也谈不上甚么惊人发现了,那他们神情如此紧张,却又所为何来?

  我没有说甚么,等他们作进一步的说明。

  沙漠一挥手,戈壁操作电脑,沙漠道:“在那些照片上,我们有发现。”

  他向朱警官看了一眼,朱警官忙解释:“我把照片的底片,也请两位专家分析。”

  这位朱警官,行事很是周全,我未曾想到的事,他也想到了。

  我点了点头,沙漠又道:“那盒子,从外面观察,甚么也没有发现,但是有两张是拍摄到了盒子内部的。”

  我忙道:“是啊,盒子内部银光闪闪,那是甚么东西?”

  沙漠道:“请看!”

  这时,萤幕上现出了第五张照片的底片,从底片上看来,银光闪耀,是一种奇异的绿色,看起来更是模糊不清。戈壁按动了几个掣钮,负片变成了相片,看起来就是银光一片了。

  沙漠道:“放大十倍!”

  萤幕上出现了放大十倍的情形,仍看不出甚么所以然来。沙漠道:“我研究过了,能看得最清楚的程度,是放大八十倍。”

  随著他的解说,戈壁操作电脑,萤幕上出现了放大八十倍的情形。

  物体经过放大之后,看起来,会和肉眼所看到的情形,截然不同。

  这时,已经可以看到,那盒子内壁的一片银光,原来是由一片一片鳞片状的物体所组成。

  自然,放大的是照片,照片由微粒组成,一经放大,微粒和微粒之间,出现空隙,也就令得画面看起来模糊不清楚。

  但那是很奇特的组合,还是可以看得到。这时看起来,第一片鳞片,比小指甲还小,有许多片。每一片之间,都有一个斜度,看起来,像是许多按不同角度镶成的镜片。

  我心中犯疑:“这……是一种特殊的处理方法,目的是使金属的光芒得以互相反射。”

  沙漠道:“或许是,但是请注意每一个小片中间的阴影。”

  是的,每一个“鳞片”之中,都有不规则的模糊的阴影,还不如月球表面的阴影看来清楚。

  我道:“那是甚么?”

  沙漠道:“不知道,或许是甚么信息用特殊的方法传递。”

  我摇头:“你们太敏感了,那只不过是金属片凹凸不平造成的阴影而已。”

  沙漠吸了一口气:“可是,这阴影却会变化。”

  我呆了一呆:“甚么变化?”

  戈壁操作电脑,萤幕上现出左、右两帧照片,沙漠道:“显示盒内情形的照片有两张,角度一样,可以推定是连续拍下来的,时间不会相差一秒钟。照说,小片的阴影,不会差别太大。”

  我道:“理论上如此,但造成阴影的光线略有变化,也可以造成阴影上的不同。”

  沙漠道:“请看不同的程度。这里看到的七十余片小片,位置全相同,在假设一两秒的时间内,请看它们上面的阴影,竟没有一片相同,而且,是截然不同!”

  一经沙漠指出,再略一留意,情形确然如此。

  其中形状相同的鳞片,显然是同一的,但是其中的阴影却完全不同,有的一边是一条长形,到了另一边就变成了一团圆形。

  沙漠又道:“请看这几片之上的阴影,其一是由圆形变成扁圆形,另一是由两个方形合并成一个,再一个是连串的圆形正在分开来。所以,我认为那些鳞片中的阴影,正在不断变化。”

  沙漠的说法,和他提出来的证据,都很有说服力。我和白素都点头:“是,是在变化。”

  我顿了一顿,才道:“有了这个发现,又怎么样呢?”

  是的,戈壁沙漠的发现,可以说是细心之极的观察结果,让我来进行分析研究,不一定能够有这样的发现。

  但是,单发现了一个现象是没有用的,重要的是要找出这个现象表示了甚么,代表了甚么。

  我望向他们二人,二人齐声一字一顿:“我们认为,这些小片是有生命的。”

  他们二人竟能得出这样惊人的结论来,我怔了一怔,实在没有法子一时间接受。

  沙漠道:“从阴影的变化来看,极类似某些单细胞生物,如变形虫在活动时所起的变化。我们的结论,便是由此而来。”

  我定了定神:“那充其量也只能证明,在这些小片上,有生物在活动。”

  戈壁沙漠瞪著眼:“有甚么不同?”

  我道:“大不相同那小片本身不是生命,只不过是有生命附在其上活动。”

  两人点头:“这正是我们的意思。”

  这两个人,有时会有点夹缠不清,所以我也不和他们再争下去。两人又道:“有生命在活动,就必然有能量放出来”

  我不等他们再往下说,就作了一个手势:“等一等,问题不能如此简单化。”

第六部:五百年老店

  两人又冲我瞪眼:“不对吗?”

  我道:“生命的活动,固然可以有能量放出,但没有生命的活动,一样可以有能量放出。如果这些小片是放射性金属,如果这些小片有接收外来能量的能力,也都能放出能量。”

  戈壁沙漠各自击掌:“总的结论,还是一样:这盒子,能放出某种力量。”

  接著戈壁道:“这种能量,必然能直接影响人脑的活动,刺激人脑去接收它。”

  沙漠用力一挥手:“所以,就使易琳不断感到了那个呼唤。”

  我等两人说完,想了约十秒钟,才鼓掌:“好,这是可以接受的假设。”

  戈壁沙漠大是兴奋,我道:“那么,进一步,如何假设两个人连同那只盒子的失踪呢?”

  两人眨著眼,戈壁道:“既然那盒子有能量放出,就可以做任何事,正如按下一个按钮,可以只是著亮一盏灯,也可以是射出一枚火箭。”

  我道:“请你说明白一点。”

  沙漠道:“总之,是这盒子的力量。一切不可思议的事,都是这盒子造成的,这是一只魔盒,有著不可思议的魔力。卫斯理,照你的说法,就是不属于地球人的力量,来自外星。”

  我闷哼了一声,对他们引用我常说的话,我自然不会不同意,但他们还是未曾说出具体的意见来。

  白素在这时道:“两位提出的这个概念,很有意思。我的理解,不知对不对,请两位指正。”

  两人忙道:“请说,请说,大家一起研究。”

  这两个家伙,一面说,一面还向我瞪了一眼,像是表示白素知的比我多。

  白素道:“易琳之所以不断听到呼唤,乃至她失踪,以致温宝裕也失踪,都是那盒子在发出某种力量之后所造成的。”

  两人道:“我们的意思,正是如此。”

  白素一扬眉:“那么,何以盒子本身也不见了?难道盒子的能力,可以使它自己也消失?”

  我忍不住插口:“要是有人可以扯著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你的问题倒很容易有答案。”

  戈壁沙漠老羞成怒:“你别打岔好不好?”

  我不再出声,因为他们达成这样的分析,已经不是易事,没有必要再去嘲讽他们。

  然而,对于白素提出的这一点,他们也无法解答,很是发窘。

  白素道:“是不是另外有力量使盒子消失,或者,这盒子本来就有令自身消失的力量?”

  戈壁沙漠一起苦笑:“老实说,我们没有想到这一点。”

  白素向我望来,我道:“我同意那盒子有古怪,戈壁沙漠的假设可以成立,所以,我下一步的行动,是去追寻这盒子的来历,由陈民旧货店开始。”

  戈壁沙漠听到我终于还是支持他们的假设,显得很高兴,于是继续发挥起来。

  两人道:“根据卫斯理的推论,传说中的甚么法宝之类的物件,全是外星人遗留在地球上的东西”

  我点头:“是,我确然如此认为,这种说法,在这件事上也用得上?”

  两人对于我的理论,运用起来居然比我还要纯熟,这使我很是佩服。

  他们毫无犹豫地道:“太用得上了,在众多法宝之中,有一种是专可以把人吸进去的,‘嗖’的一声,人就被吸进了法宝之中。这类法宝,可以有许多形状,有时是一只葫芦,有时是一只布袋,有时是一只盒子。”

  他们说到这里,突然一起叫了起来:“有了。这类法宝,也有本身通了灵,会自由来去,遨游天地之间的,甚至还有会变成了人的。这就说明了何以那只盒子自身也消失的可能了。”

  他们说得极起劲,但是听的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言语,那自然是需要把他们的假设略作消化之故。

  其实,他们已说得很明白了,那盒子是一件“法宝”,可以把人吸进去,也会自由来去。

  他们没有说到的是,这一类法宝,多与法宝主人心灵相通,人、宝虽然相隔很远,但只要法宝主人意念一动,法宝也就接受遥远控制,会依法宝主人的心意行事。也或者,正如他们所说,法宝本身通了灵,已有主宰行为的能力,那就更神奇了。

  那只盒子,不但有古怪,而且是一件所谓法宝。根据我的理论,那是外星人留在地球上的东西,也不排除有外星人在暗中主持的可能。

  我把消化了的结论说了出来,戈壁沙漠齐声道:“就是如此!”

  我吸了一口气:“很好的假设,昨夜一夜未睡,也未能有这样的结果。”

  朱警官颓然:“那么,这就不是警方的能力所能起作用的了!”

  戈壁沙漠道:“不然,或许那盒子摄走了两人之后,不知在甚么荒山野岭又将两人放了出来,警方还是要到处留意。”

  朱警官对两人的分析,也十分信服,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又重申:“看来,把那盒子找出来是当务之急,对解决问题大有帮助。我这就到陈民旧货店去。”

  我们在讨论这些问题时,易琳父母一直在旁,他们自然插不上口,而且,在他们的脸上,也有著如梦似幻的神情,直到这时,两人才不约而同齐声道:“天!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白素立即回答了他们这个问题:“到如今为止,还不知道。”

  我、朱警官和戈壁沙漠一起离去,白素坚持留在易琳的房间中。

  虽然经过昨晚在易琳的房间中,并没有甚么事情发生,但是那盒子已被我们分析为“魔盒”,大有可能具有穿透密室,来去自若的魔力。那么,白素留在房间之中,也就可能发生任何预测不到的事。

  所以,我感到很不放心,期期以为不可。

  白素笑道:“不是你常说的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苦笑:“今天是怎么啦,老被人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白素笑道:“总是你去冒险,我也要趁热闹,冒一次险过过瘾如果真有甚么事发生。”

  我心中一动,心想:易琳和温宝裕突然没有了踪影,了无音讯,那是事先没有准备之故。若是有了准备,失踪事件又发生在白素身上,或许可以有办法使我们知道她身在何处。

  一想到了这一点,我就向戈壁沙漠望去,说明了我想到的。两人立时点头,戈壁取出了一只如普通手表大小的东西来:“这仪器发射的讯号,直上人造卫星,再由人造卫星反射下地球,一个在尼泊尔发讯号的人,在瑞典也能知道他的所在。”

  沙漠补充:“至于人离开了地球会怎么样,由于未曾有过这个例子,所以是未知数。”

  白素接了过来:“好,我姑且带上我希望我也失踪,因为我觉得愈多人失踪,愈能使真相快些明白。”

  我望了她好一会,明知她的应变能力在我之上,仍总觉有点不放心。

  我只好没话找话说:“看来蓝丝快来了,她若有甚么发现,先通知我再进行。”

  白素答应著,我依依不舍离开,在那幢大厦的门口,戈壁沙漠和我分手之前,低声问我:“你的情形有些特别,可是有甚么预感?”

  我皱著眉:“难说得很,事情极度诡异,我们一点头绪也没有。你们的假设虽好,可是一只盒子能把人吸进去,又能自由来去,这……这可是我从来也未曾面对过的怪异!”

  两人摊了摊手:“那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喃喃地道:“要是我和白素一起被吸进去,倒也罢了,若只是她一个”

  两人神情不安:“我们的假设,不一定是事实,你是不是担心过了头?”

  我有点惘然:“不知道。”

  我抬头向上望去,超过二十层高的大厦,在这个城市中多的是,毫无例外的是有许多许多窗子。虽然早有文学家说过,每一个窗子后面都有一个不同的故事,可是谁又能想到,在其中的一个窗子后面,会发生如此怪异莫名的事。

  我带著感叹上了车,照朱警官查到的陈民旧货店的地址驶去。

  那是一条很狭窄的横街,有不少旧货店开设著,而且是旧式的那一种这一种旧货店中的物品,大多数来自当铺:有人当了东西在当铺中,到期不去赎回来,这东西就成了“断当”品,流落到这一类的旧货店中来。

  我一审察到这种情形,心中就一凉,因为在这样的情形下,要追查一件东西的来历,那是加倍的困难。

  沿著门牌号码,我找到了“陈民旧货店”,在众多的同类店铺之中,它的门面特别窄,店门的一边是橱窗。别家的橱窗中,陈列的自然是货品,可是这一家,橱窗之中,却用极精致的红木架,竖著一块约一公尺阔,两公尺高的木牌。那木牌其色乌紫沉沉,又遍布细布白色的小纹理,我一看就怔了了怔,那竟是上好的紫檀。

  而且,看来这一大幅紫檀,还是一整块的。紫檀这种珍贵之极的木材,几乎已可以进入神话的殿堂了。一家旧货店的橱窗之中,有这么样的一幅紫檀,这固然也说明了这家店的身份,非同凡响。

  我走近些去看,只见那幅紫檀上,精工浮雕著一篇四六骈文,约有两百来字,字迹苍劲,是一笔颜字。

  我大感兴趣,起初还以为那是商品,因为看来很像是一幅屏风,及至看完那篇文字,才知道那是陈民旧货店的店规。再看文末的记载,竟是‘大明崇祯元年秋月’,好家伙,已经有四百多年历史了!

  那篇文章的意思是说,人世间宝物,很难固定地在一个人之手,常常流转不定,今日在他之手,明日就可能流入你的手中。宝物无常,居者惜之,每一件宝物都曾经有人爱护珍惜。旧货买卖,居中玉成,也就不是等闲的商贾可比。

  这家店的宗旨,是只售卖或收购上等的精品,决不滥竽充数,这是买卖古物的宗旨,若不识货,大可光顾他店云云。

  看这篇文字,虽然也可起到招揽顾客的作用,不过,把客人赶走的成份,似乎更多。

  当然,这样做也可以杜绝外行人或无意购买者来浪费时间,可知这位在明朝末年,创办了这家旧货店的陈先生,真是一位古物爱好者,他故意把“古物”称为“旧货”,自然也有几分傲视同侪,故作谦虚之意。

  我心想,自明末到如今,少说也传了二十代,不知道那些后人是不是还保持著原来的作风从店面和橱窗看来,这一点倒可以有肯定的答案。

  我心中更大的疑问是:作风这样古老的一家旧货店,照说和易琳这样的新时代青年,很难扯得上关系,易琳是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买东西的?

  而且,从刻在紫檀上的那篇文章的口气来看,这店中的东西,全是珍罕之极的宝物,易琳用了多少钱买那盒子的,她负担得起吗?

  我一面想,一面已推门走了进去这城市的商店,都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极少关上了门的,这只怕也是怕途人顺脚走进来的意思。

  随著门推开,有两下极清脆的银铃声,随之响起。

  店堂很是阴暗,足有一两秒时间,几乎甚么也看不到。我停了一停,这才看到店堂很少,根本没有货品陈列,只有一组椅、几,倒是一看就知道是明朝家私中的精品,堪称罕见。

  店堂中一个人也没有,只在几上放著一叠书刊。

  我提高了声音:“有人吗?”

  在询问时,我看到有一扇门通向里面,连问了三遍,门才打开。一个中年人,神情疏懒,衣著随便,走了出来,打量了我一下,问:“有何贵干?”

  我心想,这旧货店根本不存心做生意,真不明白易琳是怎么会来向他们买东西的。

  我沉住了气:“正是有事请教。”

  我说著,已拿出了那盒子的相片来:“请看一下,这是不是之前,一位女孩子在贵店购买的物品?”

  那中年人先是老大不愿意地凑过来看,一看之下,现出了很是错愕的神情,他点头:“是。这是本店卖出去的物事。”

  我第一个问题是:“请问,这是甚么?”

  那中年人呆了一呆,答得也妙:“这是一只盒子。”

  我挥了挥手:“这盒子,何以会称作宝物?”

  中年人摇头:“它是宝物?我不知道,宝在何处,倒要请教。”

  他反倒问起我来了,真叫我啼笑皆非。

  他的神情之中,充满了疑惑,却又不像是假装出来的。

  我有点不耐烦:“你对于自己出售的货物,不能确知是甚么?”

  对方也有点恼怒:“我当然确知,那是一只盒子!”

  我沉声道:“那盒子是甚么来历?有甚么特别之处?你确知?”

  那中年人的脾气,也不是太好,他一翻眼:“关你甚么事?我为甚么要告诉你?走!请你离去。”

  他不但说,而且动手,向我用力推了一下。这一推,自然推不倒我,我纹丝不动,但是我没有还手,是我态度差在先,怪不得他。我吸了一口气:“有一些事发生了,你不回答我的问题,警方也会来向你查询,到时,你还是要回答的。”

  大凡经营旧货店,总有些来源不清不楚的货物,就算清白无比,也经不起对每一件货品加以盘问,所以都是避免和警方接触的好。

  那中年人一听得我那样说,呆了一呆,我趁机报了自己姓名,向他伸出手:“陈先生,很高兴能认识你。”

  他是“陈民旧货店”的店主,姓陈是应该的。他听了我的名字之后,略呆了一呆,一面也伸手和我相握,一面打量我:“你就是那个……卫……”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如假包换。”

  他笑了一下,虽然笑得勉强,但是气氛显然已比刚才好了许多。

  他道:“请坐,请坐。”

  我在那明式的座椅上坐了下来,他来回踱了几步,才道:“有了甚么问题?我们是祖传的老店,有不少货物都是上代传下来的,像你现在坐著的椅子就超过四百年了没有人光顾,也就一直留在店中了。”

  我问:“你是说,那盒子的情形也是一样?”

  他摊了摊手:“是!”

  我大是起疑,又向店堂四面看了一下。店堂中除了这一套明式家私之外,还有墙上的几幅字画,除非那盒子当时也是摆在店堂的,不然,易琳实在没有理由会把它自店中买走。

  我立时问:“你可还记得,把这盒子卖给了甚么人?”

  店主人道:“当然记得,一个女学生。当时的情形”

  他说到了一半,陡然住了口,现出了很是怪异的神情,一看就知道当时的情形有些特别。

  我吸了一口气:“请说当时的情形愈详细愈好,别漏掉任何细节。”

  店主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搓了搓手,态度大是好转:“卫先生,不怕你见笑,陈民老店的确出售过不少非同凡响的珍品。所谓店大欺客,所以,若是没有来头的顾客,根本不肯接待,这在橱窗中的那幅紫檀上,已刻得很明白了。”

  我点头:“是,我且有亲身体验。”

  店主人并不感到有甚么不对,反倒傲然一笑:“所以,平日来往的,全是古物界知名人士,且多是预约的,绝少自动上门来,所以”

  所以,那天易琳上门的时候,店主人的态度,可想而知了。

  易琳在阴暗的店堂中,连问了七八声“有人吗”,店主人才慢慢踱了出来,一见是一个年轻女孩子,扬著头,懒懒地问:“有何贵干?”

  易琳开门见山:“我要买一件东西。”

  店主人才说了一个开头,我已心中大疑,因为照他的说法,易琳竟是专门上店来买东西,而不是因为看到了东西才动意购买。

  这就怪不可言了,易琳何以知道这店中有她想要买的东西?